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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110(第2页/共2页)

孤立无援,陛下一步错,步步错,实有今日之祸。”

    “你……你……”

    雷虎指着他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实在是想抽出刀将此人一刀杀了,脸色几度变幻,最终强忍下来,拍着陈适的肩狞笑道:“说得好,说得好,先生是我的诸葛孔明么,此去二十里便是隆中山,昔年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计定三分,说愿为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先生才智,不逊于诸葛亮,想必也能为主分忧了。”

    陈适眉目不动地问:“陛下此言何意?”

    雷虎嘴角的笑容越发意味深长:“襄阳被围四月,城中情形就算我不说,相信先生也心知肚明,士兵要吃肉,不能饿着肚子去打仗,老百姓也饿不得,你我都见过,饿坏了的人是什么模样。前几日,厨倌老郑跑来跟我抱怨,说围栏里的猪杀光了,不知道拿什么下锅。咦,我忽然想起,先生身边不就有一头猪么?那个哑巴,多大岁数了来着?十三岁?十四岁?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臀肉是最好吃的。先生这是什么表情?舍不得?无妨,你的儿子也可以,婴儿的肉最嫩了……”

    他说着还吸溜了一下口水,垂涎欲滴。

    陈适攥紧拳头,目光隐隐露出杀意,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女孩不顾下人的阻拦强行闯了进来。

    陈适眼神中的杀意敛去,又恢复了平淡如水的样子,问:“怎么了?”

    二丫抱着哇哇大哭的狗儿,焦急地冲他比划手势:「色狼把姐姐抓走了。」

    奸细

    沈葭的头上套着麻袋, 眼前一片漆黑,看不见脚下的路,只能跌跌撞撞地被人拉着走,她的双手被绑, 嘴也堵着, 说不出话。

    她惊恐地想,蒋兴是要杀死她了。

    昨日他见过了她真正的容貌, 一定告诉了雷虎, 雷虎起了疑心,所以派他来杀她。

    蒋兴是雷虎的心腹, 又是他设置的四名巡城将军之一,他抓过不少策划潜逃的人, 有些人不是, 但因为得罪了他,也被诬陷为是, 这个少年心性残忍,连许多成年人也不如。

    死亡近在眼前,沈葭并不害怕,只是有点不舍。

    舍不得她刚生下来才四个月大的小儿子,还有怀钰, 她始终没能见上他一面。

    此时此刻,他会在哪里呢?距离她失踪已经将近一年,他找过她吗?倘若人死后有魂魄的话, 她能回到他身边吗?

    通往刑场的路无比漫长,黑暗中, 沈葭已经辨不清方向,不知过了多久, 她听见身旁的人舒了口长气,像终于放松下来。

    蒋瑞惴惴不安地望望四周,问:“兴哥,咱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蒋兴没好气:“怕死你就回去。”

    蒋瑞咽了口唾沫,他是真的怕,毕竟见过不少雷虎处决逃犯的场面,与蒋兴一样,他也是巡城将军,只不过他是个老实人,没抓过一个人,大多时候都只是穿着铠甲在城中闲逛而已。

    “兴哥,咱们就这么抛下雷大哥,会不会不太好?”

    蒋兴抓着沈葭胳膊,冷冷一笑:“雷老大已经不是原来的老大了,你把他当大哥,他把你当垫脚石,跟着他混没前途,只有死路一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蒋兴一头雾水,“可……可咱们不是打赢了吗?官军打了四个月都没打进来,雷大哥说,他们很快就会滚回北京了。”

    “傻小子,你还真是傻,光长这么大个儿,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你妈生你的时候,是不是把你的脑子当胎盘一块儿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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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瑞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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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又骂他,不过他被蒋兴骂习惯了,也不生气,只郁闷地搔了搔脑袋。

    蒋兴眸中精光一闪,诡谲地笑问:“你吃了肉吗?”

    蒋瑞一愣,憨笑道:“肉?我当然吃了啊。”

    他咂咂嘴巴,念念不忘那美味:“我喜欢杀人,雷大哥每次杀完人,都会宰猪给我们吃。”

    “说你傻还不服气,那可不是猪肉,是……”

    蒋兴说到一半,忽然又不说了,改而说起另一个话题:“实话跟你说了罢,襄阳守不住了,皇帝老儿来了,还带了他儿子,那个叫什么扶风王的,老子也没听清,反正是个厉害角色,他们拉来了大炮,这几日就要打进来了……”

    蒋兴说到这里,突然发现身边的女人停下了脚步,他头皮一紧,生怕她又弄什么幺蛾子。

    晋军不日就要破城,襄阳危若累卵,雷虎想拉一城的人陪葬,蒋兴却不愿陪着他死,白日在樊城看见那张悬赏告示,他就动了心思,十万两,足够他回老家买上百顷良田,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日子,是以他一从雷虎那里脱身,就叫上了发小蒋瑞,本来是想好好请沈葭一起出城,谁知她和那个哑巴一见到他俩,就大喊大叫起来,蒋兴怕惊动巡夜的人,只能将沈葭绑了,塞住她的口,哑巴却是没抓住,被她给跑了,一定是去报信了。

    蒋兴发觉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他是巡城将军,帮着抓过不少人,雷虎专门驯养了一条狗,鼻子灵敏得很,抓逃兵一抓一个准。

    他一把抓过沈葭,在她耳边低声威胁道:“少动歪脑筋,乖乖跟着我们走,否则……”

    他哼了两声,意思不言而喻。

    大抵是害怕了,这个女人果然安静下来,接下来的路程都没有反抗过,他们顺利地走到一堵僻静的城墙处。

    作为雷虎的心腹,蒋兴的权力很大,此处的守军已经被他找借口调走,他蹲下去,拨开丛生的杂草,握拳重重捶了几下,砖块破碎,露出一个仅一人通过的豁口来。

    这里原本是个狗洞,有人从这里出城,被蒋兴亲自抓住,后来雷虎让他将狗洞填上,他当时多留了个心眼,让工匠用的空心砖,也没勾缝,看着坚不可摧,其实一敲就破。

    蒋兴担心城外有敌军埋伏,便让蒋瑞先出去探路,但这很快成了他此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蒋瑞身材高壮,又因吃得太好,养出一身肥膘,他钻进狗洞,竟死活出不去了,不上不下地卡在腰部那个位置。

    蒋兴又气又急,现在可不是能给他耽误时间的时候,他急得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却也不得不帮忙去推蒋瑞,嘴里狠狠骂道:“死胖子!平时不能少吃点吗?!老子今日要被你害死了!”

    蒋瑞的肉被碎砖剐蹭着,疼得杀猪般大叫。

    就在这紧迫关头,蒋兴听见了狗叫声,他回头望去,看见无数人在狼狗的带领下举着火把跑来,这是他曾经见过无数次的场景,不过每一次都是他亲自带队,这次他成了目标。

    蒋兴无比清楚被抓后的下场,也不管蒋瑞还在叫了,发了狠力去推他。

    旁边的沈葭竟然也伸出手来推,在二人的合力相助下,蒋瑞凄厉地惨叫一声,终于出去了。

    蒋兴眉目一喜,顾不上沈葭,扒着狗洞就往外钻,可就在这时,他的裤腿被狗咬住了。

    墙后的人拽住他下半身,用力往后拖,蒋瑞则拼命拽着他胳膊,身体痛得要一分为二,蒋兴终于忍不下去了,大喊道:“放开我!你自己逃罢,不要管我……”

    蒋瑞哭得眼泪鼻涕齐流,结结巴巴道:“不……兴哥,我……我没你不行的……”

    “老子就是被你害死的,回头清明,你给我多烧点纸——啊!痛痛痛!松开我!松开我!”

    他面孔扭曲,蒋瑞吓得松了一只手,另一只手还死死抓住他。

    “算你小子走大运,”蒋兴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那份告示,“拿着,这是你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出去了,告诉当官儿的,画像上的人在襄阳城中,不要一股脑全说完了,让他们拿钱来换……”

    蒋瑞接过告示,但蒋兴抓得太紧,他只撕下来一半,上面画着一个女人的头像,他六神无主道:“兴哥,这……这是谁啊?”

    “你蠢不蠢,老子跑路为什么要带个女人?就是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蒋兴疼得再也受不住了,浑身的骨骼都要碎了,他看着蒋瑞,抓紧最后的时间大叫道:“回河南!知道吗?看看我老娘死没死,没死的话她就归你养了……走啊!快走!”

    在他的催促下,蒋瑞只能松开他的手臂,转身哭着跑了。

    没了他在那边拉,蒋兴很快被拖了回去。

    雷虎幽怨地盯着他:“兴弟,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跑?”

    蒋兴跪在地上,嘿嘿一笑:“老大,你对我呢,是挺好的,但是小弟出门在外,有些想家了,大哥何不放我一马?”

    雷虎也笑,拍拍他的肩:“回去有什么好的,破屋烂瓦,在田里头累死累活,一年到头就挣那两个铜板儿,官府还要催科催饷,加派徭役,穷得连媳妇儿都讨不上,跟着大哥在这吃香的喝辣的,不好么?”

    蒋兴心想你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做白日梦,老子回去就是怀揣十万两银票的大户,才不跟你在这儿玩什么造反游戏。

    他笑嘻嘻道:“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么,自己的家再破再烂,那也是个家,我还有八十老母在堂,雷大哥,看在当初逃难的路上,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就放我回去罢……”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旁的陈适,忽然笑道:“大哥,只要你肯饶我一命,我就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您身边的这位……”

    话未说完,陈适突然指着他道:“你是奸细!”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打了个焦雷,人人惊愕不已,蒋兴更是没反应过来。

    陈适不等他开口,就走到雷虎跟前,正色道:“陛下,此人乃朝廷奸细,在樊城时,他曾消失过一段时间,想必是去给官府通风报信。”

    蒋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般阴险,倒打一耙,说他是奸细!

    雷虎打量他的眼神越来越狐疑,因为在蒋兴的汇报里,他并没有提到这件事,而且在他出城之前,他就曾警告过,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陈适。

    蒋兴后背冷汗淋漓,急忙辩解:“我不是奸细,他才是,他是……”

    陈适根本不给他说完的机会,厉声打断他道:“还敢狡辩!你不是奸细,那你手中是什么?”

    众人往他的手掌望去,只见那是一张纸。

    蒋兴意识到那是被撕掉一半的告示,立即搓成纸团,要放进嘴里吞掉,却被雷虎抢了过去。

    雷虎揉开纸团,他没读过书,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他却认识右下角那方朱红大印,那是朝廷的火印关防,他曾在陈登的信件中见过多次。

    雷虎的面色沉了下去,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着腾腾杀气,他将纸团递给陈适,两只眼睛死盯着蒋兴,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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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写的什么?”

    陈适展开一看,从容念道:“雷虎乡野刁赖出身,纠集草寇,荡我神都,弑我亲藩,污我子女,掠我财物,戮我士庶,此仇人神俱愤,不共戴天,尔等有迷途知返、弃暗投明者,不问前愆,若献贼首阙下,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他的吐词清楚流利,没有片刻停顿,仿佛那上面真的印着这些文字,而他只是照着念而已。

    若不是蒋兴听人说过这告示上的内容,想必也会认为他说的是真的,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人看着不声不响,却是条见血封喉的毒蛇。

    “你胡说!那上面写的分明是……是……”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因为就在他开口的同时,雷虎绕到了他的身后,揪着他的头发,一手抽出腰刀,如杀鸡般利落地割破了他的喉咙。

    蒋兴捂着不断喷血的脖子,就这么倒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随后,彻底恢复安静。

    猎狗欢快地扑上去,撕咬他的尸体。

    雷虎收刀入鞘,冷冷地扫视着这群吓得目瞪口呆的人:“背叛我的人,就是这个下场,现在,你们还有谁想要再试试吗?”

    待人群散尽,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血腥味,马上就到十五了,月亮圆得诡异。

    陈适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去揭开沈葭头上的麻袋。

    沈葭满脸泪痕,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

    她现在知道怀钰在哪儿了,他就在这儿,离她很近,一墙之隔。

    一墙之隔——

    蒋瑞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着,很快引来了城外晋军的注意,两名士兵跳出来,将他押在地上,蒋瑞高高举起右手,那是半张告示。

    他哭喊着:“别杀我!我知道画像上的人在哪儿!”

    会议

    晋军营地, 中军帐,深夜。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画……画像上的人,还……还活着……”

    蒋瑞结结巴巴,眼前这位高大的将军令他害怕, 他的神情太狂热, 双眼明亮得摄人,像燃烧着两簇烈焰, 他害怕自己说错哪句话, 就会被他一刀杀了。

    “不,”怀钰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他, “你的原话是,‘大肚婆还活着, 在城里’。”

    “是……是。”

    “你为什么叫她大肚婆?”

    蒋瑞怔住, 他并不知道画像上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只是按蒋兴教的行事。

    大肚婆是乞活军的士兵给沈葭取的绰号, 因为他们不知道沈葭的名字,只知道她是军师的女人,从天津到襄阳的一路上,她很少与人来往,说话也低着头, 唯一留给人印象的就是那大腹便便的孕肚,所以大家背地里就这么叫她。

    “都……都这么喊她,将军, 不是我一个人……”

    “回答我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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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吓得蒋瑞魂不附体, 话说得更不清楚了。

    谢翊推开怀钰,问蒋瑞:“她是不是怀孕了?”

    相比起怀钰, 他显得更加温和,蒋瑞被安抚下来,答道:“是……她生了一个孩子……”

    “!”

    怀钰像受到极大刺激,猛地后退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紧接着,双眼泛红,居然又哭又笑起来,扯着谢翊道:“舅舅,你听见没有?是我听错了吗?珠珠还活着!她还生了我的孩子!”

    谢翊平静地看着他:“你没听错。”

    “她还活着,太好了,她还活着……”

    怀钰掩面大哭,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感谢上苍过,原来她就在襄阳城,天意真是弄人,他找了她这么久,结果他们只隔着一堵城墙!

    她混在流民中,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她甚至还生下了他们的孩子……对了,孩子!

    他这才记起来问蒋瑞:“儿子还是女儿?”

    “儿子……”

    蒋瑞愈发害怕他了,怀疑这人是个疯子,不然怎么神经兮兮的?

    “儿子!哈哈哈!我有儿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怀钰简直高兴疯了,甚至想抱着蒋瑞亲两口,他太感谢这个人了,他一定是自己命中的贵人,不仅让他知道了沈葭在哪儿,还告诉他了他有个儿子!

    谢翊按住激动得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进襄阳城的人,神色严肃道:“你冷静点,她在城内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要忘了,大军马上就要攻城了。”

    怀钰的神情这才一僵-

    樊城坐落于汉水之北,商旅辐辏,朝廷在这里设有税课司,用来征收过往船只的商税,大军入城之后,税司官署便用来作为战时指挥部,天子行辕也设在此处。

    已经交了丑时,但正厅还是灯火通明,一场军事会议正在这里召开。

    自正月起,怀钰发动夜袭并成功夺取樊城后,晋军便以此作为据点,兵分两路,怀钰率领一千五百虎豹精骑往西北方向收复光化、谷城、均州,陆羡率领另一千五百骑兵往东南方向收复宜城、枣阳、南漳,至二月中旬左右,襄阳府全境收复,为接下来包围襄阳城扫清了障碍。

    与此同时,湖广各卫所士兵也在都司的指挥调动下集结完毕,二十万大军分成四翼,将襄阳围得铁桶一样,敌我双方交战数次,由于城墙的高大坚固与雷虎率众拼死抵抗,一时不能攻下,经过四个月的长期围困,延和帝认为发动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今晚的会议便是商量攻城日期以及作战部署。

    宽敞的议事厅里,东西摆着一溜儿八张黄梨木交椅,延和帝坐在上首,他旁边的座位空着,显然是留给太子的,其余官员按品级依次坐在下首,陆羡只是四品游击,还轮不到他坐着,便按刀站在他父亲身后。

    湖广巡抚陈登道:“启禀

    依誮

    圣上,臣今日收到秘报,襄阳城中粮草断绝,牛马驴骡全部宰杀干净,士兵们煮弓弦牛筋而食,雷虎还在城中大开杀戒,士民早已怨声载道,他们愿于十五日凌晨举白旗为号,向朝廷献门投诚,届时大军一出,里应外合,襄阳不攻自破。”

    今日是四月十二,也就是说,三日后便要大举进剿,众人都觉得这个日期未免太操之过急,但圣上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贸然发言。

    延和帝手中捧着盏热茶,遥望着大厅中央的沙盘,久久未曾出声,似乎是在沉思,过了半晌,方开口问道:“何处得来的情报?”

    陈登欠身答道:“回圣上,是反贼雷虎帐下的幕僚所提供。”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布条,双手恭敬地呈上。

    延和帝接过来,将布条展开,上面用炭笔简要写着约定好的攻城日期与时辰,以及大军一旦发起进攻,城内饥民便会在城北拱辰门开门迎接,布条的右下方还落了个款,简简单单一个“无”字。

    兵部尚书梁潜皱眉问道:“伯玉,你确认此人可以信任?他是雷虎的幕僚,万一这是诱我大军深入之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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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当不会,”陈登沉吟道,“当初雷虎一昼夜奔袭二百里,趁襄阳守备空虚,假扮朝廷使者持令箭入城,率十数骑在城中大肆纵火,里应外合,攻占襄阳,知府李璋自知罪不可恕,带着全家老小在府中点火自焚,还派人烧光粮仓,雷虎攻下的不过是座空城。他占城后又不知屯田积粮,一心纵情享受,十万流贼盘踞城中,每日张嘴就是吃喝嚼用,下官料定他的粮草不足以支撑一月,眼下襄阳已被围四月,城内情形可想而知。”

    “应当?”

    梁潜性格老成持重,不太满意这种两可说法。

    “大军攻城并非儿戏,流贼狡狯奸滑,变化多端,万一中了他们的诱敌之计,成则还好,若不幸败了,一是堕我军士气,二是予贼以可乘之机,伯玉,还是谨慎为上的好。”

    陈登顿时急了:“大人,雷虎破津门,攻襄阳,焚城抢掠,杀人无数,搅得天下生灵涂炭,早已引发众怒!他杀襄王称帝,又在城中大兴刑狱,弄得众叛亲离,我大晋王师一出,百姓莫不箪食壶浆以迎,现在城中饥民愿献门投诚,这正是我军大举进攻的大好时机!请大人为全局计,切不可心存疑虑,坐失战机!”

    梁潜听他话中之意,隐约在指责自己目光短浅,不顾大局,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只是碍于圣上在场,没有当场发作。

    梁潜冷笑几声,道:“这个‘无先生’的大名,我也略有耳闻,听说他是雷虎的左膀右臂,雷虎一日也离他不得,偷袭天津、窃取襄阳的计谋都是他出的,既然他一心为贼谋划,又为何要背叛雷虎向我方输诚?一仆侍二主,足以证明此人首鼠两端,心机深不可测。伯玉,天下岂有姓‘无’之人,他连真实姓名都不肯告诉你,你又为何如此信任他?”

    陈登如实道:“下官曾与此人有书信往来,他一手柳体字颇有风骨,看得出是个读书人,他的字里行间也时常透露出他是被迫听命于雷虎,希望有朝一日能效忠朝廷的想法。当初汉中贼韩童被围,派使者向雷虎求援,雷虎犹豫不决,就是此人写信密告于我,我才有机会施以离间计,使雷虎坐视韩童被擒,失去汉中呼应。大人,下官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人绝对可以信任!”

    沈如海也在座,他是文臣,不通兵略,所以没有发言,只是安安静静地旁听着,听到“柳体”二字时,他抬了下眉,神情若有所思,再听到陈登“以项上人头担保”这句,只有无声地暗笑了。

    这个湖广巡抚未免太不会说话,他先是开口得罪梁潜,又为一个敌方军师作保,这小辫子递得让人想不抓住都不行。

    如他所料,梁潜很快揪住陈登话柄,向他发难:“伯玉,这话恐言之有误罢,此人助贼作乱,就算身不由己,但河西务难道不是他怂恿流贼烧的?襄阳不是他出谋划策攻陷的?你是一省巡抚,怎可与贼惺惺相惜,交情这般深厚,甚至不惜以项上人头为他作保?”

    这便是暗指陈登与贼寇有私下往来,当着皇帝的面说这种话,这是相当歹毒的攻讦。

    陈登早知道朝中大臣都看不起他,谁让他丢失了襄阳,还以金银贿赂雷虎,甚至在他称帝那日派人送去礼物,尽管他是奉圣上的密旨行事,麻痹雷虎,使其大意轻敌,掩护大军行动,为怀钰的樊城夜袭创造条件,尽管后来圣上也替他澄清了,但许多人还是把他当成汉奸败类,不齿他的行径。

    陈登不善言辞,气得满脸涨红,也只憋出来一句:“下官只是就事论事!”

    “我也是就事论事么,”梁潜呵呵笑道,眼中闪着恶毒的光芒,“伯玉,不觉得你和贼人的军师私交过密了么?”

    陈登忽地起身,走到大厅中跪下,含泪哽咽道:“陛下,当初您密旨嘱咐臣,与逆贼虚与委蛇,麻痹其戒心,臣自知此事一旦做下,便会背负万世骂名,但为全局计,臣只能不顾惜声名,但时至今日,还是有人质疑臣的忠心,认定臣与逆贼有勾结,臣百口莫辩,唯有一死方可证明臣的清白……”

    他嘴唇颤抖,望向大厅中的柱子,俨然是悲愤之下起了死心。

    陆羡不动声色地挡在柱子前。

    梁潜没料到陈登竟然来寻死觅活这一招,一时间如芒刺背:“伯玉,你……”

    “噔”地一声轻响,打断了梁潜接下去的话。

    延和帝将茶杯放在身侧几案上,淡淡问:“吵完了么?”

    众臣无不头皮发麻,大气也不敢喘,偌大一个议事厅针落可闻。

    延和帝起身,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陈登,道:“陈卿甘愿忍辱负重,为大军争取时机,樊城收复,他是最大的功臣,他的忠心天知、地知、朕知,你们也应当知道,若再有人怀疑,朕断不肯轻饶。”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梁潜,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梁潜表情僵硬,后背冷汗直冒。

    延和帝一手拄拐,一手拉着陈登,踱步至沙盘边,看着上面绘出的襄阳地形图,垂头静静思索,其余官员也纷纷围了过来。

    他首先询问陆诚:“子敬,你认为呢?”

    陆诚从容答道:“回陛下,襄阳城中粮草殆尽,士气低落,我军经过四个月的养精蓄锐,求战心切,士气正锐,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诚如陈大人所言,战机难得,可乘此锐气,联络城中饥民,里应外合,大举进攻,毕其功于一役,拿下襄阳城!”

    延和帝点点头:“粮草呢?”

    “回陛下,”湖广藩台方鸿绪答道,“刚从浙江运来了二十万石粮食,支撑上一月不成问题。”

    延和帝沉思片刻,眼中浮现出一丝毅然:“传令三军,三日后攻城,郭治,你攻西门!”

    他将一面小红旗插在襄阳城的西边。

    一名总兵应声出列:“是!”

    “牛霄,你攻南门。”

    “是!”

    “曹琛,东门由你来负责。”

    “是!”

    最后只剩下北边的拱辰门,这是最难攻的位置,因为这是襄阳城的正门,门外便是滔滔汉水,雷虎派了重兵在此把守,门后有夹城,如果真如梁潜所言,这个所谓的“无先生”是诱敌深入,那么一旦饥民放大军入城后,士兵们马上就会遭到围歼,被瓮中捉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关系着整场战役的成败,是重中之重,他必须安排一个可以放心的人。

    延和帝抬头看了眼众人,目光从陆羡脸上缓缓扫过,又移向旁边,忽然发现怀钰竟然不在其中,他皱了下眉,问:“太子呢?”

    陆羡硬着头皮回答:“已经派人去传了。”

    “都这么久了,人怎么还没到?你亲自去看看。”

    “是。”

    陆羡正要领命而去,这时大厅门口闯进来一个人,正是姗姗来迟的太子殿下。

    延和帝一见他这冒失样子就来气:“干什么去了?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还不快滚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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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钰一个箭步上前,扑通跪在他脚边,颤声道:“皇叔,襄阳不能打!”

    “……”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

    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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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的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问:“你说什么?”

    怀钰道:“臣的妻儿都在城里,求陛下放弃攻城,招降贼寇!”

    说完一个头磕下去,再也不起来。

    延和帝闭了闭眼,失望、愤怒、伤心等情绪在他脸上滚滚而过,病腿疼得钻心,他险些支撑不住而摔倒,幸而身后的陆诚搀扶了他一把。

    他睁开眼,对上众人担心的视线,疲惫地摆摆手,看着跪在地上的侄儿,冷冷道:“把这个混账叉出去。”

    请战

    经过商议, 延和帝已经决定于四月十五日上午攻城,大军分成四路攻打襄阳,最关键的北门由陆羡率领虎豹营全力猛攻,他与陆诚坐镇后方。

    决战之日在即, 晋军各个营地都忙得不可开交, 军需、粮草、辎重、马匹、攻城器械都要一一清点完毕,士兵们也被各自的长官召集起来讲解战术。

    营地里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但在经过中军帐前那杆龙旗时,都忍不住瞥去一眼。

    怀钰已经在旗杆上绑了一夜,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睫毛,到了正午时分, 太阳又出来了, 初夏的日头已经有些毒辣,他被晒得头皮滚烫, 两颊发红,因为长时间未饮水,嘴唇也干燥得起了皮。

    但比这些更难受的,是士兵们向他投来的目光,他是一营主将, 让他在自己的属下前接受这样的屈辱,可以说圣上是懂怎么治他的。

    若是以前的怀钰,一定受不了这样的羞辱, 可如今他满脑子都是沈葭,一会儿想她困在襄阳城里这么久, 会不会饿坏了?一会儿又想还没见过面的儿子,他长得像谁?像沈葭还是像他?多大了?

    算一下的话, 这个孩子只能是他去开封治河的前一晚怀上的,那岂不是三四个月大了?

    怀钰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傻笑起来,甚至还跟来来往往的人说自己有儿子了,弄得士兵哭笑不得。

    傍晚,延和帝过来视察军营。

    经过龙旗时,怀钰朝他激动地大喊起来:“陛下!求您放弃攻城,招降贼虏!”

    延和帝面无表情地进了中军帐,看都没看他一眼。

    随行的官员尴尬极了,顾不上向怀钰行礼,也匆忙跟进去了,只有沈如海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虎豹营已经交由陆羡掌管,他在做战前汇报时,中军帐外一直传来怀钰的呼喊声,主位上的延和帝脸色越来越黑,最终将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

    “去让外面那个人闭嘴!”

    他并没有说让谁去,众官员面面相觑,谁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还是沈如海主动站起来:“我去罢,我去。”

    沈如海走出帐外,怀钰还在高喊“招安”,他头疼不已地跑过去,劝道:“你消停会儿罢,别火上浇油了,非要惹怒圣上么?”

    怀钰笑容满面地看着他,觉得一向讨人厌的沈如海看上去都是这么的可爱:“岳父大人,你要做外祖了知道么?我有儿子啦!哈哈哈哈!我当爹啦!”

    “……”

    沈如海叹了口气,道:“总之,你别与圣上对着干了,你越忤逆他,他越不会如你的意,这事交给我来办。”

    怀钰正想问你要怎么办,沈如海就踅身进了中军帐。

    决战前夕,战争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了,大军在襄阳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部署完毕,北门的战线往前推了二十里,在汉水岸边扎营,士兵们在水上铺设浮桥,为第二天的冲锋做准备,投石机、云梯等攻城器械也已投放到位。

    隔着渺渺江雾,依稀可见对岸古朴巍峨的襄阳城,以及城墙上抱着武器的守军,他们只是麻木地看着敌人的行动,经过长达四个月的艰苦抗战,这些人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与决心,只希望赶紧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

    十四日下午,雷虎派出使者,传达了他想要和谈的意思。

    在由陈适起草的信件中,他宣称只要朝廷肯放他一条生路,他愿率十万大军为国效力,驻守襄阳。

    看完信的延和帝气得把信纸拍在案上,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雷虎,欺朕是三岁小儿么?!他将天下弄得乌烟瘴气,还想捞个襄阳守备当当?简直是异想天开!陆羡!”

    “在!”

    “去外面,把那个使者的双手给朕砍了,装在盒子里送给雷虎!”

    “是!”

    陆羡按刀就要出去。

    众臣慌忙恳求道:“陛下息怒,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延和帝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才平息下那股怒气,叫回陆羡,看向众臣:“你们怎么想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即使内心有不同意见,经过方才圣上大发雷霆的那一出,谁还敢说实话?于是都不敢言,默默低头。

    一片无言的沉默中,沈如海忽然出声:“圣上,微臣以为,贼若是肯真心就抚,化贼为民,未尝不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众人闻言,纷纷瞠目结舌。

    谁不知道圣上剿贼心切,雷虎既占襄阳,又杀晋室宗亲,称帝自立,一年时间内搅得天下动荡不安,圣上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最听不得这个“抚”字,沈如海是多年老臣,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怎么会挑这个时候去触圣上逆鳞?

    延和帝果然面色难看起来,险些没将那张信扔到他脸上去。

    “利国利民?你告诉朕,怎么个利国利民法?信上说了,他雷虎不裁撤军卒,不接受朝廷整编,这是想干什么?分明是想逼朕将襄阳这块地盘划给他,从此割据一方,一边吃着朝廷的粮饷,一边保存实力,待元气恢复,再卷土重来!哼,他想得倒是美,可朕也不是傻子!”

    他冷冷地看着沈如海,锐利的目光像要穿透他这个人:“你说利国利民,朕看你跟外面那个混账一样,都是只想着妻子、女儿,哪有什么利国利民,利的只有你们自己!”

    沈如海扑通跪倒在地,头上带着冷汗道:“圣上明鉴,雷虎造反谋逆,犯下杀孽无数,可以说诛九族也不为过,可他拥十数万众,流贼中不光有士兵,还有他从各地州县掳掠来的无辜百姓,这些人也是我大晋子民,受贼胁迫才不得已背井离乡,舍弃生计,辗转千里来到襄阳,若不问罪由通通处死,实在有违朝廷仁政。是以臣认为,要加以甄别,抚并非抚贼,而是抚流民中被迫从贼者,对于贼首要施以雷霆手段,或歼或杀,对于胁从者则要妥善安置,遣散乡里,使其复归农桑,如此一来,十万流贼不战自溃,百姓少受涂炭,朝廷可省粮饷。圣上是圣德明君,泽被苍生,伏惟圣上以天下生民为念,剿逆抚顺,曲赐生全!”

    延和帝看向其余人,问:“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有沈如海带头,众官员也陆陆续续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些人其实也是赞成招抚的,既然雷虎伏罪乞降,能以和平手段解决问题,为什么还要出动大军征讨呢?

    要知道,现在可不是太祖、成祖朝时了,王旗一出,天下莫不望风而靡,打仗就要耗费银饷粮草,二十万大军,一日要花掉多少银子?

    去年和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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