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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将的借口了。把洛氏换下来,给雁翎换一个新的主将,独木难支,自然无需担心兵权的威胁。”

    洛清河眸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屏风,她的目光仍旧平静,“我不怕死,我早在四年前就该死了。”

    慕长卿闻言一愣,继而陷入一阵沉默,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洛清河垂下眸,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但这就是……他真正想看到的局面。”

    “……什么?”

    “兵部老大人评价我阿姐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洛清河问他。

    “记得。”慕长卿道,“天生的将才,雁翎最锋锐的刀刃。”

    “是了。”洛清河轻笑了声,可那双眼却是寂寥的,“阿爹不是洛氏这百年来最出色的将军,可若是论起教导军阵,他大概名列前茅……他对我们说过一句话。”

    “雁翎有最锋锐的刀刃,也要有可以容纳护佑这把刀的刀鞘。刀与鞘同伫于此,方可保此间风雪不沾百姓身。”

    温明裳垂着眸,她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回过神只觉得眼眶发酸。

    她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

    洛清影是刀,洛清河就是鞘啊……失了鞘的刀,自此再无归所,风雪污秽皆可泼洒其上,总有一日会折了那寸寸锋芒。

    洛清河做事缜密,有她在心怀不轨之人的阴谋可以被悉数拦下,那些刺耳的言语也传不到雁翎的耳朵里,可若是没了她……要抓洛清影的话头就变得容易了。

    听到此,温明裳也猜出了慕长卿口中的那个“他”究竟是何许人。

    有此权柄,惧怕兵权一家独大,无人敢谏言雁翎兵败事出有因……除了至尊之位上的那位还能是谁?

    窗帷阒然间被风雪吹开,冷风倒灌进来,吹得檐下灯笼四下翻飞,摇摇欲坠。洛清河伸手护住了微弱的火烛,而后起身走到窗前,重新阖上了窗子。

    温明裳注视着她的侧脸没动。

    洛清河转身的时候和她对视了一眼,看见女子微红的双眼的那一刹那眸光微动。

    是叹息和无奈,亦有那么三两分欣慰。

    “皇长姐当年长跪太极殿外,为的就是给雁翎求援。”慕长卿看着她坐回来,低声道,“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结果会是怎样,她求不来援兵的,就算血溅太极殿也换不来援兵的……她和希璋手里只有文臣,我们当中唯一有权调兵的只有慕长珺,可莫说他不会有所动作,就算是有,二选其一,他一样会让你去死。”

    “生死之际,手足骨肉至亲又如何?这就是他们摆在你们面前的选择,或者说是摆在洛清影面前的选择……而她选的是自己去死让你活下来。没有援兵,粮草拖欠,雁翎布防图也被有意无意透露给拓跋焘了吧?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洛清河支着下巴,道:“生死抉择,选自己是人之常情。即便站在雁翎的角度,于我自己而言,我也觉得……觉得她该选的是自己,而不是我。”

    “可如果那样,她就不是洛清影了。”慕长卿叹息着摇头,他努力想扯出个笑容,结果比哭还难看,“好吧,到此为止。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屠城是为了什么?三城沦于敌手数十年,北燕人在城中留了什么?是疫病?”

    洛清河眼眸漆黑,她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

    “因为没得选。”

    “何意?”

    “我不杀那三万人,换来的不是三城的生,而是雁翎关的城破和北境以南数州的战火流离。”洛清河无声地捏紧了拳,她的眸子略微垂着,长睫遮掩了眼底的倦色,“放过一城,就是在给北燕重整旗鼓的机会,我可以重整残部在没有任何后援的情况下把那二十万狼骑分割撕得粉碎,可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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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的代价……你们都看见了。”

    那是用半数的守土将士的命换来的惨胜。剩下的那半数……他们没有任何后援,还要提防着身后小人再捅一刀子。

    “同样的战法第二次对拓跋焘不可能奏效。”

    铁骑打不起了。

    慕长卿沉默良久,道:“是细作吗?”

    “是。”洛清河的肩膀紧绷着,“不止一个,甚至时至如今也无从得知究竟有多少。三城沦于敌手数十年,有誓死不为奴者,亦有变节苟且偷生者……没得选。放任何一个人离开,下一刻雁翎重整的布防消息就会传到拓跋焘的耳朵里。”

    樊城三万人的死,换大梁北境的生。

    世事如棋,每个人都是棋子,一环扣一环的死局之下,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只能断尾求生。

    慕长卿久久不语。

    外头风雪更盛。

    洛清河在许久后才开口道:“时候不早,我让云玦送殿下回去。”

    对座的人闷闷地应了声。

    桌上烛火烧了大半,蜡油滴落在手边,恍惚间也裹挟了滚烫的热意。

    温明裳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她的脚步声很轻,可洛清河半垂着头没去看她。女子的侧脸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愈发棱角分明,甚至有些寂寥。

    “你原先问我可有悔意。”她轻轻开口,慢慢把头侧过来,笑意浅淡缥缈,“即便是如今我的回答也依旧,从未。”

    温明裳在她对座跪坐下来,闻言道:“对不起。”

    “嗯?不知者无罪,更何况我确实做了。”

    “你从一开始知晓樊城的境况,便知道了要屠城的结局吗?”

    洛清河沉默须臾,摇头道:“不……世人皆知三城沦于敌手,可……若我说樊城还没破呢?”

    温明裳一愣。

    “四面楚歌数十年,可那座城当真没破。”洛清河揉了揉眉心,“提刀策马尚年少,重见王师已白头,是我们对不住他们。三城沦陷时城中守军尚有万数,可四年前我们重回樊城已不足百人。”

    “城中有细作的消息是那些年迈的军士第一时间告知我们的,而屠城的决议……也是他们提的。”

    温明裳的目光落在她放在桌案的手上,她犹豫了须臾,慢慢伸出手去碰了一下对方的指尖。

    触手冰凉。

    “可谁不想回家呢?”洛清河低声道,“几十年如一日的守候,却在最后一刻把自己的命捧到了我们眼前。”

    “雁翎的英雄从来不是我也不是洛氏,那一代代的军功荣耀属于北境的每一位守土将士。”

    所以没人比她更痛恨那些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之辈,但凡当日再给她多那么哪怕一两日的喘息之机,亦或者再给她一万人……她本不用下这个决定,那三万人也可以不用死。

    温明裳慢慢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这大概是头一次她的指尖比眼前人的更加温暖。

    “下了这道令,拿去换的不只是这三万人的命。”温明裳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还有你洛清河身为北邙洛氏之后的名,这就是为何……靖安侯位至今空悬,四年前金口玉言点了尚且年幼的洛清泽做世子,我说的可对?”

    洛清河轻笑了声,却没把手抽回来,“是,我可以是洛氏的家主,但不能做明面上的靖安侯。”

    “传闻大昭寺的那块牌匾也是真的对吗?”温明裳在这一刻奇异地明了了所有的思绪,“洛清河。”她低声唤了句,“你从未有悔,可你有愧。”

    洛清河指尖微微一动,却是第一次避开了她的疑问。

    浓烈的血气似乎在刹那间重新充斥鼻腔,铁马兵戈呼啸而来,仿佛只要她一低头,就能看见有人握着她的手,将战刀送入自己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两鬓白发,铠甲之上锈迹斑斑,可老迈的将士冲着她笑。

    “小将军……”他跪倒在血泊里,“对不住啦,要你以此身承受数代不息的流言罪名……可是此战……”

    海东青盘旋于旷野,白石河的河水依旧奔涌不息。

    军士的脊梁死而未折,沉闷的呼喊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大捷啊!”

    彼时少年将军阖上眼,泪水顺着面庞滚落,消弭于大雪,她用力抽出战刀,开口时声音已沙哑。

    “杀。”

    铁骑沉默地举起刀,无人知晓有多少热泪随着泼洒而下的血滚落大地,痛极总是无声。

    他们这样沉默到了这场血战结束,直到狼骑彻底退出大梁北境的防线。

    马蹄声轰然。

    雁翎有一座碑林,上面镌刻着一代代战死的人的名姓。

    烈酒倾洒,在短暂的静默后,头盔被重重砸落在地。

    洛清河掩面跪下去,嚎啕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

    是了,她对那三万人有愧,也对洛清影有愧。

    作者有话说:

    其实没完全写完,但字数超了(

    这章写的我也有点难受其实x结果姬友还给我补了一刀

    我:姐姐就好像是璀璨划过的流星,唉。

    她:你知道流星的意向还有个是凡人竭尽所能也无法阻止它的陨落吗?而且流星本身也是走到终末的事物(。

    我:?救……长公主,太极殿(闭眼)她真的尽力了。

    她:明知不可能而为之用虚假的希望来勉强添补尘埃落定前的绝望.jpg

    我:达咩!住口!不是让你来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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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收网 【ZX整理】

    案上烛火快要燃尽时, 洛清河起身出去拿了新的,屋外的风雪声依旧不息,看样子今年的冬日不会好过。

    温明裳在她起身时后知后觉地把手收回来, 指尖似乎还残存着半点余温。洛清河出去的时候没把门完全合上,寒气漫进来, 叫人止不住地呵气。温明裳搓着手, 手掌贴了贴自己的面颊。

    微凉的触感让她心神也跟着定了些许。

    洛清河拿着火烛和木盆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她在发愣。

    “让人打了些热水。”她把木盆放在边上,拧了帕子递过去道, “若是觉得凉,可以擦擦, 这雪要下一夜。”

    “多谢。”温明裳接了帕子, 掌中暖意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她就着帕子捂了下脸, “这样大的雪, 不多见。”

    “放到京城是不多见, 济州更是如此。”洛清河把茶倒出来,听着外头的响动道, “今冬究竟是个什么境况还得看接下来, 比起这个, 小温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温明裳想了想, 道:“这件事, 世子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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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知道。”洛清河抿了口茶水, 顿了须臾道,“他的确才十四岁,但这些事情没必要瞒着他, 若是硬要隐瞒, 反倒生了诸多猜疑变数。既然身为靖安世子, 那就该担起属于靖安府的职责,这种事不论年岁。”

    “你不怕他心有芥蒂吗?”

    洛清河闻言笑了声,她转动着杯盏,慢悠悠道:“心有芥蒂,然后呢?”

    温明裳动作一顿,捏着帕子看她。

    “这种事情历代都不会少,又不是靖安府一家。难道就因为怕自己重蹈覆辙成了眼中钉,就选择明哲保身吗?”洛清河平静道,“若是我们退了,北境的担子谁来接呢?说到底……我们不是为了一家至尊,洛家世代戍守雁翎,为的是这家国天下,百姓安居。”

    “话虽如此。”温明裳叹了口气,“可到底年岁小,总有冲动的时候。”

    “小温大人。”洛清河睨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好像也只比他大四岁,不必做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温明裳没忍住扶额,反驳道:“……这不一样。若要这样说,你洛清河也只比我大三岁,这副看小辈的架势也倒是不必。”

    真就是不调侃自己不舒服……

    洛清河唇边笑意深了些,她坐正身子,轻咳了声道:“还有吗?”

    温明裳抿唇思索了一下,有些试探般开口:“四年前,你回京之后呢?”

    她还记得沈知桐告诉自己的那件事。

    红衣送葬,罪己诏,朝中的弹劾之声。这些洛清河都没有说,尽管她当着慕长卿和自己的面把雁翎那场血战的真相和盘托出,可有太多的细节被隐没于三言两语的叙说当中了。

    并非是她怀疑洛清河所说的真相,而是她总觉得很多事或许还不止于此。

    “和你知道的差不了多少。”洛清河在短暂的沉默后道,“或许有的风闻有所夸大,但大体差不离,没什么好说的。”

    手中的帕子热度散去,逐渐发凉,温明裳把它放回了盆中,犹豫了片刻道:“包括那些你在殿上大放厥词的说法吗?”

    洛清河搭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握成拳,但她面色未改,依旧平静道:“大放厥词倒是有些夸张,但跟言官呛声倒是确有此事,不然也不会有改册世子的事情了。毕竟……”她叹了口气,“时至今日,仍有人觉得这场仗是阿姐失职。”

    温明裳听得一愣,随即难以置信道:“失职?!这话他们如何说得出口……”

    “没什么说不出口的。”洛清河摇头,“小温大人,朝堂之争,难道你还不清楚吗?正歧善恶,在许多人眼里一文不值,有的不过是立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抵如此。

    若说太宰年间朝政尚数清明,现如今恐怕就称得上一滩浑水。雁翎血战的真相几何,恐怕有些人心知肚明。

    自古兵权如刀,这把刀不握在主君手里,难免有人横生猜忌,若是君主贤良尚可容人,可若是心有疑窦……温明裳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即便眼下夜深,她的思虑却极清楚。雁翎的铁骑太相信自己的主将了,通过寻常方式换将根本不可能,那么对于天子而言最简单的方式便是主将战死,再换新人。

    即便仍旧是洛氏出身,但少了威望,少了经验,空有兵权却压不住人。

    老侯爷那一次让咸诚帝尝到了甜头,所以他才会做出这种看似匪夷所思的选择。于边城百姓而言,一门双将是好事,可如此一来军功名望太盛,也难免危及皇权。

    洛清影和洛清河只能留一个人,不论出于何种考量皆是如此。于北燕而言这种事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洛清河。”温明裳没忍住揉了揉发酸的眉心,“你当真不怕吗?有一便有二,世子年纪尚小是真,可也正因为小,所以更显得毫无威胁……他还是羽林郎。”

    “你在担心若是我也如此,拓跋焘会重演当日的局面吗?”洛清河笑笑,“那倒是不会,雁翎比之以往改了制,即便我死,关隘也不会破。再者说了,咱们这位陛下昏招用一次就足够,他比谁都在乎史官的评判。至于旁的……”她沉吟须臾又道,“拓跋焘不会输给同一种战法,我也不会。说到底……我跟他的打法有些像。”

    “嗯?”

    “我们的战法源于战例的累积,再以眼下的布局分调兵马,只不过差别在于狼骑剽悍,所以他看起来总是在攻城掠夺,多数无需担忧守备。”洛清河抬起手比划了两下,解释道,“雁翎的铁骑和守备军分列各营,轻重骑和步卒皆有,各营自有长短,打起来得看主将如何调配了。简而言之,我们属于依凭兵法那一类。”

    温明裳了然地点点头,问她:“可即便同一类,也有高低之分。”

    “的确如此。”洛清河点头,“只是孰高孰低,却不仅仅取决于我们二人的打法了。总而言之,你这一两年内无须担心这个,温明裳,明堂高殿才是你的归处。”

    白日里的那番话言犹在耳。

    温明裳点了点头,而后却道:“我会做我应做之事,只是恐怕你说错了一点——明堂高殿并非我的归处。”

    洛清河眸光微动,又听她轻声细语地开口。

    “君子立明堂,为的是天下苍生,黎民社稷,若真有归处,我们与你们雁翎一样,所依皆是这浩浩山海。”温明裳抬起手给飘摇的火烛挡下了窗缝中吹入的冷风,“你的赌约兑现,那眼下我也该兑现我的诺言。”

    这话听得洛清河微微怔神,她略一思量,想起来她指的是自己隐姓埋名去北林的那件事之后弯唇。

    “因为我那一次唤了栖谣吗?”临仙楼的那次……的确是个破绽。

    “不是。”温明裳否认道,“要更早一些。”

    “愿闻其详。”

    “军粮案初始。”温明裳撤了手,看着她去拿了灯罩过来罩在烛火上才继续道,“你回京着的重甲,恰好我对大梁的各州图还算熟悉,若真要去想,你回来时走的路线不无疑点,只是归京并无推迟,所以中枢有心之人抓不到你的破绽。”

    洛清河应了声表示自己在听。

    “但恰好我是从济州回的长安,所以……若是这么想,那么尽数都能对得上。”温明裳道,“一开始只是怀疑,直到我在长安街头见到栖谣姑娘,她身上挂着靖安的牌,只需要查翰林院的图样记档就能知道。”

    “反应很快。”洛清河夸了句,“若是不论旁的,你倒是当真很适合在三法司当差,尤其是御史台,在大理寺也可以。”

    心思也足够细。

    温明裳抿唇回了个笑敷衍,道:“除了这个,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等价交换,一个知道林然这个化名的来由还抵不上雁翎这个惊天秘辛。

    “也有,但回答起来想来也简单。”洛清河想了想,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小温大人让高忱月查出来了些什么?”

    “一份明细。”温明裳也毫不遮掩,“最早可以推至元兴三年的水运记载和关商记录,把在各个钱庄倒腾的话事人线索汇聚在一起,扒出来他们背后的那个人。如你所想,就是曾经的兵部尚书,现在调任工部的韩荆。”

    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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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目光如水,平静如常。

    “眼下这份明细也已经送到了大理寺和端王殿下手中。”温明裳说到此,也有些拿捏不定地看着洛清河,“至于何时收网,要看端王殿下的意思。”

    毕竟慕长临才是这案子的主司人。

    “这样看我作甚?”洛清河偏头,“那便看他决断,此后就当真跟靖安府没什么关系了。比起这个……中枢来的人在路上了吧?总不能一直让大理寺的人帮着处理府台事务,你们还得押送孔肃桓和元嵩入京,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些什么也要看你们的本事。”

    温明裳看着她这副不大在乎的模样,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你觉得……会等到我们回去才去他府中拿人吗?”

    这话说得比适才问那种论及生死的话还说得小心翼翼。

    洛清河听得有些莫名,而后看了她那个眼神没忍住笑,她抬起手,破天荒地不论礼数在人脑袋上轻轻揉了一把。

    温明裳给她吓了一跳,刚想偏头躲开对方已经收了手。

    洛清河眼底笑意消弭下去一点,她叹息道,“不只是你,许多人都想知道这份伴读的情义在外面心中的分量。”她站起身,捞起新亭丢到刀架上,回首时目光清冽。

    “可是再好的挚友,都敌不过君臣有别四字,他如此,王妃亦如此。”

    “不会觉得可惜吗?”温明裳扶着桌子慢慢起身,声音有些低。

    洛清河摇头。

    “少年岁月难回首,人只能向前看。即便退一万步……”

    她没把话说完,但温明裳却猜出了期间深意。

    到底还是在意的……那是害死她父亲和长姐的人,即便有着少时挚交的情义在,那也是那个人的血脉。

    横亘在旧时挚友二字中间的是血债。

    京城今夜天色暗沉,北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崔府的灯深夜不熄。

    “阁老觉得,这张网该到收了的时候吗?”慕长临坐得板正,语气却是谦卑。

    “此案由殿下主责,我等本不该插手。”崔德良捻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落,神态如常,“殿下心中想来已有决断。”

    姚言成立在崔德良身侧听着这番持续了快一夜的谈话,只字未发。

    “此事牵扯众多。”慕长临思忖片刻,在棋盘上落了另一子,“我想知道阁老和内阁的意见。此一子起涟漪,接下来的乱子,内阁可有人可以顶上?眼下近冬,开春雪融恐还有变数,若无人可调,来年还是百姓遭了罪。”

    “殿下思虑长远,这是好事。”崔德良微微颔首,“眼下不就有可用之子摆在殿下眼前吗?此案毕,朝中若有人论及资历,也可以此案功绩堵人喉舌。”

    慕长临久久不语,末了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多谢阁老指点迷津。”

    “殿下不必多礼,此乃为臣本分。”老人扶着桌案起身,他正了正衣冠,抬手道,“夜已深,我送殿下出府。”

    慕长临应了声是,与他并肩而行。

    只是甫一跨出门栏,就见到不远处有人疾行而来。

    王府的管事翻身下马,快步跑到慕长临跟前,连礼都顾不上行,匆忙附耳过去低声说了些什么。

    慕长临的脸色倏然间就变了。

    “阁老见谅,府中有事,剩余的事暂且容后,不周之处我明日自会前来赔罪。”他匆匆忙忙丢下这么一句话,三两步下阶翻身上了马,连管事连声的叫喊都顾不上,就这么打马而去。

    姚言成瞧见崔德良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待到人走远,他才道:“深夜王府有急,想来是王妃了……年初太医署诊脉道王妃有喜,想来也就是这一两月的事。三殿下……倒是格外爱重。”

    能让一贯稳重的人露出这种神色,也真对得起当年他亲上太极殿求咸诚帝赐婚的架势。

    “嗯。”崔德良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如同慨叹一般道,“自小的情谊,经年不变,还能如此珍重的确不易。”

    “先生觉得这样不好?”姚言成疑惑道。

    “不,这很好。”崔德良摇头否认,他站在夜风里,在说完这话后停顿了许久才继续道,“心中有情义是一件好事,这很难得。”

    姚言成看着他面上未改的沉郁却是一时语塞,末了只能道:“可先生……似乎还有旁的思量。”

    “言成啊……”崔德良看了眼自己的弟子,缓慢地叹了口气,“这世上除却千秋未改的情义,还有无数的阴风诡雨,人心算谋……我只是担心。”

    “先生所指的是什么?”

    “他并不像陛下,他和长公主殿下一样,天性里带着中宫的慈悲与善念……可他是个皇子啊。”东宫悬而未定,朝堂之上的人心自有偏向,崔德良身为内阁元辅为了整个朝局更是从未提起过这件事,这也是姚言成第一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

    他知道自己的先生也是当今天子昔日太傅,闻言沉默片刻问道:“先生是觉得……陛下不会喜欢这样的脾性吗?”

    “不,恰恰相反,这样的脾性才是更让陛下放心的。”崔德良转身回府,雪花慢慢飘落,小厮本想过来撑伞,却被拒绝了,只能远远看着,“论起脾性,最像陛下的是晋王,可人心里啊,越像自己的,反倒越会心生警惕。”

    反之亦然。

    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了一生与无数的心术算计相伴,能得到的真心以对太少了。这也是为何崔德良说了那句难得。

    眼见风雪渐大,姚言成唤了小厮接过纸伞在老人头顶撑开。

    “心有情义,可守本心,能护挚交。”崔德良呵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我只是担心……他太看重情义,反倒将软肋暴露于人眼。”

    “到头来可护旁人,却伤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觉给慕长临立了什么flag加成(沉思)

    我不是故意超字数的是真的没注意,不过你们应该不在意这个(

    小温:是加班的预感.jpg

    感谢在2022-02-06 17:06:432022-02-10 00:0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65章 牢狱 【ZX整理】

    韩荆下狱的消息传到温明裳耳朵里的时候大理寺一行人尚在归京途中。下了雪, 这一路比之来时难走了许多,马车的车轮轧在官道清扫后的雪道上,有时会打滑陷进泥里。

    驿站传过来的信加了急, 像是生怕他们不知道似的。

    温明裳看过了赵婧疏差人送来的信后垂眸沉思了许久,伸手去敲了敲马车的窗帷。

    “司丞。”窗外传来林葛的询问声, “是有何差遣?”

    “前边暂停一刻钟歇脚。”温明裳的目光依旧停在手中信笺上, “去唤一下洛将军,就说有事相商。”

    其实今日启程到眼下并未走多久, 但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没多问, 照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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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蹄声由远及近, 鞋履踩在雪融后泥泞的土地上,窸窸窣窣地作响。

    温明裳听着外头的动静, 在车帘被掀起时抬起头。

    “何事?”洛清河弯身上车, 肩上的衣料似乎还有被晨露浸润的濡湿痕迹。

    温明裳把那封驿报递到她跟前, 道:“先瞧瞧这个吧。”

    洛清河接了信,垂眸略略扫了两眼后将信纸对折, “动作倒是很快。”

    “嗯。”温明裳应了声, 道, “依着信使脚程推算, 我们自钦州启程返京的时候, 殿下就带着人请旨抄了韩荆的府, 不止钦州,京城也这段时间也有些乱。”

    府中众人悉数收押候审,这是元兴年间少有的大案, 满朝文武都盯着, 三法司每一步动作都惹人注目。慕长临这样快的动作给这桩案子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原先三法司搜查的证据明细与一次次审讯的供词一一对应上,拉下马的就更不止这一家。

    若说原先还有人在置身事外地观望,那么这半月的动作几乎让朝中人人自危。

    “韩家虽是高门,但有五大世家压在前头,声名上总差了那么些,这一代爬的最高的也就属他韩荆,可惜再怎么往上爬都有个头。”洛清河把驿报还回去,提起的却是听着不大相干的东西,“他这个位子再往上,无非就是两个人,一个左相,一个内阁元辅。内阁不必说,至于左相……位置空着,但有暂代的人。”

    “安阳侯。”温明裳接了她的话,“不论家室单论学识,这是珠玉在前,他爬不上来,要想更进一步,只能依凭更上一层的权柄。”

    “天家荣宠与弃子也只在须臾间,目之所及的高楼转瞬便可倾覆。”洛清河勾了下唇,眸光微讽,“自己选的,怪不了旁人。只不过能走到他这个位置,也算是门楣兴盛,朝中昔日结交的不在少数,也难免今时今日的人心惶惶。”

    温明裳叹了口气,问她:“赵大人要我问你件事。”

    “嗯?”

    “倒卖军粮,勾结外邦……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三法司只是需要时间去清查具体的细则。”温明裳道,“在此之前,你回京要以雁翎之名去见一见韩荆吗?”

    洛清河闻言微微出神,她并未即刻给出答案,而是揉搓着指尖沉思了许久。

    其实去与不去都可以。这案子结了,斩了该死的人,也就算稳了边境将士的军心,这桩案子被翻出来,咸诚帝需要这么一个人的死去换来雁翎怒火的平息,也是换来他自己一个清正的名声。至于洛清河自己,要的也就是个交代。

    若是要去,也无非是把韩荆的动机问得更清楚罢了。

    温明裳看着她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不自觉地跟着放轻了呼吸。既是回京,明面上她们两个人的距离自然也就要跟着拉开,临近京畿,谁也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除开今次,她们一路上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她还记得年初咸诚帝召她上殿时说的那番话,眼下韩荆必死无疑,座上天子需要一个新的人去接替韩荆的位子。他依旧忌惮着洛家,换将需要时机,而重蹈覆辙将四年前的战况再次重演几乎不可能,这样大的案子摆在人的眼前,用军粮钳制雁翎显然也不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以他需要有人代替自己紧盯着靖安府的一举一动。权势是个可以拿捏人的好东西,尤其是对于从前低入尘泥的人而言,天子赐权便好似久旱甘霖。

    这桩案子结束,温明裳也清楚自己势必是要被传入宫去见咸诚帝的,只是该如何拿捏分寸不露破绽还需考量。

    思忖间,眼前的人似乎轻叹了口气,温明裳回神,听见洛清河道。

    “去看看也无妨。”

    温明裳闻言微微颔首,低声道:“好,到时我会安排。对了,还有一事。”

    “你说。”洛清河道。

    “抄府时带的人不是三法司的差役,也不是羽林。”温明裳皱起眉,“是禁军。”

    洛清河指尖微顿,随即点头应了声,似乎毫不惊讶,“我手上总督的牌是挂的名,要摘了随时都可以,他一个一品亲王,调禁军去找宗平说一声就行,调羽林还要上奏天子再去找沈宁舟拿牌,麻烦得很。”

    “……你心底里根本没把人家当自己的兵,那些恩赏和整肃皆是明面功夫。”温明裳见状揉了揉额角,没忍住摇头,“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在给人做嫁衣还那么舍得砸银子,也就只有你洛清河做得出来。”

    “谬赞了小温大人。”洛清河眉眼微弯,声音缓和了些许道,“我该走了,入京后如何,你自己注意。对了,外加给你提个醒。”

    “嗯?”

    “回柳家可得当心。”洛清河摇了摇头,“往日是你伯父的训斥,这一回……康乐伯来也说不准,谁叫你把韩家直接拉下了马呢?”

    说完也不待温明裳接话,她抬手掀开车帘跳下了车。

    康乐伯说的是柳老太爷,在告老前手里一直捏着工部的升调,柳家人几乎都在这里头滚过一遭。韩荆是工部尚书,一直也和老太爷有交情,还曾经一度以外门自居。工部……柳家。温明裳才想起来这其中的关系,就觉得一阵头疼。她原先还真没往这方面想。

    车外林葛敲了一下窗帷,询问道:“司丞,可要启程?”

    温明裳轻叹了口气,道:“嗯,启程吧。”

    林葛应了声是,转了马头去通知其余人。

    温明裳撩开车帘看了眼,后头囚车内的人面容苍白,那身官袍被剥下,如今换的是囚徒白衣,他们像是短短几日老了好几岁。她放了帘,眸光微凝。

    回去后三法司有的是差事要她忙,就算柳家有让她回去的心也不能开口留人,到时再看他们究竟想做些什么。

    最坏也不过是一通斥责加上跪祠堂,该习惯了。

    隆冬的长安城下了好几场大雪。牢狱冰冷,近乎滴水成冰。

    韩荆在那些狱卒口中听闻了些关于大理寺那位司丞回来后的所作所为,期间有人被不断押入天牢,这些昔日同僚见到他身系镣铐,口中还不忘咒骂着。

    他腰间坠着的金玉鱼符早在慕长临深夜抄府的那日就被摘了,月余的审讯倒是没苛待他,他如今面容依旧算得上整洁干净。

    三法司的审讯暂告一段落,死罪难免,人总会不自觉地想些旁的事,他年过半百,如今落得这个局面,也着实令人唏嘘。

    脚步声自牢狱入口传来,来人走得并不快,狱卒见到人也没问安,整座天牢安静极了,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守备。

    思及此,他霍然睁眼看向监牢口。

    脚步声停在了门前,随之响起的是锁链落地的脆响。

    韩荆看着女子推开监牢的大门跨入囚牢,嗤笑了声道:“我还以为靖安府当真不管此事,做个清清白白的局外人了呢。”

    洛清河四下打量了一番,随手抄了张角落的木凳在他跟前坐下,慢悠悠道:“你动雁翎的军粮之时,怎得不说靖安府是局外人?”

    不等韩荆多话,她话锋一转又道:“韩大人,我来此只是想弄清楚一些感兴趣的东西,至于你犯下的这桩案子该有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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