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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2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过万重山》15-20

    试探她

    这不是约会。

    虽然同样是一男一女, 同样?是吃饭逛街,但那不一样?。

    向满心里这样?想,并当即反驳, 然后?换来沈唯清更加长久的沉默,真?奇怪, 这段沉默让人心窒, 气息悬浮着,直到向满轻轻播拨了一下八音盒的簧片,清脆一声响,打断这段诡异的交锋。

    “嗯, 不逗你了。”沈唯清说。

    向满当晚罕见失了眠,虽然也没有多久, 只是比平时晚睡了半小时而已,但这半小时里的心猿意马令她感到不舒服。

    她睁开眼睛,在黑暗里揿亮手机, 看到消息列表安静着, 又把手机关上,翻了个身,被子盖过头顶, 总算沉沉睡去。

    -

    大年初六那天, 向满照常上班。

    比其他行业早一天开工,是店里这么多年的规矩,因为要用一整天时间盘货,调货。姜晨连熬了这么多天,肉眼可见地憔悴, 妆也不化了,刘海也不洗了, 躲在监控看不到的死角,她从?背后?抱住向满,脑袋蹭啊蹭:“姐,我不想干了,我想辞职。”

    向满手上拿着盘货表在点货。

    “等你这个月看到工资条就开心了。”

    “就那点加班费,我还真?看不上眼。”

    姜晨和向满说,她今年没能回家?过春节,还错过了一件人生大事。父母要给她在老?家?买房子,已经看了几个新楼盘,等她回去挑。

    “那挺好?的,有了房子就稳定了。”向满说。

    她的计划表上的其中一项就是在喜欢的城市买房子,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实现。

    “不是吧姐?说什么呢你?”姜晨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向满,“你这观念好?像我妈那个年代的产物?啊,有了房子就要要一辈子绑死在一个地方,我可不要。”

    向满低头在盘货表上写画着:“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有了房子心里踏实。”

    姜晨耸耸肩。

    大概是人与人的想法不同吧,她属实理解不了向满,房子能给人带来什么安全?感呢?砖头泥土堆起来的死物?什,让她为了这东西在某一处固守后?半生,还几十年房贷,她可不愿意。

    “姐,你家?那边房价贵吗?”

    向满摇头,说不知道:“我家?很?偏僻,没有楼房,村子里都是自建房。”

    “哇,我知道!现在的自建房都很?漂亮很?豪华,姐你以?后?回家?的话可以?建个多层大别墅,好?棒!”

    向满成功被逗笑了,她不知道怎么跟姜晨解释我国幅员辽阔,不是所有地方都那样?富庶,否则脱贫攻坚也不会那样?艰难。自己建房子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一个户口只能有一处宅基地,向斌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以?后?嫁出去了,就有家?了。

    原来她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只是一个临时之所,连家?都不算,起不到多少荫蔽的作用。

    “姐,那你觉得”

    今天顾客依旧寥寥,姜晨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推门声打断,杨晓青突然出现,手上拎着糕点,香肠和水果?,一共六份,她拿了两趟,和店里三个人互道了一声过年好?。

    “原本想明?天回的,临时起意,提前回来了,可没有查你们岗的意思啊。”杨晓青把东西放到后?面房间,“给你们带的,下班记得拿走,另一个班的也提醒他们记得拿。”

    她随手翻了翻向满手里的盘货表,条条列列,字迹清楚娟秀,日?期和数字也都一丝不苟,这才一个上午,向满已经盘完了大半柜台,杨晓青很?满意,也越发笃定自己的眼光。

    “快中午了,你们订饭了吗?”

    “还没呢!”姜晨回答。

    “我看旁边新开了一家?手工汉堡披萨,老?板好?洋气,味道应该不错,我请客,咱们中午一起吃?开工大吉。”

    “好?!”

    “那你们俩去看看吧,就在旁边不远,多点一些哦,不用给我省钱。”

    姜晨拽着另一个店员一溜烟儿跑没影了,连工服都没换。

    向满没动,她站在柜台里,杨晓青站在柜台外面,两个人谁都没有率先开口,向满知道杨晓青是有话要和她讲,于是耐心等着,果?然,杨晓青彻底看完了盘货表,抬头时朝向满笑了笑:

    “你觉得姜晨怎么样??”

    向满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个话题走向。

    杨晓青扬扬手,示意她不要紧张:“就是闲聊而已,这里只有我们俩,姜晨又是你带的徒弟,只有你最?了解,你老?实说,觉得她怎么样??”

    向满垂着眼睛,细细斟酌后?才开口:“她很?活泼,心地也好?,周围上了年纪的顾客都很?喜欢她,绩效很?好?,比我好?,上个季度会员拉新她他也没有拖后?腿,每次培训她也都按时去,没有迟到早退还有”

    杨晓青笑了,那笑容向满看不懂,她手肘撑着柜台,略微靠近,小声问向满:“那有没有缺点?”

    向满紧紧抿着唇。

    半晌,杨晓青大笑出声:“好?了好?了,不吓你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也知道姜晨性?格好?,挺可爱的小姑娘,但她不踏实,做事很?浮躁。”

    杨晓青告诉向满:“她那天是装病请假出去玩了,我知道。她发的朋友圈屏蔽我了,但是忘了屏蔽店里的工作微信号,我那天闲着没事翻手机看见了,我让她把那朋友圈赶紧删了,叫区域经理看见就不好?了。”

    她把盘货表递还给向满,倒是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其实也正常,她真?的太年轻了,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各行各业都会给她成长机会的。”

    向满觉得这话别有深意,但她来不及多想,因为杨晓青很?快和她聊起另外一桩事——春节前,总公司年会时评了奖,向满榜上有名,但她年会那天刚好?下午班,没能去现场,杨晓青一直把那红包给她留着呢,现在当面交给她,还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小奖章。

    “我就说吧,小满,人各有长,你真?的很?优秀。”杨晓青说,“我和齐总说起你,我说你是我培养的最?得力的助手,齐总说下个月总公司月度培训,让我带你去见见她,齐总她人很?好?的。”

    杨晓青再一次和向满表达自己的态度:“你放心,我去做区域,你一定是下一个店长,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不骄不躁这很?好?,但有的时候你也需要那么一点点野心,一点点就行。”

    杨晓青手指捏起。

    “还有,就是你和店员之间的人际关系,我希望你今后?能用店长的标准要求自己。我知道你和气,大家?都喜欢你,但这毕竟不是大学宿舍,以?后?你们之间存在上下级关系,该管理就要管理,该甩脸就要甩脸,有些距离感才是好?的,就比如姜晨这件事——她马上就要离职,但你暂时不要告诉她。”

    向满一下子抬头,指甲抠在掌心里。

    她惊讶望着杨晓青:

    “为什么?她都已经实习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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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晨也是对口专业的大专生,学校和医药公司以?及药房有合作,大三这一年就是完整的外出实习,算算时间,姜晨去年这个时候来到店里的,刚好?一年,马上就能毕业转正了。虽说工资差的不多,可转正了就可以?交社保了!

    姜晨之前还说,等自己转正了要送向满一个昂贵的礼物?,作为她带自己入行的感谢。她抱着向满的胳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是个从?来不会烦恼,永远乐天派的姑娘。

    而她此时此刻并不知道,自己的工作马上就要丢了。

    面对向满的惊愕,杨晓青倒是很?淡定:“事情有点复杂,我只能告诉你接下来的几个月,人走人留的变故会非常多,具体的事情,等带你和齐总见面咱们再聊。”

    那为什么要提前告诉我?

    向满在心里想到答案,因为这样?她就和杨晓青在同一条船上了,这是她被迫迈进管理者阵营的第一步,也难说是不是一个考验。

    杨晓青今天穿了高跟靴子,有种一夫当关的气质,向满觉得这种气质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她帮向满挽了挽工服袖口,温声嘱咐:“先不要和姜晨说哦。”

    姜晨和另一个店员拎了汉堡,推门走进来。

    “晓青姐!小满姐!我买了好?几种汉堡,你们看看要吃哪个?小满姐,你的那一个我加了千岛酱,你是不是爱吃千岛酱来着?还是蜂蜜芥末?”

    “都行”

    向满知道自己又挂脸了。沈唯清说她的话一点都没错,她就是心里太浅,藏不住事。

    杨晓青朝她使了个眼神,有些安抚的意味,然后?笑着凑到姜晨边上:“好?香啊,我看看,我的是哪个?”

    “晓青姐你不是减肥吗?我给你去酱了,还带了一份沙拉。”

    “哇,看着真?棒。”

    向满因为心里怀揣了巨大秘密而不安。

    一连好?几天,她和姜晨共事时都深觉不自在,姜晨倒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不忙的时候照例和向满聊天聊地,她还说自己最?近在点评软件上抽中一家?网红火锅的霸王餐,要拉着向满下班后?一块去吃,向满无?法拒绝,可一顿热辣火锅吃得味如嚼蜡,真?是很?没意思。

    她有好?几次话都到嘴边,她想问问姜晨以?后?有没有其他的打算,如果?不在这里工作的话。

    但终究是没说出口。

    她也没有找人倾诉的习惯。

    路过汪奶奶家?门口,向满照例给沈唯清拍照片发过去,日?常报备她没忘,依旧一天不落,和以?前略有不同,沈唯清不再忽略她的消息,一张照片一句简语,总能换来沈唯清的一句回应。

    下班了?

    嗯。

    天气暖和了。

    是的。

    最?近又有流感,还是多穿。

    知道。

    你的咽炎。

    明?白

    两人从?来都不多聊,日?常交流唯有这简短的一句句,向满有时看到这些细碎的毫无?章法的交流,会觉得奇异——沈唯清不损人的时候,她心情平和的时候,两个人倒是相处很?融洽,像是平淡无?波的一潭湖水,像是相处了很?多年的老?朋友。

    如果?是这样?,有些事情是不是可以?和朋友讲一讲?

    哪怕不怀着排解心中苦闷的目的,就只是聊聊天。

    她纠结过后?,给沈唯清发去了消息:“我欠你的那顿饭,你还要不要兑现了?”

    沈唯清回她:“等我几天?”

    向满说好?,可片刻又收到沈唯清的电话,他开门见山问她:“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你不对劲。”沈唯清笑着,“你该呛我才对,你应该说,爱吃不吃,过了这村没这店。”

    向满微微思索,好?像确实是这样?。

    “你说得对,那我不请了。”

    “别。”沈唯清说。他那边很?吵,有机器运作的声音,他让向满稍等,自己躲到僻静地方和她说话,“我这几天事情有点多,你等等我,行不行?”

    语气颇有些请求的意味。

    向满觉得这样?的沈唯清有点陌生,随即自己的语气也变得平和,她没什么所谓,那些事情也不是非找人倾诉不可。她下班回到家?,给自己煮了速冻饺子当晚饭,汩汩滚水声里,沈唯清又问他一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向满搅着锅里的水,“就是前几天拿到了奖金。”

    “哦,意思是我可以?吃更贵一点的?”

    “不是,意思是你要吃就尽快,不然我要把这笔钱放进余额宝吃利息了。”

    “”沈唯清又被向满气笑了:“行,我尽快。”

    “还有别的活动么?”

    “没有,就只吃饭。”

    向满挂了电话-

    沈唯清这几天也忙得离谱。

    从?米兰运回来的一批设计作品在海关被扣了,他找人联系,解决,然后?把东西一拆又发现有损坏,再急急忙忙修复一直到元宵节前一天,这一批新概念系列作品才入驻店面,比预计的时间晚,他和团队开会研究营销方案。

    这是他做设计品牌最?厌恶的一个部分,却也是最?避不开的,易乔和宋温都劝他,艺术家?是吃不起饭的,你的品牌要赚钱就要遵循商业规则,营销必不可少。团队里有擅长这方面的能手,一场会开下来,沈唯清身心俱疲,坐在地毯上大脑放空,继续那个未完成的古建筑积木,好?像这是让自己快速回血的方法之一。

    方法之二是——

    他给向满发消息:“明?天你上午班?”

    向满回:“对。”

    “下班直接去老?太太那里。”

    “汪奶奶出什么事了?”

    “你汪奶奶没事,我有事。”

    向满第二天下午下班,甫一踏进胡同就闻见一股饭菜香。正在犹疑是哪一家?这么晚吃午饭,可转角进了汪奶奶家?,就看见那个狭小厨房里站着个男人背影,清隽落拓,沈唯清站在灶台前,烟火气浸染他眉梢。

    她第一次见沈唯清下厨。

    “下班了?”沈唯清余光瞥见向满进来,示意她,“过来,帮我。”

    穿着白衬衫做饭,也就沈唯清干得出来,他抬抬胳膊:“帮我挽起来。”

    向满再一次注意到他腕上泛着冷白金属光泽的手表,她以?目光问询,得到答复后?顺便把他手表也摘了下来,沉甸甸,她将它妥善放在餐桌。

    “等一下,马上能吃饭。”

    沈唯清做饭架势相当熟练,像是常下厨的模样?,这让向满觉得他所说的故事也未必不可信——关于那些他曾经也是自力更生、吃过苦的经历。

    锅里煲着话梅排骨,溢出一丝梅子的香甜。向满使劲儿闻了闻,问他:“汪奶奶呢?”

    “在邻居家?聊天呢,一会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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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那这顿饭是?”

    “不是你欠我的吗?”

    是啊,我欠你的,那你这是?

    “有人太抠了,我怕你请我出去吃个麻辣烫苍蝇馆什么的,那还不如在家?里吃。”

    “”

    向满皱着眉头看着沈唯清,后?者却避开她的目光,洗洗手切下一道菜,他动作娴熟,却怎么看都与这狭小厨房格格不入,他把小米辣洗干净摊在菜板上,向满提醒他:“会辣手。”

    “嗯。”

    “你用剪刀吧。”

    “没找到。”

    “”

    向满转身弯腰,在橱柜里找了一把厨用剪刀递给沈唯清。沈唯清没接,反倒连剪刀带人一起推出了厨房:“你别在这碍眼了好?不好??做个饭你也要管?”

    我管什么了?向满被沈唯清推出来,还有点心有不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脑袋还是探进厨房:“真?的不用帮忙?”

    沈唯清拎着菜刀朝她一扬眉:“有人一日?三餐吃方便面,我觉得你添乱的可能性?更大。”

    向满把厨房门关上了。

    沈唯清做饭竟然意外的好?吃。

    汪奶奶从?邻居家?回来,三人落座,老?太太在饭桌上问及沈唯清这个春节在上海过得怎么样??这是这个正月里沈唯清第一次来老?太太这点卯,他面不改色,说还行,过年嘛,大多是无?聊的,给您带了礼物?,在车上,一会儿给您搬进来。

    这撒谎的功力太深厚了,向满一时半会学不来。

    埋头吃饭,目光偶然与沈唯清交错,后?者给她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那是让她替他保密。

    “小满下午有事吗?陪我去市场逛逛?”老?太太说。

    向满正欲答话,却有人替她了,沈唯清说:“不行啊外婆,把你的小满借我一下午,她要和我出去。”

    “你们干什么去?”

    “不想告诉您。”

    汪奶奶视线在向满和沈唯清身上逡巡一圈,好?像没搞明?白,又好?像明?白点什么。

    向满被沈唯清这饶有深意的回应吓到,她唯恐汪奶奶误会,于是在饭桌地下猛踹了沈唯清一脚,还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沈唯清哪里是个忍辱负重的人?他当即把那一脚还了回来,向满差点疼出眼泪。

    离开老?太太家?,到底还是上了沈唯清的车。

    “你刚为什么要那样?说?”

    “我说什么了?陈述事实啊。”

    “可你那样?说会让汪奶奶误会。”

    “误会什么?”沈唯清示意她:“安全?带。”

    他身上沾染了厨房烟火气,抬起袖口闻了闻,皱起眉头。向满还在看着他,一根筋的毛病好?像又犯了,势必要他给个说法,沈唯清轻笑一声,逗她的心思愈发叫嚣,他看着天际渐渐垂下的夕阳,夜幕正在四阖。

    他问向满:“你说你现在上我车这么熟练,又不问我要带你去哪,我要是哪天把你给卖了,你怎么办?”

    向满面无?表情就去拉车门。

    这把沈唯清吓一跳:“你有病!”

    “沈唯清,我再说一遍,我不爱开玩笑。”

    向满是真?生气了。

    沈唯清意识到自己把这场“约会”搞砸了。

    他前段时间太忙,忙到在微信上和向满“和平相处”,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也像是没了什么生活激情的老?夫老?妻,每天嘘寒问暖,三言两语。

    沈唯清不喜欢这样?,他喜欢刺激的东西,喜欢壮阔波澜的风景,喜欢极限运动,喜欢色彩明?亮的家?居风格,和人相处也是一样?。向满最?初吸引他的点就是她身上那些刺,沈唯清心知肚明?,也不由得发出发出感慨——男人就是贱。他大概是最?贱的那一个。

    他看着向满的侧脸,绷着劲儿呢,怕真?给人吓跑了,于是放低姿态:“行行行,我错了。”

    他把手机扔给向满,示意向满看上面的地址,出了东五环。

    “这是哪里?”

    “我的店,也是工作室。”

    “带我去那干什么?”

    “消食,参观,发呆。总比你逛街喝咖啡的提议好?。”沈唯清说,“今天说好?你请我吃饭的,我不跟你抢,一会儿把买菜钱转给我,这顿就算你请了。”

    “所以?接下来听我安排。”他看到向满依旧放在车门上的手,拧起眉毛吓唬她:“你再闹,咱俩一起死在路上。你想跟我死一起吗?”

    向满把手缩了回来。

    她胸口压了一口气,想舒也舒不出来。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躲在手机里和她说话的沈唯清,和面对面相处的沈唯清仿佛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距离隔绝了很?多东西,除夕夜里的沈唯清勉强算是温柔,也可能是孤独给他披上了一层柔软的罩衣,让他看上去尚且能够和谐相处。

    可脱了那层衣,没了氛围加持,他又变得人不人狗不狗的。

    向满默不作声拿手机给沈唯清转了两百块,还他的买菜钱,沈唯清一点没犹豫,收了,还心情特?好?似的吹了个口哨。

    “你那新家?,填东西了么?”

    向满目光投向窗外渐次车流,冷声回答:“嗯。”

    她和钟尔旗的行动力都很?强,过完春节回来就火速下单了家?具和家?电,电器还好?,隔天就能送上门,大件家?具有点麻烦,因为大多是工厂直接发货,还没有复工呢,她们问了店家?客服,得到的答案却是发货时间不确定,亲亲,我们会尽快哦

    她和这钟尔旗这几天就一人守着个床垫子睡觉。她还好?,习惯了。钟尔旗却叫苦不迭,说自己睡得腰快断了。

    “已经下单了,过几天就会送到。”

    “退了。”沈唯清说。

    “?”

    直到地方,向满也没搞明?白沈唯清的意图,不知他为何要带她来他的工作室。

    不,这不像是个工作室,也不像是个家?居店,更像是个展览或博物?馆。偌大的三层空间,两栋联排,装潢简约大方却处处有巧思。

    沈唯清的作品就看似错落随意地摆放在各个角落,实则却是按照艺术展的动线来设计的,这是宋温的手笔,他们是朋友,也是最?有默契的合作伙伴,彼此成就。

    向满站在门口的玻璃幕墙边不敢上前,她像是误入了一个安静神秘的空间,这里空无?一人,却又处处可见生活痕迹。像是真?正有人在这里住过,生活过。

    这是沈唯清的风格,他曾经获奖的作品也是以?生活温度作为探索点,在他的想法里,住宅类别的家?居设计和学习空间、公共空间、酒店都不同,这里有个家?的概念,所以?不论设计元素如何运用,它的基调都该是温暖的。

    沈唯清揿下开关,室内灯光大亮,灯具也是作品之一,一层门厅顶灯是是蜿蜒藤蔓设计,散发暖橙色的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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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了?站着干嘛,进来。”

    这不是沈唯清的家?,只是他工作的地方。但向满觉得此刻的沈唯清像极了邀客进家?门的主人,姿态闲适。他站在门口,看向满还没反应,遂去拉她手腕。

    “进来。”他再次重复。

    “不是一直好?奇我的工作内容?你自己逛逛。”沈唯清说。

    “你”

    “我先去洗个澡。”

    下了一次厨房,身上的油烟味实在令沈唯清忍无?可忍,他把外套随手搭在一把椅子上,转身往里面走。他偶尔会在这里熬夜通宵,所以?除了产品展示区、工作区,他还为自己预留了一块生活区,足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那边有冰箱,你渴了自己拿水。”

    向满没说话,反倒把帆布包抱在身前,后?撤了一步。

    又是这样?戒备的姿态。

    沈唯清已经走远,觉着不对,又回来了,他对上向满警惕的目光,好?气又好?笑:“你想什么呢?”

    他上下打量向满,逗她的念头刚熄灭,又熊熊燃起,他向前一步,向满便后?退一步,最?终还是把她逼停在玻璃幕墙前,那墙上是一副色彩浓艳的达达主义油画,画面拉扯,撕裂,趣味,又抽象。

    更抽象的是向满的表情。

    沈唯清的衬衫衣扣解到了第二颗,手表也被他摘了,随意拎在手上,向满看见他的腕骨,与脖颈处皮肤是同一种色调的冷白,饶是橙黄光线都未能给他浸上点暖意。他真?是一副好?皮相,有这满屋子的艺术品做衬,也无?可否认,他也有才华。

    这样?的男人是有魅力的。

    沈唯清身上确实有点油烟味,不过混着极清淡的男香,并不算难闻。

    她心里忽然被投下一颗石子。

    湖水荡开。

    “沈唯清!”

    向满直直盯着他的脸,与他对视,愤怒已然开始酝酿。

    “嗯,怎么?”

    沈唯清比她高太多,只能微微颔首。垂下眉眼之时光线也被遮挡,这时更显出他疏朗轮廓。

    “跟我讲讲呗,你想什么呢?”他不依不饶。

    向满深吸了一口气:“沈唯清,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还是对你自己有什么误会?”

    “没有。”

    “可你现在的行为很?冒犯。”

    沈唯清安静看着她,片刻:“你觉得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会不想冒犯她?”

    出口如此轻佻。

    可向满总觉他神色几分认真?,甚至有些露胆披诚,令她心脏遽然紧缩。

    触碰他

    “这点儿出息。”

    沈唯清看到向满脸色登时变了, 他抬手,却?在掌心即将触碰到她额头的那一瞬,被偏头躲开?。

    向满直视着沈唯清的眼睛, 没有?丝毫的躲闪。

    他们的瞳色在同一种光线下折射出不同色彩,他是更加浅淡的棕, 而她是愈发深不见底的黑沉, 好?像看久了就要被吸附其中,沈唯清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成为以身犯险的第一人。

    他把手臂收回,转而笑了声:“等我一会儿行不行?我先换件衣服再跟你说。”

    说?说什么?

    向满不觉得她和沈唯清有?什么交流的必要,刚刚经历过心脏一霎收紧, 血液猛烈膨胀,如今已然?渐渐归于平静, 向满在心里告诉自己,是个人被异性忽然?表白都会有?如此反应,只是瞬间罢了, 不值得回味。

    “看也看过了, 你的事业很厉害,你的工作室很棒。”向满平声说,“现在我可以回去?了。”

    沈唯清却?不由分?说拉住向满的手腕, 强行将她手掌翻转, 而后把自己的手表放在向满手心,就着她的手看了看时间:“六点?半,我保证,晚上九点?前送你到家。”

    他指了指一楼的偌大空间:“你自便。”说完便往幕墙后面走去?,可走到一半又好?似猜到向满想?法?, 他回头示意向满他的外?套和手机:“我东西可都在你这了,丢了算你的。”

    “”

    向满为自己前几天的错觉而懊悔不已。

    沈唯清原本?就是这么个无赖, 他从来就没变过。

    一楼的馆设布置精心,向满不想?坐下,也不能走开?,只能沿着动线闲逛,逛了一层的四分?之一她便开?始腹诽:所谓艺术,大概就是普罗大众会嫌弃的东西吧。

    比如,她实在无法?理解摆在最显眼位置的那个银色的椅子有?何?美感,看上去?像是破旧的学校课椅,临近报废的那一种,破破烂烂,让人唏嘘。她走近,看到那巴掌大的展签上写着这把椅子的设计理念

    ——试图展现暴露在自然?现象之中的废弃材料迸发的再利用之美。制作材料是的废弃的铝镁合金板。

    设计者那一栏写着沈唯清的名字,WEIQING

    向满看不懂,也并不觉得这把遗弃哪里“美”,它看上去?左支右绌,几近倒塌。

    又比如,几步远之外?那个石墩与竹节链接的桌子那是桌子吗?那能摆东西吗?

    还有?那盏以薄瓷为骨,人工雀羽为装饰的立式灯,那个亮度足以保证眼睛健康吗?

    那幅画又是什么东西?那是画吗?

    沈唯清还会画画吗?他不是家具设计师吗?

    向满轻手轻脚走过去?,却?并未在那幅画上发现展签,就此确定?,哦,这真的只是一副装饰画而已

    一楼左侧是楼梯,分?成了两道,一左一右。

    向满对一楼的这些“艺术品”们兴致寥寥,却?在楼梯这里停步。

    她猜测楼上应该也是一样的作品展示,差不多的布局,可同样都是向上走,左边楼梯写着“继续您的旅程”,右边楼梯却?写着“一场冒险”。

    向满知道这应该是设计者的又一处小巧思,可她犹豫了,足足在这楼梯前踌躇了十分?钟。

    最终屏息抬脚,轻轻踏上了台阶

    沈唯清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时却?找不见向满了。

    他的手机手表全都摊在桌上,她根本?没有?帮他看管的意思,他猜向满是上楼了,沿着楼梯一路向上,果然?在顶层露台看见了那个单薄的背影。

    这里视线绝佳,能远眺四处璘璘灯火,向满没有?表现出激动,她只是安静站在露台栏杆前,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孤零零站着,像是夜风里的一根烛。

    沈唯清有?纠结过要不要打扰她,可向满率先回头,像是知道他在身后。

    “沈唯清,这里很漂亮。”她说。

    沈唯清刚洗完澡,上身换了一件黑色毛衣,头发还泛着湿气。

    他喜浅,不常穿黑色,向满也是第一次见他上身这种压抑的色彩,但并不显得沉肃,反倒有?一种叛逆的少?年气。大概是因为他的气质,终究是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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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满接过他递来的一罐苏打水,也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远处墨蓝色的夜穹。

    嗤啦,气泡声划出一道界限。

    向满往远离沈唯清的方向挪了半步,也如同表明态度。

    她听到沈唯清问她:“楼下看过了吗?”

    “看过了。”

    “你把网上订的那些破烂玩应退了吧。”他说,“你喜欢哪个?缺什么?”

    原来这才是他带她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日子本?来就不好?过了,适当给?自己提升生活幸福感,向满,这是生活智慧。”

    向满在心里笑了声,她可不觉得楼下那些“艺术品”能为她带来什么幸福感,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自作聪明地婉拒:“沈老板,你的作品太贵了,我买不起。”

    “我送你。”沈唯清说,“本?来贵的也只是创意而已,这一项对你不收费。”

    “凭什么?”

    “?”

    向满直直看着沈唯清:“我说凭什么?凭你说你喜欢我?”

    沈唯清手臂撑着栏杆,他只穿了一件毛衣,高处的冷风已经把他打透了,但姑娘面前,尤其是心动的姑娘面前不能丢范儿,许久,他看着远处回了一句:“对。”

    苏打水入口有?微微苦涩。

    向满并不喜欢。

    她没有?回应沈唯清,反倒给?沈唯清讲起另一件事:“前几天我们药店的店长跟我说,想?让我接她的班,当下一任店长。”

    “升官了啊?好?事。”沈唯清说,“不过你想?一辈子在一个小门店里做销售吗?你们药店的规模,即便是店长应该也未必薪资可观,且做这一行天花板触手可及,你没考虑过转行?”

    向满双手捧着那罐只抿了一口的苏打水:“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我想?过的,真的。”

    她并非不了解自己,她也想?去?探索自己更多的可能性,同样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同样生活在这活色生香的大都市,说没有?欲望和贪念是假的。向满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考虑自己要不要换一份工作,稍微不那么辛苦的,起码不用一站就站八个小时的。

    最近自媒体那么火,她有?考虑过拍短视频。

    直播电商行业也很热闹,听说一个中控助播月薪都能的过万。

    也有?过小经纪公司的星探和她搭过话?,极力吹捧她的气质多么清冷出尘,多么适合演个小网剧。

    向满能想?到的这些都是入行门槛较低、且来钱快的行当,她有?斟酌过要不要尝试,一旦成功,她的人生将踏进新的阶段。

    还有?。

    还有?更直接的。

    一个面容姣好?的、从小地方爬出来的女孩子,只要她想?,她也能过人上人的生活,无非就是不要脸皮了。生活面前,脸皮又算什么东西。

    但这些选项终究都被向满意义否掉了。

    “归根结底,我不敢赌。”她说。

    沈唯清看着向满,看昏沉夜色落进她清澈的眼睛里。

    “我胆子太小了,我惧怕改变,生活里一点?点?变化都会让我草木皆兵。”

    她没有?告诉沈唯清,自己胆怯的真正归因其实是因为她没有?退路。

    她跋山涉水来到这座城市,面前获得了和同龄人一起奋斗的入场券。她的人生只能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往前,哪怕步子迈得小一些,哪怕一眼就能望到头。

    她不敢赌。

    赌输了就彻底玩完了,她就会像楼下那个废弃铝板做成的破椅子,踹一脚就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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