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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月槐树纪事》40-50

    第41章

    这件事,马老六出来作证,说那天下工,人都走了,只?有?知青邢梦鱼坐路边哭,章望生坐下来跟她说了几句话。

    袁金枝不依不饶,问马老六看见全程了吗?

    马老六表示,谁要是打算搞破鞋,在那路边搞呐,不得找个僻静没人的地方?

    这话谁听都在理,气得袁金枝叉腰骂马老六思想?腐化,被反|动分?子收买了,非常可恨。她把马老六推下台,马老六跌破了脑袋,血哗哗直淌,他捂着额角说:

    “我说的?都是真话,问我一千回一万回,我还是找个话。”

    马老六说完这话,人就晕过去了,章望生背起他,往卫生院跑。马老六的?血是热的?,跟头?发黏一起,滴滴答答,淌在了月槐树的?土地上。

    春天在人间结束了,风热起来,平原上泛滥着日光。

    章望生两条腿直打颤,筋肉像要散架,他喘着粗气把人一路背到卫生院,汗水混着血,湿透了衣裳。大夫给马老六包扎止血,他嘴唇白纸一样,慢慢醒过来时,章望生守在旁边。

    “六叔,你好些了吗?”

    马老六天晕地眩的?,好半天才?晓得自己在哪里,他虚弱地说:“就这点事,死不了的?。”

    章望生眼睛钝涩:“六叔,你不必为?我说话的?。”

    马老六喉咙嗡嗡响,像是卡了痰,章望生慢慢扶他起来,他说:“章家就剩你自个儿了,我不能活生生看着你叫人冤枉。”

    这种长辈式的?关爱,是记忆里很遥远的?事情了,章望生低着头?,马老六手搭他肩膀上:

    “望生,我不要紧,你先回家去吧,我估摸着你婶子过会儿得来。”

    马老六的?媳妇不喜欢他跟章家来往,章望生晓得八福是婶子心里的?一根刺,拔不出来。拔出来了,肉扯着皮,筋连着骨,太痛苦了。他歉疚地看马老六,这一眼,马老六什么都懂,他苍苍叹气:

    “我那小子,就是那个命,人有?时候得学着认命,不认命,日子过不下去啊。”

    章望生恍惚听着这话,他在回去的?路上,碰见南北,南北听说马老六出了事,找过来,见章望生一个人走在路上,飞奔过来:

    “六叔呢?六叔人呢?”

    她怕马老六出事,怕得不得了。

    “六叔在卫生院。”章望生的?语气,叫她安心了些。她紧挨着章望生走,两人的?影子粘在地上。

    回到家,章望生打算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回头?去看望一下。南北见过邢梦鱼了,她跑去知青宿舍,几个人在那说话,邢梦鱼有?些愣头?愣脸地坐那,她很漂亮,一看就甩人一大截的?漂亮。

    南北觉得她一定就是章望生提过的?女同学了。

    “袁金枝怎么说了?她要是组织大会叫人□□你怎么办?”南北淘洗着荆芥,她本来特别?担心章望生,可晓得了邢梦鱼这号人物?,她心里烦闷。

    章望生疲惫地坐石条上,摇摇头?。

    南北说:“你说的?那个女同学,是邢梦鱼吗?”

    章望生很累,他被袁金枝审讯了半天,又送马老六就医,心力交瘁,他什么都不想?说,便躺了下来。

    天井旁的?树,枝枝叶叶把苍穹割碎掉了,视野也是碎的?。

    南北见他这样,也就不问什么了,等做好捞面,喊他起来吃饭。

    过了几天,没什么动静,章望生照例被罚去劳动,劳动日益繁重?,却没有?在大会上说新的?罪名,他的?罪名,无非还是臭老九。每天都要写悔罪书?,写思想?检讨,和其他一同被改造的?人一起,上台说一样的?话,背一样的?语录,写一样的?材料。监督他们的?,是李大成。

    李大成跟他们这些人说话,必以脏话开口,年纪大的?那位教师,因为?抬土块慢了些,被他一脚踹趴下,髋骨断了,哀嚎不已。章望生被那哀嚎震得灵魂都跟着刺疼,他们不允许有?尊严,也早失掉了为?人的?尊严。

    晚间的?时候,上一级会突击检查,闯进人家里,呼啦啦把人都薅出来站成一排,检查思想?情况,鼓励彼此揪对方的?小辫子。一时间,人人都在举报他人的?小辫子,白天劳动时说了不该说的?话,亦或者是检讨中写错了字,而解读出其他涵义。章望生没揪任何人的?小辫子,他觉得并?不是自己高尚,他太倦怠了,谁爱揪他便就揪吧。

    老教师的?骨头?不会再好起来,某天夜里,他留下一封认罪书?,极力解释自己的?行为?纯粹是因为?受不了身体上的?痛苦,与他人无关。即便如此,他依旧令活着的?家人蒙羞。

    章望生沉默得像死了一样,他白天里一个字都不说,有?一次,李大成想?要打他,他漠然地看着,攥紧手中的?砍刀。

    “怎么着,章望生,还想?杀人不成?”李大成瞥见他手里的?刀了。

    章望生不说话,他就这么盯着李大成看。

    李大成骂骂咧咧,最终没动手。

    夏天非常热,章望生被叫去到城里拉粪,他又进了城,不是来念书?,是拉着板车把公厕的?粪取走,这期间,一点也不顺利。有?时要看人脸色,公厕的?门锁着,找不到人。有?时则被别?的?公社抢了先,空车而归,几十里的?路,白走了。

    运气好的?时候,他拉着粪车,低头?在烈阳下走,路那样远,人就像年久失修的?老房子,边走边坍。

    南北跟着他推车,他不让她来,她偷偷摸摸跟着,章望生没办法?,两人便一路无声地走,她的?眼睛叫臭气熏得直淌眼泪。

    她一度累得走不动,嘴巴大张,渴得要命。章望生会停下来,把腰间的?水壶给她,南北咕嘟咕嘟灌着水,掏出手帕,给章望生擦脸。

    他们整个夏天,过得异常艰难。

    豆子成熟时,运动的?火热终于消褪几分?,学校里恢复些秩序,不过章望生没被允许回岗位,他尚且没资格回去,改造的?还不够。

    “学校开了课,你去念书?吧。”章望生在灯下给南北补书?包。

    南北彷徨地摇头?:“三哥,我不想?念了,念书?只?会叫我难受,念再多的?书?,咱们还是在月槐树,不晓得哪天又要变,我也不想?见那些同学。”

    她已经无法?离开章望生,一刻都离不开,他如果?还在受罪吃苦,她念什么书?呢?她要时时刻刻跟他一块儿,不能分?离。

    章望生也不晓得怎么劝她了,士可杀也可辱,他一度想?过不如死了算了,可她还活着,一想?到她孤零零一个人,他就不敢有?这样的?念头?。学校又能念书?,他觉得有?了点希望,他其实也不清楚这个希望能存在多久。

    “去吧,也许往后?就好了,你不去念书?,整天跟着我,你不晓得我心里有?多难受。”章望生想?到她过的?日子,心如刀割。

    南北扭过脸,她还有?一层担忧,敏感?得要命。

    “你听话,到大永公社去念书?,晚上住宿舍吧,天天来回太辛苦了,我有?时间就去看你。”章望生跟她商量起来,他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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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会有?那个时间,他不想?叫她回来见到自己被人一遍遍作弄。

    南北又转回头?来:“那你呢?你一个人,谁陪你?”

    章望生说:“我不用人家陪,我一个人也能过。”

    南北道:“你不娶媳妇了吗?三哥,你还喜欢不喜欢邢梦鱼?”她憋了很久,到底问了。

    章望生木然抬脸:“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我要你回答我。”她追究起来。

    章望生淡淡说:“不喜欢了。”

    南北心里有?嫉妒,嫉妒他曾经把这样的?感?情给过邢梦鱼,他没给她,即便已经是过去的?事。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人为?什么活着,要是活的?不像个人,还要不要活?人心能那样坏,也能像六叔那样好,到底是为?什么?我想?不出答案,可世道这么难,还是有?六叔这样的?人,所以我叫你去念书?,念了书?,至少?能分?得清一些是非对错。”

    他时常梦见那位老教师,他为?没有?能帮助他一分?而感?到痛苦内疚,他眼睁睁见人受苦,叫他心灵落霜。他也无法?给南北什么,得一点见光的?机会,他得叫她去。

    南北黯然:“可六叔没念过什么书?,那些整你的?学生,有?的?人是你教过的?,他们念了书?吧?照样坏得很,可见人心肠如何跟念书?多少?未必扯得上关系。”

    章望生点点头?:“那就为?了高兴去念,你不是说,念书?叫你高兴吗?”

    南北摸着他瘦下去的?脸,摇摇脑袋:“我要陪着你。”她有?了少?女的?温柔,夏天穿的?很轻薄,露着白白的?手臂,她不停抚摸他,“三哥,咱们一块好好过日子,不分?开。”她说着说着,流下眼泪,她觉得这个世界太恶心了,一点都配不上她的?三哥。

    她跟他贴近说话,像花蕊里透出幽气,章望生疲惫不堪的?身体被唤醒了感?觉,当下需要慰藉,一下变得很迫切,他觉得血液流动很快,南北已经边哭边亲吻他脸庞了,“我不想?念书?,我一会儿也不能离开你。”

    她越想?越伤心,胸口堵得难受,她恨周围的?人,恨麦子,恨一望无际的?平原,她有?时候看章望生那个样子,真想?放一把火,把这里烧得干干净净。

    章望生脸上脖子都是她的?泪水,热乎乎的?,他心底跟着淌过冲动,把她搂在了怀里:“别?哭,咱们不念书?了。”他听出她的?伤心,无能为?力,南北还在哭,章望生的?心叫这些眼泪浸软了,成洇烂的?纸,他喃喃着,“我也一会儿不能离开你……”他甚至想?,就这么着吧,他跟她两个过,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去,什么都不要管了,他只?要她。

    “咱么谁也不许离开谁。”南北哭得凄楚,她捧起他的?脸哽咽不已。

    章望生注视着她,他已经有?些意乱情迷了,他还有?她,他手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他把鼻尖抵在她额头?上,手指抚着她的?头?发,耳朵,一直滑落到锁骨,南北一个激灵,她觉得这种感?觉很钻心,说不出来,她便慢慢扬起脖子,闭上了眼,嘴巴微张着,非常沉醉的?样子。

    章望生脸色酡红,他用手托住她的?后?脖颈,觉得她像玻璃那样脆弱,南北复又睁开了眼,她就这么迷蒙看他片刻,忽然张开嘴,咬住了他。

    她这一下很重?,像只?小小的?狂兽,刚长成,就威力无尽。章望生被她咬得清醒而又迷乱,他觉得这事不能发生,可身体的?诱惑切切实实存在了,叫人软弱。

    南北不停抚摸着他,探索没有?到过的?地方,她不再哭,有?些害羞却非常热情,章望生在她碰触之际,眼睛都跟着微微泛红了,他按住她,耻感?血肉模糊,突然就让人难堪到几乎要痛哭的?地步。

    章望生身体颤抖得厉害,他涨着脸,轻轻抚弄了下她的?头?发,随之放开南北,垂头?坐着了。

    他的?胸膛还在起伏着,南北却不肯放过他,她走过来,往他怀里拱:“三哥,你抱抱我。”她想?起小时候在草丛里看到的?两条蛇,扭曲地盘缠一起,她以为?它们会缠死彼此,她现在就想?变成蛇,缠住他的?腰,胯,缠满他的?心脏。

    章望生有?力地钳住她的?胳膊,他眼睛还没清醒,嘴唇已经冷静了:“听话,睡觉吧。”

    南北像尝到甜头?便不会罢休的?小孩子,她不管,她搂住他脖子急切地张开唇舌,去亲吻他,章望生觉得整个月槐树的?夜都要被惊醒了似的?,他异常恐惧,觉得自己卑鄙,他挥向别?人的?拳头?,打中的?恰恰是自己。

    “南北,”他躲开她,眼神?已经有?些痛苦了,“别?这样,我刚刚是糊涂了,你原谅我。”

    南北自认为?知晓了他的?秘密,她心里咚咚跳:“你想?要我的?,我本来就是你的?,你为?什么不敢要?”

    章望生心不断悸动着,他说不出话。

    南北眼睛里跳跃着烈火,她掰开他的?手,开始脱自己的?睡裙,章望生匆匆把她阻拦住:“你干什么?”

    “我已经是女人了!”她迫切要证明这点,可以跟他睡觉,章望生痛恨自己把局面弄成这样,他使劲按住她,“你听我说几句话行不行?”

    南北眼泪又忍不住出来了:“你喜欢雪莲姐,喜欢邢梦鱼,为?什么我不行?我心里都没有?过别?人,你却连一点都不愿意给我,我讨厌你!”

    她觉得他拒绝了她,谁都行,就她不行,她上一刻还像火在焚烧,这会儿已经身处风霜之下。她的?情绪波动很剧烈,不管不顾,什么都不存在了,好像只?有?爱才?是她的?□□,她的?灵魂。

    章望生听这话很难受,他也有?些茫茫然,她误会他了,他怎么会一点都不愿意给?他把能给的?全都给过了,一点也不曾留,可不能给的?,他要怎么办?

    “南北……”

    刚叫她名字,南北就跟人戳了肺管子一样,她不愿意听他说话,章望生无法?,就坐在她身边,她哭累了,迷迷糊糊睡去,他看着这样一个人,心都要碎了。

    第42章

    南北还是?去念书?了,她想惩罚他,看他是不是会想念自己,她冷着个脸,不再跟章望生说?话,走出了月槐树的梢子。

    可即使是?走在路上,看着朝阳,她也会哭,少女的哀愁像残缺的月亮,悬在天际。学校里的生活,令人?乏味,她忽然觉得周围所有的一切,像被蒙上眼睛的驴子,盲目且不知疲倦,显得愚蠢,无比愚蠢。怎么这些人?的眼睛、耳朵,哪儿哪儿都长得这么可笑呢?更不要提他们张嘴说?出的话,每天做出的事。

    大永公社的一个知青,来给他们?上课,因为?管教学生,而被学生带来的鸟铳打伤,一腿的血。其他几个知青向社员们?讨要说?法,事情?闹起来,那些本来就不怎么想念书只想搞出些大动静的人?,趁机煽风点火,南北不想掺和,便收拾书包要回家。

    同学不想她走,说?:“你这个时候走,可是背叛了咱们的统一战线!”

    南北心道,谁他妈的跟你一个统一战线,说?:“我的心是?跟大家一块的,可是?我家里有?事必须回去一趟。”她表现得很挣扎,很矛盾,借此机会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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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了家。

    不过这件事的后续,是?这位男知青致残,反倒有?了个回城的机会。这样一来,给了其他知青很大启发,可那毕竟是?个意外,要把自己主动弄残废,得下狠手,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念书?的事情?,又搁置了,南北天天留在月槐树,跟着人?一起上工,年轻的男社员们?都爱看她,她身材高?挑,腰很细,可胸前走一步就耸动一步,窝着的白?兔子指不定怎么蹦跳呢,真招人?恨!

    章望生劳动的场所,跟普通社员不是?一个地方,所以,男社员有?胆子大的,跟她攀谈。

    “南北,有?十?八了吧?”

    态度特别亲切,友好,脸上还带着笑,南北有?极强的优越感,她晓得自己好看,男人?为?了什么跟她说?话,她大约也明白?。

    “你问这个干嘛呀?”她心情?好时,也会随便?扯几句。章望生现在跟她说?话很枯燥,像是?避嫌,无非就是?琐事,她想跟他说?点别的,总被他以累了做由头,没了下文。

    “你该说?婆家了啊,有?没有?相中的?”男社员小心追问,因为?章望生跟人?打架的事,不敢太放肆。

    南北装作?娇羞:“哎呀,谁要说?婆家了?我还小呢。”她察觉到人?家对她的讨好,非常受用,尽管看不上对方,却乐得聊一聊。

    “你可不小了。”这人?眼珠在在她胸前乱转一通,眼馋肚饥的。

    南北从男人?们?的目光中,深晓了自己身体的魔力,她好心肠地冲人?笑笑,眼睛晶亮,把人?魂灵给勾了去。

    “好妹妹,看上谁了跟哥哥说?,哥哥给你保媒成不成?”

    “我什么都不晓得啦。”

    “哥哥请你吃苹果要不要?”

    “我不爱吃苹果,你真想请,请我吃肘子呀?”

    她笑得跟小黄莺似的,叫人?恨不能?逮住了,掐在手心里。

    一个上来跟她调笑,就有?两个,她被少女?的虚荣心支配着,又带着对章望生的报复欲,这让她有?些熏熏然,无聊的劳动,也变得有?了些趣味。尤其是?,那些男社员本来很爱找邢梦鱼说?话,可邢梦鱼死气沉沉的,他们?晓得女?知青看不上他们?,便?都围着南北转,南北见没人?跟邢梦鱼搭话,她特别解气。

    李崎两口子在田里见年轻劳力们?,一有?空就围着南北,他媳妇说?:“你得跟望生哥说?道说?道,他妹子大了。”

    李崎说?:“我来那年,南北还是?个小孩子呢。”

    他媳妇算了算:“这好几年了,女?大十?八变,这还是?花骨朵呢你可好好劝劝望生哥,留心别叫人?偷摘了去!”

    李崎便?等天黑,叫章望生来家里吃饭,章望生跟他关系一直不赖,但七四年以来,他很少跟人?交流,李崎又成了家,走动少了。

    “望生,要我说?,你赶紧娶个媳妇操持操持家,对你,对南北都是?好事。”李崎叫媳妇炸了盘花生米,又弄些酒,招呼着章望生。

    章望生沉默地喝着酒。

    李崎咂了口酒,眉头一皱,又很快舒展开:“你到底怎么想的?难不成还想着念大学的事?我跟你说?,不可能?了,你也别想着叫南北怎么着了,这书?念得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成不了事。”

    章望生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成家对我来说?,也不切实际。”

    李崎道:“那是?你不想,你要是?想,肯定有?人?愿意嫁你,我要是?女?人?,我就嫁给你。”

    他媳妇打旁边过,踢他一脚,李崎道:“我这不是?开句玩笑吗?”

    两人?谈了一会儿,吃完饭,章望生回家来,南北本正哼着歌,见他进来,立马闭嘴,冷冷淡淡的。

    “你一个人?怎么吃的?”他问道。

    南北坐床边叠衣裳:“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何必管我?”她一见他,心里就升起强烈的怨气,你又不爱我,管我干嘛呢?

    章望生立那看了她一会儿,她把薄衣裳放箱子里,又在那梳头,他便?笑笑:“都要休息了,怎么还梳头?”

    她面无表情?:“我乐意。”

    章望生犹豫着,说?:“我听?李崎说?,你跟咱们?公社几个社员挺能?聊得来。”

    南北对着镜子,打镜子里瞥他一眼:“李崎哥真是?嘴碎,怎么了,我跟人?聊天犯法吗?”

    章望生说?:“当?然不犯法,可你大了,叫人?看着说?些风言风语,对你不好。”

    南北梳子一丢:“那你娶我啊,咱俩结婚,谁还说?什么?谁说?谁烂嘴!”

    章望生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他不能?坐实人?的流言,他跟妹妹早早私通,这一点,他绝对不能?接受。

    南北透过镜子冷眼瞧着他,转过身来:“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既然不爱我,就不要阻止别人?爱我!”

    章望生隐忍着:“谁爱你?那些人?饿狼似的,是?爱吗?他们?只不过想占你些便?宜。”

    南北走到他眼前,下巴翘起:“那我乐意叫人?家占,身体是?我的,我乐意谁占就给谁占,你管不着。”

    章望生对她的叛逆很惊讶,他道:“你一个姑娘家,要学会自尊自爱,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南北不耐烦说?:“我想说?,我偏说?!”她烦透了,她爱他,也想叫他爱她,她那么全心全意从小时候起就爱着他,他却没有?心肝,早爱过别人?了,也不肯把爱分一丢丢给她。

    窗外的虫子叫的很大声,屋里寂静着,一时没人?说?话。

    冷白?的月色染透月槐树,又到凉风起的时令了,南北觉得有?点冷,她爬到床上去。

    章望生便?坐到床沿,南北把被子扯过来蒙住头,拒绝交流。

    “我没有?要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人?言可畏,咱们?家情?况特殊,更应该谨言慎行些好。”他忧郁地说?道,“我是?无所谓了,可你还小,又是?姑娘家,名誉是?身外之物可人?活在世上,跟人?打着交道,就得注意这个,要不然,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自己。”

    南北在被子里,胸口像压了巨石,碾过来,又碾过去。

    “咱们?是?亲人?,不该有?隔夜的仇,也没这个必要。”章望生这段时间极力避免跟她过多接触,他有?些混乱,需要清醒,她的一颦一笑,都牵惹他的心肠,他对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甚至深夜里梦见过她,梦很不堪,令人?醒来惶愧不已。

    南北忽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亮亮的眼睛里水蒙蒙的:“你根本不晓得你对我来说?是?什么,是?爸爸妈妈,是?三哥,我还要你当?我丈夫,人?家要有?很多个人?,我不要,你一个人?就是?很多个人?了,你明白?不明白??”

    她非常热烈赤诚地看着他,章望生被这种目光伤到,内心极为?震撼,言语的力量击溃了他,他脑子空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要是?你实在不肯,那就不要管人?家爱不爱我,反正你要把我嫁出去,那我嫁给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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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样的。”她茫然又痛苦,暗黄的微光照在她脸上,渺茫的神?情?叫章望生又忘情?地搂过了她,按在自己胸膛前,不留一点缝隙,好像要把一切都撵出去,不留一分一毫不相干的在两人?之间。

    他是?在浪潮里偷生的凡人?,可竟然还能?得这样的感情?,太炽烫了,要把人?毁灭一般。

    “我不要你嫁人?……”他没有?意识地说?出这句,南北听?见了,她努力昂起脸吻他,她的嘴唇是?月华下的梨花,非常娇嫩,章望生把梨花嚼碎了,像是?要往肚子里咽在身体里扎根再生出小小的新的梨株,他心惊胆战地想着,最后一次好了,就这一次好了。

    可月华那样光洁,照得人?间满是?清辉,他觉得太肮脏了,太龌龊了。文明的,五千年北方平原上的月色,轰然全压下来,章望生按住南北的肩头,匆匆起身,疾步往院子里走去。南北怀抱间陡然一空,她怅惘地看着三哥坐过的地方,床单残留褶皱。

    “我到李崎家去一趟,你先睡吧。”隔着窗户,章望生的声音传进来。

    他哪儿也没去,就在门口月光下坐着,空气特别冷,冷得好,他在这样的冷中才能?不至于推错那扇门,跌进深渊里。

    两人?的关系陷入一种矛盾的,暧昧的僵局。南北恨他的立场,她无论?怎样勾引他,章望生像是?打定主意都不再上钩一样,她气得骂他,骂他是?懦夫,章望生并不生气,他还是?很和气地跟她说?话,关心她的一切。

    到了深秋,章望生被临时调到农场去帮忙,牵涉出纳之类的事情?,缺一个能?写能?算的人?。本来,这个活儿是?想叫刘芳芳去,但她整个秋收没日没夜地干,太拼命了,什么重干什么,搞得终于尿血,止不住,特别吓人?。刘芳芳写了申请想要回城,月槐树因为?隔壁大永公社有?这样的先例,也怕闹出人?命,又是?一出麻烦,便?报告上去,最终得以批准。

    这个事,邢梦鱼太羡慕了,她眼巴巴看着刘芳芳收拾东西,说?:“芳芳姐,你能?回家了。”

    刘芳芳已经?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好像一间屋子,经?年脏着,如今一下清扫干净,空气中再也没有?叫人?不堪忍受的飞尘。

    “这是?些日常用品,我不带走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用吧。”刘芳芳很慷慨说?道,邢梦鱼贪婪地盯着她那张回城证明看,她几乎是?嫉妒了,怎么能?搞到这样的证明呢?怎么才能?呢?

    刘芳芳坐着汽车走了,她没有?任何留恋,她还剩了些信纸、钢笔,走前问邢梦鱼要不要这些东西,邢梦鱼对这些毫无兴致了,刘芳芳便?请她转赠给章望生,也许到农场用得上。

    邢梦鱼把纸笔给章望生送来,她有?些魔怔,一直提刘芳芳回家的事。

    “章望生,你说?我要是?也尿血,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章望生心里清楚,这大概是?刘芳芳有?意的,为?了回城,她一定是?想尽了办法。

    “她是?太过劳累,这样很伤身体。”

    邢梦鱼表情?痴痴呆呆的,她看起来特别柔弱,凄白?的脸,总像是?刚哭过,章望生见她鞋子都烂了,前头像小孩子嘴张着,满是?尘土。

    别的知青逢年过节,可以回家里拿点东西,她家里什么都没了,连爸爸妈妈都去了干校改造,不准通信,不知死活。

    章望生把嫂子当?年留的一双鞋拿给她,本来是?留给南北的,南北那一阵好像很生嫂子的气,死活不愿穿,就一直搁那了。

    “我妹妹的脚现在大了些,穿也是?顶脚,你试一试吧,干活穿。”

    邢梦鱼勉强可以穿,她道了谢,忽然泪眼朦胧的:“章望生,我没看错你,你是?个好人?。”

    章望生对这样的赞美无动于衷,他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他只能?选择,不去做个坏人?罢了。好跟坏,又怎么分得明白?呢?他想到南北,邢梦鱼要是?晓得她举报的事情?,一定认为?他的妹妹,是?个坏人?。

    他看她眼泪啪嗒的,安慰道:“回去吧,也许有?天你们?都能?回城,别灰心,好好过,你爸爸妈妈肯定也等着跟你团聚。”

    一提父母,邢梦鱼更加伤心了,但章望生的话,确实给了她一些鼓励,她抹着眼泪往宿舍走了,章望生目送她背影远去,月槐树跟县城隔了成百里路,如今,也隔了年月,时空都变了。

    农场给送来辆特别破的自行车,方便?章望生来回跑周边公社用的,自行车是?稀罕物,再破也稀罕。社员们?说?,没想到章望生又要转运,都骑上洋车子了。

    他自己清楚,帮完忙回来,他的命运也许如旧。

    农场很大,也很忙,里面有?一批下放人?员,年纪偏大,章望生到那先是?干了些杂活,把该修缮的修缮了,又帮忙疏通管道。他得以吃上一顿好饭,几个干部在那吃油饼,大概是?觉得他帮上了忙,给他拿了两个。

    他没吃,骑着自行车颠簸一路,到家已经?很晚了,这一段路,足足骑一个小时,蹬得后背都湿透了。

    南北每天都等他,她觉得日子无聊了,不想干活,也不想跟男劳力调笑了,一切都是?那么空虚无趣。家里没有?了书?,她便?在刘芳芳给的纸上默写古文,默写小说?情?节,这个也渐渐弄得烦了。

    “有?点凉了,热热再吃吧。”章望生把油饼从怀里掏出来,纸上浸了点点油渍。

    南北见他每天这样辛苦来回,不好再闹别扭,但她今天很生气,因为?她无意瞧见了邢梦鱼脚上的鞋。

    “用鏊子熥一下更好。”章望生看着油饼自言自语,他在那摆弄起柴火,喊她过来顺道烤火。

    南北坐旁边,拿起跟树枝乱划拉:“你吃了吗?”

    “我在农场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章望生弯腰,偏着脸对着鏊子吹火。

    她慢吞吞哦了声,说?起自己白?天上工的事。

    “很累吧?”章望生说?。

    南北道:“嫂子给我留的那双鞋呢?就是?没穿的那双,拿给李崎哥家的穿吧,搁着浪费。”

    章望生非常了解她,说?:“是?不是?见着邢梦鱼了?”

    南北没想到他这么坦白?,使劲划拉下树枝:“你还喜欢她是?不是?,你说?人?言可畏,你自己怎么不注意?叫人?家又造谣是?不是??你吃的教训还不够吗?”

    章望生的脸上跃动火光,他一脸平静:“我问心无愧,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会避讳,这跟喜欢不喜欢她没关系,换作?旁人?,也是?一样的。”

    南北攥紧树枝:“你心里就是?有?她,要不然,你怎么不把鞋给旁人??”

    章望生很耐心地解释了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南北心里烦躁,她听?不进去,她赌气说?:“不准你关心她!不准!”

    他倦意明显的脸上,露出些笑:“好好,我跟你道个歉,不该没跟你提前说?一声,油饼好了,你尝尝,可香了。”

    南北瞧见他眼底下有?青黝黝的影子,晓得他累,便?不吭声接过油饼,咬了一口,又把咬过的痕印对着他,“你也吃。”

    章望生面带笑意咬了一口,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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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咀嚼,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断断续续说?着话,直到火堆的余温散尽,他拍拍她肩膀:“洗漱一下睡觉吧。”

    “你说?你不爱邢梦鱼。”南北扯住他胳膊。

    章望生顺从她道:“我不爱邢梦鱼,不爱任何人?。”

    “那你发誓,就算你不爱我,也不会爱上别的人?。”她孩子气地求个心安。

    章望生很想摸摸她泛着红意的脸蛋,却没再有?动作?,只是?眼含笑意:“我发誓,我不会爱上别的人?。”

    南北扑到他怀中,把他藏蓝色外套解开,章望生不晓得她要干什么,她已经?把脸揿到了他薄薄的破旧的毛衣上:“三哥,晚上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就讲一个,我就去睡觉,我一整天没见你了,我想你。”

    章望生迟疑了下,还是?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好。”

    第43章

    太阳一到冬天,就显得老。

    整个平原都?是暮年?,农场也荒凉得很。章望生跟那些年纪不小?的改造分子一块砍柴,修猪圈,猪圈上头架着阁楼,堆放杂物,夏天臭,冬天冷,里头住着两个原先搞电路的老同志。

    天特别干,不晓得怎么失火了?,两?人爬不下?来,阳光静静照在火光上,人都?在叫唤,长年?的慢性?饥饿让人失去气力。章望生丢下铁锹,跑过来,把?两?人背下?阁楼,老同志受了?烧伤疼得不断□□,一边不忘跟他道谢,他头发也烧焦了?,索性叫人拿推子理平。

    章望生从戴主任那里取来药,交给?两?人,其中一个苦着脸说不如烧死算了?,另一个开导他几句,章望生抬首看看两人,也没说什么。

    “小?章,有没有烟啊?”老同志不大好意思问他。

    章望生没有,老同志就铱驊讪讪笑笑,说烟能止疼。

    他觉得屋子里怪闷,便出来了?,火已经扑灭,屋顶白茫茫的长茅草变作黑色,戴主任在太阳地里把?帽子摘下?来,搔着头皮,说这两?人指不定是故意放火,思想大有问题。几个人坐那又说起别的事,公社一个姑娘,跟下?乡的男知青搞起对象,结果弄大了?肚子。这样的事,说起来比阁楼失火有趣多了?。

    “说是哪个的没有?”

    “没有,嘴硬得很,她哒哒把?她吊起来打都?没说。”

    “我就说知青没有一个好玩意儿,搁城里混不上口吃的,都?闹到公社来,有文化就比别人金贵了??屁啊,是能吃还是能喝?”

    话慢慢变成对知青的批判,有些知青偷鸡摸狗,没少跟社员起冲突。

    这几个干部闲扯完,拍拍屁股起来,没多会儿,章望生去茅房时瞥见烧伤的那个老同志,正偷偷捡方才人丢下?的烟屁股,揣到怀里,又把?两?只手?抄在棉衣下?。他当做没看见,一抬头看天,有几道细细的云,拉得极长,像二哥画的兰花叶子,笔致秀气?,他也不知怎的,会突然想起二哥。

    农场给?他发了?几颗白菜,叫他带回?家。

    那会儿天早都?黑透了?,一路喝冷风,围巾上全?是晶晶的一层白霜,章望生见院子里漆黑,就有些不安,他把?白菜放下?,喊了?几声,立马拿手?电筒出去了?。

    手?电筒的光打到墙根,有人在那解小?手?,转过头,章望生问有没有见到南北,这人便跟他玩笑:“没瞧见,你妹子不会跟人搞对象去了?吧?”

    章望生没搭理,那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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