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纸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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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火光,拿着笔和竹简,把村里人唱的歌都记录下来。

    才记了一半,就有一个年轻人过来,拿走他的竹简,扶游连忙站起来去追,然后就被一群年轻人拉进了跳舞的队伍里。

    “小采诗官,不要写啦,只有老人家才会在这里一直坐着。”

    扶游被他们拉着转圈,晕乎乎的:“不要转,不要转……”

    篝火火星飞上天际,点亮黑夜。

    皇都里的养居殿,早早地就熄了灯,一片黑暗,也安静得厉害。

    黑暗中,秦钩一身酒气,躺在偏殿里,睡在扶游的床榻上。

    他没有睡着,只是抱着那卷书,靠在床上。

    扶游把他自己的东西都带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从前秦钩赏他的,那些金银珠宝。

    那些当然不是扶游的东西。

    只有这个,这个是他的,还是秦钩抢来的。

    秦钩低头,看着那卷书。

    他探手摸向床榻旁边,抓住一个酒坛,摇了摇,没有水声传出来。

    酒坛空了,他便把坛子往边上一丢,酒坛子骨碌碌地滚开,撞到另一个酒坛,就停下了。

    他再摸了摸,没有摸到新的酒坛。

    他知道,自己完了,又要想到扶游了。

    只要他闲下来,他的眼前就会出现扶游的模样。

    这就像是一个魔咒。

    他三年来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被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

    他爱他。

    他一开始是试图掩饰的,连自己也不明白。

    忽然,一道闪电照亮整个宫殿,随后云层里传来一声闷闷的雷响。

    下雨了,是春雨。

    潮湿的水汽迅速开始蔓延,攻陷整个宫殿。

    闪电打雷不停。

    秦钩试着转移注意力,却又忍不住想到扶游。

    又是一道闪电,将宫殿照得亮如白昼,紧跟着的一声雷响,震耳欲聋。

    而后宫殿外传来惊呼声:“打雷了!走水了!快快快!”

    随后崔直便着急忙慌地跑进来:“陛下,雷电把后殿那棵梅花树打着了,请陛下先行移驾。”

    秦钩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哪棵树?”

    “就是后殿那棵……”

    那棵扶游最喜欢的树。

    崔直话音未落,秦钩就放下书卷,一阵飓风似的出去了,径直走进暴雨里。

    后殿,暴雨将雷电劈在树上的一点火焰浇灭。

    那棵梅花树已经被劈焦了。

    秦钩像猛兽似的冲开侍卫,跑到树旁边。

    梅树摇摇欲坠,吱嘎几声,最后哗啦一声,在他面前轰然倒塌,溅起一地水花。

    侍卫们不敢拉他,就连崔直也不敢上前撑伞。秦钩站在雨里,看着那棵倒塌的老树,目眦欲裂。

    又是哗啦一声,从那棵老梅树的树洞里,滚出几个小石头。

    秦钩低下头,伸出手,捡起石块。

    石头被雷劈的很烫,秦钩握着,却没有什么感觉。

    石头已经黑了,所以上面的刻痕在黑夜里,格外清楚。

    这块石头,正面刻着——喜欢,背面是——秦钩。

    秦钩忽然想到什么。

    扶游从前就很喜欢在这棵树下待着,大冬天的时候,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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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还在这里睡着过。

    是扶游刻的。

    秦钩跪在地上,捡起另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上,正面是——不要,背面——立后。

    雨水凝在秦钩面上,他抹了把眼睛,把每一块石头都看过。

    ——秦钩,得偿所愿。

    ——信守承诺,不要立后。

    ——出去采诗。

    最后一块石头,没有那么多字,只有两个字——

    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狗在哭

    【这几天都放在零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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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坦白

    19

    雨势转小, 春雨淅淅沥沥。

    秦钩跪在泥泞的地面上,满身脏污,身边是那棵已然倒塌的老树, 还有许多石头。

    扶游就像更早时候的文人,把所有的事情都用简短的话记录下来,刻在石头上, 投进梅树的树洞里。

    从前刘太后封锁他, 除了秦钩,再没有别人跟他说话。后来秦钩掌权, 秦钩总是无缘无故迁怒他身边的人,他也不敢和别人说话。

    他只能和这棵梅树说话,梅树会帮他保守秘密。

    所以他特别喜欢在这棵树下待着。

    三年了,如果没有那道雷, 秦钩永远不会知道, 在这三年里, 他的心绪是这样变化的。

    秦钩满手泥水,试着伸出手去重新拾起那些石头。

    侍卫们终于站不住了, 要过来扶他,却被他怒吼着推开。

    不明意义的嘶吼, 谁也听不懂。

    他跪在那些石头面前,身形佝偻地俯下身,虔诚地把那些石头摆好。

    倘若按照时间顺序摆好,那么这些石头应该是这样的——

    三年前的冬天, 扶游进宫献诗, 遇见秦钩。秦钩说喜欢他,要他留下来。扶游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是后来, 他看见秦钩孤寒的处境,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陪他。

    ——喜欢秦钩。

    可是宫里有好多人欺负他,刘太后骂他是蠢货,朝廷官员说他是贪图荣华。

    ——难过。

    每投完一颗“难过”的小石子,他就会立即投一个“喜欢秦钩”的大石头。

    所以这两种石头,数量是相似的。

    除了这些代表平常感受的石头,他还会往里面投一些具有特殊意义的石头。

    比如,扶游的第一年生辰,他写:“秦钩,得偿所愿。”

    这应当也是他第一年生辰时,对着秦钩给他的那个彩色蜡烛许的愿。

    扶游的第二年生辰,他什么都没写,那时他希望永远陪着秦钩。

    而石头本身,就已经足够坚定不移了。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秦钩得偿所愿的第三年,他却亲手往树洞里投了一个代表“难过”的小石子。

    从这一刻开始,树洞里全部变成小石子。

    他把“不要立后”写了两遍,“出去采诗”写了三遍,却再也没有写过一句“喜欢秦钩”。

    他有一回生病的时候,在崔直的陪同下,往树下投了最后一颗小石子。

    秦钩想不出,那块刻着“好痛”的石头,应该放在哪个位置。

    毕竟,从年前入冬以来,扶游就一直在生病受伤,他每时每刻,都可以往里边放进这个石头。

    秦钩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被这些石头挤满了,它们要碾碎他的心脏,让他也尝尝扶游的滋味。

    秦钩跪在地上,喘着粗气,把一颗一颗石头捡起来。

    扶游外出采诗的第五天。

    扶游收拾好书箱,同村民们道过别,就继续南下。

    他坐在马背上,头发扎得高高的,沿途日光透过树木枝叶,照在他身上,衬得他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马匹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扶游也慢悠悠的。

    反正秦钩应该是不来找他了,他有的是时间自由地晃荡。

    他手里捏着光滑的小石头,把它们抛得高高的,又伸手接住。

    就是这样,也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傍晚时分,扶游才回过神。

    再不加紧赶路,他恐怕就要在野外过夜了。

    于是他连忙收敛了神色,把石头丢掉,握好缰绳,策马向前。

    在天黑之前,他赶到前边的另一个村落。

    山脚下绿水围绕,几个妇人一面闲聊,一面拿起洗好的野菜,起身准备回去。

    扶游翻身下马,刚要跑上前,想了想,又连忙把挂在腰上的木铎取下来,晃了晃。

    这是采诗官的规矩。

    他一边摇着木铎,一边牵着马要跑上前。

    偏偏这匹马现在走不动了,不肯听他的话,扶游铆足了劲拽它,它也绝不肯再往前走一步。

    僵持之际,有人走到扶游面前,先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摸摸马匹的鬃毛。

    “唉,你这小笨蛋采诗官,我来吧。”

    扶游抬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先生站在他面前,一脸无奈。

    这是扶游的老熟人。

    三年前扶游第一次采诗,经过这里,认识了他,和他可以算是忘年之交。

    而且……

    当时他们约好了第二年再见的。

    扶游最后当然没来赴约。

    扶游有些不好意思,小小声地唤了一声:“邱老夫子。”

    “嗯。”老夫子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从他手里接过缰绳,语气里有几分埋怨,“你怎么这么晚了才过来?”

    “我……”扶游顿了顿,还是小小声地回答,“玩着玩着就耽误了时间。”

    邱老夫子叹了一声,随后带他回去。

    他在村子里开私学,专门教别人念书,许多学子慕名而来。

    扶游跟着老夫子走进院落,便有许多学生向他行礼,还唤一声“老师”。

    他们把扶游的马牵下去,正好要开饭,就给扶游加了一张桌子。

    扶游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们又拿来毯子,给他裹上。

    他们甚至要给他喂饭吃。

    扶游连忙拒绝了。

    吃过晚饭,他们围坐在炉火旁边讲学,扶游裹着毯子坐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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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邱老夫子碰了他一下,扶游恍恍惚惚地抬起头,邱老夫子叹了口气:“回去睡了。”

    “噢。”扶游裹着毯子站起来,跟着他回房间去。

    邱老夫子睡大床,扶游就缩在旁边的小榻上。

    吹了蜡烛,邱老夫子问他:“你怎么整整三年都没过来?”

    “我……”终于还是被问到了。

    扶游想了想,最后却躲进被子里,闷闷道:“我生病了。”

    他不想像怨妇一样,把这三年来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说,只是说给秦钩听一遍,他就足够难受了。

    还要说给别人听,那就更不好了。

    邱老夫子又问:“什么病?你到底怎么了呢?”

    “嗯……我不知不觉睡着了,做了个梦,一觉醒来,就是三年之后了。”

    他说完这话,就不肯再回答任何问题。

    扶游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墙上开了个窗,窗台上摆着些小东西,月光照在窗台上,也照在扶游面上。

    他从毯子里伸出手,手指点着,从窗台这边游走到那边,绕过一个个摆件。

    他只是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些事情。

    就像是一场梦,他沉湎三年,现在终于抽身而出,回头去看,只是一场梦。

    邱老夫子道:“多留一会儿?总归时间还多。”

    “嗯。”扶游点点头,“反正只是一场梦。”

    这时候,秦钩反倒大病一场,陷入梦中。

    他躺在偏殿的床上,像后殿那棵老树轰然倒塌一样,身上忽冷忽热,脑子倒是很清醒。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石头。

    崔直让他吃药,他也不曾放下片刻,一手拿着石头,一手端起药碗。

    喝之前,他问崔直:“我是不是对他很不好?”

    崔直却说:“陛下不会有错。”

    劝了这么多回也没用,他也不愿意再说那些不讨巧的话,反正扶游已经离开了。

    秦钩没有再说话,只是仰起头,将碗中汤药饮尽。

    随后侍从们退出去,留秦钩一个人在偏殿休息。

    秦钩拥着锦被,躺在从前扶游睡过的地方。

    恍惚之间,仿佛有人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对他说:“秦钩,你又在装病了?你又要召见属下吗?要我帮忙打掩护吗?”

    这是刘太后和刘将军还当权的时候,秦钩常做的事情,他装病,召见属下,让扶游帮他遮掩。

    这回秦钩却道:“不是,我是真病了。”

    他试图握住扶游的手:“我想睡觉,你回来陪我,小……”

    没有说出口的“小黄雀”,让他猛然惊醒。

    小黄雀,小黄雀……

    秦钩猛地睁开眼睛,一阵风吹过,幻象中扶游就被他这个轻蔑的称呼给惊走了。

    “扶游……”秦钩追下榻,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追,他无力地辩白,试图挽回,“我没这样想过,我没这样想过……”

    “嘭”的一声,秦钩一拳捶在墙上,竟震得整个宫殿都在晃动。

    他果真是一头没有完全被驯化的猛兽,主人一走,他连宣泄感情都是用最原始的方式。

    随后崔直带着一群太监进来,试图把他劝回去休息。

    可是秦钩红着眼睛,就要冲破包围,去找扶游。

    再不见到扶游,他就真要疯了。

    最后秦钩打伤了几个小太监,崔直实在是没办法,拿出扶游临走前送给自己的一袋银子,递到他面前。

    “陛下,扶公子的东西,扶公子的……”

    秦钩一把将东西夺过去,捂在心口,终于安静下来。

    崔直上前扶他:“陛下,还是先休息吧……这也是扶公子的吩咐。”

    秦钩重新坐回榻上,他问:“崔直,我是不是对他很不好?”

    崔直顿了顿,最后点点头:“是。”

    “那我从现在开始改好了,他会不会回来?”

    “老奴想……或许会吧。”

    崔直只是不想再激怒他,可是秦钩却仿佛只听见最后两个字。

    他抓着扶游留下来的东西,勾了勾唇角:“那就好。”

    第十天。

    一大早,扶游就被邱老夫子赶起来。

    “哪有你这样做采诗官的?还不快出去采诗,人家早都起来耕作了!”

    天还有点冷,扶游裹着衣裳,蹲在田埂边,等了许久,才等到农夫扛着锄头过来。

    他吸了吸鼻子,拿着笔墨跟上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从皇都来的信使,骑着马,从他身后飞奔过去,在村中资历最长的老人家的宅院门前停下。

    扶游对急促的马蹄声有一种下意识的畏惧,他回头去看,看见来人的模样。

    是秦钩的一个暗卫。

    扶游赶忙把东西收好,走上田埂,准备跑回去。

    可是他还没跑出一步,暗卫便朝他喊道:“扶公子请留步。”

    扶游回过头,脸色苍白,他强自定下心神:“什么事?”

    暗卫朝他做了个手势:“扶公子,陛下托小的带来一些东西,还有几句话。请。”

    扶游抿了抿唇,壮起胆子,朝他走去。

    他什么都不怕,就是秦钩又来了,他也不怕。

    他照样能把秦钩赶走。

    在村中里长的宅院里,扶游坐在案前,案上茶碗升起热气,浮在他眼前。

    他低着头,手指拨弄着碗沿,仿佛在走神。

    暗卫单膝跪在他面前,解下背上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他把东西放到扶游面前,一边打开,一边道:“陛下本来是要自己来的,但是前几天大病了一场,所以……”

    他在说这话时,留神看着扶游的神色。

    可是扶游神色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

    暗卫收回目光,把油纸包着的四四方方的、乌黑的糖推到扶游面前:“而且陛下想着,扶公子一见着他,又要哭,所以就没亲自来,让小的给扶公子带了点爱吃的点心。”

    “陛下还说——”他小心地瞥了一眼扶游,“他已经知道错了,都会改的。只要扶公子肯回去,陛下马上下旨澄清,立扶公子为后。”

    扶游笑了一下,把糖推回去,态度平和,语气坚定:“麻烦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想回去,更不想做皇后。我只想做采诗官,等到了冬天,我自然会回去献诗的。”

    他想了想,又道:“他不必强求,或许只是我刚走,他不太习惯而已。”

    “或许只是扶公子刚走,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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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有些不太习惯。”

    养居殿里,暗卫跪在秦钩面前。

    秦钩端坐在案前,身边照常堆着奏折,桌上却有几块石头同玉玺放在一起。

    暗卫回禀的时候,他就低着头,摆弄着石头。

    听见这句话,秦钩忽然抬起头:“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小的向扶公子转述陛下的话,一字不差。”

    “你有没有告诉他,我爱他?”

    暗卫低下头,意思很明显了:“小的去时,陛下并没有……”

    秦钩霍然起身,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我爱他啊。”

    他紧紧地握住那块石头,蹲下身,喃喃道:“我爱他,我爱他,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告诉他,去告诉他。”

    南边树林里,小溪流边。

    马匹被拴在溪边,低头吃草。

    扶游坐在岸边石头上,借着溪水洗果子,就当是吃午饭。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尽力加紧赶路了,秦钩派来的人还有又一次找到了他。

    暗卫又一次跪在他面前:“陛下说,他……他喜欢扶公子。”

    扶游蹙眉。

    说实话,先前暗卫传的话,他都能想象出秦钩的原话。

    无非是不耐烦,又觉得他在闹脾气了。

    但是这句话……

    根本就不像是秦钩说的。他只会冷着脸,说些“我谁都不喜欢”的话。

    至于喜欢谁这种话,在秦钩眼里,就是蠢话。

    大约是暗卫为了完成任务,才这样对他说的。

    想通这一点之后,扶游便笑了:“不用编这种谎话,我不会回去了。”

    暗卫哽了一下:“……扶公子,这话确实是……”

    扶游打断了他的话:“一遍一遍地来回传话,确实也很麻烦你,往后他再要说什么,你就对他说:‘扶游不回去了。’他要是不肯,你就出宫来,在外面找个客店住几天,然后回去跟他说,我不回去了,等冬天到了,自然会回去献诗的。”

    他把手里的果子递给暗卫:“给你吃吧,吃了快点去找个地方休息吧。”

    等暗卫接过果子,扶游便站起身,脱了鞋,挽起裤脚,牵着马,涉水淌过面前的小溪。

    像树林里的一片云烟,飘远了。

    秦钩面前,暗卫不敢隐瞒,只能一五一十地重复扶游的话。

    秦钩捏着石头,没把话听完,就站了起来。

    “你怎么跟他说的?”

    暗卫立即俯身:“小的向转述扶公子转述陛下的话,说陛下喜欢他。”

    “是爱,我是爱他。”秦钩大步走下台阶,“我亲自去跟他说……”

    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他好像早就跟扶游说过了。

    在扶游走的第一天,他就跟扶游说过了。

    一点用处都没有。

    扶游是铁了心要出去采诗,不肯回来了。

    扶游不肯回来,那他要怎么求得扶游回心转意?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秦钩再往前走了一步:“我去把他带回来……”

    也不行,上次试过了,扶游会生气的,还会说宁可自尽,也不回来。

    秦钩走回位置上,安静坐下,继续批奏折。

    暗卫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另一个暗卫又进来了。

    “禀陛下,几个世家与西南王,似有异动。”

    秦钩捏了捏指节,若有所思:“嗯,知道了。”

    扶游不会跟他回来,如果让扶游自己回来呢?

    只要扶游回来,他肯定好好对他,他再也不会欺负他了。

    扶游离开的第一个月。

    某天夜里,秦钩的几千个死士,兵分几路,以陛下赏赐的名义,分别敲开了西南王秦栩的府邸,皇后晏知的凤仪宫,还有几个世家的家门。

    开门之后,几千个死士迅速控制住所有人,不论对方如何喊冤,他们都默不作声,各有分工一般,开始仔细搜查各处。

    从深夜搜到晨光熹微的时候。

    街道上打更的更夫、宫里报时的宫人,因为府门、宫门紧闭,都没有发现异常。

    直到翌日一早,找到了各种书信之后,官府的人过来接手这些人,将他们带出各自的府邸,旁人才恍然。

    原来昨天晚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几千死士凭空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只有被抓的人才知道,他们真的出现过,那是皇帝的人。

    南边的桃花开了又谢,扶游牵着马,戴着箬笠,走在南边的山雾烟云里。

    秦钩的暗卫再没有找上来,或许是秦钩放弃了,或许是那个暗卫听了他的话。

    总之扶游又清闲了十来天。

    阴雨连绵的一天,扶游翻过一座小山,抵达一座小城。

    进城的时候,扶游看见许多人围在城墙边看告示,他本来也想看一看的,只可惜没挤进去,他又饿坏了,就直接牵着马、摇着木铎进去了。

    在一对夫妻开的客店落脚,丈夫把他的马牵走,老板娘请他进里边坐着。

    扶游要了碟米糕,先垫垫肚子,然后又要了一碗热汤面。

    老板娘瞧见他挂在腰上的木铎,笑着问:“小采诗官是来采诗的?”

    “是。”扶游吃了一大口米糕,“夫人有什么诗吗?”

    “我倒是没有什么诗,但是我有事情想问问你。”

    “夫人请讲。”

    “你是从皇都来的吧?”

    扶游点点头:“是。”

    “那太好了。”老板娘眼睛一亮,“那你一定知道,陛下和晏家两兄弟,还有那个宠妃,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扶游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老板娘显然没听见他这话,拉过另一张板凳,就在他面前坐下:“跟我说说呗,从年前就跌宕起伏的,我可想知道陛下到底喜欢谁了。”

    “我不知道……”

    “我先跟你理一下啊,那个宠妃,好像是几年前出现在陛下身边的。可是去年起兵,陛下在三军面前,说晏小公子才是他最喜欢的人。结果没多久,陛下又力排众议,立了晏家大公子做皇后,说是自己认错人了。可是最近,晏家大公子又……”

    她欲言又止,扶游刚想问,她却自顾自地做起最后总结来了。

    “陛下倒是个好皇帝,给咱们分田地,又免赋税,就是这后宫吧,好像……嗯,挺厉害的。我和一群姐妹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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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好几天,就是没争出个长短来,你是从皇都来的,你跟我说说吧,陛下到底喜欢谁?”

    扶游好不容易才从她的话里挣脱出来,抓住自己想要听的重点。

    “可以麻烦夫人再仔细说说吗?晏家大公子最近怎么了?”

    老板娘露出失望的表情:“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

    她望了望四周,压低声音:“晏家大公子给下狱啦。”

    “什么?”扶游站起来,险些打翻了米糕。

    他尽力稳住心神,再问了一遍:“晏家大公子、晏知,被下狱了?”

    “是啊,城门口都贴着告示呢,昭告天下。据说是联络西南王,意图造反,被陛下派人查抄,证据确凿,然后就被下狱……”

    她话还没说完,扶游就跑出去了。

    “诶,小采诗官,你的书箱!你的热汤面!”

    扶游一路跑到城门口。

    原来他来时,所有人挤在城门口看的,就是这个。

    扶游在推开人群,挤到告示前面,匆匆几眼把上面所写的内容看了一遍。

    晏知……谋反……择日……

    问斩!

    扶游往后退了一步,险些踩了旁人的脚,引得旁人一阵喧闹。

    可他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一般,恍恍惚惚地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连自己刚才去了哪家客店都不知道,不知道该往哪条路回去,最后还是客店夫妇提着他的东西,出来找到了他。

    老板娘埋怨道:“你这孩子,我话都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跑了呢?”

    “我……”扶游摇了摇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扶游只觉得,是他害惨了晏知。

    从一开始就是他害了晏知。

    若不是他,晏知就不会被立为皇后,被折断世家公子的脊梁。

    后来也是因为他,晏知才会跟秦钩起冲突,他出来采诗的时候,显然秦钩当时已经憎恶晏知到了极点。

    他很担心,但也不想放弃出宫的机会,所以在晏知说没关系,自己能应付的时候,他竟然就这么自私地就出来了。

    扶游恨不能揍自己两拳。

    现在这件事情,要么是晏知的无妄之灾,秦钩为了报私仇,故意给他安排的罪名;要么是晏知真的谋反了,可他也是被逼无奈。

    总之,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扶游。

    他就是一只小黄雀,被秦钩握在手掌里,从来都没有逃出去,也不可能逃出去。

    这一个月的自由,就像是秦钩闲暇之余,往他的脚上系了条丝线,让他放个风。

    现在秦钩回过神来,要扯动丝线,让他回来,他不肯,秦钩自然不慌不忙。

    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小黄雀自愿回去。

    他一直都是这样困住扶游的。

    扶游从他们手里接过自己的书箱,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多谢,能不能再麻烦你们,把我的马牵来?”

    “天都这么晚了,还赶路呢?”

    “嗯,我得……”扶游低着头,很艰难地说出那个字眼,“回宫一趟。”

    客店夫妇只能帮他把马给牵过来,又给他塞了点干粮,让他路上小心点。

    扶游翻身上马,原路返回。

    暮色渐沉,树林阴翳,扶游骑着马在林子里狂奔,初春新生的茂盛枝叶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原本最爱这些枝叶,他以为这是恣意生长的自由。

    现在他才知道,不是,这只是藤蔓包围的牢笼。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匹也奄奄一息,本来就没怎么吃东西的扶游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摔在草丛里。

    被枝叶遮掩的月亮就在眼前,却隔得很远。

    扶游无声无息地落下泪来,抓起一根树藤,狠狠地抽在树上。

    树叶簌簌落下,落了扶游满身。

    他恨秦钩,他恨死秦钩了。

    要是他三年前在采诗的路上就死了,被猛兽吃了也好,失足跌下山崖也好,不管怎样,要是他在三年前就死了,那就好了。

    那就好了。

    皇都里,秦钩正在为扶游的归来做准备。

    晏知一出事,扶游肯定会回来的。

    秦钩每天都在认真做准备,让崔直把养居殿挂着的红绸换成新的,给扶游铺上春天的被褥,给他准备春天的好吃的。

    可是崔直看着他,每每欲言又止:“陛下……陛下真的觉得,扶公子为了晏大公子回来之后,看见这些,就会……”

    那时秦钩正拿着一匹鲜亮颜色的布料,跟织造所的裁缝描述扶游的身材尺寸。

    秦钩圈起手指:“他的手腕大概这么细。”他又把两只手圈了一下:“腰大概是这么细。”

    裁缝认认真真地做了记录,行礼告退。

    秦钩回头看向崔直:“你刚才说什么?”

    “老奴说,陛下真的觉得,扶公子为了晏大公子回来之后,就会为这些东西高兴吗?”

    秦钩思忖了一下:“他一开始不会太高兴,因为那个小白脸要被我杀了。”

    崔直颔首:“是,所以……”

    “可那个小白脸确实是谋反了,他和西南王、几个世家的书信,还有兵器,证据确凿,罪当问斩。我已经网开一面了,只是把他下狱,没有把他就地正法。”

    秦钩倒是振振有词:“等扶游回来,我就改判他流放,这样还不够吗?”

    “这……”

    “我只要扶游回来,扶游回来了,不用扶游求我,我自然会放过他。”秦钩把布料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玉腰带,在自己的腰上比划了一下。

    扶游太瘦了,他的腰也太细了。

    不过没关系,往后都会补回来的。

    “往后我要好好对他,我承认我喜欢他,我要让他做我的皇后,永生永世。”

    他把腰带放回去,自信满满地走出去。

    崔直叹了口气。

    那句话对秦钩来说像是美满情话,可是在扶游那里,可就不一定了。

    三月十七,于皇都乃至整个大夏而言,是一个大日子。

    世家子弟,曾经做过几个月的皇后,意图谋反的反贼晏知,要在被宫门前问斩。

    这可是个传奇人物,就算被问斩,也不是在城外的刑场,而是在宫门前。

    皇帝不惜让自己家门口染上鲜血,也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杀头。

    可见其特殊。

    这天一早,晏知就被从天牢里提出来,按在宫门前临时搭起来的刑场上跪下。

    秦钩一夜没睡,也早早地起来了,到了宫墙城楼上。

    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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