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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舟远接到了帖子,一刻也没?敢耽误,匆匆赶来了姜宅。

    书房中?,孙舟远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少夫人,裴将军。”

    傅蓉微笑了一下,问?道:“孙大人可?查到进展了?”

    孙舟远回话:“暂时?没?有,但下官已与幽州、楚州的商会取得联系,他们仓中?有可?以周转的余粮,愿意低价售给华京,帮我们一解燃眉之急。”

    能看出来他办事是真用心了。

    裴碧不忍心开?口了。

    傅蓉微给孙舟远沏了杯茶,道:“镇北军的燃眉之急已有良法,那?么孙大人你呢……你的难处该如何开?解?”

    第74章

    孙舟远一时之间愣住了:“什么……我的难处?”

    傅蓉微问道:“孙大人现在没有难处吗?”

    孙舟远扯着唇角一笑:“眼下最?大的难处就?是镇北军的粮草供应, 下官与将军夫人始终是一条心。”

    傅蓉微有点看不懂他这个人了。

    孙舟远又说回到粮草上?:“下关粗略算了一番,楚州、幽州两地能给出的粮草只能暂缓燃眉之急,镇北军十万将士, 根本不?够用。”

    傅蓉微顺着他的话道:“那以你之见呢?”

    孙舟远道:“昨日我已将此事写折子递往馠都了。”

    傅蓉微“嗯”了一声,道:“你的折子一层一层递上?去?,等落到皇帝案上?时, 就?靠着年关了,朝廷拨的军饷从馠都开始走, 一路拖拖拉拉应该能赶上?明年过冬。”

    镇北军的急报可以日行千里, 直呈金殿, 但地方?官无权如?此, 孙舟远的折子在路上?就?要走一个月, 到了馠都还要在内阁压一段时日, 若是有人从中做点手脚, 皇上?压根就?见不?到这份折子。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傅蓉微绝不?陌生。

    孙舟远鬓边淌下一滴汗, 打湿了肩头。

    傅蓉微道:“孙大人这是想糊弄我呢。”

    孙舟远低眉顺眼:“下官不?敢。”

    他是不?敢糊弄姜长缨,也不?敢糊弄姜煦。但傅蓉微只是一介女流,将军府内眷,无官无职,孙舟远本可以不?用理?会?她,跟她多说两句话, 都算是给她面子了。

    所以办事须讲究个名正言顺,否则处处受阻, 寸步难行。

    傅蓉微心里闷了一口气, 缓了一会?儿,说:“算了, 回去?办你的事吧。”

    裴碧瞪大了眼睛。

    孙舟远告辞时向裴碧行了一礼,却不?肯直面他的目光。

    傅蓉微转头对裴碧道:“你送孙大人回府。”

    裴碧摸着佩刀的刀柄,走到孙舟远面前,道:“孙大人,请。”

    孙舟远走在裴碧身边,道:“裴副官,请恕在下多嘴一问,将军府的部下如?今竟然听从少夫人的调谴了?”

    裴碧道:“少将军有令,我等自然服从。”

    孙舟远苦笑了一下:“敢把权力放在女人手里,少将军是年轻没吃过亏。”

    裴碧听了这话觉得?不?舒服,皱眉道:“孙大人此话差矣,我们都觉得?少夫人很好,这一次北仓走水,也多亏少夫人心细如?发,才及时察觉其中端倪。”

    孙舟远停下:“你们少夫人所谓的端倪就?是怀疑本官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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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碧也跟着停住:“不?是怀疑,是证实?。”

    孙舟远冷笑:“少夫人若是有真凭实?证,今日就?不?止是试探了吧?”

    裴碧满心失望:“我们今日不?扣你,不?是因为证据不?足,而是少夫人怜稚子无辜,不?忍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送命,所以投鼠忌器,不?肯将局做绝。孙大人好自为之吧。”

    裴碧再?不?肯再?送了,将人领到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扭身便?回。

    傅蓉微还在书房里等着他。

    裴碧道:“少夫人,请少将军回来定夺吧。”

    傅蓉微道:“他派了你回来,我便?晓得?他暂时走不?开,他那边现在战况很严峻吗?”

    裴碧道:“最?近北狄对我们的骚扰很频繁,但规模都不?大,有几分戏耍的意思。少将军不?堪其扰,变守为攻,营里现在确实?离不?开主将。”

    傅蓉微道:“让他安心吧,华京城里的事再?等几日,会?有转机的。”

    孙舟远在姜宅门口独自停了许久,才转身离去?,他没有回自己府上?,而是直接去?了衙门。

    两个被劫走的孩子一直没有被送回,孙舟远瞒下了消息,不?敢兴师动众去?查。

    裴碧奉命一直盯着。

    可接下来孙府没有任何动静,倒是从楚州和幽州购置的粮草已在路上?了,孙舟远忙得?不?可开交。

    孙氏再?也没会?见过外客,说是身体不?适,要将养一阵。傅蓉微请了姜夫人出面,也没能再?见孙氏一面。

    “我不?明白。”裴碧说:“孙舟远既然已经犯下大错,入狱治罪是迟早的事,可他仍尽心尽力做这些事情是为哪般?”

    “那只能等你亲口问他了。”傅蓉微说:“我也不?知道。”

    楚、幽两州的粮草快到了,整个华京城称得?上?风声鹤唳。

    所有人都隐隐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尝到甜头的人,有一就?会?有二?。

    傅蓉微赌他们还会?继续打粮草的主意。

    姜长缨拨了一队兵马回城。

    粮草进城的前一夜,裴碧叫醒了睡梦中的傅蓉微,紧急回报,有可疑人影翻墙进了孙府,那人与孙舟远在书房中会?面,密谈了一个多时辰。

    裴碧说那人身手不?错,飞檐走壁十分敏捷,他为防打草惊蛇,不?敢靠近书房,也没有跟太紧,到了城外就?失去?了踪迹。

    傅蓉微起身道:“差不?多了,把孙舟远就?地扣在府中,切莫声张。”

    姜长缨给裴碧的人就?是这个时候用的。

    傅蓉微披了件黑色的斗篷,从头裹到脚,兜帽沉甸甸地压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段精致白皙的下巴。

    傅蓉微不?坐车,不?骑马,这一条路走到头,就?是孙府。

    裴碧先行一步,翻进了孙府,悄无声息的控制了所有人,把孙舟远押在了书房,打开角门,正好傅蓉微也到了。

    傅蓉微一进书房,便?看见孙舟远跪在门槛内,朝着北面的青山俯身下拜。傅蓉微侧身避开了,不?蹭这份礼。

    孙舟远提衣起身。

    傅蓉微摘下兜帽:“给我点有用的消息,你那两个孩子如?果再?不?救,就?真没命了。”

    孙舟远道:“不?必费心了,怪他们命不?好,投胎到了我家,我不?是个好父亲,我救不?了他们。”

    裴碧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你还犟?”

    孙舟远道:“我没犟,我认罪,北仓失火,粮草被烧,皆我一人之过,可我还有良知未泯,我寒窗苦读几十载,饱读忠义文?章,不?想做大梁的罪人遗臭万年。”

    傅蓉微问道:“今天那人与你谈了什么?”

    孙舟远答道:“他问我要新修北仓的布防图,与上?次一样,想要故技重施,绝了镇北军的粮草供给。”

    傅蓉微:“他是谁?你认识他吗?”

    孙舟远:“从未见过。”

    傅蓉微又问:“那么听口音呢?是汉人还是关外蛮子?”

    孙舟远答道:“是汉人,似乎带着蜀地一带的口音。”

    傅蓉微道:“布防图你给他了?”

    孙舟远点了一下头,说:“那张布防图是假的,北仓已经全军戒备,等他入彀,一网打尽。”

    傅蓉微冷眼瞧着他,不?为所动:“孙大人安排的还挺周密,那我们呢,等在家里坐收渔利?”

    孙舟远仰头:“此计万无一失。”

    傅蓉微道:“你凭什么敢如?此肯定。”

    孙舟远道:“我两个孩子的命在他手里,我压上?我两个孩子的命,他会?信我。”

    傅蓉微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孙舟远脸上?。

    裴碧:“少夫人!”

    傅蓉微手心震得?发麻,道:“孙氏呢?”

    裴碧道:“在后院,已经守住房门了。”

    孙舟远忽然猛地靠近几步:“别难为我夫人,她只是一介女流……”

    裴碧带来的部下立刻压住了他的肩,把人牢牢地摁在地上?。

    傅蓉微径直往后院去?见孙氏。

    孙氏现在瘦的只剩个皮包骨,扶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身形。她一见傅蓉微,便?淌下两行泪:“少夫人,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傅蓉微轻轻搭上?她的肩,让她坐下,道:“孩子是什么时候被劫走的,你把当?时情况跟我说清楚。”

    孙氏的两个孩子是那夜华京第一场雪落时,在院子里丢了的。孙氏一转头的功夫,孩子就?凭空消失了,那一瞬间,岂是一个肝胆俱裂可以形容的。

    在孩子走失后的第二?天,孙氏收到了一封信,对方?要求他们用北仓的布防图来换两个孩子的命。

    孙氏道:“我丈夫原本是不?同?意的,是我爱子心切,假借他的手笔,命他的属下从衙门里取回了布防图。”

    听到这,傅蓉微蹙眉问:“你丈夫本不?知情?”

    孙氏说:“是,那日过后,他便?怨上?我了,再?没同?我见过面。”她每说一句话,眼睛里就?不?停的有泪落下来,仿佛要哭干了人似的。

    傅蓉微问道:“你见着那个人了?他是个什么模样?”

    孙氏道:“是,我见过他,是个很凶神恶煞的男人,他言语中并不?把朝廷命官放在眼里,几次三番口出狂言,说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还说……要让镇北军血债血偿。”

    傅蓉微看向裴碧:“私仇?”

    裴碧:“论仇,镇北军只与北狄有累世的宿仇,何时与我们自己人结过仇怨?”

    他理?直气壮的说完这番话,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一慌,差点咬到舌头。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佛落顶的那场动乱,称得?上?是自己人的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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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没记错的话,梁雄确实?是一把川蜀的口音。

    事不?宜迟,裴碧立即给姜煦传信。

    他们直接驻在了孙府里,等着次日粮草进城。

    镇北军驯养的信鸽到居庸关只需两个时辰。

    姜长缨先收到了信,他立即回书一封,命裴碧盯紧进城的粮草,死守北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紧接着,军令传往玉关,姜长缨的玄鹰营暂时接手狡兔营的一切军务,姜煦即刻带兵回援华京。

    傅蓉微现在华京的城楼上?,看到了粮草车缓缓行来的影子。

    裴碧接到了姜长缨的军令,先一步前往北仓布置兵力。

    粮草车进了城门。

    傅蓉微在心里默数,十七辆车,楚、幽二?州看上?去?不?富裕,出手可真阔绰。

    粮草车左右有商会?雇来的打手押车,也有地方?州府派来的官兵跟随左右。

    粮草车运进了北仓,送车的人撤了出来。

    州府里的其他官员还不?知孙舟远已被控制在府中,派人来请。孙舟远托病不?见,请同?僚代为招待。

    于?是州府里订了一桌酒菜,那几个商会?打手和官兵对酒畅饮,一顿饭下来,竟然都醉翻了,没法上?路,只能留宿一夜。

    裴碧安排好一切,回到了傅蓉微身边,轻声念叨了一句:“不?对劲啊……”

    傅蓉微正披着斗篷,停在街角,看着对面吉祥客栈门口一个一个被架进去?的醉汉。

    她问了句:“哪里不?对劲?”

    裴碧道:“具体没法说,但心里总觉得?不?妙。”

    傅蓉微道:“巧了,我们的感觉相同?,你看这些人,有没有觉得?不?正常?”

    裴碧:“大天白日喝成这样已经很不?正常了,怎么一个清醒的都没留下?”

    傅蓉微眉头皱起来一直没松开,想了半天没结果,道:“暂且先盯着吧。”

    华京今日安静得?有些反常。

    百姓们提早被提醒过,各自闭门不?出,街上?行人寥寥。

    夜里日头刚沉下去?。

    北仓又燃起了火光。

    巡防一见这火便?慌了,大声呼嚎着救火。

    裴碧手里有姜长缨的军令,稳稳站定,厉声喝道:“大将军有令,死守北仓,不?许任何人进出!”

    赶来救火的巡防被拦在仓外,急道:“可是刚运来的粮草怎么办,要烧光了,先救火啊……”

    裴碧的带来的镇北军守起了一道人墙。

    火势越烧越烈,外面的人冲不?进去?,里面的人也难以越出防线一步。

    漫天火光中。

    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匪寇手持宽刀出现在北仓内。

    第75章

    那一刻, 什么都明白了。

    粮草车里运的不是粮草,是人。

    北仓再次烧起来的火是他们故意制造的混乱。

    若非裴碧带人死守北仓,不许人进出, 他?们现在恐怕已经趁乱顺利混进了城中,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镇北军的背后竟被这样一群饿狼盯上了。

    裴碧攥紧了刀, 寸步不让。

    梁雄的脸映在火光中,阴测测一笑, 对面传来了孩子凄厉的哭声。梁雄一手拎着一个小孩, 夹在胁下, 怒道:”那姓孙的真是大胆, 竟敢骗老?子!“

    裴碧:“把孩子放了。”

    梁雄:“你?先把老?子放了。”

    今夜北仓的火烧不死人, 梁雄只为了给自?己造势, 很有分寸。

    裴碧道:“那你?是在说?梦话了, 今晚哪怕我?们哥几?个都交代在这也不可能放了你?。”

    梁雄掐住了其中一个孩子的咽喉,狞笑着反问:“是吗?”

    裴碧冷冷道:“孩子若有事, 你?也活不了,现在是我?围了你?。”

    这话不假。

    梁雄带来了百余人,看上去气势很足,但裴碧身后的数百镇北军更加威慑。

    裴碧道:“梁雄,问问你?自?己,你?想?活吗?”

    梁雄捏紧了手里唯一的筹码, 两?个孩子的命,道:“老?子是真的会杀了这两?个小兔崽子, 你?敢赌吗?”

    镇北军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在他?们面前被害死, 梁雄知晓这一点,他?看着裴碧, 就像看着一只在网中挣扎的鸟。这帮磊落君子,真好?拿捏啊……

    梁雄掏出一把匕首,刀尖割破了男孩颈前的一层皮肉。

    裴碧无力地闭上眼,退后了一步。

    双方?就这么互相拉扯对峙着,一步步退出了北仓。

    梁雄道:“你?们的粮草是我?烧的,镇北军这个冬天不好?过了吧,会不会死在关外啊……当初佛落顶你?们杀我?几?百弟兄眼都不眨一下,今天我?百倍奉还,让你?们也尝尝这种难受的滋味!姜煦呢!叫他?来见我?!”

    裴碧见此人已成疯魔,劝导引诱都没?用,握紧了刀,准备搏一搏,强攻抢人。

    不料,街上忽然一声怒吼:“杀,都愣着做什么——”

    是孙舟远那家伙跑出来了。

    裴碧的兵大多?都调到了北仓外,对孙府的看守难免疏松,孙舟远毕竟是华京的父母官,想?要脱逃还是有办法的。

    两?个孩子还未见着父亲的身影,便已经认出了父亲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爹爹……”

    傅蓉微原本在盯客栈里的那些人,听闻孙舟远跑了,即刻跟了过来。

    她带来的人按住了孙舟远的肩膀,堵住了他?的嘴巴。

    孙舟远脸挨着地上的砂石,呜呜挣扎。

    裴碧暗自?咬牙:“少夫人,您怎么来这了?”

    梁雄的匕首一顿,缓缓调转刀尖,指向了傅蓉微,嗤笑了一下:“我?认识你?,姜煦的美娇娘。”

    傅蓉微察觉到他?目光中的不怀好?意。

    梁雄用刀尖向她示意:“你?过来。”

    傅蓉微抬了抬下巴,道:“把孩子放了。”

    裴碧挡在傅蓉微的面前:“少夫人,你?不能这样。”

    一声鹰唳刺破了苍穹,盘旋在华京城的上空。

    傅蓉微道:“他?来了……”

    姜煦平常行动不怎么爱带他?的海东青,动静太大了,容易打草惊蛇。

    偶尔某些特别的时候,他?会让海东青先行一步,告诉大家,他?来了。

    傅蓉微道:“镇北军守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无论梁雄手里胁迫的人谁,对你?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梁雄肯放过那两?个孩子的性命,是件可喜可贺的好?事。”

    镇北军弃两?个孩子性命于不顾,这样的话流传出去太不体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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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蓉微一生?都被拘在“体面”两?个字里,她知道这样不好?,很累,但是她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她没?办法退。

    梁雄看见了那只海东青,兴奋了起来,指着傅蓉微,吼道:“过来!快点!”

    傅蓉微轻声对裴碧道:“你?准备接应孩子。”

    傅蓉微脱掉了厚实的斗篷,里面是一身素白的裙裳,裴碧送她一步一步走?向前,停在梁雄的十余步之外。

    梁雄独自?夹着两?个孩子走?上前,将人往裴碧怀里一扔,随即刀就横在了傅蓉微的颈上。

    傅蓉微被他?拿着肩膀,转身朝外,她深吸了一口气……

    是这个姿势。

    姜煦兵临城下,叫了三声,城门不开。

    城楼上的火把连城了一片长龙,楼上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姜煦用力勒住了缰绳,他?的玉狮子不太舒服的打了个鼻响,姜煦才稍稍松开了手指。

    傅蓉微又站在了熟悉的地方?,颈前架着刀。

    她看见了城下整肃而待的镇北军。

    姜煦依旧在最前面,他?永远都习惯于身先士卒,绝不肯被簇拥在人群之中。

    梁雄贴着她的耳畔深深地嗅了下去,叹道:“好?香啊——小夫人,你?死还是他?死?选一个。”

    傅蓉微抬起一只手,软绵绵的扒在他?的手臂上。

    梁雄没?当回事,任由那只手在他?的臂膀上小幅度的挪动,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抓一下能有多?疼?

    佛落顶一战后,梁雄几?乎成了姜煦的一块心病。

    姜煦在华京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不停的派人在佛落顶周围搜寻梁雄的踪迹。姜煦不说?,但傅蓉微看在眼里。

    傅蓉微遥望着城下的姜煦。

    这块心病送到你?眼前了,你?可得把握好?啊。

    傅蓉微偏头对梁雄道:“其实你?不想?杀他?,你?只是想?让他?痛苦,你?真正要杀的人是我?,你?打算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自?被一刀刀杀死在城楼上……到时候血染红了他?的白铠,一定很好?看,是不是?”

    梁雄手里的刀尖一颤。

    他?起初没?往这方?向想?过,但现在他?被诱的心动了。

    刀锋微微往下挪了一寸。

    傅蓉微闭上眼睛回想?起了一句十分刻骨的话——“娘娘,跳城,臣接得住您。”

    上一次,他?接住了她坠落的身体,可惜她生?机断绝,那是她最后的蹁跹,她死前失血过多?,眼前模糊,连他?的样子没?能看清,只记得那雪白的风毛上溅满了刺目的血。

    那一幕确实挺好?看的,她至今也没?能忘怀。

    梁雄拔高了声音,对姜煦喊道:“左右老?子今天也走?不掉了,你?杀我?兄弟,我?杀你?女人,女人不值钱,说?来还是你?赚了……”

    傅蓉微敛眉笑了一下,也不知姜煦能不能看得清。

    姜煦不理会梁雄的狂吠,他?的嗓音格外平静,传到了傅蓉微的耳朵里:“还记得我?教你?的吧。”

    傅蓉微轻点了点头。

    姜煦抚过马的鬃毛,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傅蓉微觉得这句话包含深意。

    姜煦的马与城墙之间?还隔着一条护城河。

    傅蓉微低头便能见着夜色中深不见底的水。

    姜煦歪头凝望着她,见她迟迟不肯动作,哑着嗓子说?道:“我?能接你?第一回 ,就能接你?第二回,信我?,来。”

    什么是第一回 ?

    怎么又到了第二回 ?

    霎那间?,傅蓉微头脑里一片空白,失去了所有的缜密。

    她能想?到的上一回,就是前世的临死之际。

    难道说?,他?也是……

    傅蓉微前后贯连,空白的脑袋里重新填进了无数片段。

    原来如此。

    好?似又本该如此。

    傅蓉微袖中滑落一只精巧的蝴蝶簪子,正好?落在她的手心,打磨尖锐,长不足两?寸,傅蓉微捏住了蝴蝶簪子,暗暗对准了梁雄小臂上的麻穴。

    姜煦用言语刺激着梁雄,令他?无暇注意到傅蓉微的异动。

    傅蓉微私下听话的练习过多?次,熟练的找准了位置,一簪深深地扎了进去。

    梁雄的麻筋抽动,不自?主?的松了力道。

    傅蓉微狠狠一肘撞开了他?的身体,侧身坠下了城墙。

    稳重的军阵见了这一幕都乱了。

    姜煦一踏马鞍,借力跃起,身姿就如同他?养的玉爪海东青一样,敏捷灵动,白色的轻裘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将坠落的傅蓉微裹在其中。

    傅蓉微眼前被蒙上了一层雪白,撞进了一个有力的怀里,她闭眼枕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了他?心跳如擂。

    姜煦在她耳畔问:“伤到了吗?”

    傅蓉微摇头说?:“没?有。”

    杀伐四起。

    城里的裴碧一见没?了威胁,满腔的愤恨都爆了出来,城门大开,镇北军的铁骑踩了进来。

    几?百山匪在城里逃窜,见人就砍。

    好?在百姓们听劝,没?有出门看热闹的。

    华京城里一场巷战,你?追我?赶到天明,终于将这帮难逮的兔子赶到了一个笼子里。

    傅蓉微被拢在姜煦的轻裘里,一直在马上跟着横冲直撞,她根本辨不清方?向,凭本能缩在姜煦的身前,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姜煦停了下来,双臂从身后环紧了傅蓉微。

    傅蓉微抬起眼:“这是哪里?”

    姜煦道:“结束了,安全了。”

    傅蓉微想?脱掉身上的裘衣,刚解开领口的带子,又被姜煦强势裹上了,不容她拒绝。傅蓉微的后心贴着姜煦的胸膛,两?个人的心跳逐渐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傅蓉微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在颤,她仰头吞了一口清晨的寒雾,缓缓冷静下来,道:“上一次……你?怎么知道我?会记得上一次?”

    姜煦道:“江坝围场,我?从山崖翻下去的时候,你?喊了我?一句姜良夜,还记得么?”

    他?一说?,傅蓉微记起来了。

    姜煦说?:“我?才十六岁,未加冠,皇上也还没?赐我?那两?糟心的字,你?怎会得知四年?后我?的表字,未卜先知?”

    傅蓉微恍然大悟,原来那个时候她就露了马脚。傅蓉微颤着说?道:“我?梦见过你?……”

    姜煦低头看着她的侧脸:“是吗?”

    傅蓉微奋力扭身盯着他?:“你?说?你?来向我?复命,你?说?人间?十六年?,终于回家了……你?是不是最后跪死在我?的猗兰宫?”

    姜煦闷了一会儿,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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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躺着死的。”

    傅蓉微一把抓紧了他?的领口,姜煦又用裘衣盖住她,道:“你?累了,先送你?回府休息。”

    裴碧清点了所有落网的山匪,到姜煦面前复命。

    姜煦听他?念完了一串名单,拨着廊下的火盆,点了点头,说?:“干得不错。”

    裴碧听了这话愧到无以自?容:“属下没?及时察觉梁雄的目的,也没?能护住少夫人,愧对少将军信任。”

    姜煦不爱听这些黏黏糊糊的废话,一抬手制止他?继续嘟囔,问道:“梁雄在哪呢?”

    裴碧说?:“关起来了。”

    梁雄被就地关押在了华京的牢狱中,单独一间?房,姜煦换下战袍,抄着双手走?进来时,梁雄已经因?为嘴欠被收拾过一轮了,掉了半张嘴的牙,脸颊肿着,血肉模糊。

    饶是如此,他?见了姜煦,仍把铁扯得一阵乱响。

    姜煦一身干干净净站在外面,问:“你?佛落顶已经被端了,这些又是从哪搜罗来的兄弟?”

    “你?管得着吗?”梁雄冷笑,啐了一口带血的痰,落到了姜煦的鞋边上。

    姜煦往旁边挪了一寸,又问道:“你?听说?过梁元杰这个名字吗?”

    “哟,我?本家?是谁啊?”梁雄没?个正形。

    姜煦冷声道:“那你?没?机会听说?他?了。”他?转身对裴碧点了一下头,简短的扔下一个字:“杀。”

    温润平静的一个“杀”字,梁雄还没?反应过来,裴碧的快刀已闪过寒光,切断了他?的喉管。

    鲜血渗出一段红痕,随即喷涌而出。梁雄捂着脖子,嗬嗬出声,无力地张着手,瞪着眼,断绝了生?气。

    姜煦把梁雄被杀的这间?牢房当成刑讯室。

    其余所有被俘的山匪每十个绑成一串,押进刑讯室里,轮番审问。梁雄的尸体就横在一旁,面色青灰可怖,肢体僵硬的扭曲着,身下的血都干了。

    山匪们意识到姜煦是个狠角色,说?杀真杀,绝不含糊,于是一个个争抢着招供,好?似在比谁能说?出来更多?。

    他?们签字画押后,厚厚一沓文?书呈到了姜煦面前。

    姜煦把这些文?书带回府中给傅蓉微看。

    傅蓉微坐在椅子里,仰头盯着窗下笼子里养的鸟。

    姜煦一进门,傅蓉微就闻到了他?一身的血腥味,太浓了,傅蓉微不再盯鸟了,侧头盯着他?看,奇怪的是,他?一身上下竟然连一点血迹也没?沾上。

    傅蓉微疲累地开口:“回来了?累吗?”

    姜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投向了别处。

    傅蓉微递给他?一杯热茶:“你?刚刚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姜煦接过茶,温热的杯壁捂暖了他?的掌心,他?道:“你?在跳城的那一刻,是不是也想?到了故人?”

    傅蓉微无法说?明白心里的感觉。

    分明是同一个人,身上却好?似存在一条裂隙,把灵魂割成了两?部分,一虚一实,重合在一起,以前看不出端倪,但现在一看处处都觉得别扭。

    姜煦看她想?必也是如此吧。

    傅蓉微道:“难怪我?重生?一世,每到一处都能看见你?的影子。”

    姜煦道:“是我?在追着你?跑。”

    傅蓉微:“我?很意外,你?居然会想?娶我?。”

    姜煦:“但是你?答应了。”

    傅蓉微道:“是啊,我?答应了……我?自?从醒来后,无数次在想?,该怎样度过这有幸重来的这一生?。我?的名字入了皇上的眼,我?也曾不止一次想?过,就走?那条我?最熟悉的路,凭借我?身上的机缘,只要在关键时候稍做干预,拨乱反正,也许能避免最后的不幸,可一旦我?试图妥协的时候,我?浑身上下都在抗拒,恨不能即刻杀死自?己。”

    姜煦涩道:“是我?的错,一开始胡乱插手,给你?添堵了吧。”

    傅蓉微拉住姜煦的袖子,让他?坐在身边,靠近了她的脸,道:“姜煦,我?现在是你?的妻子。”

    姜煦喉头一滚:“我?知道。”

    傅蓉微问道:“你?是想?要一个像前世太后那样的妻子吗?”

    姜煦放下了茶杯,也放下了手里那一沓厚厚的文?书,抚了一下傅蓉微的头发,道:“都死过一回了,别再戴着面具活下去了,你?只是你?自?己。”

    第76章

    一直以来, 不是?傅蓉微愿意戴着面具生活,而是?她的?身份和地位,要求她成为一个漂亮而又无可挑剔的?样子。

    人活着就要有用处, 无用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傅蓉微都快忘了自己本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在侯府未出阁的?时候,张氏视她为眼中钉,一心想毁了她的?终生, 进宫,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傅蓉微不能任由自己烂在那座高门大院里, 只能拼尽全?力的?爬出去。

    这一次, 姜煦给了她一个别的?选择, 拉她离开了那个深渊。

    傅蓉微问道:“你刚回来的?时候, 心里是?怎么?想的??”

    姜煦道:“说实话, 并不开心, 甚至感到绝望。”

    傅蓉微有点想笑?:“都一样。”

    可是?,哪怕再厌恶这重来一次的?生命, 他们都还挣扎着继续活着,而不是?在醒来的?那一瞬间当场吊死?。

    他们像走了很久终于聚首的?两?个异乡人,心也贴在了一起?。

    傅蓉微道:“你给我讲讲那十六年?里的?事情吧。”

    姜煦揣测着她的?心意,心想她可能还挂念着上一世?的?骨肉,说:“新帝被我带回了华京,一众老臣追随, 另起?炉灶,改国号为北梁, 都城便定在华京。刚满六岁的?幼帝, 真?的?很听话,但?也烦人, 成天跟在我身后让我还他娘亲,怎么?甩都甩不掉。”

    傅蓉微想起?那个孩子,只记得一张稚嫩的?脸。

    当初,傅蓉微给他穿好衣裳,抱给封子行的?时候,他哭得撕心裂胆,却也没能令傅蓉微有一瞬的?心软。

    姜煦转头望着她,问道:“你想见见他长大后的?样子吗?”

    傅蓉微轻轻地问了句:“像我吗?”

    姜煦点头说:“像,我一看见他就能想到你,他眉眼间的?凌厉要比你更浓烈,性格也学了你的?内敛,轻易不露锋芒,但?是?,一出手就是?绝杀。”

    傅蓉微心里已经有了轮廓。

    她又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姜煦停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说:“好啊,很好。”

    傅蓉微道:“那就好……但?凡帝王,没有一个心术单纯的?,我怕他忌惮你,亏待你。”

    姜煦道:“我死?的?早,没等到他心生忌惮的?那一日,假如我再多活几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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