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说,谢征也想起先前的经历,脸色一变。
“……不多久。”
轻轻推开傅偏楼站起身,他的嗓音寡淡下去:“阵法我已破了,聚集的妖兽皆数斩毙,再养数日伤就能出去。”
“真威风。”傅偏楼冷笑,“如此厉害,怎会落入这般境地?”
“便要问你了。”
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纹着青花的小瓷瓶。
瓷瓶并非凡物,瓶口封着不令药力逸散的灵符,本身就价值不菲。
可相比起里边的丹药,简直不值一提。
“我是追着这个,才会误入秘境。”谢征低声道,“前来荒原的路上撞见的。”
准确来说,是无名成员暗地准备进献给附近世家家主的宝贝,却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引得一场混战,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更何况,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神丹。”
谢征盯着傅偏楼的眼睛,“我以为,成玄死后,你便不必再炼制它了。”
以血肉凝就的丹药,光是想想怎么来的,他就觉得手里的瓷瓶在灼烧。
“偶尔。”
傅偏楼挪开目光,“有了它,行事会方便不少。”
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几乎瞬息点燃了谢征心中的怒焰。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傅偏楼忽而想到什么似的:“对了。”
目光在瓷瓶上一掠而过,像是觉得是个好主意般,他眼眸微亮。
“我记得,你是杂灵根?”
谢征的修为从不落于他后,久而久之,傅偏楼差点都忽略了这件事。
而此刻,他重新忆起,这是天资差劲的任务者,不,天底下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是将一个人留在身边,最好的恩惠。
“既然你拿到了,这瓶就是你的。”
傅偏楼努力让自己显得不以为意些,“等回清云宗后,我再为你炼制几炉,洗得彻底些……”
谢征蓦地哂笑。
他说不清积蓄在心头,沉沉欲倾的情绪因何而起。不仅仅是愤怒,时不时还夹杂着尖锐的刺痛,宛如火中崩碎的锋利铁片。
掌心瓷瓶为灵力缠绕,化为灰烬。
迎着傅偏楼错愕的眼神,谢征只冷冷道:“我不需要。”
他其实想问,为何不多爱惜些自己的身体?
也想问,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容易招惹他人觊觎?
——这回的意外里,他便遇上了一个追着所谓神丹而来、想要探明炼丹药方的修士。
对方是炼器世家出身,兴冲冲地告诉他,这或许是传闻中的上古血脉,无垢道体。
令世人趋之若鹜的极好材料。
不难想象,倘若傅偏楼被他发觉,可能会遭遇怎样的事,尽管那人看上去并无恶意。
质问的话到了唇边,却无法出声。
因谢征蓦地察觉了不对:那些话听上去,比起叱责,更像是担忧。
平心而论,这桩事傅偏楼做得很小心,就连他也是至今才发现。
在眼下修为还算不得多高的时候,神丹的确是一大助力,与所得之利相较,冒的风险不值一提。清云峰又不是谁都能上去。
再者,傅偏楼也非心中没数之人,年纪虽不大,手段却很老辣,他素来放心。
所以,为何他会这般生气?
实在反常。
谢征厌恶这般不受控制、失却冷静的感觉,容色沉得厉害。
“……”
见他如此,傅偏楼顿了顿,侧过脸去:“那就算了。”
像自以为是的天真仰仗被毫不留情地打碎,他脸上一片空白,很受伤的模样。
幽微的心绪稍纵即逝,不过眨眼就消散了,快得仿佛错觉。
但谢征瞧得很清楚。
犹如惊蛰乍然哄响,分辨不出怜悯亦或疼惜,心底难以欺瞒地震颤。
他陡然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无法接受。
这人是他的任务目标,写于一本书中、与他并非同一个世界的存在,不该投射任何感情才是。
太荒谬,太不应当。
于是万般思绪,藏匿无声之中,恍惚懵懂地有了意识,但临到头来,谁也没敢承认、没能说出口。
越是在意,越要深埋心底。
越是珍重,越会自作主张。
走到最后,分明忘乎生死同赴幽冥,却仍不知彼此心意。
从天道书那里得知真相后,傅偏楼的心弦彻底崩塌。从幽冥出来,他模模糊糊地问了谢征一个问题。
他问:“谢征,我有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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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当年我没有逃走,而是与你一起在永安镇住下,会怎样?”
倘若当年,他们并非那般,在最糟糕的时候冲突地相识,以至于后来每一回独处,都仿佛短暂的搏斗与撕咬,会怎样?
至少,应当比如今稍微平和、坦率、柔软一些,而非充斥着怀疑、猜忌、隐瞒。
和求而不得,出口之前便已踟蹰吞声的妄念。
谢征愣怔出神时,没有一丝防备。
因而傅偏楼轻而易举地得了手,将他迷晕、带到早早准备好的暗室中,囚禁起来。
找寻留存住记忆的办法,费了他不少功夫,在一切安排妥当后,傅偏楼带着投奔他的老贝壳,来到那处暗室。
被锁住灵力的谢征站在桌旁,如同一只受缚的名鸟。
傅偏楼既悲哀,又忽然难以言喻地高兴起来。
他想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情景,觉得自己像疯了。
他要放这只鸟回家,他要结束这错误的一切。
这或许是他所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会令谢征欢喜的事情。
“傅偏楼。”
出乎意料的,谢征嗓音虽冷,神色更多的却是复杂,而非憎恶。
他唤了一句,尔后问:“这样关着我,有意思?”
“嗯,没意思。”
傅偏楼想,自己约莫是笑了,“所以,我送你走。”
如想象中的无数次一样,他抽出镇业枪,没有犹豫,极端冷酷地刺穿了谢征心口。
那是傅偏楼所见过最为可怖的鲜血。
令他即便早有准备,也不禁眼瞳收缩。
但他仍如设好行动的木偶那般,展臂将对面落倒的身体捞住,尽可能轻巧温柔地放在床上。
谢征的神色已然涣散了,却仍定定望来,嘴唇张合,像是想说些什么。
“你……不要……”
不要什么呢?
傅偏楼没有想下去,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嘘,不疼的。”他喃喃着,“我让老贝壳给了你一个好梦。”
谢征惨白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峰,令傅偏楼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想到很久很久以前,初见的那一天。
那个少年也是如此,脸色惨白,漆黑双眸幽深地盯着他。
他记得那时滚烫的眼泪,还有不甘的质问——“为什么是我?”
“我有需要照顾的家人,有计划好的人生,有非做不可的事情……”
傅偏楼闭了闭眼。
没关系,他在心里轻轻说,回去以后,你什么都不会记得。
你可以照顾你的家人,走在计划好的人生路上,完成非做不可的事情。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世界,也再不能插足。
但怀抱着这些记忆,以这样的心情迎来终末,于他而言已是一种奢侈。
“谢征,就当是做了一场梦。”
他几近温柔地注视着谢征,以从不敢明摆的、贪恋的眼神,描摹过五官的每一寸。
老贝壳犹疑地问:“小主人,这真的好吗……”傅偏楼已然听不进去。
静静地看着,慢慢地,再听不见半点声息。他才探出手,轻轻触碰曾经可望而不可即的面颊。
不复温暖,比他还要冰冷。
谢征死了。
像是麻木的感官终于有了知觉,心底骤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痛楚。
太苦太痛,逼得傅偏楼情不自禁地垂下脸。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谢征未曾展开的眉心,沿着眼窝滑到眼尾,拖曳出长长的水痕。
就好似死去的人也在哭。
直到此刻,傅偏楼才敢放任自己宣泄些许心声。
“对不起,”他伏在谢征耳边,对着不能听到的尸身低低说,“……我爱你。”
从始至终,你都不知道,也无需背负这沉重的感情。
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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