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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10-220(第1页/共2页)

    提供的《山川月》210-220

    211章 混乱 【ZX整理】

    堂前放着那封急报, 它被明晃晃地摊开在桌上,传信的士兵无暇休息,扔下它后便重新调马出了城。

    府台的眉眼在风雪晦暗下显得愈发苍老, 她看了眼门外,在确认京城来使已离开后才简略地给温明裳讲了信中内容。

    “三城那边也有信传来。”她低声道, “骑兵大举攻城, 守备军被卡死在了那里,善柳也不能置身事外……如此一来, 李将军便不能迅速分兵东进。另有三万余骑兵陈兵荼旗尔泽附近,他们还在盯着岐塞。”

    若是樊城与西山口的马道没被彻底打通, 这封信不会这么快能传到州府, 骑兵的奔袭速度太快,事后知道了也是于事无补。

    “瓦泽的粮草足够支撑数月, 洛将军命令关中辎重停止北上, 情况应当还不算太糟。”府台急声咳嗽, 对她说,“眼下有急的原因是难以调兵, 烽火台又出了问题, 恐怕东面要受大影响。不过石老将军和洛将军都在那附近, 我等不是战将, 还是依照既定的军令照办为好。”

    温明裳知道交战地烽火台的布置, 她拢着氅衣, 道:“关内也没有收到烽火台示警吗?”

    府台摇头,“并未。这也是我等疑惑之处,就算毁去一座, 以骑兵攻城之声势, 下一座也不该会毫无察觉, 但若是将临近的一同炸毁,这要调来的兵马,飞星也该发觉了。”

    温明裳拧起眉,她倚在门边思忖了须臾,道:“大人,眼下雁翎关还能上人吗?”

    “可以。”府台道,“依照军报,北燕围城拖住铁骑的兵力已大致与所预估的无差,他们不可能再有人能南渡至关下。”

    温明裳听罢复而推开门,冷风倒灌进来,叫人不自觉地瑟缩。她偏过头,对堂内的州府官员缓缓道。

    “上去看看。”

    脚步声急促,身披铁甲的士兵们三两下攀上墙头,将被石块砸得开裂的女墙替换了下来。

    午时过后瓦泽外投石机的炮轰稍有止歇,重甲们疲惫地抽身回城,借着短暂的休整机会狼吞虎咽地吞干粮,远方的炸响从天明后就没停过,越往北走马道越少修缮,投石机毁起来只在顷刻。

    瓦泽城墙坚固,守城器械也不少,但这里驻扎的多是步兵,再调重甲就要从祈溪调,这让出城查探几乎不可能。骑兵围城彻底阻隔掉了西北两面的城门,拓跋焘只留下了东南,但城中的将军们都清楚,南边有藏着的拓跋悠,东面就一定是拓跋焘。

    “他们不可能连续猛攻。”才撤下来的小将抹了把脸,勉强把眼圈边的血迹给擦了去,“打成这样,洛将军必然很快会回防,届时非得狠狠地出了这口气!”

    洛清泽没说话,他这半日里带着人不知出去了几回,流矢与乱石几乎擦着脸划过去,即便下了战场,耳边也是嗡鸣不止。阮辞珂不在,没人在他耳边絮叨,他干脆捏着干粮蹲到角落里就着冷水吞食。

    石阚业从城墙上下来,提着衣领把人从墙角挖了出来,颇有些拔萝卜的架势。

    少年踉跄了两步差点给噎着,勉强顺下去还没来得及问上两句便听见老将军问他。

    “若是攻势不变,你能将这座城守下去吗?”

    洛清泽蓦地瞪大双眼,他在对方眼底找不到玩笑的神色,只能急切道:“眼下不可出城!我知您与阿姐她在东北面必有布置,但现下出去就是送死!您现在才是瓦泽主将,我只是个辎重校尉没有调兵之权,这城我不能守!”

    “你不问白石河对岸的是谁?”石阚业看了他片刻问道。

    洛清泽偏过头没有回答。

    “小子,你下一句是不是该说,真要出城,你可以代我这个老头子去?”老将军忽而笑起来,“你去不了的。”

    “为何不能?”洛清泽不服气,“固守城内谁都能做,您的经验比我更多。而东北方是个陷阱,若是想要动手,那就一定要放我们过去再围而杀之……我知道您要保全对岸的人,但阿姐临行前一定特意交代过,您不能去!”

    “不,那不一样。”石阚业看着他发问,“她走前预料过探马和前哨悉数阵亡吗?又或者她预料得到拓跋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临近烽火台的掌灯兵将吗?她也不能,这就是最大的变数,小泽,你模仿她的打法,但你要明白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洛清泽皱起眉,他的脸脏兮兮的,这个明显的神色变化也显得很模糊。

    “清河临行前我对她说过,她需要一个诱饵来解决掉狼崽,我的想法现在依旧没有改变,甚至更加坚定。”石阚业道,“谁能在交战地行走多年彻底摸清烽火台的布局?又是谁能将每年都在不断变换的布防斥候一网打尽?你有这个答案吗?”

    四脚蛇与刺事人的断绝能隔绝来日之患,但解决不了已有之祸。在昨夜狼骑兵临城下之时老将军就明白过来问题出在了何处,但这个问题无解,这是一定要吃的亏,它只是“恰好”在此时爆发了而已。

    瓦泽可以固守,但是铁骑不可以,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无法知道有关北燕人的情报,如果不止是烽火台,这个冬天雁翎就有可能吃下更多的亏。石阚业在此时无比庆幸上头在洛清河之后把温明裳送到了雁翎,天枢依靠三城连通东西战线重新构建交通要道的决定几乎是未雨绸缪。

    而现在,瓦泽需要有人出城去试探,不单是为了深入敌境的林初,也是为了摸清北燕人更深的底细。

    这样的事这些年轻人做不了,他们熟知马道,但他们对于雪野的潜伏与兜圈一无所知,固定套路的战术是对付不了拓跋焘的,更何况身后还有虎视眈眈的狼崽。

    “最晚前半夜,清河能回来。”石阚业眼中锋芒聚拢,他扯掉了调兵的虎符塞到洛清泽手里,“小辞能更快,阿笙在等着她,飞星一到,后方的探马就能重整,她们能把拓跋悠逼回北边。”

    只要够快,这一局不是必死。

    天穹暗淡不见日,白石河消失在视线里,瓦泽墙头看不见北方的光景,只能窥见翱翔在沼泽边缘的猎隼。

    洛清泽捏紧了虎符低下头,厚重的手掌落在他脑袋上,把少年的头发再一次揉得好似杂草。

    手边的墙壁轰然震动。

    城墙下的骑兵酒足饭饱,刀锋重新亮在了暴雪里。

    戌时三刻,浓云蔽日。

    铁马在雪地里奔袭,阮辞珂拽着马缰往右矮身躲过了弯刀,她身形灵巧,借着北燕骑兵还未收刀的架势转枪把人扫了下去。

    右翼有人见状正要前扑补位,流矢边飞速射穿了他的脑袋。

    “不要恋战!”林笙的面甲刚刚被她当短刀甩了出去,登时砸断了对面骑兵的鼻梁,她把枪上的血迹蹭掉以免滑手,急急地吹起骨哨。

    “甩掉他们!”

    轻甲骑兵在风雪里疾驰而去,这里不是狼骑熟悉的战场,林笙带着人不停绕行,借着雪丘与大雪天成功在接近马场前甩开了紧追不舍的苍蝇。

    阮辞珂是在午时左右撞见飞星骑兵的,她在此前还和潜伏的拓跋悠打了个照面,好在她足够机灵,记得周遭的地形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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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成功摆脱了最难缠的敌人。加之杀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实在是掉价又无用,拓跋悠自然也不想在此事上浪费时间。

    林笙点了她的残兵,带着人重新连起了祈溪与常驻营的前哨,许攸这一夜也打得憋屈,拓跋焘手下成倍的兵堵在西面,这群人似乎不知畏死,祈溪还要支援两地,不能在此处折太多兵将。

    飞星到了之后情况才逐渐好转,但也拖到了此刻,马场那头倒是情况稍显稳定,常驻营在之后整备好了队伍,从东南面绕行马场驻守。

    西面的骑兵在往北退,他们像是潮水,在日落前牢牢缠住了瓦泽以西,即便是洛清河亲自带人与城中合围,也不是一时一刻能把这样的包围打穿的。

    兵力上的优势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林笙在短暂的休整里蹲在高处辨认方向,她凝望着风雪滚滚,道:“不能再等,小辞,你带人往瓦泽西面的方向去,祈溪挡在你们前面,飞星能照计划散出去。夜里谁都摸不准方位,但你能带人在那里找到清河。”

    阮辞珂学着她的样子蹲下来,反问:“那你呢?你不去瓦泽城,你要带人往北去?因为阿初在那里吗?”

    林笙侧目睨她,倒是对她能猜到这些不意外。

    莽撞了点,但这孩子够聪明,否则不会被当作未来的主将教导。

    “我去。”阮辞珂毫不犹豫地说,“如果师父会在那里,那么我就该去。林姐姐,你比我更熟悉洛将军,只有你们快了,我们才有可能活下来。”

    话音未落,还不待林笙呵斥,骑兵戍卫的边缘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飞星甲胄轻薄,一个照面便被这一轰给炸下了马。

    藏在雪中的骑兵暴起现身,他们脸上都还留着冰雕般的雪屑,也不知在这里潜伏了多久。

    “草!”林笙当即骂了句,“上马!”

    飞星可以被当做钢针,但绝不是适合短兵相接的尖刀。

    “两翼散开!架弩!”阮辞珂紧随其后飞快喝道,弯刀在她上马时与她擦身而过,她抽出了近身战的短剑,干脆利落地刮掉了偷袭者的脑袋。

    轻骑四散开架起阵型,但火铳留存的火药并不足以支撑下一步的突袭,这队狼骑飞快扔掉了火铳,在躲过弩箭连射后快速攀上了马背。

    刀锋的冷光便是在此时一闪而过。

    林笙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策马扬蹄向后避开,急急刺出的蛇形短剑正好刺在她原本的要害处。

    刀在此刻顺势压在了长枪上。

    骑将的卷发随风舞动,碧青色的瞳孔倒映着飞星将军的脸容。

    林笙的目光沉了下来。

    “我在找你。”弯刀死死钳住了长枪推移,短剑随之挥舞,抵在臂缚上几乎摩擦起火星。拓跋悠明明在笑,却透着股死寂般的阴冷,“谢谢你们送给我的鱼饵。”

    阮辞珂听见了她缓缓吐出的这半句话,她脑中警铃大作,瞬间明白过来这个鱼饵指的恰是她自己!

    舍弃只是暂时的,贪婪的狼根本不会停下脚步,她比自己想的更加狡诈,她要在离开之前捉住更强大的猎物……林笙此前带着飞星在祈溪附近,那个时候她没有机会,但眼下飞星为了前哨分兵,祈溪与常驻营又分别支撑着瓦泽的左右翼,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真能忍。林笙在心底骂了句,但她好歹是一营主将,这样的生死场面也不是第一回见。将军捏紧了枪杆,回敬了一声嗤笑后靠着蛮力把人往后撞了半寸。抵着短剑的臂缚成功挣脱开,她抽出了近战的匕首,反手敲在了短剑的脆弱处。

    剑脊随着这一下的巧劲儿浮现了裂痕,但臂缚已经裂开,碎裂的铁片依旧深深刺入了皮肉。

    “将军!”混乱中有人高声呼唤。

    “找我?我先问候你老子!”林笙死咬着牙,直接撞掉了对方的额缚。

    □□又是一轮疾射,狼骑人数不算多,撕开缺口只在顷刻。这是一场生死的时速较量!

    “小辞!”她高声笑起来,头也不回地向着身后的阮辞珂大声喊,“准了!赶紧滚!”

    阮辞珂张了张口,可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她多思。她当即咬牙调转了马头,带着滞留在侧的飞星骑兵冲开缺口绝尘而去。

    “撤!”林笙也不恋战,她被刺中的手还有点抖。

    拓跋悠毫不犹豫:“追!”

    一面是瓦泽的方向,一面是祈溪。飞星不是普通铁骑,他们的速度能和狼骑媲美,马背上的骑将又是百里挑一的弓箭手。如果拓跋悠急着回瓦泽,那么她就一定要去追阮辞珂,但这也等于放走了杀掉飞星主将的机会。

    这里距离祈溪兵马的方向只有不到百里。骑将挽弓搭箭,流矢点射而去,隔着奔驰的战马骑兵准确地刺入了主将的肩膀。

    奔袭的势头没有减缓,但大雪天里的伤口会被无限放大。

    “后队作前,务必把人就地格杀!”拓跋悠目光沉沉,“其余人随我北上。”

    手下的骑兵想要反驳,却听见她阴恻恻地开口。

    “前面还有我们的人,两面合围之下拿不到她的脑袋,你们别给我滚回来。”

    寒冷在追逐战里麻痹伤口,也让人快要提不动刀刃。

    狼群在汇聚。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受伤的骑兵滚在雪地里,还来不及抬头就被弯刀割断了喉咙。

    离祈溪主力还有二十里。

    林笙深深地抽气,在提枪格挡时被骑兵的冲力撞得直往后退。战马不堪重负,终于在中了两箭后跪倒在雪地里。

    紧抓时机的领头骑兵挥刀飞快补上了攻势,这一下割在了肩膀处,顿时鲜血迸溅。

    林笙张口呛出一口血。

    但骑兵的动作骤然停了,风声被撕裂,箭矢如同天际惊雷,裹挟着暴雪钉在了他的胸口。

    马蹄声近在耳畔。

    有人跳下马,一把支撑起了飞星的伤兵。林笙被提起来,她伤口疼得眼前发黑,却在浓重的血腥味里嗅见了来人的气息。

    “云玦?”

    “少说点话吧你。”云玦不领情,飞快点了大穴后抽出纱布摁在她伤口上止血。

    林笙急急地喘息了两声,还是不放心:“……清河呢?”

    “瓦泽。”云玦把人捞上马,全歼了追击的骑兵后不做停留。

    “我们绕过了南面,在那里看见了突袭的痕迹,她去追拓跋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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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2章 已矣 【ZX整理】

    天与地重新被黑暗笼罩, 骤降的寒霜拍打在每个人身上,像是割裂皮肉的刀子,最好的斥候放眼四方也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

    洛清泽拆掉了手上不知换掉第几次的布条, 这东西已经被血汗浸得破烂不堪。他扒在墙头,掌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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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墙被投石车砸得颤动, 重甲在声声哨音里重新回城整顿。

    骑兵的攻势在戌时过后慢慢缓和, 野外不缺乏滚石落木,但女墙更换的频率在降低。城外的探马仍旧没有恢复, 但风不再凛冽,透过浓云能窥见依稀的冷月。

    放出去的鹰能够飞到高处查看敌情, 只是碍于白石河周围还盘旋着猎隼, 鹰房也不敢把这些“耳目”放出去太远。

    原本作为石阚业副手的小将清点完了回城的队伍,等他跳下来回报道:“校尉, 重甲还剩下两千余人。”

    洛清泽啐了口唾沫, 哑声道:“石老出城后没有消息吗?”

    小将摇头, 道:“信传不出去,也不能传。”

    在黑夜的雪野里点燃传信的烽火无异于自杀。

    “……是我脑子浑了。”洛清泽抬手一拍脑门思忖着正要吩咐别的, 忽而听见营中连声战鼓自南门一路传来。

    他打了个激灵, 匆匆让人安置那两千重甲准备下一次出城堵截后便拔腿往那头跑。

    轻骑卷风而来勒马停在他面前, 马上将军不待停稳便翻下来一把揪住他, 急切道:“师父呢?”

    “酉时出营。”洛清泽脚下一个踉跄, 差点被阮辞珂连人带马一块儿拽下去, “东北面,而后再无消息。阮校尉,飞星探马……”

    “林将军已重整斥候, 烽火台方向也依次有人前往查探。”阮辞珂深深吸气, 将路上遭遇简单讲过后道, “我们的人熟知南面,若要出城可从南门绕行。”

    副手小跑着拿来羊皮图,两个人就势蹲了下来。

    洛清泽指着东南至东北方向的马道轮廓道:“你们在那里遭遇了拓跋悠,那就说明她同样十分熟悉路线,狼骑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摸清了我们的方位,出去不是上策,我知道你要给师父增援,但贸然出城驰援反而有可能落入陷阱。”

    “狼骑在围城,西北两面都是他们的人。”阮辞珂攥着拳头,“他们的攻势缓了,你的人有发觉他们是兵力重新集中在何处吗?”

    “正北。”洛清泽道,“一个时辰前我和他们围城的主将打了个照面,拓跋焘不在中军,在这里的是他的另一个前锋齐达利。”

    洛清河已经在回防的路上,西面的狼骑再一味攻城没有意义,兵临之时重甲会从后方踏烂他们的脑袋,瓦泽还有兵马能外迁,再留在西面就是等着被包饺子。

    “固守没有意义。”阮辞珂看了眼天边落下来的战鹰,“洛将军即刻便到,我还有轻骑能北上干扰视线,你得想办法把这群人拦下来。”

    不能让这边的骑兵溜走,否则一来他们聚拢北方就是拦截重骑突进的墙,二来也会断绝掉出城的士兵回来的可能,届时被困樊笼的就成了石阚业。

    话音甫落,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城墙上修缮女墙的士兵还没来得及撤下去便被这一下乱石砸得头破血流。

    洛清泽骂了句,团起地图扔回给副手,飞快戴上盔对阮辞珂道:“你带着人绕过去!不要走近路,那样一定会和拓跋悠撞个正着!找到人之后往西面走,我带人给你们顶出一条路来!”

    “好!”阮辞珂不再犹豫,她在上马后冲着少年的背影大声喊,“如果打不开通路就给老娘回来!瓦泽更重要!”

    洛清泽回了她个手势,余下的声音被湮没在震耳欲聋的炮轰里。

    东北方猝然间亮起了火光,浓烟滚滚而上,快要将丝丝缕缕的月华吞食殆尽。今夜的风吹不散这些烟尘,它们聚拢在此一处,让人更加辨不清方向。

    “娘的……”雪地里滚出来个人,她抖了抖肩膀上的灰和雪,小声骂道,“这群狗日的北燕人哪来的这么多黑火?不是说东南的海路已经断掉了吗?”

    “有些东西堵不尽。”石阚业给她脑袋上糊了一巴掌,“这条路记下了吗?可有痕迹?”

    “有。”那小兵点头道,“咱们走的这些不管是弯路还是近道都有马蹄印!”

    这边已经不是马道。

    石阚业陷入深深的沉默。他入夜前带人出城,自知定然逃不过北燕的眼睛,但他熟知地形走向,这一路都在带着人兜圈子,如此且战且退才慢慢摸到了沼泽边缘。交战地冬日的天气滴水成冰,湿泞的烂泥都成了冻土,草木枯死,这里不再是能藏人的地方。

    连着两声爆炸,一处是火铳炸在他们附近,第二处在河对岸,用的是火油和硝石。

    不能再往后退了。老将军在心里暗自道。这些路北燕人本不该知道,如今的发展意味着哪怕熬过了此番激战,北上查探的队伍也可能回不来,这里随时可能游荡着狼群。

    军士们匍匐下身体,马蹄声在靠近,他们足下踩着冷硬的土地,在寒霜铺面之前暴起抽刀抡向了骑兵的脸。

    “抢马!”石阚业下令的同时别住骑兵的健硕的手臂,刀刃卡在弯刀与皮甲的夹角处刁钻又狠厉地抹了对方的脖子。

    这支队伍只剩下不到百人,他们是老将军自己点的兵,关内步卒出身的或许没有铁骑那么擅长马术,但他们十足地油滑,这群人是铁壁之下的支撑,填补起了风雪过境后的空缺。狼骑只在攻城时和这些人碰过面,他们不像了解铁骑那样了解关内的士兵。

    石阚业用这点分毫的陌生打出了个措手不及。

    战马在不安地嘶鸣,东南方黑压压的一片人,像是长夜的鬼影憧憧。抢到马的士兵飞快调转马头玩命地往东方跑,他们手里端着飞星的弩箭,在逃窜的间隙对着追击的骑兵不间断地齐射。

    瓦泽的冻土被骑兵奔袭踏出了一道道的龟裂。

    这些弩箭太惹人烦躁,狼骑原本的两翼包围阵型不得不空出间隙,但他们也不甘示弱,流矢流窜在行伍间,不时便有人坠马被踩成了烂泥。

    为首的骑将抡圆了弯刀将近前的小兵砍下马,他眼里闪烁着凶戾的光,再往前就能抓住那个狡猾的老头,然就在此时,火星砰地炸在他耳边,火舌转眼便吞噬了皮甲。

    从左翼突袭而至的轻骑扬蹄追击,猝不及防地将原本拢起的包围圈炸开了一道口子。

    石阚业眸光闪烁,仰头听见了战鹰长长的鹰唳声。

    “师父!”阮辞珂提枪把近前的骑兵给捅了下去,她急急吹着骨哨,“这边!”

    飞星的人数太少了,撕开缺口也不过是暂时的,阮辞珂让人往预计的方向撤自己断后。她的马术比身为步卒的老师要好得多,此刻凭借技巧能短暂甩开追逐,但她很快听到了来自身后的马蹄声,本能让她转向矮身,弯刀刺地一声从她后颈擦了过去,削开了一片皮肉。

    这一下痛得她手指发颤,她来不及看清敌将的脸,凭着紧咬的一口气提刀格开了弯刀的收势,拍马越过了沼泽横亘的沟壑。

    两军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壕沟,这是挖出来阻断骑兵的,里头还放着深埋的铁蒺藜。

    他们离瓦泽很近了。

    敌将没有再追,他端坐在马上,气定神闲地挥手示意部将放缓速度。

    “老头。”那人缓缓开口,用的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大梁官话,但奇异地不显得多么蹩脚。他的眉眼被狼骑点燃的火把映亮,露出深深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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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

    “……拓跋焘。”石阚业把阮辞珂往后拽,好似山峦一般将小徒弟挡了个严严实实,“你果然在此。”

    狼王笑起来,他捏着刀,缓缓地说:“可惜……如果是二十年前,你又一个徒弟要死在我手上。”

    阮辞珂喘着粗气,粘稠的血从她的指间流淌下来,但风雪很快麻痹了痛意,她侧耳听见了老将军紧握十指时掌间骨骼的咔咔作响。

    “我还记得我砍下你最骄傲的弟子的脑袋的感觉。”拓跋焘的眼神森冷,“现在到你了,而那之后我会送你们送来的老鼠下去见你。”

    他哗啦划开马鞍上的系带,头颅滚落下去,那些年轻的面孔模糊在血污里,让人再也辨不清脸容。

    是刻意的嘲弄,他清楚地觉察到了面前敌将的愤怒。

    可是下一刹石阚业哈哈大笑。

    “我希望你也记住你儿子死的时候我的徒弟有多痛快,老东西。”他握紧了刀,一字一句地说,“雁翎没有老鼠。”

    “只有你们这群畜生。”

    海东青俯冲直下,爪牙深深刺入了猎隼的背脊,凄厉的嘶鸣萦绕在头顶,最后化作了从高处落下的沾血翎羽。

    长刀猛地从缝隙间穿过,铁面猛地撞在齐达利脸上,顿时鼻血横流。他吃痛地大叫,但鬼魅般如影随形的将军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

    铁指像是钢钳,他在这样的力道里握不稳弯刀,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胸膛。

    洛清河根本来不及抹掉脸上的血就把人推了下去。

    祈溪在西面推进,她带着的重甲绕行瓦泽东门向北挡住了东退的齐达利,这家伙比想象中退得更快。

    “前突!”她高声下令,心中仍有隐隐的不安。

    拓跋焘不在这里,拓跋悠也不在。

    真正的陷阱还在前方。

    猫鼠般的追逐仍在上演。

    火石的炸裂声宛若咆哮,重甲顶开了骑兵的围堵,洛清泽手上被震得失了知觉,少年借着光看见了远处的人影幢幢。

    “校尉!”副将扫开迫近的骑兵,大声吼道,“回撤!绕行!这里守不了那么久!东南的包围圈散了!一定是援兵!”

    一旦防守崩裂,那么瓦泽城也危险!

    “再撑一刻!”洛清泽回她,小世子在战火里低声呢喃道。

    “快啊……再快些啊……”

    刀口已经卷刃。

    最初记下路线的小兵被石阚业一鞭子抽下去送到了最前面,老将军此刻护着阮辞珂向前,后方骑兵的追逐似乎慢下来,箭矢仍旧穿流而过,他摁住徒弟,硬生生挡了一箭。

    “现在知道为啥不让你来了?”老将军闷声咬牙笑,“滚回去长点教训!”

    跑在最前方的小兵已经被拽下了马推入城中。

    “校尉!”副将被顶得连连后撤,她被血污刺痛了双眼,“撤啊!”

    洛清泽咬牙,横刀砍开个豁口让后队能再架起一次床子弩。

    “放箭!”

    巨箭猛然砸入骑兵群,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身后雷霆陡然呼啸而至,数箭精准没入骑兵咽喉。

    惊雷渐近。洛清泽眼睛亮了起来,这是驰援的信号。

    “退!”少年当机立断,向着那头嘶吼道,“跳马!立盾!”

    床子弩闷声挪动方位,剩下的两匹战马像是逆流而上风浮萍,草岸近在眼前,触手可得,但他们身后还有紧缠不放的荆棘,黑暗与火光交织,他们看不到身后呼啸而来的利刃。

    拓跋焘早就停止了追逐,他好似隔岸观火,在晦暗难辨里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一支箭破风而来直接洞穿了床子弩前士兵的脑袋!

    蛰伏在阴影里的狼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拓跋悠!

    “甲兵前推!拦住她!”混乱中有人下令。

    可是精锐的狼骑速度太快了,拓跋悠灵巧地穿行出包围,她掏出了钩索,向着两个逃窜猎物的方向狠狠掷了出去。

    “阮辞珂!”

    寒意在迫近,阮辞珂深深抽气,深知自己躲不开这一下咬牙闭上了眼。

    “混丫头!”可耳边怒喝遽起,石阚业策马贴在她身侧,用力拽住了她的衣领。

    “还不到你们这些小娃儿送命的时候。”她听见师父低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而后身侧的人猛地发力,将阮辞珂一把推进了重甲的保护圈。背后的钩索眨眼钉入后颈的皮肉,这一下几乎把那段脊骨直接刺穿了。战马随着这一下穿刺撒蹄狂奔,刀刃承受不住力道,转瞬脱了手。

    “师父!”

    “石老!”

    雪蒙了满脸,石阚业的双眼被落雪与烟尘模糊,他被拖拽着一路向后,瓦泽墙头明亮的火光在渐行渐远。血顺着他口鼻溢出来,融化了那些风雪,它们混着鲜血复淹入口中,还是彻骨的凉。

    闷雷般的铁蹄奔袭已近在眼前。

    拓跋悠转过头,隔着风雪看见了赶到的重甲,如果她继续拖着老将向前,洛清河就能轻而易举地追上她。

    碧青色的瞳仁已经倒映出了角弓的锋芒,下一瞬流矢就会撕开黑夜断掉这条钩索。

    但狼骑的前锋在此刻勾唇嘲弄地发笑,她高高抬起了手中弯月般的刀刃。

    “洛……”

    “刺拉——”

    铁索应声而断,同时飞溅在铁骑们眼前的还有暴起的血雾。

    滴答、滴答。

    狼骑重新聚拢起来,他们骤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嘲笑,有人扔下了马鞍上的头颅,它一路滚过去,停在了那具新的尸首的旁边。

    拓跋悠松开手,那半个被她用弯刀削下来的脑袋落了下去。

    “我把他还给你了,别再追来跟我要。”她对着洛清河轻声说,“至于齐达利,随意处置,输了的狼不配留在这里。而你……洛清河。”

    “你不过是只配跟在狼群背后吃沙子的豺狗。”

    轻骑兵随着这一声落下宛如潮水般退去,他们速度极快,这里的铁骑追不上他们,就如拓跋悠所言,只能在身后吃沙子。

    两方各失一将,这似乎是平局,但铁骑们呆滞地站在雪中,久久不能回神。

    洛清泽下意识抬眸去看姐姐,少年嘴唇颤抖,他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这片天暗下去之前,那双手的主人还抬掌揉过他的脑袋。

    这里有更多的人挨过老头的训斥,也在寒夜里吃过他递过来的一碗热酒。

    可现在那个人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没有人敢上前再看他哪怕一眼。

    洛清河下了马,踏雪嗅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它在哀鸣。

    头盔被摘下来抛在了雪地里。

    洛清河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她一步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军靴深深地没入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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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这么一步步地走到了那半个头颅被抛下的地方。

    这个夜晚冷得刺骨。

    铁骑们注视着自己的统帅,她红着眼眶,却没有落下一滴泪。血把襟前的衣料悉数染红,洛清河抱着自己少年时的老师走回来,缓缓跪倒下去为他拼凑起了完整的尸身。

    号啕在此刻迸发,无数人随着她一同跪伏下来,北风呜咽在他们耳畔。

    像是苍野里回荡的哭声。

    它穿过了流淌奔流的白石河,让近在眼前的人止步,火焰的余晖烟消云散,他们与对岸的袍泽感同身受,却不能放任自己一样号啕大哭。

    他们在父辈鲜血的庇护下重新藏进了黑夜的深处。

    重甲在两日后将老将军的尸首与战死的袍泽一起送回了雁翎关内,州府的人在城门前素衣相迎,夹道皆是压抑的哭声,一个粗布麻衣的老朽拎着酒壶推开甲兵,把满葫芦的酒浇在了棺椁上。

    “温大人。”京城的来使不合时宜地提醒,“既事已毕,余下的该交由燕州自己处理。大人身为天枢首臣,此刻当回京向陛下禀告……”

    “徐大人。”温明裳冷声打断他,“眼下再言,下官也保不下你。”

    来使闻言面露愠色,但他很快注意到周遭投来的不善的目光,只能悻悻作罢。

    温明裳不再搭理他,她拢着衣袍下阶,站在队伍里将老将军送入了那片篆刻着名姓的碑林。

    小辈们被送回了关内养伤,他们脸上尽是木然。

    交战地的大雪去而复返,好似再也不会停歇。

    洛清河在那之后又过了大半月才回到关中,石阚业让人带回来了勘探出的详报,她们能据此推断出狼骑对交战地的了解程度到了什么地步。同时这场仗也用这样的声势和兜圈的打法提醒了远在燕境的林初该如何回来。

    东北面不再安全了。

    洛清河坐在主帐里倾听着风雪呼啸,她夜里难以入眠,仿佛一闭眼就能看见那夜的火光与血雾。

    那是从洛清影死后许久不再浮现的噩梦。

    温明裳在此时掀开帘帐进来,她打发走了愤愤的传信官,拥着氅衣站在门前。

    洛清河抬起头看她,似乎是想扯出一个笑来,很可惜,她没成功。

    温明裳能听见帐中沉重的呼吸声,她快步上前,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将军。

    齿关在颤栗,那些不能在外宣之于口的呜咽终于浮现。温明裳闭上眼,让这场战争里遗落的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

    石阚业不是太宰年至今最优秀的将领,但他始终站在铁骑们的身后,如师如父。洛清河是铁骑的心脏,他便如关内步卒一般是支撑起他们的柱石,可现在这块柱石在顷刻里坍塌,铁骑们回头再也找不到帐中的一盏灯火。

    消息传入了京城,几座王府里挂上了白幡。明堂高殿上的君王放下军报,背过身看着窗外的寒梅。

    崔德良站在他下首。

    他听见咸诚帝不知真假地叹息。

    太宰年间的将军们在那之后十余年,终究是无一例外地转身踏入了燕山脚下的长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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