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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想,我们找了很多阴命女子,神都不满意,唯有她最合适,是神选的她!”王述之喘息着,“要怪就怪她命格不好,谁让她天生成这个命!”
呼,青芙揭开赤金囊:“阿师,那香气应该去了北边!”
北边。纪长清看了贺兰浑一眼:“这边交给你了。”
她接过赤金囊抛在空中,御风而起:“走!”
青芙连忙跟出去,门外的卫隐也抛出一柄麈尾踩了上去,赤金囊在前面指引方向,三个人霎时消失在远处,贺兰浑目送着她的背影,咔一声,卸下王述之又一只手腕:“五通想要如何强大神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述之惨叫着,“这些事都是阿耶跟三哥做的,我知道的全都说了!”
“不说?”贺兰浑照他脸上又是一拳,“我看是你嘴硬还是我拳头硬!”
“贺兰浑,”王俭扎煞着两只手,又是生气又是不忍,“你再这么弄就要把他弄死了!别打了,好好问话。”
贺兰浑冷哼一声:“好好问?换了是你姐姐,你会好好问?”
王俭哑口无言,只得向王述之恳求道:“五哥,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就别瞒了老实交代吧,你们这事办得真是不地道!”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王述之满脸是血,缩成一团,“我知道的已经全都说了……”
贺兰浑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是五通杀了老东西?”
“除了神还能有谁?”王述之看着王登的尸体,浑身发着抖,“人做不出来这事,你看,你看,就好像是许多爪子把他抓烂了!我见过神杀人,上次那个阴命的婢女不听话,神就那么杀了她,一爪一爪撕碎吃掉,一丁点骨头渣都没留下!”
爪子?不错,是爪子!贺兰浑丢开他,俯身查看王登身上的伤痕,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由浅及深,最深处往往在末端,若是尖利的爪子抓挠出来的,的确很有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王俭也顾不得恶心害怕,伸手扒开一条伤口,仔细查看:“没错,这伤很像是爪子抓出来的,从前我被猫抓过,伤口形状很相似!”
但也有不对,既然五通杀婢女是撕碎了吃掉,为什么王登的尸体还在?而且既然能把人撕碎,那么五通的爪子应该很大很强,但王登尸体上的伤口无论长度还是宽度,看起来更像是薄而短的爪子。
到底是不是五通?
贺兰浑一把拽起王述之:“把五通的事从头到尾,一个字不漏的跟我说清楚!”
云端,纪长清追着赤金囊的轨迹,飞快地向前行进,卫隐掩着袖子低低咳嗽了一声,“长清,若是待会儿有什么凶险你不要硬拼,我来。”
“你不如我。”纪长清神色冷淡,“到时候见机行事。”
卫隐眼睫低垂,唇边的笑意温存中带着一丝苦涩:“好。”
赤金囊突然停住,青芙咦了一声:“怎么是这里?”
纪长清定睛望去,眼前门楼高大,青砖红瓦的宅院占据了一大半的坊市,是贺兰浑的家。
第45章
王述之瘫成了一团烂泥, 抬头看着一脸阴沉的贺兰浑,他松开了他,抱着胳膊冷冷说道:“说吧, 从最开始说,如何搭上五通,又如何坑害了我三姐!”
王述之感到恐惧, 这不是他熟悉的贺兰浑,那人只不过是个纨绔,整日斗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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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没个正经,可眼前的人如此可怕, 似乎下一刻就会拧断他的脖子, 让他突然想起龙有逆鳞这句话。
“怎么,不说?”贺兰浑轻笑一声, 抱着的胳膊松开了,拇指对着食指, 轻轻搓了一下。
王述之顿时想起斗大的拳头砸在脸上的滋味:“我说,我说!”
“阿耶应该是三四年前就开始偷偷供着神,因为我记得是从那时候开始, 阿耶不准家里人夜里锁门, 尤其是女眷,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 问过几次没问出原因, 直到去年阿耶偷偷请风水师指点翻修宅子,在院中间种了两棵大槐树, 又把四角的房舍都拆掉了, 我才从阿耶嘴里套出来了实话。”
“这些年我家官运财运都走着一个旺字, 都是因为神的恩典, 眼下,神要回报。”
“神要挑选阴命女子诞育神胎,阿耶说这样能强大神格,但具体怎么做阿耶不肯告诉我,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两年阿耶不停往家里买婢女,还偷偷让人打听哪里有阴命女人。”
“王亚之是因为这个娶了我三姐?”贺兰浑冷冷问道。
“不是,”王述之对上他阴沉的目光,本能地向后缩了缩,“阿嫂嫁进来都五六年了,这事是从去年才开始的。”
贺兰浑心中一动:“阿错也是阴命女子?”
“是。”
可阿错是被拐卖来的,也就是说,除了用正常手段买,王登还会让人去拐,说不定还有抢来的。贺兰浑一脚踹在他心口上:“你们到底坑害了多少女人?”
王述之被他踹的几乎吐血,倒在地上喘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都是阿耶跟二哥办的,我没参与!”
所以死掉的,是王亚之和王登?“后来呢?”
“神用过许多女子,都没能怀上神胎,神很不高兴,我阿耶害怕神会报复他,就偷偷找风水师看了格局,照着他说的翻修了宅子,用阴阳太极两只眼镇着神龛,兴许是阵法起了作用,年前阿嫂终于……”王述之不敢再说,缩成了一团。
武三娘就是在这段时间怀的身孕:“后来呢?”
“神很高兴,我阿耶也松了一口气,谁知阿错竟然帮着阿嫂偷偷跑了!”
然后被武家拒之门外。贺兰浑沉着脸:“你们把她抓了回来?”
“没有,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事,阿错勾着二哥厮混了一夜,到第二天我们发现人不见了正要去找,阿嫂自己回来了。”
所以,是阿错牺牲自己向王亚之献身,给武三娘制造机会逃跑,可武家那个不通情理的老东西,居然不放她进门。贺兰浑正要问话,心头突然一惊,年前怀的身孕,那时候可是隆冬腊月,武三娘就那样被武家关在门外整整一夜?
连忙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上元夜。那夜洛阳下着鹅毛大雪,十七日早朝时钦天监奏报,道是上元夜长安亦有大雪,两京同日下雪,是二圣临朝有利社稷的吉兆——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大雪之夜,武三娘就那么怀着身孕在武家门外冻了整整一夜?
心头无限狐疑,又夹杂着愤懑哀悯,贺兰浑绷着喉咙:“后来呢?”
“后来我们听说武家没让她进门,又见她病成那样不像是还能跑的,就没再管她,再后面你们就来了。”王述之舔了舔带血的嘴唇,“我知道的就这些,我全都说了,都是阿耶和二哥办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屋里有长久的沉默,贺兰浑没有说话,王述之也不敢追问,可身上疼心里又怕,不停地向一旁的王俭使眼色,王俭只得硬着头皮开了口:“审也审完了,是不是让他回去?”
“回去?回去个屁!”贺兰浑冷笑,“重要嫌犯,老老实实滚进牢里待着,等我把这案子全弄完了,我再好好跟你算账!”
王述之更慌了:“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无辜的!”
“无辜?阿错是不是你们打听到她是阴命女,指使人拐卖的?像她这样的你们还拐了多少?除了拐来的,还有没有硬抢来的?你那时候说五通杀了一个阴命婢女,”贺兰浑冷冷盯着他,“像这样被杀的,还有多少?”
“我,我也不知道啊,”王述之瘫在地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十二弟,你跟他说说,你帮我求求他呀!”
王俭耷拉着脑袋,脸上火辣辣的一个字也不敢说,听见贺兰浑冷硬的声音:“还有王亚之的死,是你处理尸体毁坏现场,妨碍我办案,你有重大杀人嫌疑!”
“我没有杀人,”王亚之激动地叫了起来,“他是我二哥,我怎么可能杀他!”
“有没有杀人,查过才能知道,”贺兰浑拽开门,“来人,把王述之押进刑部大牢!”
嚎叫声中王述之被差役拖了下去,王俭动了动嘴唇,到底一句劝阻的话也没说出来,看见贺兰浑走到王登的尸体跟前,沉声叫他:“你来验尸。”
“那你呢?”王俭忍不住问道。
“我么,”见他目光悠远,“我去武家走一趟。”
贺兰府。
赤金囊突然停住,那是香气消失的迹象,纪长清垂目看着脚下巍峨的贺兰府,王登是昨夜夜里死的,那时候她和贺兰浑还在山上,府中留了周乾和朱獠照应武三娘主仆,周乾、朱獠虽然是精怪,但从不曾杀过人,剩下的武三娘和阿错……
在门内落下,早有管事殷勤迎过来:“纪观主回来了!”
纪长清四下一望:“周乾、朱獠呢?”
“上师,”周乾飞快地跑出来,“朱獠在后面做饭,马上就过来。”
纪长清伸手在他眉心一点,三昧真火照出印堂,周乾一动也不敢动,听她问道:“我走这两天,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没有,”周乾小心翼翼,“出了什么事?”
“王登死了,”青芙接口说道,“我们追着他尸体上信香的气味过来,消失在这里。”
周乾反应很快:“这两天我跟朱獠轮流守着武三娘,她一直在屋里没出去过,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纪长清收回手:“阿错呢?”
周乾松一口气,知道自己过了关:“阿错平时就在屋里守着武三娘,偶尔在院里转转,也没出过院门。”
纪长清迈步向武三娘的住处走去:“昨天夜里是谁守着?”
“朱獠,”周乾连忙跟上,“没听他说有什么不对。”
武三娘的卧房在西院,因为靠近温泉的缘故,比别处都要暖和得多,是以贺兰浑特地选了这处安置她们主仆,纪长清推门进来,迎面扑来一阵夹着药气的暖热气息,武三娘半靠在床上转过了头:“道长回来了。”
阿错正在边上给她捏腿,连忙也站了起来,纪长清看她一眼,依旧是平时安静柔顺的模样,然而敢豁出去献身王亚之,换得武三娘逃走,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一个人。
“道长,”武三娘轻声问道,“大郎没跟道长一起回来?”
“他在王家,”纪长清低眼看着她,“王登死了。”
武三娘微微张了嘴唇,惊讶一闪即逝,随即是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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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死的好!他跟王亚之,死得好!”
这是纪长清头一次看见她流露出强烈的情绪:“你恨他?”
“我恨他,恨王家每个人,”武三娘转过脸,“若我有道长的本事,我必亲手杀了他们!”
纪长清沉默着,身旁的卫隐上前一步,轻声道:“我来看看。”
他低低唤了一声:“武三娘。”
声音里似有无限魔力,武三娘很快转过脸,神色怔忪着:“你是?”
“武三娘,”卫隐与她对视,声音越来越低,“看着我。”
纪长清知道,他是要用问心之术探查武三娘的心思,就见武三娘怔怔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卫隐神色温和:“看着我,不要怕。”
“娘子,”阿错突然开了口,“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去厨房煎药。”
武三娘猛地回过神来,闭了闭眼:“去吧。”
卫隐掩在袖子里的手动了动,问心之术最忌中途打断,此时时机已失,也只能下次再找机会了。
门轻轻打开一条缝,阿错离开了,纪长清看着武三娘:“王亚之临死之前,见的人是阿错?”
“那晚阿错一直跟我在一起,”武三娘微闭着眼睛,“道长弄错了。”
纪长清不再多说,出得门来卫隐轻声道:“长清也发现了吧?方才阿错是有意打断我。”
而阿错也借机脱身,避免被卫隐探查,这主仆两个,绝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只是她们的遭遇……纪长清沉吟着,如果真是她们两个做的,要插手吗?
“上师回来了,”不远处朱獠得了消息一道烟跑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瓷罐,“我刚炖的燕窝,快吃吧!”
周乾连忙拦住:“昨夜你守夜时,那主仆两个有什么动静不曾?”
“没有呀,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睡着,”朱獠道,“怎么了?”
周乾心眼多,又问了一句:“中间你有没有离开过?”
“有啊,”朱獠眨巴眨巴绿豆眼,“昨晚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肚子难受,去过几趟茅房。”
也就是说,中间有段时间,武三娘这边没人盯着。纪长清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抬眼看时,贺兰浑正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道长。”
纪长清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悲悯:“道长,我刚刚去了趟武家。”
第46章
接下来两天风平浪静, 王家没再死人,贺兰浑排查了所有侍婢,凡是为着五通一事弄进来的阴命女子全都放了身契, 让她们各自回家,那些从别处拐来的女子也派了差役去家乡核查,一旦核查属实, 便由刑部派人护送回家。
“三姐,阿错的家乡在哪里?”傍晚时贺兰浑来探望武三娘,随口问道,“我让人去查查, 早些送她回去。”
“溯州太平镇, 我听她说过,”武三娘唇边含笑, “我听说你放了那些侍婢,大郎, 你很好。”
贺兰浑咧嘴一笑:“不算什么,道长正在追查五通的下落,到时候我亲手宰了那几个畜生!”
“大郎君, ”阿错突然开了口, “我眼下还不想走, 等娘子没事了我再走。”
“有郎君和纪道长在, 我不会有事, ”武三娘柔声说道,“阿错听话, 快回家吧, 你耶娘在家中还不知道怎么找你呢。”
阿错眼皮一红, 声音带了哽咽:“我不走, 我要亲眼看着娘子没事了才行。”
“行了,”贺兰浑笑起来,“我先让人往你家里捎个信,免得你耶娘担心,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
他站起身来:“我跟道长今晚得再去王家一趟查查五通的下落,让朱獠跟周乾在家里照应,有什么事三姐叫他们就行。”
“好,”武三娘点点头,“你小心些,一路都要跟着纪道长,千万别落单。”
“我什么时候离开过她?”贺兰浑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笑声从门外传来,“必得牢牢守住她才行!”
屋里,武三娘带着笑,幽幽叹了一口气:“他们这样,真好。”
“娘子,”阿错低着声音,“好好养病,别的事都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武三娘声音很轻,“我忘不掉放不下,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许久,阿错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娘子。”
夜色降临后,贺兰府笼罩在一片寂静中,朱獠守在门外,一连打了几个呵欠,瞌睡泛上来,嘟嘟囔囔说道:“这大冷的天还得看门守户,我这都是什么倒霉命!”
“行了,你也不曾吃亏,”周乾道,“光这些天贺兰浑给的,就抵得上你过去两三年挣的钱了吧?”
“他倒是手头大方,”朱獠嘿嘿一笑,从腰里摸出来两颗骰子,“怪冷的,咱们烫壶酒,赌两把怎么样?”
“办正事呢,让上师知道,没你的好果子吃。”
“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朱獠胳膊碰碰他的胳膊,“好些天没玩了,手痒得很,来吧?”
周乾看看黑漆漆的屋里,点了点头:“你去烫酒,我去找块毡子铺着坐,怪冷的。”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很快离开,又过片刻,满院气息陡然一冷,门开了。
一个黑影从门缝里一跃而出,驾着阴冷的夜风眨眼消失在空中,身后,房门无声无息地关紧了。
片刻后,长兴坊武家。
家主武捷飞卧房门外的灯笼忽地熄灭,漆黑一片中,黑影穿门而过,卧房靠墙处床帐紧闭,里面传来男人打鼾的声音,黑影一把扯掉了帐子。
漆黑房间里突然闪烁起星星点点的金光,黑影身形骤然一缩,双手化为利爪,猛地向床上的男人抓去!
打鼾声骤然停住,睡着的男人一跃而起:“三姐!”
贺兰浑?黑影身形一滞,随即眼前一阵刺目的光亮,澄碧光芒无声无息照亮整间卧房,黑影惨叫一声捂住眼睛,身后,纪长清握住星辰失剑慢慢走出来,剑光如同利刃,照得黑影惨叫不止,嘶哑着声音叫道:“别照,别照我!”
纪长清看着她,乍一看是武三娘,再细看时,身体比武三娘小了一半,那张脸也不是武三娘,半人半兽,或者说,兽的形状时不时从人脸底下凸出来,异常狰狞可怖。
“三姐,”贺兰浑先前一直确定来人是武三娘,到此之时,却又无法确定了,皱着眉看着眼前人不断扭曲变化的脸,“是你吗?”
“别照我,别照我!”武三娘嘶哑着声音。
纪长清收起星辰失,房间恢复了黑暗,武三娘的惨叫声低下去,许久,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你们早就知道是我?”
哒,贺兰浑打着火石,点燃了蜡烛,飘摇烛光下,武三娘扭曲的脸依旧在变换,一时是人一时是兽,双手变成了利爪,指爪的尖长达数寸,泛着不祥的冷光。
“三姐,”贺兰浑看着她,“是你杀了王登?”
“不错,”武三娘刹那间爆发出强烈的恨意,一张脸完全变成了兽,依稀便是金龟的模样,“是我杀了他,我一点一点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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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了他,我亲手杀了他,这该死的畜生!”
“喝口水。”贺兰浑递过来一杯热水。
武三娘怔怔接过:“我变成这副模样,你不怕?”
“你是我三姐,有什么可怕的?”贺兰浑笑道。
武三娘握着那杯水低头不语,脸上的兽形一点点消失,露出原本的容颜:“大郎,从前是我错了,我误信人言,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你们,如今我才知道,你们才是人,我身边那些根本就不是人!”
她苦笑一声,抬起了头:“大郎,你如何发现是我?”
“我前两天来过武家,”贺兰浑转过了脸,“问过看门的人。”
看门人说,武三娘是一更不到逃回来的,武捷飞锁着门不让她进去,鹅毛大雪里,武三娘一直跪在门外痛哭哀求,看门人不忍心,想要偷偷放她进来,却被武捷飞发现打了一顿,后面外头没了动静,看门人以为武三娘已经走了,哪知五更时从门缝里一看,武三娘倒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冻成了一个雪人。
“看门人以为三姐……正要开门叫人,却发现三姐突然站起来,眨眼就没了踪影。”
贺兰浑顿住了,没再往下说,武三娘点头:“是了,那么冷的天,我冻了整整五六个时辰,我活不了。”
她死在了那夜的大雪中,冻死的,也是被那些人杀死的,王家那些男人,她的丈夫王亚之,她的阿翁王登,他们引来了五通,他们为了自己的官职财富,亲手推她出去,让她被那四个妖糟蹋,直到怀上胎儿。
而阿错拼上自己给她换来的逃生希望,被她的亲生父亲亲手扼杀,他不肯接纳她,只因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是王家的媳妇,他要她守妇道,老老实实留在武家,他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她为什么要逃回来——
这些该死的人!
兽形重又出现,指爪暴涨出来,武三娘咬着牙:“是我杀了王登和王亚之,我还要杀武捷飞!”
贺兰浑沉默着,听见纪长清问道:“你没死,是因为胎儿?”
“我已经死了,”武三娘低眼看着隆起的肚皮,“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怨鬼!”
她死了,但胎儿还需要这具肉身来容纳他,五通的血脉天生便有一半神格,这神格在她死的一瞬间强行留住她的魂魄,让她肉身不腐,这胎儿与她融为一体,啃噬她残留的血肉,也把自己半神半妖的能力分给了她,这胎儿要让她继续留在世上孕育他,直到瓜熟蒂落,彻底与母体分开。
“道长,”武三娘看向纪长清,“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杀我?”
纪长清神色平静:“我未必,非要杀你。”
淡淡的金色光芒跳跃闪烁,一点点变弱,兽形慢慢消失,武三娘低着头,满腔激愤涌动着扭曲着,最终化成一声长叹:“多谢你。”
“三姐,”贺兰浑放轻了声音,“我会想办法救你。”
“救我?”武三娘摇头,“我已经死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气力,我只求你把我肚子里的东西弄出来,让我死也死得干净些,再有就是,把阿错送回家里去,她为我做了太多,是我对不住她。”
“娘子,”门开了,阿错扑向她,“娘子!”
武三娘伸手拉住她,笑得凄楚:“都是我没用,要是我早点死了就好了,那样我就能救你了。”
贺兰浑心中一动,救阿错?什么意思?
“阿错,大郎君是好人,他会送你回家,”武三娘抬手整理了阿错蓬乱的头发,“你快走吧,我这里诸事已毕,我也要走了。”
咣!房门突然撞开,武捷飞站在门外:“妖孽!”
武三娘脸色陡然一变,抬眼冷冷看他。
“妖孽!”武捷飞大步流星走过来,“从前就让我蒙羞,如今变成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我武家的体面全都被你败光了!”
他忽地抽出藏在身后的长剑:“我杀了你!”
第47章
噗, 烛火被行动间带起的风扑灭,满室黑暗中陡然亮起点点金光,武三娘身形一拧, 向武捷飞猛扑而去!
武捷飞手中剑泛着冷光:“妖孽,我今日就要亲手杀你,清正家门!”
空气陡然寒冷, 武三娘身体不停缩小,双手长出长长的利爪,一张脸再次变回兽形,嘶叫着抓住武捷飞:“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她挥舞利爪撕了上去, 武捷飞惨叫一声,从脸到脖子霎时抓开一条血口子, 与此同时,他手中剑也刺中了武三娘, 出乎他意料的是,武三娘丝毫不怕,甚至迎上来, 剑刃明明刺入她的身体却又没留下任何损伤, 武捷飞惊讶之下忘了动作, 撕拉一声, 武三娘扑上来, 又在他脖颈上抓出一大条血口。
“妖孽,妖孽!”武捷飞满身是血, 嘶哑着叫道, “家门不幸生出你这么个东西, 我岂能让你活在世上?”
“我为什么变成妖孽?”武三娘惨笑着, “还不都是因为你!我今天就算再死一回,也要拉着你一道!”
“三姐住手!”贺兰浑铮一声拔刀,“我自会惩处他,不要脏了你的手!”
“惩处他?”武三娘身形一滞,苦笑中带着讥诮,“他是我阿耶,就算他亲手杀了我,世人也只会说他是大义灭亲,贺兰,你要如何惩处他?”
“我会想办法,”贺兰浑沉声说道,“三姐,你信我!”
武三娘犹豫了一下,武捷飞却趁势又是一剑刺中她:“妖孽!”
“混蛋!”贺兰浑脱口骂道,“你他娘的给我住手!”
剑刃刺入武三娘的身体,虽然没有任何损伤却让她的神色陡然一变,眨眼间便褪去了作为人的最后一丝模样,完完全全显出兽形:“我今天就要杀尽所有不配为人的!”
阴风呼啸中,武三娘两只利爪疯狂地抓向武捷飞,武捷飞哪里能够抵挡?惨叫着躲闪着,瞬间就被撕得浑身是血,铮!星辰失剑悍然出鞘,青碧色光芒笼罩全室,武三娘低呼一声捂住双眼,纪长清仗剑上前,又被贺兰浑一把抓住:“道长!”
他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哀恳:“别杀她。”
“我知道。”纪长清长剑脱手,轰!凛冽剑光荡尽寒气,又在半空中牢牢隔开武三娘和武捷飞,贺兰浑趁势上前,一把扯开武捷飞扔出门外,地面上立刻被鲜血沾满,武捷飞挣扎着去捡那把掉在门口的剑:“杀了她,杀了这个妖孽!”
“闭嘴,”贺兰浑怒喝一声,“不会说人话就他娘的闭嘴!”
屋里,武三娘被星辰失的剑光牢牢钉住,兽形疯狂地挣扎嘶叫着,似要冲破人形的舒服,纪长清手中捏诀,勾住兽形露出的部分,跟着催动灵力,一点点催着兽形脱出人体,一点点将二者剥离。
贺兰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这是他们发现武三娘已死后就商量好的对策,纪长清推测,武三娘之所以能维持肉身保有魂魄,应当是那个半神半妖的胎儿的缘故,原来她之所以十分谨慎没有取胎,是因为胎儿与武三娘融为一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如今武三娘已死,只要能在取出胎儿时设法保住武三娘的魂魄,成功几率反而要大些,因此今夜他们联手设下这个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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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弄清真相,二来也是想趁着武三娘情绪激荡变身之时,下手将胎儿取出。
眼下贺兰浑看着纪长清一点点催出那个狰狞的兽形,不觉向她倾着身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门外,卫隐飘然入内,轻声道:“长清,我来助你。”
他手中麈尾飞出,盘旋在武三娘头顶:“武三娘,归来,归来!”
随着他的唤声,武三娘的身体一点点变大变长,兽形与人形越分越开,人形的一面向他身前凑去,门口,青芙悄悄拉开赤金囊,只等魂魄飞出时立刻将其捉住,阶下,周乾、朱獠警惕着四周的动静,防止有人有妖突然打扰,前功尽弃。
纪长清上前一步,持咒的手指绷得很紧,骨节泛着冷白的光。杀妖的事她做过很多次,但像这样分离二者,杀一救一她是第一次,更何况作为人的武三娘非常虚弱,需要她用自身去填补,纪长清觉得灵力源源不断向外涌出,以往充盈的丹田此刻有了虚亏的感觉,喉头突然感到一丝腥甜。
“道长!”鼻端突然嗅到一丝瑞脑的冷香气,贺兰浑凑了过来。
他发现了她的异样又怕惊扰她施法,在她身旁低着声音:“不要硬撑,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咱们再想办法。”
那点香气不远不近,不浓不薄,丝丝缕缕绕在鼻端,喉头的腥甜气陡然减少,纪长清心思急转,伸手握住贺兰浑。
他的手暖热干燥,让她有些瘀滞的气息一下变得顺畅,纪长清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媚狐珠劲力虽大,但又何至于与他肌肤相触,竟有如此功效?当真只是媚狐珠的原因?
贺兰浑乖乖地由她握着,又侧着脸观察她的神色,方才她极是凝重,眉心那颗胭脂痣压得很紧,此刻她眉心舒展开,似是轻松了许多,贺兰浑不觉也松了一口气。
早就知道此事不容易,当日在玄真观,纪宋说要合数人之力也许勉强能做到,如今仓促之间只有那个病秧子卫隐在,看他的模样不像是个管用的,实在是辛苦她了。
转脸一看,卫隐双目微阖,口中默默念诵咒语,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显然也十分吃力,贺兰浑不觉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纪长清,只恨自己肉眼凡胎,不能帮她分担。
手心热意透过肌肤源源不断传过来,丹田中多了股温暖之意,纪长清手上使力,骤然将那已经拉出一半的鬼影再又向前一拖,彻底拖出武三娘的身体:“动手!”
她甩开贺兰浑,催动星辰失猛然斩下:“御天虚!”
几乎与此同时,卫隐催动麈尾低吟一声:“醉梦归!”
青碧剑光轰然而下,兽形尖叫一声从中斩断,另一边,麈尾闪烁着温润白光,牢牢裹住虚脱的武三娘,门外绿衣一晃,青芙手持赤金囊当头罩下,抓住了武三娘飘走的魂魄。
轰!纪长清再又斩出一剑,兽形嘶叫着再又分成几段,纪长清低叱一声:“青芙拿去!”
“是!”青芙将赤金囊向卫隐手中一抛,卫隐接过来向武三娘顶心倾下,贺兰浑睁大双眼,虽然看不见魂魄的形状,却能看见武三娘枯黄的脸上忽地有了一丝生气。
“娘子,娘子,”阿错哽咽着凑上来,又怕打扰他们行事,并不敢靠得太紧,“娘子快醒醒吧!”
卫隐稳着心神,将那些散落的魂魄自顶心灵台慢慢送回武三娘的身体,一条,两条,三条,卫隐一边送,一边默默念咒,稳固武三娘几乎消散殆尽的意识,正在最吃力的时候,一道浑厚灵气突然融入他越来越稀薄的灵力,纪长清沉声向他说道:“我来。”
星辰失剑悬在空中,镇住那半神半妖的胎儿,他已经被剑气劈得只剩下一口气,纪长清留着他的性命,是要用他残存神力维持武三娘肉身不腐,确保武三娘安全过渡。
卫隐精神一振:“长清。”
他向她靠近些,低声耳语:“魂魄离体的时间极短,阴司鬼使应当还没觉察,只要尽快送回去就没事。”
人死之后,鬼使便会过来押魂,武三娘上次死时有妖胎强行留住魂魄,这次是他们强留,只要魂魄还在,肉身未坏,武三娘就能活。
纪长清没再说话,催动灵力飞快地收集,看看就是最后一条,卫隐压下喉咙里泛上来的血气,伸手搭上她的气海:“长清,我来助你。”
两股力量合为一股,最后一条魂魄眼看就要回归,武三娘慢慢睁开眼,脸上的死气迅速褪去:“道长……”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武捷飞的叫声:“妖孽,我杀了你!”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了掉在门口的剑,踉跄着冲进来:“我岂能留着你辱没我家体面!”
施法之时最忌惊扰,噗,卫隐喷出一大口血,血迹喷上那将要归体的最后一条魂魄,嗖一下飞得远了,纪长清眉尖一蹙,一手扶住卫隐,一手扶住武三娘,青芙立刻翻出赤金囊去追魂魄,贺兰浑怒吼一声:“混蛋!”
他一跃扑向武捷飞,但边上有个人比他更快,阿错合身抱住了武捷飞。
长剑穿过胸膛,阿错痛呼一声摔倒在地,武三娘猛地睁大了眼睛:“阿错!”
刹那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武三娘挣脱纪长清扑向妖胎,残破的妖胎霎时便与她合为一体,扑向武捷飞。
惨叫声中,武捷飞被利爪撕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武三娘吼叫着:“杀了你,杀了你,我杀了你!”
武捷飞很快没了气息,武三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开他的胸膛,跟着也扑倒在地,鲜血淋漓中的指爪捉住了阿错的衣襟:“阿错!”
贺兰浑一把抱起了她:“三姐!”
“救她,救她……”武三娘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涣散,“杀王亚之那天她就死了,是那笑声,我跟笑声交换才,才留住她,笑声说不能再出事,求求你,救、救……”
笑声?洛阳的笑声?贺兰浑瞪大眼睛,见她头一歪,再没了气息。
“抓到了,”青芙提着赤金囊跃进来,“最后一条魂魄!”
纪长清伸手接过,低眼一看,贺兰浑怀中,武三娘的身体迅速腐烂,双眼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48章
血腥味久久不散, 贺兰浑抱着武三娘破败的尸体,半晌也不曾开口。
纪长清能感觉到他的哀伤,低头轻声向他说道:“放下她吧。”
救不回来了, 武三娘的人身本就虚弱到了极点,方才又拼着最后一口气与妖胎合体,杀死武捷飞, 眼下妖胎彻底消亡,再没有神力可以维持她肉身不腐,便是捉回魂魄也无济于事。
虽然他们费尽心机,到底是功亏一篑。
贺兰浑对上她柔软的眼波, 心头慢慢漾起一丝柔情, 随即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好,我听你的。”
他弯腰放下武三娘的尸体, 跟着用力一甩头,满脸的哀伤一扫而光:“道长也听见了吧?我三姐方才提起了笑声。”
纪长清看着他, 不知怎的,方才那个动作让她想起了某个雨天她在山中见到的一头豹子,那豹子浑身落满了沉甸甸的雨滴, 她看见它跳上一块大石头, 用力甩动身体, 就像贺兰浑方才那样。
无数雨点飞溅着在它身边散开, 旋转如同一朵雨滴构成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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