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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采薇》30-40

    第31章

    ◎我的母亲,不是大长公主+薇薇,你今日可真好看。◎

    郗薇回到郗府东府的时候, 花月兰舟早就回了。

    因得忠献王大妃进京一事,大长公主这两日本就心情不好, 本想将她训斥一番, 但想着跟临江王府的亲事还要靠她,遂作罢,还难得和颜悦色地问了两句她为何请假, 可是身体不适。

    “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不想起那么早去太学上课, 能拖一日算一日。”

    对于这个答案,大长公主瞬间气得不行, 当年她在太学,虽然礼乐不如蒋环, 其他可是样样都要争个第一的, 怎生她这女儿就一点都不争气呢?她抽了鞭子就想教训, 却被郗太傅给拦了住。

    郗薇现在算是知道了,只要你不在乎,就永远不会受伤害, 看大长公主暴跳如雷, 她心情转好了一点。

    “母亲,女儿可能确实没有那个天赋,之前在乡下父母也没空教我这些,你们如何就能指望毫无基础的我能跟太学那些天之骄子比一飞冲天呢?”

    “你!乡下的父母?你还当他们是你父母?”大长公主双目恨恨,指着郗薇的手指因气愤极力抖着。

    郗薇却觉得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不然呢?母亲你说我应该怎么称呼他们?养父母?或是继父母?”

    “住口!小四,你先回湛露院去。”郗太傅极力使眼色, 希望她能住嘴, 因为大长公主已经在暴走的边缘了, 若是再放任她刺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郗薇不过就想气她一气,但她发现即使看她气成这样她也并没有觉得解气,心中反而愈发难受,看着紧紧抱住大长公主的郗太傅,她转身就往回走。

    大长公主看她这样,越发觉得也不知道这性子是随了谁,张口想唤仆人拦住,郗太傅抱着一遍一遍的唤她,“阿令,阿令,你冷静些,小四是我们的孩子,这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血缘啊。”

    “我们的孩子?”大长公主恨声问,“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会长成这样?若不是你当年惹的事儿,我们的孩子会被人掳走?会这么叛逆?真的是浑身上下除了长相没其他像的了!”

    郗太傅有些心虚,一下下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阿令,孩子这年纪叛逆很正常,等她以后为人父母了,就知道咱们的苦心了。”

    “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咱们家是慈父多败女!”

    “是是是是是,来,咱们先把这安神的药喝了。”

    大长公主还在骂着,郗太傅也不反驳,尽量顺着她的气,待好不容易将她哄顺气了,他才将药给端了过来。

    大长公主用过药以后,很快就安静的躺了下来,他替她掖好被角,将安神的鼻烟壶放在她的枕边,这才坐在一旁拿了本书边看边守着。

    自发生了柳诗情的事情之后,两人分房了好些年,待找回了女儿,他们才又搬回了一处,但两人这么些年的默契,同房却不同床,郗太傅一般都是等她入睡之后,方才离开。

    大长公主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管家郗盛走了进来。

    “大人,都安排好了。”

    郗太傅食指掩唇,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我要出去一趟,这里你好生让人伺候着,她睡眠不好,切莫有任何声音吵到她。”

    “是,大人。”

    暮色渐浓,菁华馆主屋的排灯次第灭下,郗太傅随手披了件大氅径直踏进了夜幕中,而甜水巷的宋舸家,迎来了一位贵客。

    几日后,湛露院。

    丝萝碧绦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开始在院儿里走动,郗薇看着花月兰舟心里烦,索性将她俩打发去了外院。

    春日是真的来了,院子里的花次第开放着,鲜妍明媚不可言说,就连老槐,嫩芽也生成了串串绿叶生机勃勃。

    郗薇坐在老树下的花千上,仰首看那抽出来的条条绿枝,这两日她好生清点了一下能动的私产,不过区区百两,倒也勉强能维持一段日子的生计,后面再做别的打算,只是可能不如现在这么安逸罢了。

    算算日子,蓝序也该回来了,可是为何迟迟没有他的讯儿传来呢?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她有些担心。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郗薇闻言,看向身前,见郗太傅长身而立,郗盛陪在身后,她诧异地站了起来,叫了声“父亲”。

    郗太傅跟大长公主很少到她这湛露院来,有什么事情多是传唤她过去菁华馆,今日倒不知是吹了什么风,竟然亲自过了来。

    郗太傅有感觉,自除夕宴始,他的女儿就变了,从前她像个贴心小棉袄,总是朝着他们夫妻二人撒娇,虽说大长公主时有不耐烦,但她依然乐此不疲,不过最近一切都变了,甚至连称呼也从“爹爹娘亲”变成了“父亲母亲”。

    “为父听说你这两日在清理你这院子里的私产,这是怎么回事?缺银子花?”

    听说,能听谁说,还不是花月兰舟,郗薇坐直了身子,赌气般摊开了手,“是的,很缺。”

    见她如此,郗太傅有些愣,随即看了眼身后,郗盛赶紧上前,递上了一包碎银,“翁主不够再去账房支。”

    郗薇本是随口一说,倒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这可是他主动给的,又不是她要的,花他的银子她理直气壮,于是豪不心虚的将钱袋扔给了丝萝。

    郗太傅见此,尽量将语气变得柔和,“小四,你母亲这些日子心里烦,许多事情你别跟她计较,她毕竟是你母亲。”

    郗薇眉梢微抬,“父亲今日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当然不是,他自郗盛手中接过锦盒递给她,“打开看看。”

    郗薇不解,但还是在他俩的目光下接过打开,只见靛青绸布中间躺着一块鹅卵般大小的玉璧,流光溢彩似有水波盈动,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玉璧她见过,前世跟临江王府的聘礼一起送过来的,她极力压下心中的不适,问道:“这是什么?”

    “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前些日子江太妃跟临江王过来了府上”

    虽是早就预感到的事情,但听他这么说出来,郗薇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在他未完全说出口之前,她打断了他,“父亲,我已经不喜欢李亘了,我不要嫁去他们府上。”

    郗太傅闻言,脸色难得有了波动,但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小四,咱们府上是三公勋贵百年世家,你是有封地品阶的翁主,不要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从前你处处追着李亘,好不容易人家不介意你大闹王府还上门提亲,如今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能如此儿戏?”

    “那父亲跟母亲的意思,这亲事是无论如何都要成的咯?”

    她这话问得不客气,郗太傅负手看向一边,算是默认。

    郗薇冷笑,她就知道,这亲事她愿意最好,不愿意也会变成愿意,前世固然有因为救命之恩的缘故,但其实更多的是她想要迎合所谓的父母,所以一直对李亘纠缠不休。

    既然他们非要如此,那也别怪她釜底抽薪了。

    “父亲,李亘是宗室,总不能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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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说了就算吧?”

    “嗯,这也是为父今日来找你的原因,过两日就是迎接蒋太后的入宫盛典,届时两府将会向宫里请婚,你心里有数就行,可别到时候横生什么枝节。”

    因得上次郗薇在王府门口大砸特砸,一点面子都不留的,这个女儿是越来越跟他们离心了,郗太傅不想到时候再出什么岔子,于是先行过来交代一番。

    果然。

    郗薇心头有点微妙,能让郗太傅专程跑这一趟叮嘱,想来他们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可惜谢昉拒绝了他,不然他真的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看来突破口还得在太皇太后身上,需要赌一把太皇太后对她的怜悯以及站队了,实在不行,也只能走李赢这条路了。

    郗太傅也觉得方才的话太过冷淡,有心缓和一下父女俩的气氛,于是宽慰道:“小四,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们总不会害你,做的都是对你来说最好的安排。”

    “临江王府封国域大富庶,矿产丰富,但他们到这一代爵位就到头了,凡事需要事事仰仗咱们家,你嫁过去之后,不仅能让他们的爵位封土继续延续,你的骨肉也将继承一切。”

    他掐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低声强调,“甚至以后还可能会有更大的造化。”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向来是斯文俊逸神色从容的样子,这会儿看着却有些渗人,郗薇心中一惊,“更大的造化?”他是跟大长公主一个意思吗?

    郗太傅也觉得方才有些失态了,他松开了指骨,装作平和地拂了拂她的肩膀,没有回答方才那话,转而温声道:“小四,不管外面怎么传你,为父记得你在我跟你母亲面前都是贴心的,为父只想让你记得一句,我们是血肉至亲,总会为你做最好的打算,你也是如此想的,对吗?”

    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既如此,父亲,我有个不情之请。”

    郗太傅倒没想到她竟然连客气都不曾,脸色略僵,委婉道:“只要不是胡闹,你尽管说。”

    郗薇蹲身,随手自花丛掐了一朵白色杜鹃轻轻嗅着,“这两日总梦见小时候的事,算算日子我上京也已经三载有余了,想来母亲的坟茔无人打理已是杂草丛生。”

    她顿了顿,十分认真继续道:“我说的母亲,不是大长公主,我想去逢恩寺为她烧些纸钱。”

    “胡闹!怎么又提那个毒妇?”郗太傅沉下了脸,“当年若不是她拐走了你,你何至于跟家里分离十三年?小四,你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大长公主,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身份。”

    大长公主府对外的说辞是当初柳诗情偷了主家东西被罚怀恨在心,所以才将孩子拐走报复,可是郗太傅作为当事人是知道实情的,明明是同床共枕过的女人,却一口一个毒妇,对当年的事情讳莫如深,敢做不敢当。

    原来这就是胡闹,郗薇一瓣一瓣扯着手心的花瓣,“可是她就是我的母亲,寒冬腊月浆洗衣裳养活我,若是怀恨在心,为什么那么难也没扔下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可知听见这话我跟你母亲有多寒心?认贼做母就罢了,还要去给她祭祀,甚至怀疑我们的血肉之情?”

    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他本是过来好生交流的,于是他放缓了声音,但也不乏威胁:“有当年的街坊作证,还有你的生辰八字都能对上,你就是咱们府上的孩子,也必须是,你明白吗?”

    郗薇心头一震,她忽然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真相,只是出于某种目的一直装不知道?

    看她神色不对,郗太傅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提醒道:“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小四,那些都过去了,你是我们的骨肉至亲,以后再也不会过那种日子,宫宴不要乱说话,好好接受我们的安排,以后定会会衣食无忧,富足安稳一生,明白吗?”

    他眉眼温和地看着她,若是从前,郗薇只怕心中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寒凉彻骨,他口口声声的骨肉至亲,怕只有大长公主的孩子才是至亲吧,而她不过是个奴婢的女儿,不被认可的存在,有用就用用,一旦被拆穿了,随时可以被放弃。

    她扯了扯嘴角,做乖巧状,“我知道了,父亲。”

    最后一丝希望也随风而逝,原来当真没有人真的爱自己,就连怜悯也是一种奢望。

    还真是好得很呢。

    天胜三年,二月十二。

    忠献王大妃行至上京城郊,天胜帝李赢亲至朝阳门以皇太后之礼迎接,并当场宣布追封忠献王为皇考忠献帝,大妃蒋氏为圣母皇太后,并诏谕礼部为父母上册文,祭告天地。

    左相郑尹率群臣在宣德门前跪请皇帝改变旨意,大意是天胜帝以小宗入大宗,当时他们虽同意张太后的提议为忠献帝跟蒋妃加尊称为帝后,但仍需尊武帝为皇考,如此才是正宗嫡支,礼法不可乱,否则天下不定矣。

    天胜帝李赢大怒,下令金吾卫驱逐,四十岁以下官员廷杖,四十岁以上罚俸,如此雷霆手段,一时间宣德门前惨叫四起,群臣哗然,见皇帝手段强硬,不少人心生胆怯。

    皇帝见此,又言不想册封生父母的吉日见血,遂下令召集群臣集议,不拘五品以上官员,凡有功名在身者,皆可至此阔论,以显帝德。

    朝野之上左相跟大长公主门生故旧遍布,王谢等世家做壁上观,偏有识学子最为热血,早看不惯左相等人总是以礼法自居行私事,此令一下,宣德门附近三四里,均被为了个水泄不通。

    文人之间的骂战一开,就停不下来了,而其中谢昉主张“伦理纲常,需合乎天道”,“生养之恩大于天,非要夺人子以论正宗,置帝王于不义不孝,其心可诛”,这样一顶大帽子压了下来,说得一众老臣无言以对,左相郑尹更是准备请辞。

    事情闹成了这个样子,担心皇帝直接借坡下驴了,大长公主跟郗太傅不得不出来打圆场。

    天胜帝心怀大开,特令礼官整理好这次集议,着谢昉为翰林学士,入弘文馆,专门负责宗庙礼仪事项。

    而谢昉进入弘文馆任学士的第一日,就根据祖训礼法做了《礼辨》上呈,主张“继统不继嗣”,得到了许多朝臣的支持,甚至王谢等世家也站了出来表态,以左相郑尹跟大长公主一系为首的继嗣派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皇帝大棒加大枣,恩威并施,这一次君臣之间的较量以天胜帝李赢的绝对胜利告终。

    继嗣还是继统其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谁的话语权更强,这次皇帝的胜利昭示着武烈二帝时代的旧臣逐渐失势,新生势力已经开始登上舞台,皇权逐渐为天胜帝收拢于身。

    天胜帝下令,在十五这日正式祭告天地为皇考立庙,而晚上在含章台举行宫宴,以迎圣母皇太后正式入住翊坤宫。

    不过这次宫宴没有除夕宴盛大,除了宗室皇亲及部分老臣并未邀请臣工,不过倒是特别邀请了一些学子新贵,左相郑尹及其门生倒是罕见称病未参加。

    这次蒋太后这个皇帝生母顺利进了京,标志着新旧势力的角逐有了一个结果,皇帝兵不血刃赢得了胜利,世家大族也得到了邀请,王谢几家都很积极。

    谢昉也在,并且因为《礼辨》名声大噪,深得帝心,他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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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坐在谢氏的列席之上,而是坐到了迎台下首右侧第一个位置上,青年才俊,风头正盛,不少宗室才俊上前与其寒暄,谢氏列席较之从前都热闹了许多。

    大长公主跟郗太傅入宴较晚,来的时候整个含章台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了,郗薇跟在后面,这一次郗府没有收到邀请只来了他们三人,大长公主夫妻径直坐到了迎台下首左侧宗室列席的第一个位置。

    郗薇从善如流坐在了后面,不期然感受到一双目光,她朝斜对面的谢昉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谢昉看她这一笑,也朝她颔首致意,倒不是为那日的事情,而是因为他跟左相的争辩,左相郑尹跟大长公主利益一致,他跟皇帝站到了一边,她作为大长公主跟郗太傅的独女,对他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他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开始在意这些事情,但她并没有介意的样子,这还是让他心中轻松了不少。

    临江王府的位置就挨着大长公主府,江太妃跟大长公主说着话,李亘端了杯酒走到了郗薇的身边,自她上了含章台,他的目光就没移开过,当见她跟那谢氏的麒麟子相视一笑的时候,他承认他狠狠嫉妒了,自他们成亲之后,即使他重生回来,她也再没有那么灿烂的对他笑过。

    “薇薇,你今日可真好看。”他由衷赞道。

    她向来爱穿明妍的衣裙,今日也不例外,槐黄半臂配豆绿色抹胸及长褶裙,边缘纹了圈蝶恋花,仿佛整个春景都被她穿在了身上,她本就肤白,脖颈纤细挺拔,穿抹胸十分合适,加之藕粉色披帛更是将整个人衬得既鲜妍又明媚,两家下了定,今日还要请婚,他一点没想过他这夸奖会否唐突。

    青玉槐花耳坠在耳边一晃而过,郗薇蹙眉,侧过身来,“王爷,请注意言辞。”

    李亘闻言脸色一僵,他记得从前她都是唤他“亘哥哥”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冷淡地唤他“王爷”的呢?不过此时宴上人来人往,他来不及细究,也意识到方才那样说话确实显得有些轻浮,于是举杯抱歉,“是我唐突了。”

    郗薇抿唇,没有答话,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江太妃脸色有些不好,正柔和了神情准备圆场,不过一声尖锐的高声唱喏打断了她。

    “陛下到,太皇太后到,两宫太后到——”

    含章台的众人听闻此声,全部站了起来望向玉阶来处,夜风将新抽芽的柳枝吹得娉婷袅袅,身着玄色金龙十二章相衮服的皇帝亲自搀着太皇太后在前,盛装的两宫太后相扶在后,在宫人侍婢的簇拥下上了玉阶,行至迎台中央。

    宗室群臣尽皆下跪不敢直视,齐声山呼“万岁”。

    两宫太后一左一右搀过太皇太后坐于帝王旁侧,李赢站于御案之前,微微抬手,“今日福寿双星,吉日良辰,众卿免礼。”

    群臣拜谢起身,李顺捧着圣旨上前,重新宣读了一番今日在太庙祭祀册封圣母皇太后的旨意,并将太常寺占卜的吉祥话一一宣读了出来。

    众臣举杯恭祝圣母皇太后蒋氏入主翊坤宫,福寿双全,直道皇帝孝心可嘉。

    蒋太后起身,接了这杯酒,与群臣共庆,李赢祭酒敬告天地,随即宣布宴始。

    一时间含章台上钟鼓鞭炮齐鸣,正中看台丝竹管乐奏响,笙歌曼舞,端着瓜果酒肉的宫人侍婢们穿行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那边群臣挨个朝皇帝敬酒恭贺,而另一边宗亲则上前跟蒋太后见礼。

    安乐、馆陶二位公主邀大长公主一起上前,她们论理跟蒋太后张太后是姑嫂,总该挨着要跟刚刚回到上京的新太后见礼的。

    太皇太后有心想缓和大家的关系,哪怕身体不好,今晚上也是十分给面子的过了来,要知道去年除夕宴她可都是没有参加的。

    见大长公主她们过来,她拉了蒋太后的手,笑道:“当年你们几个在太学,哀家可是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这一转眼再见,就都已经快到了该含饴弄孙的年纪了,哀家也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

    皇帝尊她为圣母皇太后,仰仗的就是一个“孝”字,蒋太后当然不会拆儿子的台,闻言赶紧道:“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身子骨健朗着,又有太医仔细调理,定会长命百岁的。”

    安乐公主也跟着凑趣儿,“那可不,陈太医向来擅长调理养生之道,陛下又在逢恩寺为您请了长生,您呀,可是咱们宫里的定海神针,定会万寿无疆。”

    这话说得,太皇太后指着她笑骂,“你这猴儿,那哀家岂不成了老不死了?”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跟着笑了,这场面倒算融洽,张太后轻咳一声,应道:“您当然了,还等着您抱重孙子呢。”

    “哦?重孙?”大家的目光跟着太皇太后看向了张太后。

    要知道李赢他们这一辈人其实当属烈帝最大,不过他没有留下子嗣就暴毙了,诸因公主远嫁回羌,听说是生了几个孩子,但因为两国相隔甚远,从来未曾回过越宫,其他人旁支倒是婚了不少,但嫡支虽到了年纪的不少但均尚未婚配,太皇太后这身体,虽说长命百岁,但谁都知道也就这两年的事儿了。

    张太后这一声,也不知是知道了什么内情私隐,还是无意间脱口而出,大家都是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人了,直觉她就是前面的意思,纷纷等着看是不是要宣布什么喜讯。

    果然,大长公主看了眼江太妃,两人手拉着手站了出来跪到了迎台前,太皇太后见此,眉毛几不可查的皱了起来。

    “太皇太后,两宫太后容禀,今日着实良辰吉日,臣妇想沾沾光为两个孩子讨个旨意。”

    自两人一前一后站出来,整个含章台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此处,就连李赢也不例外。

    谁都知道衡阳翁主苦恋临江王李亘数年,前些日子还曾在王府门口砸精贵瓷器让人猜测是要一刀两断,如今这两府的话事人又一起站出来讨旨意,原来之前的事只是衡阳翁主耍小脾气,人两府好好的呢。

    大越允许封国自治,老临江王曾经是高祖皇帝最心爱的小儿子,他的封地不仅富庶且矿藏丰富,不过大越还有个规定,就是除非皇帝特赦,封国血缘过四代则会收归国有。

    临江王府到李亘父亲那一代刚好四代,论理说李亘是不能继承临江王的爵位跟封地了的,他们这一支也该从主支分出,但是当年由于他帮大长公主找回了女儿,在大长公主跟亲姨母张太后的斡旋下,烈帝同意将临江王府的爵位保留,只是因为封国国情特殊,李亘一直不得就藩。

    临江王府经营封国这么多代,内里多有钱就不说了,从临江王府的豪华奢侈可见一斑,不仅拥有上京最大的人工湖花园,大越有一半的首饰工坊都是他们府上的私产。

    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此处,或艳羡或嫉妒,有些人就是那么好命,不仅出身好长得漂亮,还嫁得好,难怪汝窑精瓷想砸多少砸多少,合该任性一辈子。

    李赢早知大长公主之前的隐忍都是为了今日,明明是蒋太后的册封接风宴,出惯风头的大长公主却偏偏非要弄成自己的主场,她向来是想怎样就怎样的性子。

    江太妃作为临江王府代表开了口,却没有得到上首几位的回答,大长公主续道:“母后,亘儿那孩子跟衡阳是打小的缘分,若非他,儿臣跟太傅也不能将女儿给盼回来,两府渊源颇深,这两孩子不管是哪方面都还算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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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配,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儿臣跟江太妃找逢恩寺的高僧算了,竟然得了个上吉妙签,于是今日特向母后跟陛下请婚。”

    头戴冠冕的皇帝深沉威严,十二冕旒五彩垂玉珠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情绪,但太皇太后离得近,还是能看见他瞬间紧抿的薄唇,她下意识按了按眉心。

    “阿令,这是你们两府大人的意思吧,虽说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是民间的规矩,咱们天家可不兴,还是需得问过两个小辈的意思。”

    认谁都听出来了,若这事是早就商量好的,太皇太后必然一口就答应了,偏偏此时如此说话,这里面就很值得玩味了。

    李亘看了眼郗薇,径直行至中央跪下,朝迎台上拱手作揖,朗声道:“臣李亘,心悦衡阳久矣,愿以金玉琮为聘,娶之为妻,特请陛下、太皇太后、两宫太后成全。”

    他此言一出,宴上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这事儿只怕就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谁不知道从前一直都是衡阳翁主追着临江王跑,如今临江王当众请婚,这事儿还能有什么悬念?

    郗太傅站起身来,特意朝郗薇伸出了手。

    郗薇沉吟半晌,将琉璃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随即“砰”地搁下杯子站了起来,随太傅往李亘身边走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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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真真是个令人怜悯与心疼的小笨蛋。◎

    宴上诸人的目光尽皆汇聚到了迎台下方。

    李亘与郗薇并排跪在那里, 当真恍若一对金童玉女,相配至极。

    李赢觉得这一幕颇有些刺眼, 堪堪将目光只移到了郗薇的身上, 倒不是担心她也会请婚,她早就说过不想嫁给李亘了,甚至还不惜使出浑身手段向他要了承诺, 但他不解她为何此时也跟着跪了出来。

    她向来不会迂回做事,也不知这次会否直接开口让他当众承认诺言?届时又该如何妥善应对?他的右手不自觉往外一圈圈转着左大拇指上的鹿骨扳指, 好在冕旒上的五彩玉石垂珠遮住了他的大部分神情,一时让人看不真切。

    “砰!”

    是虬凤黄金拐触地的声音, 沈嬷嬷赶紧上前搀扶着,太皇太后拄了拐杖起身, 他们两家人当众跪在此处请婚, 太皇太后也不想拂了大长公主的面子, 况且她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所以即使心中不高兴,但还是站了起来。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 等着看皇帝与太皇太后赐婚, 衡阳翁主与临江王的婚事定将会是今年上京最隆重的一桩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想着届时宗事府可有得忙一阵子了。

    丝竹管乐不知何时已经戛然而止,含章台此时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等着皇帝或者太皇太后当场赐下旨意,可是没想到却只听见了一句清泠泠的“不愿”。

    郗薇不用看也能猜到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甚至大长公主与郗太傅,指不定是带着恼羞成怒的。

    但她没有回头, 亦没有理旁边小声的呵斥, 朝着迎台上首的皇帝跟太皇太后, 一字一句道:“老祖宗,陛下,这桩婚事父亲母亲跟临江王府是都同意了,可是从没有人问过衡阳愿不愿意,今日既然宗室的叔伯姨婶都在,那我也直言不讳了,这桩婚事,我不愿意!”

    “混账!婚姻一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你说话了?”大长公主气急小声质问道,此时若不是在含章台,只怕她定是又要好生教训一番了。

    郗太傅也是失望,之前他就觉得不放心,还特意叮嘱过她一番,没想到她当时答得乖巧,原来在这里等着,但他不似大长公主急言令色,而是面露痛色,“小四,你可知现在是什么场合?为父知道昨日惹了你生气,但你也别在这个时候说气话,你之前不是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嫁给亘儿么?”

    大越就是民风再开放,也断然没有父母上赶着说自家女儿喜欢某某不能自拔非要上赶着嫁过去的道理,更何况郗太傅还是读书人,把这一切都归因于是她任性说气话,大抵在他们看来,这桩婚事是比她重要许多的存在,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刻。

    本来早就死心了的,但当再一次真实面对的时候,郗薇心中竟然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委屈与难受,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她告诉自己,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

    而大长公主跟江太妃并不想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江太妃嗔笑出声打着圆场,“也是怪亘儿,这俩孩子打小就这样,三天两头闹别扭,但回过头来,又互相惦记着,真真是天杀的冤家。”

    张太后闻言,捂嘴边笑边摇头,“那可不,哀家记得前儿年除夕,他俩就闹过一次,当时衡阳哭着闹着再也不理亘儿,回头又跟哀家和妙玉哭诉说要嫁给他,这俩人呀,哈哈。”

    当初衡阳翁主跟临江王的事情,满上京谁不知道?闻言俱都笑了起来。

    事情闹成这副样子,若今日不将他俩这亲事给定下来,以后不管是大长公主府跟临江王府还是郗薇跟李亘,脸面往哪儿搁?太皇太后有心撮合郗薇跟皇帝,可是此时皇帝也未曾出来说上一句,她心中也不禁打起了嘀咕。

    “衡阳,此事毕竟是事关你们两个孩子自个儿的幸福,临江王已经说了他的态度,你老实跟哀家交代,你是否已经有喜欢的人?方才那话可曾意气用事?”

    太皇太后打着一手好算盘,若是郗薇说心悦之人是皇帝,看在她这个婆母的面子上,蒋太后总不好拒绝,入宫就是顺理成章,而若郗薇还是放不下李亘,那她也就当成全大长公主,怎么想都是照顾了三方,这也是一个老人最朴素的心愿。

    李赢也听出来了这意思,心也跟着“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是不会再回头看李亘的,那么就只能有一个选择了,夜风裹挟着春日的花香拂上含章台,他袍袖下的手指微不可查的曲了曲。

    郗薇看向迎台之巅高高在上的李赢,冕旒上的五彩垂玉珠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依稀看见他微抿的薄唇,尽管袍袖盈风看不清楚神情,但他就那么立在那里,仿佛顶天立地,即使未曾开口一句,但她忽然有了无限的勇气。

    帝王一诺千金,无论如何他都会履行对她的承诺,只可惜太皇太后的苦心,她终究是要辜负了。

    郗薇朝上首磕了一个头,随即挺直了背脊,掷地有声,“回老祖宗,并非意气用事,衡阳确实是有喜欢的人了,但那个人却并非临江王,而是另有其人。”

    她此话一出,整个含章台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李亘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少女,前世她那般喜欢自己,如今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这一看,他只觉心口一窒,少女神情坚定,肩背瘦削笔挺,像一支临风的芰荷,傲然亭亭而立,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稚气未脱的模样?

    她分明分明就跟后来一模一样,他被骗了,她就是跟他一样是重生回来的!所以这一切才有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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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薇”他张嘴唤她,有心想解释一二,但是那些前世之事,怎么可能在此刻拿出来解释?一时只得顿住。

    听得这声,郗薇侧首看了过去,语气无比冰寒,“还请临江王自重,你我非亲非故,如此称呼没得叫人误会。”

    反正在别人眼中,她跋扈任性,他们也十分喜欢将这个标签给打在她身上,那既然如此,她就贯彻到底,不在乎多这一句两句闲话了。

    她声音不算大,却语调泠泠清亮无比,在座之人无不刚刚好的听入了耳中,一时间有些甚至都有些后悔没有在刚刚玩儿个消失,这话一出,分明就是铁了心要划清界限,临江王府跟大长公主府的脸面简直是荡然无存,以后见了难免有些尴尬。

    张太后跟江太妃姐妹多少有些面子上挂不住,大长公主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她今日本就是准备抢了蒋环的风头,没想到风头没出上,倒是先出了一出闹剧,这一出只怕会在上京贵族圈被人说道上好几年了,她李令爱竟然就这么成了别人的谈资。

    蒋太后的目光在太皇太后跟大长公主之间转了一圈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径直下了迎台走向场中跪着的郗薇,笑意盈盈。

    “跟你娘亲一样,是个爆竹性子,既是个误会,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属意的究竟是谁?今日太皇太后跟陛下都在此,哀家兴许也能为你做主,全了你们小儿女的好事。”

    冕旒上的五彩垂玉珠叮当,李赢食指微屈,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大家都在等着她的回答,而他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少女的答案将毫无意外。

    大长公主跟蒋太后新仇旧怨,不管是她为他解毒,特意问他要承诺,还是今日当众拒婚,她喜欢的人大抵就是——他吧?

    不然为何要做这么多?李赢摩挲着指骨上的鹿骨扳指,有丝丝喜悦漫上心头,他本还在担心她若当众问他要那个承诺他该如何完美应对收尾,但如今内心竟隐隐充满了期待,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不愧是宗事府拟上来的良辰吉日。

    他想着,若她当众说喜欢的人是他,太皇太后必然是要做主让他立她为后,而他必须将蒋太后跟大长公主先压下去,她俩的旧怨等后面再好生处理,切不能让这小没良心的难做。

    蒋太后饶有兴味的样子让大长公主差点没背过气去,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恶狠狠地盯着郗薇,仿佛再说“不管是谁,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不成的,大不了二婚再嫁嘛。”

    郗薇的目光忍不住一颤,在谢昉拒绝她之后,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蓝序了,本来打算先拿他顶一下,但现在想想是不成的,他无根无基,大长公主跟李亘捏死他还不容易,尤其是他以后还想走仕途的情况下,她不能连累他。

    她该怎么办呢?话已出口又不能反悔。

    她的心“咚咚”的跳着,目光看向迎台之上,皇帝就在那里,会成为她最后的底牌,她此时脑中忽然响起了一个无比清朗的男声。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娶了,那便合该好生相待。”

    “定下亲事的是郗李两家,成全婚事的是宫中与宗事府,你们说衡阳翁主鸠占鹊巢,但她自始至终没有选择的余地,若将这一切归咎于一个弱女子,她又何其无辜?”

    她将目光看向一旁,谢昉此时也正巧看着此处,他有谢氏庇佑又有才学,品性上佳,最重要的是他还站好了队,尽管他拒绝了她,他不愿意随便应下亲事,但她想着他这样的人,不管是什么原因成的亲,以后定会好生相待妻子的。

    她向来秉承有些东西是要自己争取的,谢昉那日虽然拒绝了她,但是毕竟没有把话说死,怜悯与心疼或许是一个突破口,于是——

    “皇太后的好意衡阳心领了,只是衡阳注定要辜负了。”

    她微微仰首,眼睫轻抬,她猜自谢昉的角度,看见的她一定是美得令人心碎的。

    她似委屈又似不甘心地道:“我虽心悦于他,但他对我似乎却并无他想,在衡阳看来,婚姻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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