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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谢人间
◎十分珍爱,万分珍惜。◎
礼部定下的婚期在小满后。侯府冷清日久, 如今总算是再逢喜事,老管家这两日出门都乐得合不拢嘴,恨不得提前一月就把府邸上下打点出新气象。近卫们单是灯笼就被抓着挂了好几日,最后实在是遭不住老人的念叨, 纷纷找借口脚底抹油开溜。
坊间近日闲谈的话题也从时兴的逸闻换做了这桩婚事, 虽说此前便不乏有人对此二人的关系有所揣度, 但真正被新君一道旨意摆到明面上来谈还是不免叫人啧啧称奇。有人觉得此事如此大张旗鼓有失正统, 有人觉得这不过是新君顾及权柄的制衡之道, 还有人争辩着说,为何便不能真是出于一句情分、一句情义。众说纷纭, 日子还没到, 私下却已吵得不可开交。
年初京中乱局过后, 东湖与翠微被打散重编, 如今城中巡防军务还是交给了禁军, 这些平日里就在坊市民巷晃悠惯了的人把这些话听得分明,但他们没有插手其中,反倒是悠哉地摆出了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元兴末年的重压好似真的已经随着新君即位彻底散去, 无人再需担心一句因言获罪。
仲夏时分的药堂也有了短暂的闲暇,程秋白收好早晨晒出去的药材回内室时经过后院, 看见院中的那棵青柏上不出意外地多了个人影。
医女放下了手中的笸箩,开口道:“这个时节睡上头, 你是想给院中蚊虫添些养料, 还是觉得自己伤没好透,要这日头再给你晒上一晒?”
“哟,今日倒是早。”高忱月翻了个身, 靠坐在枝头像是慨叹, “没法子, 不与这蚊虫毒日为伴,我便要回去让黎叔拎着衣领挂灯笼绸带。如今可不只是一座靖安府,你是不知道……”
她倏然间跳下来,舒展肩背时拉扯到还未痊愈的伤处时忍不住呲牙。
“三座宅子啊!咱们这位新陛下,是真的大方。你说她俩又不住,那两座宅子就是空放着,该挂该装点的东西是一样不少,我怕我没来得及找程姑娘你看诊,先被那些红绸锦缎给埋咯!”
哦,明白了,来躲懒的。程秋白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转头推开了虚掩的门。身后的脚步紧随着,她没回头,把手头的东西一一码放得当才擦净了手,取针坐到台前。
“伸手。”她将指尖搭在对方腕上,停顿片刻才道,“朝中之人,礼数周全本是应当。若非如此,你今日出府来的路上,入耳的烦扰之音会更多。”
“她们本也不在乎。”高忱月无谓地撇嘴,在她看过伤处后拉好衣领,将一封大红烫金的的帖子放到了案上,“这个是给姑娘的,虽说当日繁文缛节约莫少不了,但姑娘若得空,来观礼吧。”
程秋白在抓药的间隙抽空看了一眼。
高忱月扶着案角,坦荡地说:“做得再多,只要有心,只要不信,该觉得不对的永远如此,何必在意。更何况,来日的非议,恐怕要比今日多得多。”
“朝堂的事,我素来无意知晓。”程秋白配好方子,回头递还给她时将上面放着的喜帖一并收入袖中,“帖子我收了,得空会去。只是你既为人近卫,这懒躲得了一时,怕是躲不过一世。”
高忱月把手边不知道从哪儿薅下来的叶子盖在脸上装作没听到,程秋白笑了下,越不搭理她,转头去收拾别的事了。
院中的蝉依旧喋喋不休。
经幡随着穿堂的风飘摇,在不经意间挂上了毗邻的藏书楼的小窗。这一处没有特意多加整理,比起其余院子贴满的大红喜字和高挂的灯笼,这里甚至称得上素净。
洛清河给堂前添了一炷香,出来时抬手挑开了迷眼的经幡。温明裳在转廊下等她,天子是下了决心要让她们俩借着婚期好生休息两日,勒令半份折子都不准往府上送。这久未有的清闲叫人不习惯,好在藏书楼上古籍孤本众多,消磨这些光景倒是足矣。
“发什么呆?”洛清河走到她面前,转廊修得高几阶,叫靠坐其上的人十分自然地能垂首对视。
“想起一些旧事。”温明裳回过神,伸手捉住了飘来的经幡。彩绸其实已经变得陈旧,府里的打算是明日换下来的,故而握在手里时末端的丝线分散,只要一用力就能整片扯落下来。她没有松手,也没有接着用力,反倒是就着这个姿势漫不经心地笑起来,“那个时候在国子监,我头回看见你的脸,还在想……怎么有一日之内见了两面的,不知道是真该说是缘分呢,还是别的什么。”
洛清河闻言挑了下眉,被分下来的丝线勾连在她鬓边,给天青的常服添了点暖色。
“眨眼五年了。”她说。
“那个时候尚且觉得交集或许寥寥。”可是转眼那么多的事情翻涌而过,想起往事的确让人平生感慨。温明裳小小地抿起唇,她听着蝉鸣声,倾身低头过去,话锋一转,“但是现在……”
洛清河仰面看她,问:“什么?”
温明裳说:“我想亲你。”
那些暖光沉进了眸子里,伴着夏虫声,随着呼吸声。
洛清河张开手,把她从栏杆上抱下来,在光影昏沉间衔住了翩跹落下的蝶。那些陈旧的彩绸落下来,分外轻柔地覆在她们头顶,遮住了坠下的半分毒辣日光。往事走马过,留下的光阴漫长,除却春日百花,夏虫轻语,还有秋来红叶,冬时素雪。
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携手走过人间,所以这个吻也显得漫长,长到洛清河可以一寸寸丈量过掌下骨络,长到温明裳可以一分分摩挲过指尖皮肉。
温明裳抱着她的脖子没下来,她分出一只手挑开头顶的经幡,玩笑道:“像不像盖头?”
礼部定的婚服早已送到了,这样的婚事前所未有,他们纠结良久,留了却扇礼,舍掉了民间的盖头。反正这婚事也说不出个谁娶谁嫁,排场和礼数上周全过去了便是好的。
外头遥遥能听见走动的人声,府里的人还在做最后的准备,只有这一处,除了她们之外无人踏足。
“若真是盖头。”洛清河单手抱她,另一只手空出来挑起了经幡的另一端,“那眼下该说什么?”
温明裳不接话,装傻道:“我不知,你要告诉我吗?”
洛清河佯装气恼,把故意使坏的狐狸抓回来圈禁在了这小小的一隅天地,让她急急喘气,乱了本该有的分寸。
手边消磨时光的书册滑落下去,带着终于不堪重负的经幡一齐铺在了她们脚边。树梢滑下来的那半段跟着风飘到了墙头,顺着向上看,好似一路延伸上清湛的穹苍。
天上的云气拂落,顺着这段不经意铺就的小径走向她们,走向人间。
成婚那日,京城十里红妆,往日私下争吵不休的人也都随着人潮上了街。上一回京中如此盛大的婚仪似乎还要推至当今天子的婚期。无论来日评议几何,至少今朝过后,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此事。
玄武大街热闹非凡,檐角高挂的灯笼点起灯火,沿着这一路的红妆,在红云密布的天幕下织成了延绵不绝的星河。
车马在两处大门前停下,礼官挑起垂帷,引着门中被簇拥着走出的新人迈上轿辇。花叶与人潮拥挤被抛在身后,行过长街时,像是天上星斗倾倒入人间,在入夜前惊起满目的流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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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官高唱着祝词,温明裳捏了捏掌中的扇骨,在放下团扇时正好听见唱到那段。
“青阳启瑞,桃李同心,佳偶天成,鸾凤比翼,为此良时,两心相契……”
洛清河抬起手,她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拨开了温明裳衣摆垂下的流苏,很轻地捏了捏她的指尖。两相对拜俯首而下时,她轻轻叹了声,想起那年兰禹节上的小心翼翼的探问与邀约。
是江山为聘,白首同心。
合卺酒满斟与手,小臂交缠间,流苏垂带轻抚过指缝。
温明裳抿着唇不动声色地笑起来,她在仰颈满饮此白时收敛起目光,眼中倒映出盛装之下的明辉,也倒映出那年一盏小小的灯火。
是鸳盟缔结,生死不离。
春秋已过,人间盛景。
礼官唱罢祝词,将手中繁花抛向高堂,震声而呼。
“礼成——”
宅邸外鞭炮齐鸣,焰火冲上长空,好似比年尾时长街彻夜不息的鳌山更加明亮。观礼的众人终于能上前相贺,在外这场婚仪声势浩大,但在内真正留下的其实并不多。礼官和宫中的内侍十分识趣地就此告辞,场面做给了外人看,关上门,自然要留下这一方清净。
这场婚事不是有关左相和司南伯,而是洛清河与温明裳两个人,仅此而已。
老管家涕泗横流,握着她们的手不放,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黎叔。”洛清河看着他,安慰道,“多谢你,这么多年。”
黎辕匆忙拭泪,许久后终于破涕为笑。
铁骑还要戍边,就连洛清泽都还未回来,林笙领着一众军中同袍的嘱托,把一壶酒塞到了洛清河手里。
“老余让我带上的。”她在上前时还忍不住抱怨,“这一路带着这个,我都生怕磕着碰着颠碎了,到时候他老人家又要拿着鞭子追我半里地抽我。”
温明裳接过去斟了两杯,北地酒烈,凑近嗅闻已觉得呛人,她把另一杯递还给洛清河,两个人站在堂前,向着北方饮尽了这两杯酒。
敬故人,敬归人。
府上的喧闹声持续到了深夜,外头的烟火好似终于燃尽,在盛大过后重新归于安静。
案上红烛还余下大半。
洛清河带上门,进来时看见温明裳红着脸靠在床沿。有的人席上饮酒称得上一句来者不拒,但又不真是个千杯不倒,尤其那几杯塞上秋,从前顾及她体弱,是不许她喝的。
屋外蝉鸣似乎也停了。
凤冠早被摘下,洛清河和她面对面坐着,十分耐心地将她头上的发钗珠串摘下来,长发缓缓倾泻而下,柔柔地蹭过手臂。
温明裳眼圈微红,看着她没说话。朱砂小痣点在眼尾,衬着酒色,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昳丽。
“这么看着我,是真醉了?”洛清河轻轻笑了笑。
温明裳摇头,她鼓起脸颊,有点孩子气地伸手去摸洛清河的脸。她们面上的妆容已经洗去,只余下唇边一点口脂。
目光很薄,像是无意落在窗前的月光。她的指尖停在洛清河耳垂上,放软语调一字一句地叫人:“清河。”
洛清河停了手,抬眸递过去一个探寻的眼神。
温明裳笑起来,她凑近过去,拂乱了松垮的袍袖,又唤了一句阿然后悄声说:“我很爱你。”
洛清河目光微动,她在须臾的怔愣后回过神,哑然失笑:“你前几日在藏书楼捣鼓半天不让我瞧,又不肯提前告诉我的,就是这个?”
温明裳眸光柔软,她想了想,迟钝地说:“本想写多些,像是礼官的唱词,也像是那么多的婚书,但是到最后……我发现,词难达意。”
她舍弃了所有的词句,翻遍了许许多多的海誓山盟,到最后发现,自己这一双拿笔的手竟然写不出心中所想。
情之所至,所以词难达意。这份情意、这份爱意让她能够独立浪潮,那怕踽踽独行于黑暗,也能因为手握它一步步走回人间。
洛清河摸了摸她的脑袋,偏过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将她的手心贴在了自己耳边。
那里的耳坠子没有摘掉。
“我知道,我亦如此。”她说,“十分珍爱,万分珍惜。”
将者不畏死,但会因软肋而惜取己身。
垂帷被层层放下,珠帘摇曳,在夏夜里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影子在软语呢喃里笼罩在了一处,贴近与颤抖都难以拆分。
唇舌品尝到了流水的甘苦,也尝到了深藏的香甜。
风走过更远更远的人家,月光不再高悬于顶,她俯下身躯,温柔地照拂过每一户人家,赠予一夜安眠。
谢人间有此遗珠,令有情人得偿所愿,得见千秋盛景。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估计挺晚,明早起来看吧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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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 番外四 南北约
◎一盟定南北,一骑镇山川。◎
燕州已是深秋, 北来的风吹黄了草场,马群们信步其中,悠闲地蹚过水退后的浅滩。工队牵着马沿着马道向瓦泽去,沿路的烽火台上焰火长明, 不为风霜动摇。
这一年过得很快, 春时北燕残部北遁, 白石河以南再无侵扰, 工部春末便放了物资与工匠, 受命前来的官员带着图纸,和戍守在此的铁骑将军们商议如何在这里建立起全新的边境线。要塞被一座座垒砌而起, 眨眼东北面已被层层庇护在高墙下。
巡逻队换防时路过这里, 都还有些不习惯从前一望无际的旷野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扶光长大了些, 放出围栏眨眼就能跑个没影, 但它很听话, 听见呼哨声就会小步跑回来。踏雪低头吃草的间隙懒散地抬眸看了它一眼,一向脾气暴躁的战马难得默许了这样的接近,或许因为主人一再地叮嘱, 又或许,这匹小马的样子会让它想起曾经的扶风。
这一趟燕州走得清闲, 洛清河没带人出来,她站在草坡上眺望远处的要塞, 转头道:“从瓦泽向西延伸, 连通三城,相去数百里,这城若是要连成一线, 怕是要修十余年。”
温明裳盘腿坐在草坡的一块石头上, 她膝上盘着一只灰扑扑的小兔, 还在瑟瑟发抖。海东青最近闲得发慌,猎饱了也时常跑下去吓唬草野的野兔灰鼠,闹得人很头疼。这只兔子还是从鹰口夺下来的,瞧着还很小。
她小心地摸了摸绒毛,道:“新帝登基,诸事纷扰,待到明年夏时内阁腾出手,应当会再和六部核算修筑所需的物资与人力。眼下的意思是,既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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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战,那就先加固现有的城池以防万一,余下的,要等和都兰谈过再说。”
朝中要正本的事太多,慕长临有心让她们休息,但也就在大婚后把人按着休沐了个把月。好在如今手中的事都不急,一桩桩办也来得及,总归不至像从前那般夙兴夜寐。
提起这个人,洛清河活动了一下肩膀,她坐回到温明裳身边,闭眼听了会儿草野的风过衣袖。
“月前给去的国书,她对和谈乐见其成。”洛清河道,“算算日子,应当再有个几日就要到了。”
北漠的情形并不理想,分裂已成定局,有些按捺不住的已经露了野心。但那些人不敢向东来触铁骑的霉头,更大的可能,过几年西面的落霞关才会遇上些不太平的事情。好容易令得天下安定,谁都不想再打仗,再多的筹划也要先令百姓休息几年才好着手实行。
而白石河以北的草原,它如今还没有烙上任何人的名字。都兰只是占了先机,她还没赢,要想在乱局中脱颖而出,她首先就要拉拢自己身后的庞然大物。
大梁能给她的很多,所以她必须要拿出能打动大梁的筹码。
“她是个聪明人。”温明裳想了想,“北燕的幼主把野心摆在明面上,她把野心藏在阴影里。若是有朝一日她能赢下全局,未必是福非祸。”
洛清河侧目又看了眼远处新建的要塞。
“那就谈吧。”她笑了笑,注视着云气翻涌的天穹道,“看看这位流着两国之血的枭雄,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盟约。”
蜷缩在膝上的小兔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温明裳捧起它,把它重新放回了枯黄的野草丛里。
踏雪吃饱了草,悠哉地载着她们踏着长河落日的孤影归去。
五日后,北燕人的马队跨过白石河。
和谈的地点定在樊城,夏时有百姓陆续迁居到此处,他们认得北燕的金玉狼头旗,一路过去的目光都饱含敌意。哪怕听闻过这位北燕公主的名声,哪怕知晓她与屠杀的凶手并非同类,过往百年的恨意却也难在朝夕间消弭。
这个时节,南来的风都裹挟着黄沙的味道。
都兰迈出马车,在大帐前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她言笑晏晏,蜜色的眼瞳里像是盛满了北地的美酒,显得亲和力十足。
“洛将军。”她说,“我信守了约定,也很高兴大梁没有背弃承诺。”
洛清河没有和她闲谈的打算,她在简单的回礼后侧过了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此时谈承诺为时尚早。在下同样欣慰于公主能记住告诫,多说无益,不如入内谈。”
亲卫被拦在了外面,哲别想要争取随行,但被都兰劝阻了下来。这是在大梁境内,周遭尽是铁骑的精锐,哪怕不是在马上,这些戴着重甲的庞然大物也显得分外可怖。
这个时候挑战对方的耐心是绝对的下策,既然主人家没有叙旧的打算,那么问候就只需要点到即止。
两侧的帘帐被陡然掀开,帐中明亮的火光透出,令面前的阴影无处遁形。都兰循着火光向上看去,和主位上的温明裳四目相对。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但上一次的会面并不友好,她差点就要了温明裳的命。
但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兵戈,于是她轻松地笑笑,问候道:“我在萨吉尔口中听说过大梁宰相的名字。幸会,温大人。”
温明裳手中的笔“咔嗒”一声落回了原处。她合上了面前的文书,同样温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幸会,北燕的都兰公主。”
她的身形很清瘦,叫人总容易想起河岸边纤尘不染的柔弱花朵,但都兰在不同人口中听过这只狐狸的手段,也见识过她的本事。温和的皮相下蛰伏着野兽,这一点和铁乌鸦的统帅如出一辙。
都兰在她右手边落座,身后的雁翎近卫给她倒了一杯酒,那双眼睛在倒映在摇晃的酒液里,显得更加难辨。她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想,大梁对草原的混乱,已经有所耳闻了吧?”
温明裳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们汉人有句话,良禽择木而栖。”都兰微笑道,“所以我想要得到大梁人的支持。我那愚蠢的弟弟没有放弃,他们会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我的战士熟悉草野,没人比我更擅长找到藏起来的狼群。”
“你带走了北燕的四部,剩下的人再不甘,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洛清河转着酒杯,平淡地告诉她,“而如今北漠也正值乱局,你还带走了他们的人。公主要用鸿毛之轻,来换取泰山之重吗?”
萧易不是纯粹的将军,他在失去了斡旋的资本后,统兵的本事甚至不如拓跋焘。洛清河能在白石河边杀掉威胁雁翎数十年的狼王,就不会畏惧他。
都兰露出了个遗憾的表情,她抿了一口酒,微微坐直了身体,道:“将军为什么会觉得,他们是鸿毛之轻呢?”
“你的刺事人曾经刺入过大梁的心脏。”温明裳适时地接过话,她的眸光在火光里显得深沉难测,像是某种不动声色的窥探,“你从狼王手里截下了这步棋,让他能为你所用。我无意询问公主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但今日你既然坐在这里,就不会白来。关于此事,我只问一句,除却那些刺事人,王庭还有一张底牌,对吗?”
“对。”兜圈子没有过多的意义,都兰微笑着回答,“但萧易没有办法操纵那张牌,他和潘彦卓不一样。潘彦卓心中还有半分良知,他是被狼群豢养的豺狗。但是那个人,是自甘堕落的鹰,他甘愿投入狼群,只为了复仇。”
洛清河眸光微微一动。
“我想你们见过他,因为他的存在,你们曾经的皇帝丢掉了操控豺狗的工具。”都兰把酒杯放下,“很遗憾,连主人都没有办法操纵的工具,就更谈不上和四脚蛇一样的渗透利用了。不过,我可以把我所知的东西告诉你们,他不会甘愿蛰伏在萧易手下太久,复仇是有期限的。”
“我听说,在雁翎的铁骑戍守之前,大梁的开国皇帝曾有一支不败之师。我在史册里读到过他们,也读到过属于大燕的狼群,相信将军也一样。”她狡黠地眨眼,“有人想让大梁的老对手重现天下,当然,用的是非人的手段。将军的判断没有错,王庭是强弩之末,但濒死的狼,咬起人来也是很疼的。我能让这一口变得轻很多,甚至在那之后,铁骑能北上轻而易举踩碎狼的骨头。灭国之战没有那么容易,你我心知肚明。这样的价码,还算鸿毛之轻吗?”
洛清河没有说话,她很轻地笑了声,给温明裳递去了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于是温大人干脆地向后一靠,回答道:“很诱人的条件。”
都兰眼中浮现起笑意,但很快,温明裳的下半句话让那双眼睛里的浮光骤然冷凝。
“称鸿毛的确轻,但它仍如飘絮。”温明裳好整以暇地注视她,“你游说人的口才,是北漠的商队教给你的吗?他们教会了你圆滑与诡辩,北燕教会了你野心与爪牙。但是公主殿下,你忘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早在只身前来之前,都兰就对这个局面有所准备,她在刹那的凝滞后飞快恢复了眉眼带笑的模样,谦和道:“还请大人指教。”
“强兵面前,阴谋无用。”温明裳注视着她,十分耐心地说,“濒死的狼群的这一口,的确可能很痛,但它不会致命。雁翎之后有十四州,铁骑身后有万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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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后有我的将军,这就是我今日坐在这里和你谈的底气。而你,只要大梁选择袖手旁观,你猜濒死的狼会先向带走自己子民的背叛者复仇,还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以卵击石?你的弟弟短视,但他不是个蠢人。”
“大梁可以不接受你的条件,不需要你的消息与帮助,但你不能现在就舍弃来自大梁的支持,因为你需要战士与长久的补给,它关乎着你与你子民的生与死。”
帐中刹那寂静。
近卫们紧张地盯着忽然沉默的北燕人,生怕出了什么岔子。但是什么也没有,不仅没有,须臾过后,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了大帐中。
温明裳端起面前的酒盏想要抿一口,但她的目光触及到洛清河的脸时有一瞬的停顿,最后那杯酒在手里拿了片刻,还是被放了下去。
都兰笑够了,连连颔首道:“有趣,当真有趣。温大人,你的眼光很毒啊。”
“谬赞了。”温明裳唇角微勾,道,“这价码不够,公主还有什么可以加的价码吗?”
“有啊。”都兰同样向后靠回椅背,眼中流淌的柔情蜜意在瞬息间悉数退去,伪装撕破下流淌其中的是汹涌的暗流。她不畏惧被眼前这两个“同盟者”看破真容,或许在这种情景下,坦诚才能让和谈继续。
于是她说:“北漠人。如果我能让他们安分,让大梁人不再因为沙漠中的蝎子头痛,这个条件又怎么样?”
“能够让这场宴席,继续下去了吗?”
温明裳侧目再看一眼洛清河。
洛清河解下了腰侧的短刀,把它放在了桌沿。铁骑的将军重新抬起头,眼神示意对方身后的近卫退下。
“那么……”温明裳会意,重新抬手道,“开始吧。”
帐外的亲卫等了大半日,终于在暮色四合前等到了大帐的帘子重新掀开。
“等到开春,使节会将完整的国书呈递给长安。”都兰背靠着斜阳,解下了随身的一把匕首放到了临近的桌案上,“北燕人敬重英雄,也信守承诺,长生天为证,我以这把刀,和二位、和大梁在此定盟。”
那把刀被近卫收好,放到了一旁。
洛清河没有亲自送她们出城的打算,同样在外守了一夜的铁骑们重新上马,平静地护送这队来使离开樊城。
马道平整,灯火通明。
都兰在临行前前回头看了眼,将并肩离去的两个身影收入眼中。哲别注意到了她的停顿,开口唤了声殿下。
“无事。”她收回目光,“该走了。”
无人知晓那一日帐中究竟谈了什么内容,最后由使节送来的那份国书被束之高阁,经年后天地改换,为人付之一炬。
史载寥寥,后人从中窥看,也不过知晓此后数年,南下四部蒙此盟约之利得以在混战的草原中站稳脚跟。又过数年,野心不灭的王庭残部蓄谋归来,洛清河与朝中演了一出戏,将手中将印改交旁人,诱使王庭倾力南下,而后尽数败于铁骑之手。
北漠的袭扰被拦腰截断在了商路以西,都兰遵守了承诺,拦下了黄沙中的蝎子,却不是击溃,而是一步步蚕食。她在王庭覆灭,金刀王族被杀后收敛了逃散的部族,尔后用了十五年重立国号,真正站在了无数北燕大君屹立的地方。
而此时的草原人向南而望,目之所及,是连成一线的高峻城池。塞北早在灭国一战后并入燕州,不动声色的盟约下,无数人在庇护下得以安居。
她用十五年成为真正君临草原的大君,南面的狐狸也用十五年真正打造出了一道铁壁铜墙。骑队在打马过城下时和城楼的守军遥遥相望,大君注视着城墙,过了很久笑着留下了那句话。
“一盟定南北,一骑镇山川,唯此平衡而已。”
“长生天赐于我这样的对手,哪怕终我一生难挣脱桎梏,也算无憾了。”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两章番外(?
感谢在2023-07-25 19:55:012023-07-26 01:31: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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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 番外五 寻常事
◎“这样就很好。”◎
初秋的夜里下了一场雨, 所剩无几的燥热一夜之间消失殆尽,遗留下的只有早间挂在枝梢的白霜。北地的秋来得总是早,官道上自南方来的商旅们呵着手掌,就近寻着路上的酒摊沽一壶酒暖身, 马匹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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