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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阿莎的消息。

    “再见到她时,她正被一群人围着。为首的是当时的一个寨老,指着阿莎说他儿子看上?的就是这个女人,快些将她套住了带回去。”

    这个寨老的儿子还算有?名?,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大?家都知道?他家中已有?一妻一妾,妻妾家世还都不错,唯一的问题是成亲数年没有?子嗣,就连寨老都明里暗里急了好几回。

    “那个寨老看不上?阿莎的身世,不愿让阿莎做正儿八经?的妾,但又的确想让他儿子快点绵延子嗣,所以便?找了人拿了黑麻袋来捉阿莎……”

    在湘西,在他们寨里,妾与妻子的地位是等同的,也需小轿正正经?经?地抬进门。可套麻袋捉回来的女人就不同了。

    你从外面套一只?鸡套一头羊回家,难道?还要给它们名?分么??那些被套了麻袋的女人,对于凤不落里的男人来说,地位就跟被套回来的鸡羊没有?差别?。

    那些被喊来帮忙的男人根本没觉得这事儿有?多难,动手时还兀自谈笑着。结果麻袋一罩,里面的姑娘根本不像其他寨中女子一样听天由命,反倒挣扎得厉害,最后居然还真让她挣脱跑开了。

    “她因为反抗受了很重的伤,民女看着她一路跑进附近的岩洞里,那些男人徘徊在岩洞外想进又不敢进,想骂也不敢骂。”

    他们并不是怕阿莎在岩洞里设什么?埋伏,而是在凤不落,岩洞是个极为神秘的场所。

    按照口耳相传的故事,山中的岩洞都是山神的居所,而女子进了岩洞,那便?是做了山神的妻子,谁都不能妄进山洞,更不能不敬。

    “只?是,进了岩洞的女子便?不能再出?来,否则便?是对山神不忠,是大?不敬。”赵夫人忽而又笑了一下,“不过对于很多女子来说,在岩洞里等死?,或许都比活在寨子里自由吧。”

    所以湘西的“落洞花女”多,凤不落明明只?是个小寨子,落洞花女却更多。

    对于那些闯进洞中的女子而言,或许这便?是她们所能企及的最大?限度的自由了。即便?这自由意?味着枯守空洞十?来天,慢慢等待着自己渴死?、饿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寨老不甘离去,站在洞外说自己已经?给阿莎下了蛊。她在洞里,他不敢乱动山神的妻子,但只?要她出?来,他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结果,阿莎进洞的那天晚上?就死?了。”赵夫人淡淡地道?,“可能是因为进洞前,她就伤得很重吧。”

    她那天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本来应该离这种麻烦事越远越好,可她不仅没有?走,反而固执地藏在林中,看着阿莎挣扎、看着阿莎逃脱,又孤孑地坐在夜色下,远远地看着寨老在岩洞门口蹲守。

    她可能……是想等一个毫无可能性的好结局,却未料在子夜时分等到了一场雪。

    那是个夏夜,山中蝉鸣潺潺,月色如钩。

    絮雪自晦蒙中无端坠落,眨眼便?在岩洞周围积出?薄薄一片白。

    顾长雪眼皮忽而一跳:“你说的这场雪,下在什么?时候?”

    赵夫人愣了一下:“泰元十?七年,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砍柴翁说的第一场雪,也是落在泰元十?七年。

    颜王将堪舆图推至赵夫人面前:“凤不落在什么?位置?”

    赵夫人探头扫看一圈,伸手轻点:“这里。”

    恰是砍柴翁所指的那个方向。

    “所以……”重三喃喃,“大?顾第一次夏日飞雪,就发生在凤不落?”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赵夫人神情特别认真地纠正,“发生在?那口岩洞。”

    她?抬起手指比划了一下:“那雪是围绕着岩洞下的?,就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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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一片。所以寨老和那群蹲守的人吓了个半死,觉得是阿莎怨气太重,死后变成了‘恶鬼’”

    凤不落并?不对鬼和神作区分,而是将这?些统称为“鬼”。做善事的就是“善鬼”,害人的就是“恶鬼”,简单明了。

    “在?寨子里,女子死于夜为大凶。好比从前那些女寨老,因死于?子夜,所以那些凶手们笃信她们托身为凤。阿莎也是死于?午夜,又在?夏日天降奇雪,所以那些蹲守的?人吓得够呛,当场就屁滚尿流地逃了。”

    赵夫人勾了下唇角,依旧笑得很嘲讽:“同样也是做贼心虚,寨老回了寨子就勒令所有人当天不可下田,不可挑柴回家。又请了巫师来念咒,令人做了两口木棺。”

    一口是为阿莎备的?,因为不敢进?洞收尸,所以只在?洞口折了一根覆雪的?枝条,权做衣冠冢。

    另一口做得只有巴掌大小,并?不放什么东西,只是仪式的?一部分。意思是告诉阿莎,你有伴了,不是孤孤单单的?上路。

    这?一套流程,算是对恶鬼的?一种贿赂哄骗,巫师再一念咒,便能将恶鬼驱逐远离。

    “那时候也有人提起,曾经在?山野里见过阿莎挺着大肚子捕猎,估计是怀过孕。那小孩算起来大概有五六岁,不如?找一找,将那孩子接进?寨子好生安置,也算能告慰阿莎的?魂灵。”

    “……”顾长雪耳尖微动,蓦然从沉思中回过神,“五六岁?孩子?”

    先前?他的?心思都放在?下雪上,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再听赵夫人提及阿莎育有一子,他忽然记起廖望君尸身?上的?那块银牌。

    那时候颜王就曾说过,这?银牌很可能是西南人做的?。因为阿莎在?西南某些部族的?语言里,有‘清水姑娘’的?意思,并?且上面?的?花鸟虫兽的?饰纹也很有西南部族的?风格——他们认为万物为灵,可祈庇佑。

    顾长雪抬首望向颜王,就见对方微蹙着眉,似乎也记起了西域密林中的?那座坟墓:“泰元一十七年时,那孩子五六岁大?”

    赵夫人愣了一下,点点头:“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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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按时间来算,或许廖望君还真就是那位阿莎的?儿子……居然这?么巧?

    顾长雪忖了会:“你继续。那孩子后来怎样了?”

    “不清楚。”赵夫人叹了口气,“他跟阿莎一样,也在?千山里流浪。寨里的?人很少见到他,只知道那应该是个男孩。”

    “倒是有遇见他的?人跟他提过,要不要回寨里住,但阿莎死的?时候,那男孩儿已经五六岁,也懂事?了,恨寨中的?人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回寨里住?”

    顾长雪顿了顿,又问:“那你们这?个‘凤不落’在?哪儿?”

    “你们要去凤不落?”赵夫人讶然地抬起头,又摇了摇,“没必要了。那里……已经被火烧尽了。”

    “什么??”重三一脸懵逼,“怎么就被火烧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夫人愣是被他的?小圆脸看出几分母爱:“民女也说不清楚这?火是谁放的?,只能说有点猜测。民女刚刚说到岩洞夏日飞雪对吗?在?那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她?那晚盘膝坐在?林中,怀揣着厌恶又痛快的?心情欣赏完寨老和帮手们逃窜的?丑态,又去那处岩洞外徘徊良久,终究还是没有胆量进?去。

    “那雪下得实在?太诡异了,即便我不觉得阿莎会变成恶鬼,但我想?……她?走的?时候一定不会是开心的?,倘若当真有灵,绝不会想?见到任何一个寨子里的?人。”

    所以她?便迟疑地离开了,回到家中的?第二天,就听说居然有外人闯进?寨内,听常出山揽活的?人说,那个人,居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将星,廖子辰。

    “——谁?”就连玄甲都面?露愕然。

    客栈里陡然响起一阵窸窣的?低声议论。

    所有人中不那么吃惊的?,可能也就只有本就在?剧本里听过“廖望君的?生父是廖子辰将军”的?顾长雪。

    他思索着叩了叩桌面?,回忆起查案这?一路零零碎碎接触到的?那些有关?廖子辰的?信息。

    从山重村营帐中听颜王念的?那份折子,到西域苏岩对廖望君的?嫉妒羡慕,他能拼凑出的?有关?于?廖子辰的?形象,便是少年将军,胸有沟壑,当得起那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可惜英年早逝,病死于?京都廖府……

    顾长雪撑着额角沉思片刻,动了下右手手肘,捣了下颜王搭在?一旁桌上的?手臂:“廖子辰那封劝先帝休战,以教化安定西南的?折子,是什么递上来的??”

    颜王垂眸算了算:“泰元一十二年,应当就在?阿莎有孕前?后。”

    顾长雪收回手,大概猜到了这?故事?的?来龙去脉。

    但猜测毕竟只是猜测,稳妥起见,他仍旧转过脸对赵夫人道:“你继续说。”

    赵夫人道:“民女当时乍然听到消息,完全没反应过来为何汉人的?大将军会跑进?千山,找到凤不落。一直等?到晚上,才听寨里人说,那个大将军就是阿莎当年找的?男人,现下已被寨老下了蛊,丢进?了地牢里。”

    很难描述她?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

    她?杵在?原地,一时想?着“这?大将军既然要来,为何不能早来一天”,一时又想?着“算了。早来一天也都是被下蛊弄死的?命”。

    她?在?月下痴痴站了很久,心底忽然冒出几分没道理的?怨恨。

    她?想?,廖子辰不是大将军么?为什么不干脆带着那几万兵将直接闯进?凤不落,将这?片地方踏平、碾碎、焚烧殆尽……

    她?幻想?了种种凤不落被摧毁的?场景,但到最?后,也只能披着凉如?冰水的?夜色,慢慢回家。

    “我冒出过去救人的?念头,可是那根本就行不通。”

    赵夫人苦笑了一下:“你们应该见过西南江边的?吊脚木屋吧?从前?,寨里的?屋子也长那样。但是□□那夜之?后,新的?寨老们总受梦魇的?折磨,时刻害怕着化成凤凰的?恶鬼回来找他们索命。所以不久之?后,寨子里的?屋子一个接一个地变了。”

    从最?初高?挑轻灵的?吊脚木屋,变成了一只只倒扣的?碗。

    “民女小时候,总觉得那像是一个个坟包,但大人们都说这?取的?是‘蛊盅’的?形象,是吉利之?象。”

    “那些‘蛊盅’的?四壁,其实是中空的?,蛊虫在?墙壁中川流不息,争斗不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每一夜,凤不落的?人就是伴着这?种声音入眠。”

    女子不被允许习蛊,赵夫人想?救人,也进?不得那些爬满蛊虫的?壁垒。只能每夜坐在?屋中,像只心被挖空的?木偶,安静地听墙内窸窸窣窣的?细响。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个没带镣铐的?囚犯。身?陷囹圄,那些窸窣的?蛊虫便是狱卒。

    “直到后来有一天,民女忽然又听人说,那个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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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不知怎的?逃出来了。”赵夫人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听说,是关?他的?那处地牢里曾经也关?过其他蛊师,在?牢中藏了蛊书。那个大将军是习了蛊,才从地牢里逃出来的?。”

    她?其实不在?意廖子辰是怎么逃出来的?,是不是习了蛊,她?只知道廖子辰当真逃出去了,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值得惊喜的?事?啊!

    赵夫人现在?回忆起听闻消息的?那天,心情都会不自觉地变好,忍不住强调:“这?真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先前?民女也说过,自己总有种古怪的?感觉……就是自暴.乱以来几十多年,某种倾向越发明显——恶人顺遂,好人遭殃。”

    暴.乱刚结束的?那些年,寨老们还会因为自己害人而受梦魇折磨,接连猝死好几个,可越到后面?,害人的?人过得越发滋润幸运,好人却步步遇绝境。

    “所以廖将军能逃出去,这?种可能性我连梦里都不敢想?,谁能想?到他真就闯出去了?”赵夫人说,“我第二天早晨立即寻了个由头出门,果然在?那处岩洞前?看到了进?出的?脚印。那处洞窟寨里的?人根本就不敢进?,脚印肯定是廖将军留下的?,他是去接阿莎了!”

    大抵是清楚自己挣脱不出囹圄,所以赵夫人在?不知不觉间将名字相同、却享有自由的?阿莎当成了自己的?某种精神寄托。发觉廖将军成功出逃、接走阿莎的?尸首,她?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愉悦,甚至失态到站在?岩洞口舒畅地大笑。

    可笑完,又觉得可悲。

    阿莎已死,廖将军只是接走阿莎的?尸首,都能让她?如?此高?兴。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呢?莫不是人间与地狱颠倒了个个儿?

    她?站在?林中想?了很久,回家后便总是意兴阑珊,恹恹地提不起任何兴头。

    “就这?么熬了两年吧,民女记得,那是泰元一十九年的?仲夏。”赵夫人轻声说,“又到了阿莎的?忌日。那个害死她?的?寨老每年都会在?她?忌日举办祭祀,那年也是一样。”

    男人们都在?准备祭祀的?事?宜,女人和孩童们则被斥为“会招阴鬼”,被赶去非水的?最?上游,采集“阳光晒过的?甘霖”。

    “被赶出来的?不光是女人和孩子,还有很多跟寨里那些败类不对付、不愿同流合的?人。他们在?连年的?抵抗中逐渐家世败落,沦为奴隶,所以没资格参与祭祀,只能跟着一道采甘霖。”

    那一天的?太阳特别艳,艳的?山野间每一滴甘霖都亮得像一颗星。

    上山的?人们知晓祭祀会持续很久,于?是纷纷趁着这?个机会忙里偷闲,正难得地开怀嬉闹,忽而便见一只大到可撼天地的?火凤骤降人间。

    “非水,烧起来了……”赵夫人的?眼底跃着光,像映着那天的?滔天火浪。她?的?脸混杂着畅快、苦涩、敬畏、怨恨,眼泪从微微扭曲的?面?庞上滚下。

    他们站在?山上,怔怔地看着那条曾经被称为凤尾河的?河面?上翻然掀起金红火浪。四条火尾绵延百里,当真如?同凤凰摆尾,飞越了鸟飞绝的?千山,又顺着三非水,须臾间将凤不落那处人间炼狱焚烧殆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许万物当真有灵,也看不过这?一方土地上发生的?种种,方有这?夏日飞雪,江上火凤,替他们拆解了困锁人生几十年的?牢笼。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站在山上,像是在做一场梦。

    明明前一秒,四野还闷得没有一丝风,可这会儿却狂风飓涌,树木摧折。

    火浪被蓦然刮来的怪风卷落入山,眨眼炙烧百里,如?同火凤张开的羽翼。

    “那火很快往上游的方向卷席,大家都害怕所在的这座山也被波及,慌忙互相拉拽着逃跑。”赵夫人?垂下头道,“民女被裹挟其中往山外逃,也不知道阿莎的那个孩子逃没逃得掉。”

    “逃掉了?。”颜王淡淡道,“他出了?山,后来去了?西域。只?是心?术不正,想劫掠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动手杀人?时却被反杀。”

    “……”赵夫人?怔住,良久才?梦呓似的喃喃,“心?术不正……杀人?……好。也好。阿莎那样干净的姑娘,不该有这样的孩子。”

    可她念叨完,心?里又觉得不该如?此。

    那孩子的恨意?和扭曲悉数来自?于凤不落,倘若没有那个腌臜处,那孩子本该被阿莎耐心?抚养长大,也会出落成和阿莎一样干净、澄澈的人?。

    她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沙哑着嗓音接着前面的话?道:“那时候火势太大,风太急,所有人?光顾着逃命,根本没空去想这火是从哪儿来的,好好的河水怎么?会起火。”

    重三一个激灵:“等等,河上起火?该不会,这就?是咱们在天公絮发现的油蛊的来处吧?!”

    他感觉自?己破了?个大谜团,登时目光炯炯往景帝和王爷们的方向看,就?见这三人?都是一脸平淡的样子,也就?顾长雪还念着“这是我的手下”,冲他点点头:“多半如?此。”

    赵夫人?的应答也证实?了?这一猜想:“的确是因为油蛊。民女逃出山后,才?有空暇细想,觉得这油蛊烧的蹊跷……寨内能练蛊的只?有拥护十二寨老的男人?,他们作为享利者,怎么?可能会放蛊烧山,连带着把自?己也烧死?唯一有可能的,恐怕就?只?有几年?前逃出地牢,据说修习了?蛊书的廖将军了?。”

    她想通了?这点,心?里剩下的那点烦闷霎时解开,精神一松懈居然?晕厥过去,醒来便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寝卧内,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娘正替她擦脸。

    “救民女回来的是大娘的儿子,因男女有别避到柴房去住了?。大娘又问民女从哪儿来、家人?在何处……”赵夫人?苦笑了?一下,“都是些没法答的问题。”

    她初时不知,后来在西南呆久了?才?清楚。贸贸然?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尤其是女人?,在湘西其实?是一件很忌讳的事。

    谁都说不清楚这女人?会不会是蛊婆,带回家万一被害了?性命怎么?办?

    但那老大娘却心?地纯善,只?怜悯她惶然?无依靠,索性将她收做义女,往后数年?都当做亲生女儿来对待。

    “民女头一回知道,原来家并不等同于囹圄,原来被人?疼爱是这种?滋味。”赵夫人?带着几分不知是怅然?还是厌恶的神情说,“不像在凤不落,就?连与民女处境相同的阿娘都只?会怨恨我,为何不是男子。”

    所以她后来便干脆随了?老大娘姓,又请老夫人?替自?己取个新名。老夫人?想了?个把来月,才?敲定了?“浣纱”二字。

    一来夸赞自?家女儿的美貌。二来取“换莎”之音,意?为舍弃过往那个她不想再回忆的自?己,往后便是新生。

    “往后数年?,民女过得很顺遂,好像换完名后,真的得到了?新生。”赵夫人?轻轻道,“民女同赵哥日久生情,不久便成了?亲,又很快有了?身孕。”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前进,直到某日午后。

    赵夫人?神色淡淡道:“民女已经不止一次提及‘偿报不公’这回事,其实?也是在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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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想通的。”

    那日午后,她搬了?椅子歇在后院,赵哥坐在一旁替她打扇,顺道嘟囔着怀孕得多补些什么?养身体?。

    “一群村人?忽然?闯进家门,指着民女说这女人?就?是蛊婆,村长快些除了?这祸端。”

    她皱眉扫了?一眼便认出了?,其中几人?在几日前想轻薄她却未遂,明摆着是来报复的。

    赵哥自?然?不干,冲上前与人?理论。可那群人?的眼光早就?落在赵浣纱身上了?,期待着一会儿能按照以往溺杀蛊婆的流程,将人?剥光了?绑在树上,顺道占些便宜,再扔进河里溺死了?事。

    “赵哥不允,他们便推拉起来。失手之下,赵哥被推倒在地,头撞在石头上,人?便没了?。”赵夫人?垂着眼睑,“他们杀蛊婆还算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可杀赵哥却没了?能遮掩的理由,惊慌之下也不敢再纠缠,推推搡搡地逃了?。”

    她半坐在躺椅上,甚至还有些茫然?,等再反应过来时,老夫人?也闻声颤颤巍巍地出来了?,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儿子后猛然?僵住,良久扑过去大哭,没几声便厥了?过去。

    “再后面,陛下便知道了?。娘大病了?一场,民女也不敢在村里久留。那群人?害了?人?又不愿伏罪,等反应过来定然?是要?对我们娘俩下手的。所以民女便带着娘一路逃出村子,肚里的孩子也在路上没了?。”

    那么?多年?的苦难和流离失所,真正说起来,也不过寥寥十几来句。

    赵夫人?轻笑了?一下,只?是眼底没有一丝真实?的笑意?:“逃亡的路中,民女总会胡思乱想。从生到此时,似乎除了?那一场火,没见过哪个恶人?受难,好人?却总是在绝处更遇雪上加霜。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硬逼着这世间往险恶的泥潭走?。”

    尤其是后来她走?投无路,加入邪.教,从选择同流合污的那一天起,她便幸运得不可思议……

    “……”众人?都听得眉头紧皱。

    顾长雪同样锁着眉宇,只?是考虑的角度同其他人?不同。

    他很清楚《死城》原本只?是个烂尾的剧本,即便能演化成立体?的世界,剧情再怎么?大变动,有些核心?的剧情是不可撼动的。

    好比编剧设定了?“京都蛊案与吴攸有关”,那就?得有关。世界为了?合理化这个结果,前面铺出一系列长路,或许都是为了?达到最终这一目的。很可能赵夫人?口中的这些不公,都是受了?剧情的不可抗力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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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飞雪是否可以视为一种?标识?

    标识着“这个位置正受到剧情的影响,所以才?如?剧本所写的那样【半庭薄雪半庭夏】”。而每当他们破除一个地方的冤案,将解蛊的进度推进一步,也就?意?味着这个地方彻底摆脱了?剧情的控制,不会再走?向剧本设定的【世界石化】的结局,所以雪才?会骤然?停止。

    如?果这样想,那这些日子接连遇上的冰雹、滑坡、坠石等等……就?也能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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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不落是最后一处受剧情控制的地方,一旦这里的蛊案水落石出,惊晓梦彻底得解,那剧本就?再也无法控制这一方世界了?。作为最后的反扑,这些频繁得莫名其妙的小灾小难,反倒显得不痛不痒、不值一提起来,他甚至有些困惑,这剧情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反扑,不然?怎么?不弄个谁也躲不开的大地震?

    顾长雪出神片刻,缓缓收回视线,捋着大氅的绒尾沉默须臾,终于站起身:“赵夫人?,这么?多年?过去,你还记不记得去凤不落的路?”

    “记得。”赵夫人?抬起眼,“化成灰我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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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听这架势是要?马上动身,连忙起身准备起来。

    司冰河从不远处穿过人?群走?过来,手里捻着一张纸:“赵夫人?,我再多问一句,你认不认得这个人??”

    他将手里的纸往赵夫人?面前一递,居然?是方济之的画像。

    顾长雪下意?识地望向重七,果然?看见对方正收敛笔墨。

    赵夫人?困惑地看了?会,摇摇头。

    她本以为自?己的回答会让定王殿下失望,结果对方只?是“哦”了?一声,慢吞吞将画像收起时,一直绷紧的冷脸上居然?显出几分放松的神色。

    赵夫人?:“??”

    这放松好像会通过眼神传染,定王殿下左右看了?看,跟景帝和颜王分别对视了?一眼,另两人?都是微微一愣,紧接着紧绷的肩背不约而同地一松,像是卸下了?什么?无形的担子。

    “……”赵夫人?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小声问看起来最好亲近的重三,“他们这是……?”

    重三木着脸:“如?果你跟着这三位的时间再久一点,就?能明白了?。”

    赵夫人?迟疑:“明白……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什么?内容?”

    重三呵了?一声:“明白人?和人?是不一样。”

    有些人?吧,天生心?上开的眼比较多。

    ·

    出发去凤不落前,顾长雪特地去了?趟池羽的厢房,把还在研究惊晓梦研究得天昏地暗的池羽给拎出来。

    “嗬……”池羽出屋的时候活像一只?行尸,黑眼圈大青脸,两只?眼睛发直充血,去吓人?都不用化妆。

    司冰河刚伸手把她下巴一抬,她就?哽咽一声,两行眼泪悲伤流下:“我做不到啊……”

    “……”司冰河无语地拎着她,转过头对顾长雪解释,“近些时日,我们试着不去看方老提供的解蛊方向,自?行想解,结果一直在撞死胡同。说实?话?,我甚至不明白那些刁钻的解法方老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能琢磨出来这些解法,方老又为何总显得没脑……呃,不是很愿意?动脑。”

    一直到前不久,他于某天夜里精疲力竭地拿起方老写的解蛊思路看了?又看,忽然?品出几分真意?。

    平日里相处时,他总觉得方老没什么?架子,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就?干脆利索地问,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别人?会不会觉得他愚笨。

    可他看着眼前犀利张狂的文字,忽而明白了?——这其实?并不是“没架子”,而是一种?极致的傲气。

    方济之很清楚以自?己于医术、蛊术上的实?力,即便平日里懒得动脑,也不会有人?敢轻怠他。所以他不需要?遮掩自?己的懒,也不用非得在他人?面前表现得机智,来赢得他人?的尊重和一席之地。

    这其实?是一种?隐晦的张狂,甚至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就?好像一个人?习惯了?掌控大局时,是不会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手里亲力亲为的,总有些事会交给手下去做,而那些事如?果没出什么?岔子,他就?不需要?干涉。

    “你们不觉得方老有点这种?感觉么??”司冰河搁下池羽,“他能识破蛊书里设的局,就?说明他有那个能力,可他偏偏又不做,就?好像……”

    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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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往后撤了?一步,好让后辈有磨炼展示的机会。

    池羽听愣了?,心?想谁敢把眼前这群人?当后辈、当手下啊,可腹诽了?一会,忽然?又反应过来,激动得猛然?一个咸鱼挺身:“等等?!你们又喊他‘方老’了??什么?意?思,他……他没问题了??”

    “算是吧,”司冰河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最终还是在池羽眼巴巴的注视下给了?个算是确切的答复,“你可以不用窝在屋里长蘑菇了?。”

    “真的……?!”池羽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旋即狂喜,张嘴猛吸一口气,手叉腰仰天狂笑:“哈哈哕——”

    一时亢奋,吸了?满肺尸臭。池羽抱着廊柱吐了?一通,抬起头继续狂喜地擦擦嘴:“走?走?走?,这还等什么??快去把方老接回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虽然池羽很?积极地想把方济之接回客栈,但他?们?这次出门的目的仍是为了找凤不落。好在进山的途中他?们?就?意外遇见了方济之,彼时,对方正吊在一根崖边垂落的粗藤蔓上。

    雪雹仍在下。风一吹,方济之就?攥着藤蔓缓缓转了半圈,恰好和山下的众人对上视线:“……”

    池羽盯着崖上挂着的人看了半晌,谨慎地努嘴询问?身边的司冰河:“方老这……也是给后辈磨砺展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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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冰河麻木了一会,抬首扫了眼周围,就?见千面正扒在远处树梢上探头探脑,一副想出手又不敢随意暴露的模样。

    司冰河无语片刻,纵身而上。将方济之从藤蔓上摘下来时,没忍住怼了一句:“出门前?不是还说以自己的本事?,能在西南横着走?”

    方济之青着脸重重打了个喷嚏,根本没心情睬他?,只哆哆嗦嗦地把小灵猫掏出来捂手。

    众人心中刚树立了不久的高人形象都快给他?捂裂了,赵夫人更是无比惊愕:“你……纵横沙场这么多年,怎会连顺着草藤爬上悬崖都做不到?”

    “啊——”方济之的喷嚏都被问?卡住了,莫名其妙地看向赵夫人,“谁纵——阿嚏!谁纵横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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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啊,”赵夫人有些困惑,“你难道?不是廖子?辰易容假扮的么?方才定王殿下都说了,什么掌控大局,什么让后辈有磨练的机会……”

    这难道?不是形容廖将军的……

    赵夫人心里的底气渐渐不足了,迎着在场三位人精投来的同样莫名其妙的眼神,牢牢地闭上了嘴巴。

    方济之还要皱着眉追问?:“什么廖子?辰?”

    顾长雪一边示意赵夫人继续带路,一边将凤不落的故事?同方济之说了。本想询问?对方单独行动都差了点?什么,却?见方济之垂头思?索了一阵:“为什么我不是?”

    方济之的脸上仿佛写着“但凡你敢说我不配,我这毒药可不长眼”,硬是把司冰河本来想说的那句“纵横沙场的人怎么可能像你一样,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不是行动,而是杵在原地犯傻”给看缩回去了。

    顾长雪:“……廖子?辰在阿莎死?后第二天就?闯进了凤不落,他?知晓当年的第一场雪下在何处,不必像方老这样大费周章还令人去查。”

    重三小声嘀咕:“可他?不是失忆了吗?”

    重一不着痕迹地捣了他?一下:“你傻?方老如果是廖子?辰冒名顶替的,西南诸臣会认不出来?池羽会认不出来?他?又没有易容,否则千面早该发现。”

    重三独辟蹊径:“那……会不会池羽和西南诸臣碰见的方济之就?是廖将军?其实自始至终就?没有方济之这个人,方老只是廖将军捏造出的一个假身份!”

    “……”重一无言地看了他?一会,“你的意思?是,廖将军会大晚上的翻窗偷东西,偷的还是铜盆锡台,被一个小姑娘抓包了还会被吓得摔坐在地上哆嗦,又在得知宅邸附近有危险、小姑娘也朝不保夕的时候掉头就?逃?”

    这一串话的确格外有说服力?,说得方济之的脸都绿了。想骂吧又骂不出来,这些事?的确是失忆前?的自己做的。

    顾长雪站在一旁没吭声,眼神瞥向方济之。

    有些时候,他?的确会觉得方济之这个人挺割裂的,好像失忆前?后判若两?人。如果真有人要顶替,那也肯定是在失忆这个时间节点?顶替的。

    可西南诸官和池羽的反应又都证明了方老的确是本人,千面的存在又排除了方济之易容的可能性……想来想去,这要么是重生带来的影响,要么就?是人在失忆前?后会性情大变。

    顾长雪收回视线,并未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时间,只催促队伍加快前?进的速度。

    颜王倒是难得开了口:“方老这些时日?独自采药,可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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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话的语气淡淡的,叫人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试探。

    方济之也不知是没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还是根本不在意,臭着一张脸道?:“没收获。”

    他?顿了顿,忽的又补了一句:“这几天,我也不是真的在采药。”

    “!?”千面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他?愕然地看向方济之,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摊牌。更没想到对方一摊就?摊了个彻彻底底:“别直接问?我‘没采药那这些天在做什么’,这件事?很?难解释,得从六月那会儿开始说……”

    方济之皱起脸,神情不大愉快:“王爷还记得吧,那时候我摔过一跤。”

    王府里的人只知道?他?倒霉摔断了腿,却?不知道?他?还失了忆。一睁眼他?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一侧的腿剧痛无力?,费力?地撑起身,才发觉那一侧的腿是摔折了。

    “疼痛倒是其次,点?了穴也就?止住了。最烦躁的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地上断了腿。”

    人在记忆一片空茫的情况下很?容易变得慌乱警惕,他?慌倒是不慌,就?是警惕,疑神疑鬼。

    “我总觉得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地失忆,肯定有个由头。所以那阵子?总是让玄银卫替我查摔跤是不是另藏蹊跷,后来又在自己住的屋子?里找到一处暗格,里面藏着一堆信件,都是西南官府寄来的。”

    他?皱着眉拆开翻了翻,大概整理出怎么回事?:自己曾经是个假游方郎中,在被人揭穿、即将打死?之际,西南官府的大人们?保下了他?,将他?送去颜王身边做奸细。

    “所以失忆之前?,我一直都在盯梢王爷的行动。一旦有跟西南有关的,就?汇报回去,方便那群人提前?打点?。”

    方济之说得毫不遮掩,反倒搞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自然开始怀疑,自己突然摔跤失忆会不会跟西南官府有关?再?加上不久后便出现夏日?飞雪的异相,我越发觉得不对,就?怕失忆的内容同天降异象有关,于是便借着鸟雀去下了毒。”

    他?虽不记得过往,却?本能地知晓如何用药用毒,如何训服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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