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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梁盛的执拗令人心惊, 刘明?珠看在眼里,气急败坏地拿起手边的物件朝他丢过去。
茶杯砸到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梁盛抬手, 指尖触感温热黏腻。
“你可别?忘了, 我是你姨母。”刘明珠口不择言,“当初若不是我姨娘派人不远千里接你来京城,你现在不知道在哪讨饭呢!”
梁盛双拳倏然紧握,颈侧青筋暴起。
刘明?珠对此毫无所觉,染着蔻丹的手指隔空点着他:“你如今是依靠我过活, 所以必须听我的,明?白吗?”
新添的伤口有血渗出, 模糊了视线。
梁盛脊背佝偻, 沙哑着声:“对不起姨母,是我莽撞了。”
“我只是担心苏源为官后?知道我为王爷效命, 继而对王爷不利。”
刘明?珠神色瞬变。
苏源是个睚眦必报的,若真如梁盛所言,那可就麻烦了。
当下?正?是关键时?期,一着不慎, 就会全盘皆输。
归根结底, 还是因为梁盛归入诚王麾下?。
刘明?珠有些后?悔,当初听云姨娘的话把梁盛接来。
若没有梁盛,也就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她又?舍不得梁盛带给她的助力。
两股思想来回拉扯,刘明?珠脸色很不好看。
瞥了眼跪地垂首的梁盛,刘明?珠不耐挥手:“你回去吧, 这段时?间安分一点, 别?到处乱跑了。”
梁盛抬头,眼中有震惊转瞬即逝。
好在他寄人篱下?多年?, 最擅长隐藏情绪,压根没让刘明?珠发现。
“是,我知道了。”
顶着满头满脸的血走出正?屋,梁盛去侧屋收拾一番,再现身依旧是清冷阴郁的梁公子。
一路有王府的下?人向他行礼,恭敬而讨好。
所有人都知道,宠爱在身的刘侧妃是他的姨母,他也是王爷的得力亲信。
可谁又?知道,他在这两人手下?受尽侮辱,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有那么一瞬,梁盛甚至想就这么死去,去找地底下?找云秀。
说不定在那里也会遇见流放三千里,死生不知的梁守海。
一家?人就此团聚,岂不快哉?
可转念又?想,他草草了结性命,岂不是便宜了苏源?
一旦他死了,就没人知道苏源多年?前做的那些事了。
日后?提起苏源,他们只知他是文曲星转世,而非残害生父与庶弟的恶人。
梁盛坐上马车回住处,途中再次听人谈起会试第一的那位苏会元。
通篇的溢美之词,他一边听着,一边冷笑连连。
苏源这样的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车夫听着主家?诡谲的笑声,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这两年?,东家?真是病得越来越重了。
小红来苏家?的第三天,陈正?一早起来给她喂了草料,就急吼吼赶去东厢房。
昨晚公子让他在这个点过来敲门。
陈正?脑子拙,不明?白公子的用意,但他胜在听话,掐着点叩响苏源的房门。
“公子,该起身了。”
不多时?,门内传出低哑的嗓音:“知道了。”
陈正?放下?心,去厨房打热水,保证公子起来就能洗漱。
苏源在床上躺了一小会,醒神后?就麻溜爬起来,从衣柜里取出一身待客的青色长袍。
之前跟杜必先约好,今日请他来家?里品尝火锅。
卢氏从未接触过这一新鲜玩意儿,还得他亲自动手。
在更?衣前,苏源又?对着铜镜看了下?伤处。
这三天他每日三遍药酒,淤青已经消了大半,只余下?一些青中泛紫的痕迹。
苏源又?擦了遍药酒,待药酒略干,才换上衣袍,径直走进厨房。
厨房里,卢氏正?在忙活早饭。
见苏源进来,登时?诚惶诚恐地迎上去:“公子怎么进来了,此处油烟过大,可别?脏了您的衣裳。”
苏源摆手,不甚在意:“等?会吃完了早饭,麻烦你把厨房收拾一下?,今日有客登门。”
卢氏应下?,又?问:“那客人喜欢什?么口味,我也好照着准备。”
苏源打开碗柜,不剩多少?菜了:“主菜我来准备,你只需把菜买回来,切好洗净即可。”
说罢递给她要买的清单,转身离去,留卢氏一人在灶台前目瞪口呆。
公、公子亲自准备?
所以到底是何等?重要之人,才能引得公子亲自下?厨。
苏源不知卢氏思维发散,把裹在油纸包里的干辣椒取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散散潮气。
等?卢氏卖完菜回来,在苏源的指导下?准备火锅食材。
卢氏刀工挺好,把食材切片切丝后?放入白色印花的瓷盘里,卖相很是不错。
准备好一切,苏源抬眼看了下?天色,估摸着杜必先也快来了,开始着手准备锅底。
厨房里空间不算太大,卢氏不想妨碍公子发挥,自觉站到了门口。
只是仍不放心,时?不时?伸头往里看两眼。
只见公子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右手拿刀,左手控着葱段,动作熟稔地将其?切段。
随后?又?把姜、蒜切片,放下?菜刀,准备烧火。
卢氏见状眼皮一跳,忙不迭进来:“公子您在上头忙,灶膛这边我来!”
锅上一把锅下?确实费劲儿,苏源也没矫情,欣然应允。
倒入足量的油,待加热至五六成热的时?候,将葱姜蒜放入煸炒。
很快卢氏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苏源又?将花椒等?调料和些许干辣椒加进去,一同翻炒。
独属于辣椒的香味炸开,卢氏打了个喷嚏。
苏源则屏住呼吸,将更?多的干辣椒放入其?中,再次翻炒。
卢氏坐在灶膛前,只觉得整个厨房,甚至是整个院子里都飘着这股霸道的香味,嘴里疯狂分泌唾液。
终究是好奇战胜了理智,她壮着胆子问:“公子,您这炒的是什?么啊,也太香了。”
苏源手上不停:“红尖。”
卢氏前头那位主家?曾提过红尖,据说一两就要不少?银子。
反正?她从未在那家?的饭桌上看见这东西。
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切身闻到红尖的香味,心说怪不得价格那么高?,这味儿可真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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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苏源往锅里倒入按比例调好的骨头汤和清水,盖上锅盖,开始炖煮。
苏源捻去指腹的锅灰,让卢氏帮忙看着,信步走出厨房。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正?好,丝丝微风吹到脸上也不割脸。
苏源沉吟几秒,决定将火锅放在院子的树下?。
空气清新,不冷不热,亦可避免吃到尽兴时?被满头大汗扫了兴致。
惦记着锅底,苏源只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就折返回去。
卢氏站在灶台前,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锅盖,一看就是高?度紧张的状态。
苏源忍俊不禁,揭盖锅盖,用汤匙舀了一点,抿一小口。
细细品味,似乎是记忆中的味道。
当然了,肯定不能和专业火锅店里的厨师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苏源才决定跟杜必先合作。
他手底下?可不缺有本事的厨子。
往里面加了点盐,苏源又?做了一锅清汤的。
卢氏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不时?给苏源打打下?手,对自家?公子的认知又?高?了一个台阶。
没想到公子不仅读书厉害,做饭也是一绝。
以后?和公子结成良缘的姑娘可享福了。
等?杜必先下?了马车,苏源刚好把两份锅底倒入昨天取回来的鸳鸯锅里。
一边是红油,另一边则是菌汤。
红白相称,赏心悦目。
苏源洗去指尖的油腻,指了指灶台上还剩一半的锅底:“中午你们也尝尝,可以搬张桌子去后?罩房前面吃。”
苏源把火锅的吃法告诉卢氏,拎着鸳鸯锅去了外面。
依譁
卢氏慢半拍地应下?,悄然红了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买菜时?她还奇怪,公子怎么买这么多分量,足够好几个人吃了。
没想到其?中一部分竟是留给他们的。
把感?激铭记心底,卢氏也跟着出去了,找她家?男人和两个孩子。
这可是公子一片好意,他们可一点不能浪费了。
这边陈大一家?带着丰盛的午饭去了后?罩房,苏源和杜必先也相继落座。
杜必先饶有兴致地看着鸳鸯锅,以及环绕在四周的荤菜素菜:“苏公子,这就是你说的火锅吗?”
苏源颔首。
杜必先奇道:“苏公子为何称它为火锅?”
苏源张嘴就来:“起初我吃的是红油锅底,因滋味火辣,便给它起名为火锅,之后?就懒得改了。”
杜必先还真信了苏源的胡诌,又?指着丰盛的生菜,所有所思:“这些菜都是放到这火锅里烫着吃?”
靖朝没有古董羹,百姓们更?是没接触过涮菜,杜必先好奇也是情理之中。
苏源为他详细介绍了火锅的吃法,而后?又?将调好的蘸料往他面前推了推:“烫好的菜可以试试蘸着这个吃。”
望着鸳鸯锅里咕嘟翻滚的红油,杜必先迫不及待:“那我先尝尝,至于火锅铺子的事,咱们稍后?再议。”
苏源自无不应。
二人执箸,同时?开动。
一顿饭吃得主客尽欢,满满一桌的菜都被他俩卷进了肚子里。
杜必先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摸着滚圆的肚子,不慎打了个饱嗝。
他老脸一红:“苏公子见谅,我以前不似这般贪食的。”
实在是这火锅的吃法太过新奇,叫人意犹未尽。
苏源轻笑着把碗筷推到一旁:“酒足饭饱,咱们该谈正?事了。”
杜必先立马收敛笑容,看一眼满桌狼藉,提议道:“不若咱们去书房详谈?”
苏源:“善。”
二人进了书房,苏源在书桌后?落座,杜必先则自个儿搬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杜必先觑着苏源的神色:“这火锅铺子一旦开起来,生意肯定是不必担心的,只是这红尖的来处”
和苏源打几次交道,杜必先信他的人品,唯独有这一点顾虑。
红尖在京城是心照不宣的“奢侈品”,他杜必先也没什?么强硬的靠山,就这么堂而皇之拿它来做生意,恐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觊觎。
对此,苏源早有对策。
只是他进献天铃和红尖的事只有陛下?那几人知道,至今尚未公开,应是时?机未到。
在这个前提下?,他并?不打算对杜必先说出实情。
心思流转,苏源食指屈起,轻叩桌案:“这我也考虑到了,等?火锅铺子正?式开业,这里头的调料都在上桌前捞出来。”
杜必先双眼一亮:“是了,只给他们汤头,任他们再如何好奇,也无法得知制作锅底的原料。”
即便是舌头敏锐的老厨子,就算他们尝出里面加了哪些东西,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说:“锅底里加的是一两高?大几十两银子的红尖。”
杜必先越想越激动,抚掌大笑。
接下?来,双方又?就投资进行严肃商讨。
苏源出干辣椒,火锅相关技术,以及一千两。
这一千两姑且称它为入股钱。
杜必先有意与苏源交好,当下?也毫不吝啬地表示:“既然苏公子如此大方,那我也出一千两。”
“还有厨子和伙计,红尖毕竟是稀罕物?,得找些信得过的,就由我来负责如何?”
说完又?生怕苏源觉得他怀有私心,郑重其?事道:“我杜必先做生意素来讲诚信,不会做些虚头巴脑的事,要是苏公子实在不放心,咱们可以再找其?他人。”
苏源抬眸:“不必了,既是合作,该有的信任还是有的。”
凡事都有风险,他希望自己没看错人。
杜必先心中开怀:“是这个道理,反正?每月我都让人把账簿送到苏公子你这边。”
苏源忽而想起王管事,神情有些微妙。
对面的杜必先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紧忙补救:“不是那种账簿,是详细的,每一笔都登记在册的那种。”
苏源爽快应了。
两人又?就火锅铺子详谈许久,每一个细节都不曾略过,都被苏源细致地记在了纸上。
一个时?辰后?,苏源停笔,捏起宣纸在半空抖了抖:“差不多就是这些,都交由杜老板负责,等?我参加完殿试,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听苏源提及殿试,杜必先脸色一肃:“放心吧苏公子,杜某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苏源从书桌暗格内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放在桌上:“至于红利,杜老板打算如何分配?”
杜必先清清嗓子:“咱们都出了一千两,苏公子提供了红尖还有锅底配方,肯定是要占大头的。”
沉吟一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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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探开口:“不若咱们八二分,你八我二?”
苏源气极反笑,真当他是奸商不成:“六.四吧。”
他是出了干辣椒和锅底配方,但铺子的经营管理都要杜必先负责。
再者,锅底配方非他独创,也是借鉴了前世某视频上的美食教程。
他要真接受了这样的红利分配,那才叫丧心病狂。
杜必先喜不自胜:“那就依苏公子的。”
没人不喜欢银子。
打从初见那天,杜必先从未掩饰过自己对银子的看重,这番表现在苏源看来倒是见怪不怪。
“既然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咱们签个契书,回头再送去府衙盖章。”
杜必先连声称好,苏源便提笔拟写契书。
他事先已经了解过契书的基本格式,写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不多时?就成形了。
二人在相应位置写下?各自的姓名,只待稍后?去衙门做公证,这份契书就正?式生效了。
杜必先签完自个儿的名字,再瞅瞅旁边苏源的,忍不住赞道:“苏公子字写得真好。”
苏源心说这可是他八年?如一日地练习,从未间断的成果,能不好看么,嘴上却?说:“尚可,只是远不如苦练多年?的大家?。”
杜必先权当苏源在谦虚,正?要再说,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一拍脑门,神态懊恼。
苏源睨他一眼:“怎么了?”
“之前只顾着火锅,我都忘了问,之前诚王府那匹马当街发疯,苏公子可有受伤?”
苏源面上不动声色:“我躲得及时?,并?未受伤。”
显然不想多说他和梁盛的恩怨。
杜必先狠狠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苏源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时?间不等?人,趁衙门还未散值,咱们赶紧去做个公证,明?日便可相看铺子了。”
杜必先想也是,旋即起身:“那我就带着契书跑一趟府衙,苏公子你在家?好生准备殿试,争取夺个状元回来!”
苏源但笑不语,把人送到垂花门,这才折返回去。
路过马厩,他又?拐过去看了眼小红,得到一个亲昵的蹭蹭。
陈正?正?在打扫马厩,初春时?节却?出了一身汗,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咧嘴。
陈大走过来:“公子,方才那位客人带来的东西,该放到何处?”
初次登门,杜必先带来不少?东西,一看就价格不菲。
苏源指向西北角:“都送去库房吧。”
陈大应是,和卢氏把大件小件搬去了库房。
中午吃了不少?红油锅底里捞出来的肉菜,又?说了不少?话,苏源自觉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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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干,去厨房寻热水喝。
之前一片狼藉早已收拾干净,两个鸳鸯锅纤尘不染,放在碗柜顶上。
拿茶壶灌了热水,苏源连喝两大杯,把门一关,往床上一躺,进了自习室。
从早上到现在,他连书角都没碰过,得抓紧时?间再学一会儿。
等?陈大和卢氏把礼物?收拾好,途径东厢房时?见房门紧闭,就知道公子在休息,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
直到走进厨房,才轻声说话:“公子今天肯定累坏了。”
卢氏深以为然,回想火锅的滋味,忍不住吞咽一下?:“公子待咱们可真好,那么贵的肉菜和红尖都给咱们吃。”
穷人命贱,更?遑论卖身为奴的。
主家?不随意打杀,愿意给口饭吃,按时?发工钱都谢天谢地了。
公子这样温雅平和的主家?,他们上辈子恐怕积了大功德,才能被这样的人家?买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提到这个,陈大很是好奇:“你说今天来的那人是什?么身份,值得公子如此郑重对待,但我又?觉得那人对公子有些讨好,怕不是我看错了。”
卢氏狠狠掐了陈大一把,瞪着他说:“这不是咱们该问的,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大被掐得龇牙咧嘴,直吸凉气,憨着脸笑:“堵得住,堵得住,这滋味够我记一辈子。”
卢氏推了他一把,她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院子里那么多事儿,赶紧去做,别?杵在这。”
陈大点头如捣蒜,脚步矫健地往马厩去,帮陈正?铲马粪。
外面的动静丝毫没有影响到苏源,他学到傍晚才姗姗出现,吃完晚饭又?回去继续学。
直到亥时?,苏源才从自习室出来。
仰面躺在床上,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明?明?这些年?磨穿铁砚,作了成千上万篇文章,他还是觉得不够。
尤其?是自习室升级,升到十倍速,他都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里面,笔不辍耕。
这或许就是文字博大精深之妙处,每个年?龄段都有不同阅历和感?想。
两世加一起,他读了快要二十年?的书。
可即便如此,每次翻阅那些大儒的文章,苏源总能总结出自己在某些方面的不足。
他迫切地想要完美,想要作出令所有人拍案叫绝,成千古绝唱的诗作。
事实却?是,他除了五次案首的名头,再无其?他。
抬手揉了揉额角,苏源颇为沮丧。
胡思乱想了小半个时?辰,苏源拿被子蒙住头,像极了把自己埋进沙坑里的鸵鸟。
罢了罢了,还是专注殿试。
等?殿试过了,有机会他再登门拜访宋先生。
以宋先生的阅历与心境,或许能为他解惑。
之后?的十来天,苏源再未踏出过院门半步。
除去早晚的锻炼和一日三餐,苏源几乎是把自己种进自习室,大有在里头生根发芽的趋势。
这期间腰伤也彻底好了,在药酒和中药的加持下?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
三月二十一,殿试。
当天卯时?初,考生候于皇宫门口。
两刻钟后?,自有礼部官员出现,引他们去往奉天殿。
苏源作为会元,自然居于位首。
他的身后?,缀着二百九十九位考生。
行走间,众人皆垂眸作端肃状,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走错一步。
有胆虚者,遥遥望见威严庄重的宫殿,就脸色发白,两股战战,一副将要晕厥过去的架势。
至奉天殿,考生面朝北方站立。
文武百官则身着官服,侍立在旁。
一刻钟后?,鸿胪寺官员出列,奏请升殿。
陛下?身着常服,出现在奉天殿。
鸣鞭后?,百官及考生齐齐下?跪,行叩头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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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响回荡在殿内,震耳欲聋。
陛下?的嗓音低沉雄浑:“众卿平身。”
众人起身,陛下?颁赐策题。
鸿胪寺官员领考生行五拜三叩之礼,礼毕后?分发试题。
考生按会试名次落座,开始作答。
苏源甫一坐下?,就察觉到头顶存在感?极强的注视。
第七十二章
考生作答时, 百官皆不得滞留考场,此时已尽数退出。
偌大的奉天殿内,除了监试官、巡绰官等考场官员, 只有端坐上首的九五之尊才可堂而皇之地注视某一人。
苏源定下心神, 似无所觉地整理策题和答卷纸,按习惯一一放好。
与前五场不同,殿试只考策问,且只有一道大题。
忽略不时落在身上的目光,苏源凝神阅题。
策题仅四个字, “君臣之道?”。
此为弘明帝亲自命题,可谓简单直白。
在苏源看来?, 为人臣子者能?否恪守本分?, 确实是?弘明帝最为看重的。
君不见?,弘明帝登基二?十余年, 作为革新派领头人,新政的倡导者,他从未停止过?与守旧派那群老人的斗争。
奈何守旧派势力盘根错节,有他们的桎梏, 新政之道?路可谓千难万险。
革新派步履维艰, 好容易取得一些成就,却又被当年那场天灾打回原形。
顺来?集市暂且不提,民众的声音逼得弘明帝下罪己?诏,革新派再次束手束脚。
直到后来?天铃在全国范围推广,百姓有了良种, 对陛下感恩戴德, 形式才逐渐好转。
只是?这段时日里,守旧派趁机疯狂扩张, 几?乎将革新派挤兑得毫无立足之地。
苏源想,那时的弘明帝定是?愤懑且无力的。
身为天子,却无法随心所欲地施展政治才能?,甚至很多时候还要向世族低头,称得上奇耻大辱。
而?世族能?如此嚣张,离不开那位头脑不太好的先帝的纵容。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儿子的。
苏源心下唏嘘,将飘远的思绪拉回到策题上。
也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因素,弘明帝才迫切地想要往朝堂引入新鲜血液,选纳谨遵“为臣之道?”的臣子,为己?所用。
整理好思路,苏源取来?草卷,执笔起草。
“臣对:臣闻君臣上下,以礼为本。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事上之道?莫若忠,待下之道?莫若恕臣谨对。”
虽说?苏源自觉到了瓶颈期,才识停滞不前,无法再进一步,但对于?此类策问,称得上得心应手。
不消多时,一篇策文一气浑成。
苏源缓缓放下毛笔,细微的响动引起高居上位的弘明帝的注意。
批奏折的御笔一顿,不着痕迹抬眼,直指场下第一位。
见?苏源已停笔,弘明帝心里头跟猫挠似的,恨不得现在就丢下这堆通篇废话无病呻吟的奏折,下去瞧上一眼。
苏源他……应该能?理解朕出此策题的用意吧?
他能?在关键时刻解他燃眉之急,肯定能?理解。
弘明帝自问自答,兀自脑补。
转念又想到会试时苏源的文章,字字珠玑,清音幽韵,直接甩开会试第二?的那崔家小子一大截。
当时主考官将答题卷呈上时,弘明帝就是?这般认为,心中无比骄傲。
这可是?进献良种的大功臣,朕欣赏且关注多年的年轻人,朕未来?之肱骨,又怎会是?平庸之人?
弘明帝抬手捋须,终是?没按捺住,丢下御笔,有条不紊地走下场。
他并未直奔苏源桌前,而?是?故作深沉地在几?个过?道?间?溜达一圈,挑了几?名考生看一眼策文。
所经之处,考生无不屏气凝神,后背生汗。
更有甚者,执笔的右手止不住颤抖,仿佛吓得不轻。
场内考官不敢直视天颜,余光瞥见?陛下在场内转了一圈又一圈,过?程中停下好几?次,最终停在了最右排第一位,苏会元桌旁。
这次倒不像前几?次,几?息之后就离开了。
陛下负手而?立,似乎是?真对会元的策文起了兴趣。
众考官暗地里相视一眼,心底有了计较。
再说?苏源,他虽全神贯注修缮策文,但只要一垂眼,就能?看见?旁边那双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长靴。
生平第一次和天子近距离接触,苏源手心悄然湿透,眼睫低敛,掩下眸中翻涌的情绪。
手上不停,继续修正措辞。
弘明帝一目十行,看完了苏源的策文,在心里点了点头。
他倒不像是?前面那些人,见?自个儿站在旁边,抖得跟鹌鹑一样。
此地不宜久留,苏源尚未入朝,弘明帝不想让他因自己?的缘故受到太多关注。
信步走上高台,再度落座,弘明帝已经开始盘算着,等苏源大小立个功劳,他就公布苏源是?进献良种之人,再借此升他的官。
在此之前,他也想看看苏源的本事到底如何,当不当得起他的看重与恩待。
奉天殿内一片宁静,只有间?或响起的呼吸声,以及翻动答题卷的细微声响。
弘明帝看着周阁老呈上的奏折,心情从悠哉转为厌烦。
提起御笔,在上头龙飞凤舞地批了个斗大的“阅”字,表示朕看过?了,随后将奏折丢进已批阅的那一堆里。
至于?答不答应奏折中所提之事,当然是?不答应了。
周阁老跟他
PanPan
又不是?一派,对于?那些个无关痛痒的提议,弘明帝是?能?拖则拖,拖不了就哭穷。
反正户部尚书孙见?山是?他的人。
弘明帝轻哼一声,趁人不注意,捶了捶僵硬的后腰。
太子得赶紧成长起来?,熟悉朝中事务,这样他才好将靖朝交到他手里,安心养老。
他连养老的皇庄都选好了。
对于?弘明帝石破天惊的想法,苏源那是?毫不知情。
他专心润色策文,就好比将血肉填充进空洞的骨骼之中,适当添加一二?字句,让文辞更加精妙饱满。
如此这般,苏源来?来?回回重复看了三?遍。
确保再挑不出缺陷(在他看来?的),苏源方才落笔,在桌下揉了揉酸胀的手腕。
再看时间?,约摸才过?午时。
通常殿试要等到酉时才会统一收卷,但是?允许考生提前缴卷。
苏源不想接下来?几?个时辰都干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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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确认无误后,干脆收了笔墨。
将草卷和答题卷交到东角门处的受卷官手里,继而?悄没声地从东角门离开。
苏源作为会试第一,本就备受瞩目。
他这一离去,有那么一些考生顿时慌了神。
其?中以崔璋为最。
他手一抖,竟将一滴墨水滴在了草纸上,洇湿一片。
崔璋脸一黑,咬着腮肉才没惊叫出声。
抬头看了眼弘明帝,陛下他面无表情,不怒自威,令人不敢直视。
崔璋想到他爹的三?令五申,勉强冷静下来?,回忆起被玷污这一片的文字,重又写了一遍
苏源走出皇宫,陈正早就驾着马车等在树荫下,揣着双手闭眼假寐。
小红把自个儿的大脑袋往树干上撞,震得枝头树叶飘落,直接掉进陈正的嘴里。
嘴里多了个东西,陈正下意识咀嚼,一股难言的味道?在口腔炸开。
“呸呸呸!”
陈正捏着喉咙干呕,小红撒欢撂蹄子:“咴——”
苏源走近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噗嗤笑出声。
听?到熟悉的嗓音,陈正动作一僵,也顾不上嘴里的怪味儿,立马跳下马车:“公子考完了?”
苏源颔首。
陈正撩起车帘子:“公子肯定累了吧,赶紧回家歇一歇。”
倒不算累,只是?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肩颈和腰椎部位略感不适。
苏源坐进马车,陈正一甩鞭子,直奔春宁胡同而?去。
春宁胡同的所有人都晓得,今儿是?苏源的大日子。
打从吃过?午饭,就有好些人坐在胡同口,手里干着活儿,不时抬头左右张望两?眼。
没有眼熟的马车,再次低头做事,没一会儿又抬头。
如此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场诸位整齐划一地抬头,望向声源处。
马车由远及近,那坐在外头赶车的,可不正是?苏会元家的仆从!
“苏会元考完回来?啦?”
“苏会元考得咋样?”
“苏会元能?考上状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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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长啥样,苏会元你瞧仔细了吗?”
一堆问题朝他砸来?,苏源掀帘子的手一顿,笑容不改:“考完了,陛下乃真龙天子,我等岂可直视龙颜?”
那就是?没看到了。
问话之人好不失望,紧跟着又追问:“那苏会元你考得咋样,能?考上状元不?”
苏源语气波澜不惊:“苏某不知,结果如何还得三?日后放榜才能?揭晓。”
“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觉得”
眼中笑意变淡,苏源以手扶额:“对不住诸位,许是?今日衣着单薄,受了风寒,我得赶紧回去加件衣裳。”
说?罢放下帘子:“陈正,走吧。”
陈正一车缰绳,马车驶了出去。
这些人没问到想要的答案,皆失望不已。
“我看苏源他就是?故意不告诉咱们!”喋喋追问的妇人叉腰,“当真是?要做官的人了,都看不上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
“人苏会元以后吃的是?官家饭,咱们一辈子累死累活都比不上他。”
“唉,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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