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江、江江江医生……?你、你你你还是江医生吗?”
江涟的表情始终呈现出一种可怖的平静,然而尽管他的面部肌肉纹丝不动,侧脸、脖颈却倏地浮现出一根根淡青色的血管,那血管如同蜘蛛丝般纤细的触足游动着、扩张着,在刹那间爬满了他整张脸庞,随即又消失不见。
“我是。”
半晌,江涟回答,语气如常,却像阴湿的底栖生物般,每个字都粘连着冰冷的黏意:
“我只是……太饿了。”
与此同时,周姣也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她终于知道那种怪异感来自哪里了!
研究员虽然毕业于国际知名大学,在学术界声名远扬,但就像大多数学者都内向、不善言辞、不懂拒绝一样,研究员也有这些毛病。
所以,哪怕整个问话过程中,江涟一直没有说话,研究员也没有强行让他开口。
内向、不善言辞……这不是江涟的心理测试结果吗?
周姣手心渗出冷汗,一股寒意从脊椎底部蹿起。
——江涟很可能被那只高等变异种感染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周姣当机立断,按下警报键。
霎时间,审讯室警报大作,红光闪烁。
一片刺目的红光中,江涟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慢慢站起身,转过头,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墙角的隐形摄像头。
视线笔直、冰冷而又沉晦。
不像是“看”到了周姣,更像是通过某种幽微的气味线索,“嗅”到了她的存在。
周姣的唇抿作一条直线。
被变异种感染到这种程度,江涟……还能算作人吗?
·
“江涟”既是以前的江涟,又不是以前的江涟。
他的身体被一分为二,一半仍然属于自己,另一半则在被一种极其恐怖的存在吞食。
那似乎是某种未被发现的高维生物,人类无法直视,无法反抗,甚至无法想象。
——只要他试图去想象对方的样子,头脑就会被极大的压迫感笼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江涟虽然没有系统地研究过变异种生物学,但不代表他对变异种一无所知。
相反,他的地下室里陈列着不少变异种的标本,从海洋到陆地,再到数量稀有的鸟类变异种,应有尽有。
吞食他的未知生命,绝非任何一种已被发现的变异种。
特殊局对江涟的侧写完全正确。
他的确是一个冷血、没有同理心、极富攻击欲的心理变态。不过,他并不像他的家人那样对烹食人类抱有强烈的兴趣。
到目前为止,除了周姣,江涟只对变异种生出过食欲。
周姣是一个例外。
江涟不想吃掉她,只是对她抱有好感——周姣人如其名,容貌姣美,肤白若瓷,有一双雾水淋漓的冷艳眸子,却绝不是易碎的白瓷花瓶,江涟曾亲眼看到她一刀捅穿一只低等变异种的眼睛。
江涟很欣赏这样冷静聪慧的女性,但因为家族遗传,他只要对一个人产生兴趣,就会生出难以遏制的食欲。
为了不被基因控制,他只能暂时离周姣远一些。
被未知生命吞食的过程,十分痛苦。
江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在覆盖他的意识、内脏和躯壳。
尽管他已经极力压抑恐惧,尝试去看清未知生命的构造,却仍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只知道,有什么钻入了他的指腹,正在他的皮肤底下蠕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
那不是怪物咀嚼血肉的声响,更像是神明降临以后,信徒虔诚而疯狂的赞歌。
——吞食他的,是信徒,还是神明?
随着未知生命吞食的部位越来越多,江涟的神志也越来越恍惚,头发被冷汗浸湿,垂下来遮住一只镜片,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脖颈的起伏也逐渐微弱下去。
很快,他就会死去。
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容器。
迎接未知生命的降临。
既然他无论如何都会死,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未知生命的容器。
那他为什么不掌握主动权,向未知生命献上自己的躯体?
他的身体脆弱不堪,他的头脑偏执疯狂,他的基因充满缺陷。
你想要?
都给你好了。
江涟闭上双眼,冷峻的脸庞在一刹那变得癫狂扭曲之极,腭骨和面部肌肉不可遏制地痉挛着、颤抖着,苍白而修长的脖颈上青筋根根突起,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有血液迸射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恐怖。
半晌,他倏地睁开双眼,一条狰狞的肉质组织从眼眶中一闪而过。
吞食完成了。
最终,还是未知生命占据了上风。
原本的江涟作为失败者,被它吞食得一点不剩。
现在,它变成了江涟。
西装革履,五官俊美,气质冷冽而洁净。
但在某个角度,它的瞳孔会变得如针一般细,充斥着阴惨诡异的非人感。
在这场人类与怪物的角力中,江涟堪称一败涂地,意志被怪物消化得一干二净。
然而,怪物也因此继承了他的偏执、疯狂和满布衅纹的基因。
于是,“江涟”一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了强烈的饥饿。
无穷无尽的饥饿。
偏偏这种饥饿,并非纯粹的饥饿,而是一种混合着爱欲、狩猎欲和凌虐欲的丑恶欲望。
如沟壑般深沉,如水栖动物般滑腻。
在“他”的胃部缠绕、揪紧。
未知生命从未体会过如此复杂的感觉。
人类无论是思想、肉-体,还是生存环境,都太嘈杂了。
令“他”有些烦躁。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种烦躁。
因为与其说是“他”感到烦躁,不如说是人类的情感系统认为“他”应该感到烦躁。
·
周姣按下警报键以后,江涟就被特勤人员控制住了。
特勤人员对待被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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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群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方案,他们将江涟送入隔离病房,试了十多种药剂,总算从他的体内逼出一条变异种蠕虫。
据说,就是这条蠕虫影响了他的神智,使他变得饥渴难耐。
怕江涟吃了铁皮餐盒留下什么后遗症,医护人员又给他洗了几次胃,才允许他出院。
不知是否周姣的错觉,她总觉得江涟从病房里出来后,看她的眼神不仅没有感激,反而充满了厌恶和轻视。
……厌恶她可以理解,轻视是为什么?
周姣耸耸肩,没有放在心上。
在那之后,江涟越来越疏远她,除非必要决不跟她说一个字,但每次跟她说话,喉结都会剧烈滚动,如同疯狗看到了甘美诱人的食饵。
周姣觉得很奇怪,想让他去医院看看,又怕被嫌多管闲事。
如今,半年过去,她早已忘记当初江涟被寄生的具体情形,却始终记得与高等变异种对视的一刹那头皮发紧的感觉。
高等变异种,绝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
她必须跟江涟合作。
希望在这种危机关头,江涟不要跟她玩什么“女人不准靠近我,我对你不感兴趣”的把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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