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月低下?头不做声,忽然把手抽了回来,略带不悦道:“当然是真的,难不成我说谎么?”
允中瞅着她脸,认真追问?:“你不想将来这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不要再来别人了么?”
萝月手里?拿着帕子,绞着手不言语,允中又问?一遍,萝月忽然眼圈儿?红了,别转过身?低声说:“你欺负人!”
允中醒悟,忙道:“没有欺负你的意思,只是问?你一句真心话,你想想,咱们在一起这些年,我什么时候戏耍过你?”
萝月无言回答。允中低声道:“我心里?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么,还有什么话不能直说的?”
萝月抬头看了看他,眼里?泛起泪花来,说道:“你既然问?,我就说句大胆的话,要是由着人选,天?下?有几个女子愿与?别人同一个丈夫的?可是将心比心,我既这么想,别人必定也这么想。我的身?份卑微,礼法规矩在那里?,容不得我自己做主,可要我离开你,我又…”
说着哽咽住了,缓了一缓:“所以,我只盼来一个性情好能容人的,使我能留在你身?边,也罢了。”一面说,一面已经?流下?泪来。
允中大为感动,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温言道:“你别难过,我和你想的一样?,你这么说,我就知道怎么办了。如今看爹娘,什么事倒是依我的多,到时候我说一句话,也未必不准的。”
将手拥住她,耳畔柔声道:“现在事情没到眼前,我赌咒发誓也是白说,且等?以后看,总归你放心,不管将来如何,我决不让你受委屈。”……
却说过了数日,蒋铭与?允中带上李劲,三人骑马往庐州而来。此时刚进二月,风气回暖,日光明媚,处处绿意萌发。三人一路上赏玩春景,想起一年前的事,都难免心内怅惘,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这日来到普化寺跟前。允中道:“那天?贼人挟制我来,先落脚旁边一个花园子,在那里?关了两天?,之后才到寺中见?到大哥。那花园子主人是一家老实厚道的老夫妇,对?我甚是和善,现下?时候还早,不如先去那里?看看吧。”
于是先将马匹寄放在普化寺门房,三人步行往花园来。来在园门口,只见?两扇篱笆大门关的紧紧的。喊了几声没人应,李劲就把门打开了,走进里?来。只见?桃李初开,花苞挂满枝头,地上却遍布着去岁的荒草,夹杂着各色野生的草花,想是园主人多时未曾打理,倒也多了几分野趣。来到池塘旁边,只见?柳枝轻摇,桃蕾娇艳,阳光洒在水面上碎金闪闪,碧波流荡。
赏玩一会?儿?湖景,允中领着往里?面走,不多时看见?绿树掩映下?一个农家院子,隐约听见?吵嚷声音,再走近些,只见?那农舍院里?大大小小七八个人,正?在吵闹。
其中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的男子,头戴一顶新罗小帽,身?上穿的锦缎袄子,走过两步拉住一个年轻女子手臂,扯脖高声叫道:“我教你跑!今天?不但你得跟我家去,小奴才也给我带走!”
那边园主老头儿?和老妇人站在檐下?,俩人中间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两个家仆打扮的走去捉那小孩儿?,孩子两手抓着老妇人衣襟,瞪着两只小鱼眼睛不出声,已是吓得呆了。
年轻女子哭腔叫道:“你放开我,我跟你走也行,不要抓我孩儿?!”那男子冷笑说道:“我是你的夫主,这小奴才就是我的亲儿?一般,跟去随我姓有甚不好?你听话,我也要养活他成人哩!”
这时老头上前拦住那两个家仆,苦苦陪笑道:“贾少爷有话好商量,这孩子在小老儿?身?边惯了,去了还添一张嘴,给少爷添麻烦,还是留在这儿?,小老儿?照管他吧。”
姓贾的男子一脸狞笑:“那不行,他不去,他娘就不安心在家待着。并且这个园子现也是我的了,你给我好好看着,好生打理,看在你算我丈人分上,我容你住着也罢了,要说半个不字,即刻就给我搬离,给我腾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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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一边拉着女子往院子角门处走,女子身?不由己踉跄跟着,一边挣扎一边哭泣。两个家仆已经?过去抱起小孩子来,老妇人阻拦不住,跌坐在地下?,拍着地哭喊起来:“老天?爷啊你不睁睁眼,还让不让人活了……”哭的昏死过去。
老头高声叫道:“你这不讲理的贼!把老汉心肝儿?都摘了去,我还要这老命什么用,今儿?我与?你拼了!”把头一低,冲着姓贾的腰上顶将过去,姓贾的冷不防,脱手放开了女人,向?后连退了几步,噗通一下?跌倒。
却说这边靠墙有个小水沟,那贾少爷倒地,正?歪在水沟旁边,把半边肩膀摔在沟里?,脸上手臂上都溅了泥水,帽子也歪了,抬手一抹脸,把泥污画了个大花面。顿时气急败坏,挣得脖筋跳起:“反了反了!真没王法了,你个老不死的竟敢撒泼,我也不跟你讲情面了!”
冲上前就是一脚,把老头儿?踹倒在地,女子惊叫一声,跑上来扶她父亲,那贾少又过来拉扯:“贱人趁早跟我走!”女子急了,低头就在他腕上咬了一口,把个贾少疼得“嗷”一声大叫,女子气怯松开了。贾少捂着手腕喊家仆:“把小崽子给我拿走,不怕贱人不跟我来!”
忽听一个声音喝道:“做什么?快把人放下?!”
只见?从?房里?走出两个男子,一个三十?来岁,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都是平常布衣打扮。那年纪轻的走上前,和女子一起把老头儿?扶了起来。中年男子沉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强抢民?女,难道大宋没有王法了么?”
那男子看见?两个人气度行止不像常人,便觉有些胆虚,故意虚张声势叫道:“这是我家务事,他把女儿?嫁给我,聘礼也收了,私自跑回家来,我来找她回去的,你个外人管什么?”
老头高声叫屈:“俺们何时见?过你一丝聘礼?是你强娶我的女儿?,还要强占我这园子,连我的孙儿?也要强霸了去……青天?在上,求客官老爷给小老儿?做主!”
原来这两个人是逛园子的客人,来此小坐的。那中年男子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向?那姓贾的道:“有什么话且好说,长者为尊,你既娶了他女儿?,就是他的晚辈,岂可如此无礼?就冲你殴打老人这一件,到官府也得先治你的过犯,再论其它。还不快把孩子放下?!”
贾姓男子上下?打量二人,叫道:“我就不放下?,你能怎么样??就是到了官府大堂,我有凭有据,也是占理!”命家人:“把小奴才给我带走!”
两个家丁看上去又蠢又恶,其中一个把小孩子夹在胁下?就往外走。
蒋铭允中早都看得来气了。蒋铭示意李劲:“去教训一下?!”李劲一搭手翻过了篱笆墙,不由分说,三拳两脚把两个家丁打倒在一旁,轻轻接过孩子放在地上。那小儿?脱了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向?女子跑去。老头儿?老妇人和女子,连同孩子,一家四口搂抱作一团。
那男子和两个家丁凑在一处。李劲作势要打,三人慌忙从?院子角门退了出来。扭头看见?蒋铭和允中站在树下?,男子气怯,口里?嘟囔两句,抻脖向?院里?叫道:“好你个金老儿?,怪不得你女儿?私逃回家,原来是有别的汉子了,看我不去官府告你反贼眷属,管教你一家子灰飞烟灭!”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家丁一抹烟走了。
院里?客人这时也看见?了蒋铭和允中。中年人望着蒋铭微微点头示意,转向?老头道:“打扰老丈,我们告辞了。”说毕同着年轻的小郎从?院子后门去了,老头立睁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追着相送:“客官慢走!多谢客官接济……”
第九十七回(下)
【一样伤嗟别有怀抱】
且说蒋铭和允中从前面角门进院里来, 老妇人和女子抱孩子进屋去了。金老头?儿迎上来,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招呼道:“客官从哪里来?”
看允中似曾相识,片刻认出来, 脸上就变了颜色, 嗫嚅道:“小官人, ”口里说着, 腿已软了,当?地跪下道:“小老儿有罪, 求小官人宽恕则个…”
允中连忙上前扶起来, 笑?说道:“老爹别怕,我今儿来是向您老道谢来的, 那时老爹给我送菜送饭,好言安抚,别的原不干老爹的事。”
老头?儿惊魂稍定,苦着脸道:“小老儿无能?,不能?搭救小官人, 请小官人恕罪。”心中惊怕忐忑, 流下泪来, 抹了抹眼?睛,忙又往屋里让。
蒋铭见那边摆着一张小矮桌并几个小杌子,便道:“不进去了,就在这里坐一会?, 说几句话。”老儿忙招呼老妇人送茶。
彼此?相见过, 蒋铭问?道:“挟制我兄弟的贼人, 怎么会?住在这里的,老爹可认识他们么?”金老儿不敢说, 身子略微发抖。蒋铭看?过方才一幕,心里已有答案了,便又道:“你照实说,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不怪你的。”
允中问?:“刚才来这个人是谁,看?他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有什么为难处,老爹说了,或许我们能?给老爹想想办法,排忧解困。”
老头?尚未开言,先落下泪来。说道:“小老儿惭愧,屋里这个孩儿是小老儿的外孙,他的妈妈是小老儿的独生?女儿,他父亲原在城里军中的,虽不是什么官,却有一身的武艺。我这花园子侍弄的好,有不少人眼?红,方才来的那个姓贾的,便是这城西贾员外的公子,家里甚是有钱,他父亲与地方官府也有交情。喜欢我这花园,不是一日两日了,前几年让人捎话要买,这园子是老汉的命,如何舍得卖?因?我有这个女婿,他们也不敢用强。谁知去年春天李孚造反,城破时候,我那女婿战死了,所以这个姓贾的来,要与我女儿结亲,说这孩子爹……是叛贼里头?的,要是不与他,就要告发我们是叛贼家眷。”
“开始的时候,他把?些好言来说,说他正?头?娘子殁了,我女儿去了就做正?房,又许重聘,小老儿因?女婿死了,一家失了依靠,又因?最近米粮价飞涨,实在窘迫。不得已应了。不想我女儿嫁过去,才知他家不但有大娘,还另有两房小妾,去了被大娘日夜打骂,我女挨不过,跑了回来。贾少爷今日追来要她回去,女儿不回,他就要抢孩子,还要把?花园子给他还他的聘礼。老天在上,当?初订立嫁娶文书,他许了一百两银子聘礼,何曾见一个钱来?如今,虽是客官把?他赶走了,日后必定又要来逼迫,小老儿一家无人依靠,不知是生?是死……”
一边说一边掉泪,旁边老妇人端茶点来,也是悲悲戚戚,不停擦眼?泪。
原来这园公就是那时窦宪见过的,他家的女婿是李孚身边随从常发。如今常发死了,剩下孤儿寡母栖栖遑遑,受人欺负。
允中听得心中恻然,便道:“老爹不用忧心,且把?那人名姓住址告诉我,这庐州城里的大尹凌公我熟识,明日我与他见面说个情,让贾家还了你婚书,不许他再来生?事,必定不叫你受气。”又给他留下十两银子,相谢当?初关?照之情。
这金老头?曾见过常发挟制允中,又看?蒋铭气度,知道不是寻常人,说话是准的了。忙起身行礼,称谢不尽,又招呼女儿和外孙出来磕头?……如此?这般,全家眼?巴巴望着送出门来。
三人原路穿花园出来,允中道:“那时二哥怎么不说话?是觉得我答应金老爹的事不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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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铭一边走,一边冷笑?道:“要我说,随他去也罢了,当?初常发在时,他也享受过常发的好处,过的悠闲日子,现在为此?受些磨难,也是他们该当?的果报。按理说,叛贼家眷本是有罪的,不然你看?他那等怕呢!”
允中不语,过会?儿叹了口气说:“哥说的也是,我是看?他老人家可怜,不是那得势张狂的人。我跟凌大尹说一说,能?管则管,不管随他罢了。”
蒋铭道:“反正?你心软,不管也放心不下,随你吧。”
说话间到了普化寺。因?先时寄放马匹通报过名号,一个瘸腿僧人满脸堆笑?来开了门。这僧正?是那日因?为私自留下窦宪,被常兴抓了的,后来窦宪说情,孟起把?他放了,却被军兵狠狠打了一顿,躺了三个多月方才将养好,却把?一条腿打瘸了。
开门看?见允中,一眼?就认出来,合十打躬,笑?嘻嘻说道:“公子大驾光临,且请稍待,小僧这就去通报住持法师。”一个小沙弥如飞般去了,不多时住持乾澄法师亲自迎了出来,将兄弟二人接到方丈中待茶。
一边吃茶,一边说话,不免提起去年的事,感喟一番。那乾澄法师虽然年近古稀,须发皓然,见了他二人却极为谦逊。说道:“阿弥陀佛。令兄壮举我们都知道了,真?是人人感佩。”
说话间,允中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凝神细品了一会?儿,却是那日在钱丰花园吃酒时,炉里点着同样的熏香,便道:“大师这里檀香倒是与别处不同,很是清雅。”
乾澄笑?道:“这里有的是各方施主拿来敬佛的香,小僧也分辨不出。”允中就再不问?了。
吃了一盏茶,乾澄亲自陪着兄弟两个,连同李劲,出来游览观看?寺内各处殿阁。不一时,来在当?初蒋钰和孟起在一处吃饭的房间,屋内空无一人,陈设依旧。允中向哥哥讲述当?时情景。又是一阵悲感怅然。
众人正?走着,蒋铭一抬眼?,看?见那边经过两个熟悉的背影,一径往寺后面去了。便问?:“这寺后面是什么?”彼时瘸腿僧人也在身旁,快嘴答道:“这后面乃是寮房,寮房后面是一处静修禅堂,再往后就是墓地了。”
蒋铭疑道:“墓地?”忽想起云贞说过在这里遇见觉空,后来觉空死后归于普化寺的事。便问?:“东岭山宝华寺的觉空大师父,是否也葬在这里?”瘸脚僧一头?雾水,看?看?乾澄没做声。
乾澄法师默然片刻,答道:“二公子既知道觉空大师父,贫僧也不瞒您了。这普化寺原是从前守备帅府李孚的家庙,往年多承李家施舍银两维持,不单是觉空师父死后骨灰安放在此?,就是李孚…因?他兵败身死,不能?迁回原籍安葬,就把?他和他原配夫人,并几个有名姓与他一起的罪人,由孙沔孙大人做主,也都葬在这里了”。
蒋铭心中一动:“那烦请大师领我们去瞧一眼?,如何?”说毕也不管乾澄,抬脚向后面走去,允中和李劲跟着,乾澄不为人知地叹了一声,只得一起走来。
行至寺后,只见荒野坡地,生?着松柏以及槭树白杨等各种杂树,林间零星散落着一些坟墓。那边一棵古松下有两个高?大的坟头?,旁边树下还有几个小些的,都没立碑,不知坟里是谁。坟茔上已生?出青青野草,点缀着几朵野花,日影透过枝叶斑斑驳驳洒下来,间杂着鸟鸣啁啾,说不出的落寞凄凉。
那一边,一株枯了的白杨树下立着一座坟茔,方才在花园见过的那两个客人,正?在坟前半跪着燃香烧纸。
众人遥望着,只见他二人祭奠完了,又跪下磕了几个头?,都站起身来。中年男子回头?看?见蒋铭诸人,转过去与年轻人说了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来,先是给乾澄作了揖:“大师父”,又向蒋铭拱手,中年男子道:“请问?两位,可是金陵蒋承影、蒋允中贤昆仲么?”
蒋铭一怔,抱拳还礼道:“正?是在下。不知兄台哪位,怎么会?认识?”
那人笑?说道:“我们二人是从濠州来的,在下姓李名瑞霖,忝居濠州守御营都监之职。这是我兄弟李瑞霆,我们和陆朴臣是好友。方才听寺僧说来了金陵蒋府两位公子,所以猜着是您二位。”
蒋铭听陆青说过李瑞霖,前不久陆玄来家也提到过他,不由露出笑?容,忙又拱手道:“原来是李兄!我听朴臣说过,当?日滁州平叛全赖兄长之力。”
李瑞霖道:“这是朴臣谬赞了,平定叛乱乃是诸多长官和三军将士合力而为,李某微薄之力,算得什么。”
当?下都相见了,乾澄法师见如此?也是欢喜,众人一起来至方丈中坐下。
蒋铭道:“我们俩来,是想看?看?当?日家兄经过的地方,不知李兄来此?有何贵干,是踏春闲游,信步而至么?”说毕笑?了。
李瑞霖停了一刹,淡淡一笑?说:“方才蒋兄也看?见了。不瞒蒋兄,我们来,是因?有个故人埋骨在此?。此?人原在叛军中做首脑,可是从前曾有恩于我兄弟,所以特来祭奠,表我二人不能?忘恩之意。”
蒋铭赞道:“大丈夫光辉磊落,恩怨分明。李兄这么做是应当?的,小弟实是佩服!”又问?:“兄长如今官身,怎么出来也没带亲随?”
瑞霖笑?答道:“是带了几个兵土一同来的,只是我想,我是私人身份来祭拜,祭的又是朝廷反叛罪人,所以让他们都留在客栈里了。”
……却说四人相谈甚欢,允中和李瑞霖也甚是说的着。乾澄法师便命人准备素斋,要留大伙吃饭。李瑞霖笑?道:“大师父不必费心准备我俩的份了,我这次因?私出行,不能?久待,就要告辞,多谢大师父盛情,容后报答。”
又对蒋铭允中说:“今日相会?不胜荣幸,以后见着陆朴臣请代我问?候。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吧。”说毕起身,同着他兄弟告辞去了。
待二人走了,乾澄不在身边,蒋铭悄悄吩咐李劲:“去问?问?,他们俩祭拜的是哪个?”
李劲去了,片时回来,告诉说:“那松树下两个高?大坟茔是李孚和他夫人的,枯杨树下李瑞霖祭拜的是李存忠。”
蒋铭和允中相互看?了看?,沉吟无语。三人吃过斋饭,看?天色已晚,就在寺里歇下了,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吃毕饭,辞了乾澄法师,乘马往庐州城而来。在城外看?了多时,听允中告诉当?日孙沔军在哪里布防,如何攻城……落后进到城里,一径来到李孚家门前,只见大门紧闭。正?不知如何,忽来了两个军士询问?,看?三人气象不凡,言语不敢不敬,却说这里是官府管制重地,没有府尹钧旨谁也不能?进去。
李劲还要分说,被蒋铭叫住。向允中道:“去找凌克让吧!”一行拨马往州府衙门而来。那凌克让刚刚歇了早衙,正?在后堂吃饭,闻听通报,忙不迭放下碗筷,整衣迎将出来。请进厅上相见了,极尽礼敬,又要张罗设宴。
允中说明来意。蒋铭道:“大人公事冗杂,我等私事不该相扰,本想悄悄去看?看?也罢了。只是这几处地方,必都有人看?管,不让闲人随意出入。所以不得不来打搅,请一道钧旨,就好便宜行事了,相助之情,感激不尽。”
凌克让不由欠了欠身,笑?说道:“哪里哪里,二公子说这话,真?教下官无地自容了。大公子救了这一城官员百姓,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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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恩深重,公子有事但凭吩咐,下官求之不得,岂敢心存丝毫怠慢,况且举手微劳,何足挂齿。”
就要亲自陪着过来,蒋铭又忙推辞,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凌克让听他言语意思,如果自己跟着恐怕还不方便。就叫了一个主簿来,再三叮嘱,那人听说如此?这般,不敢怠慢,陪着兄弟俩走来。
众人去了李宅院子转了一圈,又去逊斋看?了看?。李孚家中早已抄检干净,金银宝器,值钱的古玩字画都拿走了,只剩下四壁空空的房舍而已。二人特意在上房停了一停,只见院中高?大的木兰树开满一树雪白烂漫的花朵,晶莹如玉,那边架上藤蔓遍布花蕾,淡淡花香飘满了小院。逊斋还是老样子,墙上那两幅画像却还留着原样未动。从李宅出来,一行又往城头?走了一遭,见了蒋钰坠城的地方,都不由得双目盈泪。
转了半日,回到府衙。凌克让提出要叫几个同僚,设宴款待蒋铭和允中。蒋铭推辞道:“再过不久就是兄长的忌日,今日我们来也是缅怀兄长的意思,如何用的下宴席,还请大人体谅,尽都免了吧!”凌克让于是备了一席素酒,自己和主簿两个相陪吃了饭。
次日清晨时分,天刚刚放亮,凌府尹陪着兄弟俩悄悄出了城,就在城下蒋铭坠落的地方,烧奠香烛纸马,祭奠了一番,痛洒一场热泪。之后兄弟二人告辞,带着李劲,上马往金陵回家去了。
却说头?一天吃饭时,允中与凌克让说了普化寺旁边花园子老园公的事,凌克让一口应承。当?即派人去贾家告诫,说花园子是金老头?私产,外人不得强占,老头?的女儿由她自行聘嫁,并索要女子典身文书。
回来人报说,那姓贾的昨晚不知被哪里来的军兵拉出去暴打了一顿,如今浑身伤痛,躺在床上起不来,文书已经派人还给金老儿,给老头?赔了不是,还另赔了二十两银子,声言再也不敢来聒噪了。蒋铭和允中听说,知道必是李瑞霖带的人干的,一笑?罢了。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九十八回(上)
【蒋弘之义恤门下】
话说兄弟俩从?庐州回来, 到家天色尚早,向蒋毅回报了。走来上房见母亲。白氏拿出封信递给蒋铭:“前几天素文托人捎信来了?,随带这封云丫头书信,给你的。”
蒋铭欣喜接过?, 看信没封口, 白氏道:“这信到了就是这样子, 我们谁也没看过?。”
——原来去岁陆玄回应天, 蒋铭悄悄给云贞写了?一封信,连同家里给蒋锦的书信一起?带上了?。蒋锦此时又把云贞回信捎了?来。
白氏“唉”了?一声:“我也不知怎么说才是, 只有句话嘱咐你。自从?你大?哥出事?, 你爹睡眠也不大?好了?,常常半夜起?来坐着, 从?前他?是何等心胸大?量,就有天大?的事?,说睡时,倒头就睡着了?。可是如今,你看头发也多半白了?……”说着不觉又叹了?一声:“从?你回来, 这才渐渐好些, 你别再惹他?不高兴。”
蒋铭心中黯然, 应声:“我知道了?。”回屋打?开信,果然是云贞的笔迹。信是去年年底写的,告诉近期一直住在凤栖山,因前日送太公回家, 见到蒋铭来信。嘱咐他?保重身体, 好生陪侍父母, 不要挂念自己,云云。
寥寥数语, 并没有一句甜蜜亲热的话,然而看在蒋铭眼里,却是字字都如春风化雨一般,越看越爱,时不时拿出来一读,缓解相?思?之苦。
次日,蒋毅唤他?到书院去。蒋铭以为要说他?和云贞的事?,心中忐忑。却见允中和陈安都在。蒋毅见他?进?门,便?道:“现下有个事?,我也管不动了?,你们回来就好,陈安你跟他?俩说说吧。”
陈安道:“是这样,前几天陈双从?乡下来了?,求告老爷,说他?儿?子陈坚摊上一桩要紧官司,现发在江宁府,人拘在牢里,关了?好些日子了?。求老爷与府尹说个人情,给他?分解分解,从?宽处置,早些开释回家才好。”
蒋毅蹙眉道:“你俩派人去查查,看到底是什么事?。陈双我也有些日子不见他?了?,自从?那年他?想让儿?子到铺子做学?徒,做管事?,我没答应,他?心里头埋怨,这二年也不大?来往,年节下乡也避了?不见。昨天忽然来了?,说了?许多话,我看他?也老了?许多。”
说着不觉轻叹一声,又道:“我最近总觉着累,凡事?不愿意多问?,再者,这事?关系朝廷法度,我也不太想管。只看他?偌大?年纪,为了?儿?子,舍了?脸面四处奔波,几次眼泪落下来……也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你们查查怎么回事?,查清楚了?,跟你陈叔商量着,酌情处理也罢了?。”
陈安陪笑说道:“虽然他?是我的本家,我也得摸着良心说话。那时他?想让儿?子来铺子学?徒,老爷虽是没答应,还?是另租了?他?家一块好田地,又没收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穷家养娇子,旁人有什么法儿?!前儿?我跟他?说了?,老爷还?是念着过?去情分,只是现今大?少爷没了?,没心思?管外面的事?,如今家务都是三少爷打?理,恐怕也难分身管这事?。他?也说了?许多后悔的话,说这些年不来亲近,是他?错了?。他?也是要强。我说,并没人看低你,你跟谁要什么强呢!”
蒋毅无奈笑笑:“他?若真要强,就该好好教导孩子,不管从?文从?武,好立身立业,哪怕做个田舍农人,也能平安度日。现下惹出祸,又来求人,算什么!”
蒋铭听说是这事?,就把去岁秋天陈坚到老宅送犀角带的事?讲了?,冷笑道:“怪不得他?要贿赂我,嘴上说没事?,眼神里透着有事?!亏得我没收他?礼,不然,这会儿?倒不知该怎么答对他?了?。”
允中也回想起?来:“去年我刚接手家里事?务,陈升哥说,就在叛乱发作头几天,陈坚托他?跟大?哥说想跟咱家合伙做生意,大?哥当时未置可否,后来这事?也就晃过?去了?,不知说的什么生意。”
陈安道:“这事?我知道,他?先找的我,说是有一批官货滞压在路上,要低价处置,他?得了?消息……我看他?年小的人,思?量事?情没轻重,话也说的没谱,就没理会。后来他?不死心,又与陈升说了?。”
蒋铭道:“上回见他?,他?说他?和方?家搭伙做买卖,也不知是真的合伙,还?是给人做伙计掌柜,那方?大?户是出了?名的为人刻薄,平白能跟他?合伙?要是合伙,他?的本钱又从?哪来?这陈坚不像是个厚道的人,与方?家凑一起?,两个倒是看对眼了?。只是小巫见大?巫,遇到事?,他?恐怕算计不过?方?家!”
陈安叹道:“二少爷说的是。我也说过?陈双,奈何他?护短,说多了?反怪我多事?。这次陈坚犯案,就是从?方?大?户起?的,方?家推介他?和孙廉广合伙做丝绸买卖,却不知道为什么,到头来,孙方?两家都告他?欺诈,又牵涉把孙家的老店拿去典当了?,杀人未遂!问?陈双,根本不知儿?子在外做什么,糊里糊涂,两家如今都赶着陈双要债呢!”
蒋毅说道:“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听上去案由不小,你们查查,要是可恕,使我名帖给他?说个情,要是真犯下了?伤天害理的事?,也只能由他?去了?。”
兄弟俩应喏出来。允中道:“哥说这事?怎么查?要去见大?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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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铭一笑:“你去想办法吧,如今是你管家,问?我做什么!”说着往前走,允中跟上陪笑道:“我没头绪,再说我与大?尹府里也不熟,怎么办才好,哥教教我呗。”
蒋铭停住脚步,笑道:“你没明白爹的意思?么,他?都不想管。再说案由还?不清楚,见大?尹做什么?你去找陈升,让他?先查案由,怎么处再说。”
允中就乐了?:“好我知道了?!”使陈升去衙门打?问?,没两天全查清楚了?:原来陈坚经方?大?户推荐,到孙廉广家缎子铺做账房。那孙廉广只要出名,心思?全在沽名钓誉上,哪里管生意?全托给原先一个掌柜的。这掌柜就和陈坚勾连,做了?真假两本账,假账给孙廉广看,真银俩人吞了?。陈坚得了?好处,越干越胆大?,又通过?掌柜笼络了?孙廉广头巾店的伙计,头巾买卖虽不值什么,商铺却是孙家的产业,合计把房契用假文契偷换了?出来,在方?家当铺做成了?死当……
不料分赃不均,与那伙计争闹起?来,陈坚趁着酒劲儿?,野地里砸了?伙计一砖头,砸晕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掐死在地,正?赶有人路过?,惊散了?。夜里下大?雨,把伙计浇醒来,黑灯瞎火跑到开书坊的石坊主家,半夜敲门满脸是血,差点把石坊主吓死……
石坊主是孙廉广的连襟,当即拿了?伙计,通知孙廉广,到府衙举发陈坚,于是桩桩件件都捅了?出来……末了?陈坚、掌柜、伙计一个不落都抓在牢里,人证物证确凿,只剩下判了?。陈坚的过?犯最重,按律要办绞罪。方?家只做一概不知,却拿房契出来要收孙廉广的铺子。孙廉广如何肯给?一告再告咬住不放,是以至今还?没结案。
案查清楚,与蒋毅说了?。蒋毅面沉似水:“竟是如此,你俩说怎么办?”指允中:“中儿?先说。”
允中思?忖着道:“人没死,只要人情使到了?,想必还?是能救。可我觉着,倒是不管的好。陈坚本性恶劣,此次又是故意杀人,要救了?他?,只怕以后气焰更胜,到时有了?倚仗,变本加厉胡作非为,何时是个了?局?传说出去,反玷辱咱家的声望。至于陈双,父亲实在念旧怜恤,给他?些养老钱也罢了?。”
蒋铭听允中这番论断,倒觉有些意外,赞许地看看他?:“三弟虑的极是,和我想的一样。”
蒋毅皱着眉沉吟不语,半晌方?说:“理是这个理,只是陈双只这一个儿?子,确也可怜,这中间还?有个方?家,不是个省事?的……”
蒋铭接话道:“这件事?始作俑者是方?家,不法所得想必多是方?家拿去了?。暗里维护掌柜,全部推罪在陈坚身上,一心要置陈坚死地。若是任由不管,陈坚死不足惜,却纵容了?恶人,也显得咱们没能为。”
允中想了?想,道:“要不这样,走动一下人情,只要给陈坚降罪一等,免了?死,另外也借此查一查方?家,就算查不出什么,也给他?个震慑,如何?”
蒋毅点头赞成:“这可以,不过?,也不必太过?费心了?,这事?归根结底是他?自己作的。”又道:“这事?让陈安和陈升去办,你两个最好不要出面。”
允中应道:“知道。二哥如今是官身,就别管了?。这事?我跟陈叔说去,父亲放心。”
于是出来找陈安,交付了?许多言语。陈安和子侄计议,联合孙廉广和石坊主等人,设法令伙计翻了?口供…如此这般,最后孙廉广算是打?赢了?官司,追回房契,挽回一部分损失,方?家无奈吐出部分赃银,陈坚则改判流配涿州牢城营。那陈双为了?搭救儿?子,把家中所有尽数变卖,家仆也都散了?,蒋毅给了?二十两银子让陈安捎去……再后来,陈坚在牢城营与人斗殴而死,陈双依靠蒋家几亩租田过?活终老,不提。
说话间到了?蒋钰的周年忌日。赵元佐赶在月前派人传书信,送了?奠仪。信中提到让蒋铭择日回京,又问?他?对除授官职有何想法,言辞甚是亲近随意。
蒋铭心中纠结:盼着早些进?京,好去看望云贞。又怕做了?官难见面,亲事?更难成就。——此是他?私下心思?,面上如何敢说?蒋毅也没问?他?,只吩咐道:“你回信就说入秋时去京拜见太傅,朝廷中的事?但凭太傅做主罢。”
蒋铭只得遵命,信中答复:因兄长的事?父母亲伤怀日久,身体不好,自己想多陪侍二老一些时日,恳请秋后入京,云云。随信另附一份书札,将前番去庐州时沿途访查民生状况备悉禀述了?,并提出减免赋税等利民策略,供太傅斟酌。书信写好,交由来人带回。
悠悠又过?数日。这天父子二人在书房闲坐,别人都不在,提起?当年蒋钰去石州的情景。蒋毅忽然问?道:“那年你大?哥去石州看你,回来说云贞也去了?石州。按说云贞的性子不该如此,难不成,是你们约好的么?”
蒋铭闻言心里一凛,看了?看父亲,低头回道:“是。”紧接着又说:“也不是约好,是,是我写信邀她去的。”
蒋毅沉声道:“你抛开翰林院的差事?不做,远去石州,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么?”
蒋铭听见父亲话音含怒,不敢答言。不觉站起?身来,低着头不言语。
蒋毅见他?默认,禁不住愠怒道:“那时你大?哥与我说,我还?有些不信,不想真是如此!他?们周氏是道家的,行事?不经,你却是我教出来的,什么道理不明白?况且你是做官的人,怎么也如此荒唐!”
蒋铭不敢则声。蒋毅沉默良久,略作平复说道:“原本我不同意提亲,一直想给你找个仕宦大?家女儿?,对你前程也有助益。也因为云贞这孩子,面上好似柔弱,实则个性太强,她到处行走惯了?,怕是将来做不得当家主母,你却是要做官的,所以觉着你俩不是良配。”
“可是你大?哥劝我,说,若是不许你们在一起?,恐怕你一生不乐。我想,论出身,云贞也算是世家闺秀,你二人既是如此,她必能为了?你委屈些,才答应了?。不想亲事?还?没提,又出了?秦助案,这就是天意如此。本来此事?已了?,你们各自婚嫁也罢了?。可是你呢?妄念不能割舍,行止荒谬!以至如今进?退两难,你若另外娶亲,反成了?背信弃义?了?!云贞女儿?家更是无法回头,你说现下怎么处?以后与周老太公如何相?见?”
蒋铭答不出,撩衣袍屈膝跪下:“爹!”暗自咬了?咬牙,说道:“婚姻是儿?子终身大?事?,儿?此生只想和云贞做夫妻,不想与别的女子结亲,求父亲成全!”
蒋毅皱眉道:“怎么成全?如今这个情形,云家断然不能翻案的了?,你倒是说说,教我怎么成全你?”见他?跪在当地越发不悦,喝道:“你起?来!”
蒋铭抬头要说什么,蒋毅拍了?一下桌案又喝:“起?来!”
蒋铭见老爹发怒,不敢违拗,只得站起?身来,眼圈也红了?。道:“父亲请息怒,儿?子或许是做错了?,可是事?已至此,儿?子是真心喜欢云贞,若是没有她,”顿了?一顿:“儿?子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不想辜负她。”
蒋毅不语。父子俩默然良久。蒋毅面色稍缓,叹息道:“现下你也知道了?,我就你一个亲生的儿?,今年也二十四岁了?。”
蒋铭心下一阵难受,叫了?声:“爹,”欲言又止。
蒋毅没理会,停了?片刻又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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