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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荷落

    第二日去嬴政身边当差,发现从前只有王后芈荷才来的章台宫,现在各路嫔妃分早中午来问候,嬴政手边被塞满了各种点心各种茶水,都是前来探望的嫔妃们留下的“心意”。嬴政本人对此不当回事,怀瑾十分乐意,嬴政不吃的,都给她了。

    她原先的尚书令位置被阿大顶了,阿大在一旁给嬴政念奏章,嬴政半躺在榻上,怀瑾就盘腿坐在榻下吃点心。

    吃着吃着,殿里忽然没声音了,头顶上一道目光直射过来。怀瑾一僵,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呢,就开始请罪:“陛下,臣错了。”

    嘴里不停喷糕屑。

    嬴政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懒懒的说:“中常侍好清闲。”

    这语气,心情还不错,怀瑾缩了缩脖子,笑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嬴政朝阿大那边挥挥手,阿大就退出去了,殿里唯剩一个锯嘴葫芦老猎。

    嬴政坐起来,衣衫十分不整齐,他叹了口气,真切的说:“寡人最近快被后宫里那些女的烦死了,你说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给块料子而已,还要争风吃醋,连吃饭没给新鲜的肉都要跟寡人告状。寡人都说了,后宫的事情交给吕夫人和郑夫人商量着来办,一个一个怎么老知道跟寡人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原来是找她抱怨来了,抱怨呢,听着就行了,不必参与讨论。

    “以前也没觉得她们这么烦人,要是王后在……”嬴政说到芈荷,面色立即阴暗下来,他躺下赌气似的说:“没有王后了,寡人没有王后了!寡人不需要王后!”

    怀瑾负手立在下方,静静地听着。

    她想,嬴政一定非常爱芈荷,爱到就算芈荷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舍得杀她,只是把她幽禁起来,还好吃好喝的待着。

    而芈荷也确实是个端庄大气的女子,体贴明事理,只不过芈荷身上的责任把嬴政逼走了。

    嬴政这些天,没有一刻是快乐的,他不愿意提及芈荷。每天去不同的妃子那里,但他忍不住让怀瑾亲自盯着椒房殿的一举一动,让她偷偷遣人照看芈荷的衣食起居。怀瑾突然意识到,原来嬴政也有普通男人的一面,他会抱怨生活,会为了自己心爱的人难过,会故作大方假装自己没有受伤,故作坚强。

    怀瑾突然觉得嬴政这一面有点可爱,她知道他将来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史书上说他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后世也有人骂他残暴不仁。有时候这些标签,让她觉得嬴政只是一个符号,但是今天她突然意识到,嬴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但是同时他是一个压抑到极致的人,一边难过的彻夜难眠,一边若无其事的处理国事。

    春天,秦国开始闹旱灾,不过甘罗早在旱情开始前半个月,就上报了这件事情。当旱灾开始的时候,大家也早有应对之举。到了三月份的时候,渠水引进干旱地,旱情延缓得以解决。嬴政大力褒奖了甘罗一番,在他现有的职位上,加了一长串头衔。

    甘罗精通历史,他知道每个节点发生的大事情,但是怀瑾有时候想追问,他从来不说大事,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怀瑾有抱怨,甘罗就跟她解释:“我怕你知道某些节点要发生的事情,会想要去做些改变,但是对抗历史通常不会有好下场,你就好好待着吧。你要报仇,赵国迟早会被拿下,你知道这一点,不然你也不会来秦国。”

    怀瑾只是不置可否。

    旱情过后,甘罗回雍城述职,嬴政开始致力于他扫六合的伟大事业,召集他的心腹开会的时候,她便极力倡议先攻打赵国,并罗列了一大堆理由。

    王翦等人嘴巴没有她厉害,说不过她;蒙武那边因为她上次帮了蒙毅,没有明确的提出反对,但也没有支持;唯一提出异议的就是尉缭,他没有全然反对,只是列举了兵败的种种风险。

    怀瑾和尉缭有些僵持,但怀瑾也只是点到为止,说了先攻打赵国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并非意气用事。最后散会时,嬴政只是先让蒙武那边赶紧屯粮练兵,至于先攻打哪里,他还需要再考虑。

    散会之后,尉缭问她:“没有生气吧?”

    “老尉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并没有觉得你在针对我,你不过是说了你自己看法。”怀瑾道,尉缭说的确实也是实话,她想了又想,对他说:“你所说的风险我非常承认,但是我依然主张出兵。只要有五成胜算,就值得冒险。畏手畏脚,得拖到何年?”

    尉缭摇摇头,不赞同:“若兵败,秦国恐怕会休养更久。”

    观念不同,怀瑾心想,两人默契的没有再争论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但是尉缭是知道怀瑾的,她会想方设法让嬴政出兵,没有人能说服她。

    春日的某一天,嬴政正在上朝,看守椒房殿的士兵突然来报,伺候王后的那名宫女一直在里面敲门,说王后要死了。

    此次朝会是以贵族官员为主,怀瑾并未参与,只是坐在偏殿帮阿大处理文书,所以她是最先知道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怀瑾立即嘱咐阿大:等陛下回来了即刻上报。

    然后她火速叫了宫里的医师,赶往椒房殿。

    椒房殿外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宫人,说是椒房殿里面叫的惨烈,全都涌过来观望了。怀瑾到的时候,吕夫人和郑夫人也正好赶过来。

    戍守宫门的侍卫见到怀瑾自然放行,谁知吕夫人和郑夫人也全要跟上来,怀瑾不欲和女人口舌,只吩咐士兵在后面阻拦。因嬴政早有命令,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椒房殿,因此两位夫人也没有生气,只是悻悻的在外面张望。

    怀瑾带着医师入到内殿,芈荷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背部拱成了虾一样的形状,口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地上吐了好几滩血,椒房殿仅剩的那个侍女跪在旁边,焦急得不知怎生是好。

    “还不快把芈长使扶到榻上!”怀瑾对那名宫女吼道。

    身后的医师连忙上前,和那名宫女一块将芈荷扶了起来,但是芈荷似是极痛,挣扎的厉害,一直在呕血。

    医师正在看呢,殿外突然喧哗起来,吕夫人非要闯进来,口口声声说陛下让她打理后宫诸事,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吕丛兰这女人声音尖亢,吵得人耳朵疼,没有听见郑夫人的声音,大概是由着吕夫人闹。

    殿门口的两个士兵没拦住,吕夫人和郑夫人全带着人进来了。

    怀瑾不耐烦的骂了一声,看了一眼殿内的陈设,桌上有没有吃完的饭菜,还有正在煮着的药罐。她当即走上前,趁她们刚走到内殿门口时拦住:“二位夫人,没有陛下的旨意不可入椒房殿。”

    吕夫人相当不客气:“我们不能进,那你一个阉人算什么?”

    这厢郑夫人看见内殿的血,发出一声惊呼,怀瑾忍着吕夫人尖酸刻薄的话,恭敬的说道:“臣入内自有臣的道理,夫人若有不满,可向陛下告臣的罪。只是芈长使此番病的蹊跷,之所以不让各位进来,是想保持殿内的陈设,否则若有什么不测,恐怕今天在座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芈荷这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唤,郑夫人扶着胸口,惊魂不定,她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赵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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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去了。”

    吕夫人美目一瞪,大声道:“陛下亲自下的命令让我们理后宫事,王后印绶可是由我们共同保管的,妹妹你怎的如此懦弱,任由一个宦官指手画脚。”

    她趾高气昂的跟郑夫人说完,然后觑着怀瑾:“让开!”

    芈荷开始哀哀叫起来,伺候的侍女在一旁焦急的问医师,医师只是让她安静。

    怀瑾站直了身体,直视着吕夫人,道:“吕夫人莫要为难臣。”

    “如果,我非要为难你呢?”吕夫人昂着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怀瑾叫了一声,殿外戍守的两个士兵就立即进来了,怀瑾让他们两个挡在门口,亮出兵器,高声道:“我们秦国律法严明,刚刚你们在殿外没拦住已是犯罪,如今再拦不住就罪上加罪。谁敢进内殿一步,砍掉她的腿,任何后果,我来承担!”

    吕夫人气得一噎,指着她连连道:“赵姮!你等着!”

    怀瑾微微一笑,你爹吕不韦都被我搞垮了,你一个妾室也敢跟我叫板?吕夫人转身就走,郑夫人担忧的往里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了。

    不多时嬴政便来了,他匆匆而至,到了内殿门口却徘徊不进来。怀瑾把刚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嬴政赞赏道:“做的不错。”

    他站在门口,神色如常的看着里面,微微蜷起的手指让怀瑾看出了他焦急的内心。

    嬴政冷静道:“芈长使如何了?”

    前面一直缄默的医师便过来回话:“陛下,芈长使中了毒,至于是什么毒臣还不能妄下定论。不过……此毒极凶猛,老臣无用,芈长使恐怕就在这一时片刻了。”

    嬴政听着芈荷的低声哀叫,头上青筋跳动:“她很痛……药呢!为什么不用药!”

    医师死死低着头,嬴政深吸一口气,脚步仿佛定住了一般,没有挪动半分。

    芈荷那边已经看见嬴政的衣角,她口中还在不停的滴血,却强撑着叫道:“陛下……我要……死了,你也不来……见我吗?”

    嬴政目视着前方,口中道:“寡人说过,再不见你。”

    芈荷低低笑起来,忍着剧痛的笑声和抽搐,听着凄惨极了。芈荷笑完,厉声道:“有人要害我!”

    嬴政道:“寡人会为你查清凶手。”

    “好、好!好!”芈荷挣扎着想起来,身边那个宫女想按都按不住,她从床上滚到地上,痛的有一瞬间发不出声音。芈荷想往这边来,但她的身体支撑不到她往这边,老猎和怀瑾互相看了一眼,都欲言又止。

    嬴政只是站在门口,袖子几乎快被自己攥烂了。

    芈荷发觉自己动不了,发觉嬴政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再见她,芈荷开始绝望:“原来你已经厌弃我至此,夫君!我……没办法见到……扶苏长大了……”她不知是哭是笑还是惨叫,听着很是瘆人,连怀瑾这种自认为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再听下去。

    “看在……过去数年情分上,扶苏、扶苏……扶苏……”芈荷颤栗着,体力传来的剧痛已经让她面容扭曲了,她还强撑着,继续说:“我们唯一的儿子……我唯一的心愿,夫君,你能懂得的……”

    嬴政扶着门,眼睛盯着前方出神,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他说:“寡人明白,寡人以君王之名跟你保证,会让扶苏健康长大,视他为将来的储君!”

    这句话!怀瑾心想,大概是嬴政唯一不理智的一次吧。小孩儿聪明与否实在看不出来,但这句承诺,显然是扶苏还没有显露出任何才能品德的时候答应的,所以弥足珍贵。

    所以她明白,嬴政依然爱着芈荷。

    但是嬴政是一个有着非常强大原则的男人,在大事上从来不含糊,他绝对不会原谅芈荷的背叛行为,但是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才这么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不见子都,乃见且狂

    听到嬴政的承诺,芈荷心满意足,笑着唱歌:“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且……狂……”

    断断续续的,终于没了声音,嬴政目光空洞的对怀瑾说:“中常侍,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

    嬴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眼见着脚下一个踉跄,好在老猎及时扶了一把。

    芈荷躺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经死去了。她叫了医师一声,医师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去芈荷旁边检查,搭了一下脉搏,医师摇头:“不行了。”

    怀瑾深吸一口气,对医师和伺候的宫女交代道:“还不快把芈长使挪到床上,就让她这么不体面的躺在地上吗?”

    曾经贵为王后,万千宠爱,如今死时,身边仅仅三个人在。

    怀瑾来不及为她感慨,赶紧去桌边查看没吃完的饭菜,然而刚凑到桌边,她就皱起眉。

    饭桌上传来一股很重的臭鸡蛋味,怀瑾捂着鼻子看过去,桌上有三道菜一道汤。三道菜分别是炖蘑菇、炖鸡蛋和荠菜,汤是普通的肉糜汤。菜旁边还有一个饭碗,里面有半碗汤和半个咬了一半的蘑菇,臭味就是从这吃剩下的汤里散发出来的。

    菜和汤都是正常味道,但是芈荷吃的那个碗里却是臭味冲天。

    怀瑾立即把医师叫到跟前,医师拿银针在那半碗剩汤里一探,那银针黑得如锅底一般。医师从别处拿了一个杯子,从肉糜汤里舀了一勺,然后从炒蘑菇里夹了一块放在杯子里,候了一会儿,杯中的汤散发出极其难闻的味道。

    医师把蘑菇掰开闻了一下,然后道:“这是一种有毒的蕈,碰到盐水,毒性就会散发出来,并且会散发出臭味。”

    “吃多少会危及生命?”

    “这个……以前没接触过误食这种毒蕈的人,不过这种毒蕈的毒性很强,小人推断,至少吃八九个以上,才会达到芈长使这种状态。”

    怀瑾若有所思的盯着这半碗剩汤,芈荷难道会闻不到这个味道吗?

    想了想,还是得问一下。照顾芈荷的那个宫女似乎是她的陪嫁,此时正含泪给她擦拭脸上的血痕。怀瑾走过去,问道:“芈长使吃饭的时候你在吗?”

    那宫女抹着眼泪,回答:“平时都是奴婢陪着长使一起吃饭的,但是今天长使说想一个人吃,奴婢就没在跟前伺候着。”

    怀瑾想了想,又问:“芈长使平日里都在椒房殿做什么?”

    宫女道:“就只是每天在做衣服,给扶苏公子做的,做了十多件呢,殿里仅剩的料子全用完了。”

    怀瑾道:“那今日芈长使有说什么比较特别的话吗?”

    宫女忍着泪,回忆了一下,道:“芈长使自被幽禁之后,很少说话……不过今日奴婢摆好饭菜准备出去的时候,芈长使问奴婢,想不想回楚国,她说她想回家了。”

    “我知道了。”怀瑾点点头,心中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她嘱咐道:“你留在这里替芈长使换身干净衣服吧,我待会叫人过来帮你。”

    她叫守门的那两个士兵把桌上的剩菜全部看住,就去嬴政那里复命了。

    到了章台宫,才发现这一次连老猎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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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赶出来了。老猎看见她来,指着里面摇了摇头。怀瑾心道:嬴政再生气再难过,她也得把手头事报上去。

    “陛下,臣已查出芈长使的死因了。”怀瑾在外面叫道。

    “进来。”里面只传出没有感情的两个字。

    怀瑾蹑手蹑脚的进去,站到榻前,看着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走的嬴政,她将芈荷的死因报告了一遍。嬴政问她:“毒蕈怎么会进到她殿里?寡人吩咐了,饮食不许怠慢。”

    “臣不知,所以才来请示陛下,此事可能涉及到后宫妃嫔,臣不敢随意主张。”

    “寡人给你这个权利去查,宫里任何人,不得拦你。”

    怀瑾作揖致谢:“臣知道了,臣这就去。”

    外面的天色正是欲黑不黑的时候,殿里的烛火还没有点亮,没有人敢进来。怀瑾想着等会让老猎还是进来一趟,她刚走没两步,身后一阵劲风扫来,她被紧紧箍住。

    “别走,寡人怕黑!”嬴政高她一截肩膀,重力压在她身上,怀瑾差点吐血。

    但是她不敢动,只是道:“臣叫人进来点亮烛火,这样陛下就不怕了。”

    嬴政不答,从后面紧紧抱着她,慢慢的滑落,跪立在她身后,头抵在她背上。僵立了许久,怀瑾感觉自己背后的衣裳有些湿。

    她才意识道:嬴政在哭。

    怀瑾内心有些触动,原来嬴政深情如许,她在这个时代见到过的痴情男子,仅有一个穆生师兄,为了一个穆鱼抛弃所有。

    其他人或许也有过这种时候,但她没有见到过。这种深情,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怀瑾突然明白,原来这是爱情的动人之处。

    她不知不觉的转过身去,将嬴政抱在怀里,嬴政紧紧搂着她,无声的哭泣。

    静默了许久许久,嬴政放开她,异常冷静:“你先回去吧,叫老猎进来。”

    “臣服侍陛下洗把脸换身衣服吧。”想必他不会想让其他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怀瑾低垂着眉眼。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虚脱的瘫坐在地上。

    怀瑾点亮桌边的一盏灯,去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轻轻把嬴政从地上拉起来,怀瑾动手脱掉他的外衣,单薄的里衣虽然有皱褶但还算干净,她把干净的衣服给嬴政套上,整理好腰带系好礼节,在下衣摆上拍了两下,把褶皱抚平。

    怀瑾心道:天地良心,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伺候别人穿衣服。

    等衣服穿好,嬴政已经缓过来,自己动手洗了脸,他掬起水在脸上狠狠搓了两把。

    “陪寡人待会吧。”嬴政重新躺会榻上。怀瑾束手立在一旁,嬴政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她一同躺下。

    怀瑾也不觉得僭越,就躺下了。

    “小时候在赵国当质子,没有钱买烛火,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嬴政放空的眼睛看着屋顶的房梁,怀瑾安静的听着。

    他道:“现在长大了,有时候也会怕黑。我十五岁的时候荷儿从楚国嫁过来,新婚第一夜她问我,陛下为什么点这么多灯。我说,我不喜欢看不见的时候,荷儿拉着我的手说,看不见的时候有她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以前朝政被把持在母后和吕不韦他们的手里,我努力的想把大权夺回来,母后恨我所有人都恨我,只有荷儿陪着我,她如我的亲人一般,伴我这么多年。”

    嬴政缓缓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说:“但是最后,她还是背叛了我。”

    怀瑾知道芈荷是为了自己楚国公主的责任,也许她在母国和嬴政之间也曾左右为难过。

    但她只是静静道:“所以陛下无法原谅她。”

    “是,她犯了万般错,只要主动告诉我,我一定会原谅她。但是……”嬴政的语气陡然间变的冷峻起来:“寡人绝不允许背叛!”

    他扭头看向怀瑾:“你会背叛寡人吗?”

    “赵姮是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信任,臣绝不背叛。”躺着没法跪了,表忠心这么躺着感觉没有什么信服力,想了想,她又道:“陛下应当知道臣的忠心,所有事情臣对陛下从无隐瞒。”

    嬴政道:“我知道,所以寡人才会那么放心你和尉缭阿罗在一起。阿姮!”

    他突然这么叫,怀瑾有些愣神,嬴政把手枕在头后面,道:“我听见尉缭他们是这么叫你的,以后寡人也这么叫你了。”

    “陛下开心就好。”怀瑾扯了扯嘴角。

    嬴政道:“你觉得是谁给她下毒?她已经不是王后了,谁会容不下她?”

    怀瑾回答:“谁都有可能,臣会把这件事情查出来,请陛下给臣时间。”

    其实凶手很好找,无非就是在后宫女人中寻找,有能力够到膳房的也只有那两位:郑夫人和吕夫人。她上辈子看了很多宫斗剧,不得不说现在编剧的智慧,在后宫里生存是非常够用的,至少面对这里的女人,她觉得是很够用。

    怀瑾直接把那天膳房里做菜的所有人全部控制起来,然后派人去他们的住处搜查,果然在一个宦官的铺盖底下找到了一镒金子。

    不消说的,这个小宦官立即下狱,还没拷打上,就招了。

    小宦官说,是郑夫人指使他的。

    回想那天在椒房殿见的郑夫人,还算和善明理,不似吕夫人那么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怀瑾本能的觉得这个不可信,但是小宦官言之凿凿,包括那种毒蕈是何时交到他手上的,郑夫人身边的宫女绿枝如何跟他说的,都交代得十分详细。

    怀瑾只得把这个小宦官带去了郑夫人的殿里,当面对峙。

    “冤枉!奴婢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宦官!夫人,您帮奴婢说说话啊!”那名叫绿枝的宫女跪在地上,扯着郑夫人的袖子。

    郑夫人一脸为难,有些拉拢的对怀瑾说:“绿枝一直在我身边伺候着,就算她要去收买这个宦官,那也需要时间啊。”

    怀瑾立在下方,面对小宦官的言之凿凿,和郑夫人的委婉维护,她道:“夫人,臣恐怕要先带走绿枝去狱中盘问。”

    郑夫人泫然欲泣,道:“这如何使得……绿枝是我心爱的侍女,怎能入狱?”

    “若不入狱重刑拷打,贱婢嘴里怎么会吐露实话!”外面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大家回头,只见吕夫人伴着嬴政从外面进来。大家纷纷站起来,给嬴政行礼。

    嬴政一落座,就问怀瑾:“是怎么个因由?”

    怀瑾立刻把事情进度汇报了一下,嬴政眉头一皱尚未说话呢,吕夫人已经开口了,她道:“我听说芈长使投毒案与郑妹妹有关系,担心中常侍年纪小不能服众,便将此事禀告给了陛下。”

    她有意无意的瞥了郑夫人一眼,然后看着绿枝,笑道:“诏狱酷刑恐怕不是你一个女子能承受的,不如此时痛痛快快招了,还能留你个全尸不必连累家人,否则诛你九族!”

    吕夫人仿佛是只趾高气昂的麻雀,叽叽喳喳闹的人头疼。怀瑾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嬴政却怠倦的道:“你快赶上办案的吏官了,寡人看你比他们还厉害呢。”

    吕夫人居然也没听出来嬴政的嘲讽,只是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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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羞的低着头,骄傲的说:“陛下谬赞了,丛兰也只是从前在家时,听爹爹和兄长们偶尔谈到这些事情,所以对刑罚略知一二。”

    嬴政也是一脸无奈,冲怀瑾努了努嘴。怀瑾示意,上前问道:“绿枝姑娘,你说你从来没见过这个宦官,但是有人曾看见你和他在膳房边的长街上见过面,还有说有笑,你怎么说?”

    绿枝想也不想,就道:“奴婢……去传膳,本就会和膳房的一些人打交代,交谈并不代表奴婢跟他认识啊。”

    怀瑾道:“但是我刚刚过来,你亲口说没见过这个宦官。”

    绿枝道:“是奴婢刚刚一着急,害怕受冤屈就脱口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政哥和荷妹是少年夫妻,感情特别深的,很想给他们俩写个番外,但是感觉又不知从何下笔,还是靠读的人自己想象吧哈哈。幼时起就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孤独少年帝王和温柔烂漫在家国之间痛苦拉扯的楚国公主,有点带感。

    第93章 传闻中的宫斗

    怀瑾看向绿枝腰间挎着的香包,问道:“这是艾草香囊吧,姑娘一直戴着?难怪身上这么香呢!”

    绿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艾草能驱虫又有清香,奴婢常年戴着,所以身上也会染上艾草的气息。”

    怀瑾道:“从那个小宦官铺盖下搜出来的那一镒金,上面也有艾草的香味,你怎么说?”

    此时郑夫人忍不住插嘴,维护道:“宫中用艾草做香包的宫女有很多的。”

    吕夫人坐在嬴政旁边,嫌恶的看着绿枝,小声道:“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想抵赖呢!”

    虽说是小声,但是声音也清晰到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了。

    嬴政端坐在上方,道:“去传刑官吧,这么问是问不出了,上了刑自然什么就知道了。听说他们最近新想了一种针形,拿一指粗的针扎在犯人头上,慢慢的往里推,听说特别疼但是又死不了人……”

    嬴政说得饶有兴趣,但在场之人全都白了脸,绿枝身子晃了一下,猛的跪下,求饶:“都是我们夫人指示奴婢的,求陛下饶命!”

    郑夫人一听这话,差点晕厥过去,幸好被旁边的人接住了。

    郑夫人顿时泪流满面,梨花带雨的跪移到嬴政边上,哭诉道:“陛下,臣妾入宫三载,虽不常幸于陛下,但臣妾的为人陛下是知道的啊,臣妾怎么可能去下毒呢!臣妾连什么能毒死人都不知道啊!”

    吕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然后道:“平时看着耳根软心性儿弱,没想到是个背后使坏的阴狠小人!”

    嬴政也是有些不可置信,显然他对郑夫人的了解,这事超出了他的预判。嬴政是信任郑夫人的,看他愿意将扶苏送给郑夫人抚养,就知道了。

    绿枝砰砰砰的磕头,嘴里讨饶,郑夫人也跪在边上边哭边辩解。吕夫人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着风凉话,嬴政只觉得自己脑仁儿突突的跳。

    “且慢!”怀瑾高声打住,殿内一下静了,她看着绿枝,微笑道:“绿枝姑娘,你既说是你们夫人指示你的,那么请问她什么时候指示你的?怎么指示你的?害死芈长使的毒蕈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你又是怎么收买那个膳房宦官的?请你仔细回答。”

    一连串发问,绿枝愣了一下,她想了一下,吞吞吐吐说:“我们夫人经常说以自己的才貌,是一定可以成为王后的,如今芈长使被废,是因为顾念着她陛下才迟迟不立后,所以……所以……毒蕈是……是从药库里偷的,奴婢……”

    “撒谎!那名招供的宦官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两相勾结,怎么连证词都对不上?”怀瑾厉声喝道。

    绿枝慌乱道:“奴婢……奴婢……是,是派人从宫外采买回来的……”

    怀瑾立即道:“何时出的宫?在哪里买到的?花了多少钱?”

    嬴政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语气冷淡的连续追问,事无巨细她问得条条在理,问的绿枝慌乱不已不停出错。她随便站在那里,淡漠的神情和她有些乖巧的长相十分不符。

    绿枝支吾道:“奴婢……有些不记得……”

    “胡说八道!你不是不记得,你分明是在撒谎!”怀瑾冷冷的看着她,慢慢道:“从一开始你就在撒谎!根本没有人看到你和那名宦官见面,那镒金子也没有艾草香,全是我诈你的!可见你嘴里没一句实话!你说毒蕈是出宫采买,但是我记得但凡是出宫采买的人都是有记载的,什么时候出宫什么时候回,有专人记录。我来之前就已经翻过了,郑夫人身边所有伺候的宫女,半年内都没有出去过!”

    绿枝惨白着脸,还想说什么,怀瑾立即把她想辩解的话说了:“也许是托人带进来的,那请你把托的那个人名字告诉我,怎么托的?”

    绿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一败涂地。郑夫人哭道:“我一向待你不薄,到底是什么人指示你这么陷害我?”

    “赵大人,这是在绿枝房间里找到的。”阿大和阿小抬着一个小箱子进殿,箱子里都是一个零碎的金子并一些首饰。怀瑾走过去,一眼便落到箱子里的一个玉镯上,凭着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她对这只玉镯的估价是比较高的。她把那个玉镯拿起,给众人看了一下,然后递到郑夫人面前:“这是您给她的吗?”

    郑夫人摇头:“不是。”

    “宫女的月俸都是有定数的,这玉镯不是她的主子郑夫人赏的,那是从哪里来的?”怀瑾看向绿枝,和气的问:“你偷的?秦国律法,偷盗是要砍掉双手的!”

    嬴政看着玉镯,思虑道:“这个镯子好似有些眼熟。”他扶着额想了又想,喃喃道:“想不起来,女人的镯子好像都一样。”

    “这个镯子……”郑夫人捂着嘴:“好似是……吕姐姐的!”

    怀瑾这才想起,吕夫人似乎安静了很久,大家望过去,吕夫人才惴惴不安的说:“这镯子我遗失了很久了……”

    这个解释太刻意了,怀瑾心想。

    郑夫人含泪望过去,细声质问:“姐姐!这是否太巧了?我的侍女诬陷我投毒,却在居所里找到你的玉镯!”

    真的很像TVB里的宫斗剧啊,怀瑾心中暗想,实在没想到这个反转会这么快。

    “陛下,请在此等臣片刻。”怀瑾说。

    嬴政应了,怀瑾立即带着阿大和阿小出去,先是查了吕夫人宫里人的出宫记录,果然发现半个月前有一个叫小刘的宦官出了宫。怀瑾的行动迅速,立即派人去捉拿他,谁知小刘一见人,立即掉头就跑,追捕之下,失足从假山上摔下去,当场身亡。

    怀瑾觉得有些太巧了,但还是把小刘的尸体抬到了郑夫人宫殿外,然后回话。郑夫人仿佛溺水的人得救一般,死死抱着嬴政的腿哭道:“陛下!陛下!臣妾是被冤枉的,若不是今日赵大人查的仔细,臣妾就要蒙受不白之冤!陛下!你为臣妾做主啊!”

    郑夫人哭得委屈,抽抽噎噎的,嬴政只得把她拉起来安抚道:“寡人自会为你分辨。”说着看向吕夫人,吕夫人手足无措,道:“臣妾……臣妾不知道呀!”

    “绿枝!我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不知道吗!你父母生病,是本宫派人给他们送钱送衣服,你在我这里我是一句重话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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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郑夫人冲绿枝委屈道,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胸口不胜柔弱。

    怀瑾冷眼看着,只见绿植胸口起伏了几下,看向吕夫人的眼神十分闪躲。众人心中便有些猜疑,或是吕夫人做的手脚,毒死王后栽赃给郑夫人,一箭双雕。

    吕夫人慌乱的看了嬴政一眼,上前在绿枝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贱婢,你敢诬陷我!我……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事到如今,横竖都是一个死,你就说吧!”郑夫人抹着眼泪,哭道。

    绿枝抬起头,看了吕夫人一眼,然后给郑夫人磕了一个头:“夫人待奴婢好,是奴婢忘恩负义,听信他人挑唆,奴婢愧对夫人!”

    说完她朝嬴政拜了一下,坚定道:“是吕夫人,以玉镯收买奴婢,让奴婢陷害我家夫人,奴婢被利迷心,才作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毒蕈是小刘在西街阜医师那里买的,膳房的那个宦官也是我贿赂的,吕夫人说等事发,便让奴婢指证我家夫人,还说会悄悄把我送出宫……”

    “贱婢,你敢冤我!”吕夫人发疯了似的在绿枝身上抓着,绿枝猛的一把推开,大喊道:“奴婢行此不仁不义的事,再无颜活于人世,只求速死!”

    绿枝说完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殿中一众人等全被吓得目瞪口呆。

    “陛下……”吕夫人尚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口中就准备求情。

    “证据确凿,如何处置?”怀瑾只看向嬴政。嬴政把郑夫人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搂着,拍着肩。

    他看着吕夫人的眼神,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有点犹豫。

    “陛下,您与臣妾自小相识,臣妾脾气是不好,但臣妾也从来没做过害人性命的事情!”吕夫人慌乱之下,说话居然变得有条有理。

    嬴政看着吕丛兰年轻的、娇艳的如花一样的面容。小时候也是喜欢过这个小妹妹的,长大以后他明白她是吕不韦的女儿,永远不可能跟自己一条心,后面就跟她远了。

    若说情感,对她好像从来没有多余的感情,就是,一件从小就摆在床边的玩偶,懒得挪走但也不愿多看。

    “你去蜀地,找你父亲吧。”嬴政说,芈荷已死,他不会杀吕丛兰泄愤。

    吕夫人再无辩解的余地,嬴政已经离去了,她只是一直在叫冤。从咸阳宫被送出去的时候,她还在叫陛下,但是无人再替她通传。

    连日来很久都没有休息,将吕丛兰押上车后,怀瑾便要了一天休沐,回家歇息。

    睡了个懒觉,和庄老头夫妇一起吃了顿早饭,夏福拿了脏衣服在院子里浆洗,怀瑾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想着去尉缭那里坐一坐。

    甘罗不在咸阳,尉缭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湖心亭,一手中拿了一个钓竿,一手拿了一卷书在那儿闲坐着。他今天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头上也没有戴冠,怀瑾看到之后忍不住笑道:“老尉你这么打扮,看着像是二十多的年轻人!”

    尉缭虽然三十多了,但是长相还是非常年轻的。和甘罗站在一起除了气质不同,光论外貌,两人看着像同龄人,而甘罗只是一个仅二十岁的青年。

    “你今日得闲了?”尉缭莞尔,放下书,腾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怀瑾握着杯子,看着外面一片春光和煦,笑道:“那可不,比不了老尉你,上一次朝歇三天,待遇好啊。”

    尉缭道:“你是忙得要死,我是闲得要死,阿罗不在咸阳的时候,日子都变得无趣了。”

    “他个没良心的,雍城和咸阳离这么近,也不知来封信。”怀瑾想到甘罗,就忍不住抱怨。

    尉缭道:“他在雍城每日很忙的。”

    怀瑾好奇,不就是个神棍吗?没有祭祀的时候,他忙什么?尉缭见她歪头深思,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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