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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流言
◎“四哥,嬷嬷性子跳脱,不适合留于宫廷。”◎
——
齐东珠在殿内坐了半晌, 没敢回狸花儿公主的寝殿去陪小猫咪睡觉。狸花儿公主敏锐,齐东珠怕自己嘈杂的心声扰乱了小公主的睡眠。
可她没想到,在康熙移驾后, 萨摩耶阿哥却摸了过来,神色凝重, 面儿上不带半点儿笑意。这对于小萨摩耶来说是很罕见的, 若是往日,齐东珠定然追根究底, 生怕自己家养的微笑天使出了什么差错,可这会儿她却心事重重, 只听萨摩耶阿哥与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儿, 就催他快去歇息,明日还要进学呢。
她自始至终也没有发现, 萨摩耶阿哥并未询问她康熙在殿内与她说了什么。
胤禩不问, 自然是因为胤禩不仅知道了大概, 还因此和胤禛吵了一架, 此刻正心神不宁着。
他和胤禛紧张齐东珠, 又心知齐东珠规矩不佳, 怕她得罪皇阿玛,被迫跪安后发现皇阿玛不曾移驾别处, 齐东珠也不曾走出内殿, 自然惴惴不安。
胤禛倒是面儿上端得住, 胤禩却是个急性子,张望一会儿后, 便叫闫进他们提了几个暖手炉和热茶, 笑眯眯地走向了康熙侍立在门口的近侍。
他是皇子, 即便侍卫不许他靠近, 也不会说重话儿。胤禩自然也不为难于他们,只是对着梁九功满脸堆笑,亲手奉上了一个手炉,温言说道梁公公值守辛苦,这手炉借与公公,切莫被寒风侵了骨头。
他生得唇红齿白,弯眉笑眼,又是个八九岁的小童,话语温和体贴,进退得当,梁九功自然不会与他难堪。不多时便弯了腰,仔仔细细与他讲话儿。胤禩有这种本事,能让任何与他攀谈之人都觉得宾至如归,如沐春风,半点儿皇子架子都没有,半晌才步入正题。
他跟梁九功谈起了齐东珠。
这当然就是他原本的目的。梁九功是皇阿玛亲近之人,他处自然有胤禩这些小皇子不知道的消息。胤禩紧紧盯着梁九功的面色,果不其然见梁九功在提及齐东珠时,神色有一丝细微的变化,即便那很快被遮掩过去,胤禩还是明白皇阿玛举动果真和齐东珠有关。
这让他觉得不安,在梁九功几次岔开话题后,又变着法儿的将话题引到八公主、佟后和齐东珠身上。他倒还没学会以势压人,但以他的身份,本就不需要说些不体面的话儿去胁迫旁人,他的身份天然就是让旁人卑躬屈膝的利器。
果不其然,梁九功时不时朝内殿张望,面儿上渗出了一点儿汗渍,半晌后无可奈何道:
“八阿哥别为难杂家了。纳兰姑姑与皇上是旧交,彼时您还没出生呢。您就放一百个心,景仁宫有两位阿哥,又有纳兰氏和皇上的照拂,败落不了!”
这话儿给胤禩品出些不同寻常的滋味儿来,让他细细与梁九功话别后,留闫进在殿外观望,独自领着下人先去寻了胤禛。
胤禛听了他转述的话儿,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颔首,说了句“难怪”,便继续握笔去写字。他的字越发精进,一手草书也写得笔意风流,大气磅礴,和胤禩那手对不齐的狗爬字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得想法子把嬷嬷送出宫去。”
胤禩心里急躁,在胤禛这儿灌了几口茶水也坐不住,就要往外走,被胤禛一句话儿喝住了:
“坐下把茶水喝完。嬷嬷惯得你越发没规矩。”
兄长所令,莫敢不从。胤禩即便心中不愿,却还是落了座,将手中温凉的茶水重新喝过。
“茶水半凉,叫苏培盛进来给你添杯热的。”
门口的苏培盛弓腰进来,重新上了一杯热茶,胤禩接过来,盯着手中的茶盏,心中有些火气,却也只是在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时弄出了比往日大点儿的声响。
在胤禛这儿,他还不敢作乱。即便他这会儿明白,胤禛对于嬷嬷入宫之事恐怕和自己立场并不相同。
“四哥,嬷嬷性子跳脱,不适合留于宫廷。”
胤禛神色不动,并未反驳,平稳地落下了最后一笔,书成了一幅字:
“如果嬷嬷是皇阿玛为八妹寻的归处,那至少是个妃位,留于景仁宫,日后你我大可照拂。皇阿玛顾念旧情,即便是日后无宠,也绝不会薄待。”
“可她若想入宫,也不至于拖到此刻。”
胤禩心中不服,捏紧了手中温热的茶杯,嘴唇抿紧,有什么话儿几乎要冲口而出,又重新被他咽了回去。
胤禛从书桌旁走开,坐在了他的对面,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胤禩到底年幼些,对胤禛又并不设防,不多时耷拉下眼睫,颤声说:
“我额捏她都…嬷嬷不能是那样子。”
“那是因为良额捏无宠。”
胤禛冷冷道。他和胤禩又一同长大,往日里对胤禩的母亲也口称额捏,除却良嫔和他母妃的关系好之外,还有便是良嫔对他也是体贴关怀,态度如同对待亲生孩子。
“这便与嬷嬷不同。嬷嬷二嫁之身,若是入宫,定然是皇阿玛下定决心,入宫是身负君恩,自然与选秀得来的妃子不同。况且嬷嬷为了八妹不愿离宫,难不成真要让她去别宫做奴婢?这本就是最好的安排,日后嬷嬷若是做了母妃,我们侍奉尽孝也名正言顺。你莫要耽搁嬷嬷前程。”
“可她不愿意!”
胤禩犯了倔性,从梨花木椅上跳了下来,闷头往外走。胤禛皱起眉,为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发了火儿,将手中的茶盏掷于地面,发出好大一声响儿,让胤禩的脚步微微停顿。
“你今儿个出了这门儿,惹了祸事别指望我给你兜底儿。”
胤禩攥了攥手指,头也不回地跨过门槛儿,辫子下垂的红色绦子在夜风里划出一个弧度来。刺得胤禛连连吐出几口气,方才把火儿压下来。
苏培盛深知主子的脾性,知道他其实也是个脾气暴烈的主儿,这些年不仅在皇上宫妃面前藏,即便是私下独处,也渐渐将本性压抑起来。让他失态的事儿日渐减少,这八阿哥偏偏能占一半儿去。
也真是被迫共处的冤家,偏生自家主子年岁长些,处处都要照管着隔壁那位,这些年吃了不少气。
“他真是翅膀硬了,脾气也涨了,我看是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他想去找谁帮他?胤褆,胤禟还是胤?那个废物——”
“哎,哎,主子,这可不兴说嘞!”
苏培盛苦着脸。重新给胤禛添了茶水。胤禛也知道自己话儿过了,老十确实驽钝不堪,但作为兄长,出言贬损还是过了,即便心里当真这么想。
“盯紧了他,甭让他惹出祸来。嫔妃入宫是皇阿玛安排,哪儿能轮得到皇子置喙?旁人都知道的道理,偏他别扭。”
“是。”
涉及皇上,苏培盛不敢再插话儿,只闷头退了下去,给下边儿的小太监递了信儿,让他们盯紧隔壁那位小主子。
这些年,他们家主子照管八阿哥,那是真的事无巨细,从贴身侍从到库房钱财,大小事物无不过问。便是给各个长辈的年礼,兄弟之间的往来,都是他们主子在备礼单,什么活儿都做了,反倒养得隔壁八阿哥镇日里亲近别的兄弟和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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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子弟,遇事儿也不肯听话儿了。
苏培盛是真为自家主子叫屈,却也全然不去想四阿哥在八阿哥院子里上下都安插人手,事事过问的行径若是放在旁人头上,多令人难以忍受。
胤禩心里压着事儿,次日便去同九弟和保泰商议,又准备隔日去射箭场上寻大哥,便也没留意胤礽看向他时阴翳的面色。
景仁宫——
胤礽的目光扫过景仁宫的侍从,唇角勾起一点儿似笑非笑的弧度,冷冷转开了眼。
这些时日里,朝堂上动荡不断。江南道御史郭琇上表参了靳辅和户部尚书佛伦,致使佛伦降职,靳辅革职查办。
靳辅是明珠一党,而参奏他的江南道御史郭琇,则是索额图一党。两党相争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刻,而这次,康熙是准备顺应索额图一党的心意,一举查办明珠了。
这本是索额图和胤礽乐见其成的,可到了他们这样的地位,自然不会因为一时潮涨潮落而心绪难平。明珠倾颓之势,昭示着康熙的制衡之术开始有所偏移,索额图效忠皇帝多年,对康熙的手段知之甚详,怎会不懂康熙绝无可能放纵索党一家独大。
可身在局中,有时只能顺势而为。胤礽策马,射出一只正中靶心的箭,又慢慢驱马小跑起来。
久经马背的人都知道,这马急跑起来的时候其实并不算颠簸,小跑的时候反而能颠散了骨头架子。胤礽心里想着朝中的事儿,不经心被马背颠了几次,金玉做成的马鞍边缘隔着衣物划了他的皮肉,他面儿上不显,眼神却更冷了几分,转眼就见胤禩策马从他不远处跑过。
朝堂之上,弹劾靳辅者与靳辅当庭对峙。按照胤礽原本的猜测,靳辅本是众矢之的,得罪太多治河官员,处处被人落井下石,这场辩解本应是走个过场。即便他治河有方,但那又如何?于成龙之辈就算不如他,也不是不可用。
可谁知,皇阿玛愣是将处置他的折子留中不发,还诏皇子前来问其看法。老三老四老五循规蹈矩不说,老八偏要为靳辅说话儿,说其治河有方,多年来功绩累累,又说儿臣虽不懂治河,但却知道功臣不可辜负云云。
如此不知所谓,偏生皇阿玛赏了他。思及此处,胤礽又是一阵火气翻腾。佟家的女人死了,老四在明面儿上作事母至孝之态,皇阿玛大加赞赏,本就让胤礽浑身不适。他身为太子,比旁人更知道自己这独一无二的地位究竟来源自什么。那是子凭母贵,是他未曾谋面的皇额捏的皇后尊荣。
而今胤禛区区嫔妃之子,却反复以皇后养子自居,就是触及了胤礽的逆鳞。虽说皇阿玛单独与他说过,不会将任何皇子过继给佟佳氏,但这只让胤礽更觉羞辱,只因自己的念头被皇阿玛尽数洞察了。
而他对景仁宫生出的芥蒂,还远不止如此。
景仁宫里那个婢女,昨日与皇阿玛共处一室,上久不出。而后传到毓庆宫的消息便是上甚喜,赦靳辅,仍令其督河工。
第122章 跑马
◎“传教士新进贡的火铳,做得比旁的短,射程也不远,给拉不开宫的人防身用吧。”◎
——
因为靳辅之事, 胤礽一早打着请教的名头探过康熙的口风,想要为叔公索额图打探消息。康熙针对明珠一党的意图已经宣之于口,索额图一党做了马前卒, 但若是还未卸磨就要杀驴,或是对明珠一事又心慈手软, 那叔公也必须有所应对。
康熙像是看穿了胤礽的心思, 若是往日,定然不吝啬对胤礽的教导。他向来是热衷于培养胤礽的帝王心术的, 不会吝惜时时刻刻让胤礽明白,自己是这个王朝唯一的继承人。可这回儿, 大抵是心情极佳, 康熙并未点明胤礽的刺探,话里话外仍然透露出严惩明珠一党的意思。
可说道靳辅, 他却说“黄河百姓难得安居, 靳辅纵然执拗迂腐, 总归治河有方, 旁人无可取而代之。”
胤礽眼瞅着康熙神色微微一顿, 又说道:
“为君者, 当心怀慈悲。奴婢庶民之命也并非草芥,无可再生。后宫之中, 不乏心慈正气之辈, 你身为太子, 不可落人口实。”
胤礽先是渗出了一些冷汗,凉津津地挂在他的额头上。他知道自己在毓庆宫的行事不可能瞒过康熙, 但康熙从未对他如此明言过。
如今毓庆宫有三位主子, 他作为太子居于主殿, 胤褆和胤祉居住偏殿。胤祉老实不提, 胤褆却不是个安生的,胤礽知道胤褆不止一次与康熙进言过胤礽在毓庆宫的所作所为,但都被康熙搁置不提。
胤礽有恃无恐。他并不觉得苛待责打奴婢是什么大事,为君为帝,不吝这种小节,即便是康熙都从未因此责难过他,只因即便是私下里嗜血暴虐,也绝对不影响他成为一国储君。
可如今,康熙却破天荒地提及此事,这让胤礽额角见了汗。而旋即涌上来的却是愤怒,所谓“后宫之中心慈正气之辈”,不会是景仁宫攀龙附凤的奴婢吧?
胤礽出生便丧母,让他从无母后管教。他有皇阿玛亲自抚养,对后宫嫔妃也并不亲近,即便是深受宠爱的宜妃,与皇帝沾亲的佟佳氏,他也并不放在眼里。他知道他的皇阿玛即便对后宫女子有所偏好,但后宫管制有序,无论是嫔妃还是她们的子嗣,都无可能动摇他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
景仁宫的那个女婢,却头一回儿让胤礽焦躁起来。他是康熙亲手养大的孩子,自然也了解康熙的性子,事到如今他如何看不出来,从来不会置喙他私下作为的皇阿玛,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的偏好,指摘到他一国皇太子的头上来了!
他躬身应是,不敢抬起脸,泄露出眼底的扭曲。索性康熙仍然沉浸在他少有的欣然情绪里,竟在朝廷动荡之时仍然面带笑意,无心计较皇太子片刻失仪。这无疑使胤礽更加灼心,退出乾清宫后,便舍了等候许久的老师,径直去马场跑马。又向索额图府上递了牌子,准备亲至索额图府上一叙。
胤褆接连开弓二百余次,箭箭正中靶心,拉弓的右臂如同火烧一般灼痛,他方才觉得舒服了,正准备调转马头再跑上一轮儿,便见胤禩骑着一匹狮子骢,跑到了他身边儿来。
胤褆知道胤禩是来寻他要庄子上的信物的,便也懒得多说,随手摘下腰间的一只环佩,扔给了胤禩。胤禩马术精湛,在还未停稳的马上双手离缰,稳稳接住了那只青玉环佩。
“阿哥,”
他笑得很甜,带着一点儿对兄长撒娇的稚气。胤褆知道他是从胤禟那儿学的,连大哥也不好好叫,有求于人或是得了好处,便一口一个阿哥地叫着,说是比叫大哥显得更亲近。
“我今儿就带嬷嬷离宫去了,九弟一会儿便从宜妃那儿拿了出宫腰牌给我们。”
“嗯,”
胤褆答的漫不经心,驱动着胯下骏马再次小跑起来,又开始一支接一支地射箭。胤禩也驱马跟上来,和他的黑色骏马并排跑着。
“怎求到宜妃处去了?母妃不肯给你腰牌?”
“倒也不是,惠额捏让我再等等,我心慌着,有些等不及了。”
又射空了箭匣,胤褆勒马停住,转头对胤禩说:
“你慌什么?她入宫本也不是坏事。若是有宠,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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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难道不是好事?她年岁不小,谁知道会不会有亲生子,你便是她的亲子。”
胤禩一听,便知道胤褆和胤禛差不多的想法儿,对齐东珠入宫一事并不排斥,只不过胤褆宠他,即便是心中不以为意,却也会顺着他的意,胤禛却是直接闹翻了脸去。
“阿哥,这话儿也不能这么说,嬷嬷那种性子,如何是个伺候人的?未来若是嬷嬷得罪了皇阿玛,我等如何保她?况且谁知皇阿玛是否是一时兴起——”
胤褆刚扯开唇角,想嘲讽一句“男人若是一时兴起,恐怕难对纳兰东珠这样的一时兴起”,就见圆滚滚的胤禟骑着一匹矮脚马,带着他的两个侍卫轰隆隆地跑了过来。
胤禩的声音也止住了,只回身看了一眼胤褆,说了句“多谢阿哥”,便驱马转向胤禟的方向。他心里其实也是有些担忧胤褆的,自打胤褆搬入了毓庆宫,性子也变得越来越阴鸷,胤禩原本觉得是因为胤褆作为皇长子,却只能屈居毓庆宫偏殿,让他觉得不快了,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太子暴虐,此事也并不算宫中秘辛了。大哥素来和太子不和,这种不和因为大哥性子坦率的缘故,是摆在明面儿上的。而太子对于大哥却并没有明面儿上的刻意针对,即便是被大哥刻意冒犯,仍旧岿然不动。
虽说太子是嫡子,但大哥身为长子,于情于理,太子也该对兄长有几分面子上的情分。胤禩本以为胤礽是因为胤褆的长子身份对他不予计较,谁知他是寻了别的法子来磨人罢了。
毓庆宫中,胤褆的奴婢时常被寻了错处,用铁链索拿,关在侧殿柴房里,若是胤褆不开口领人,便再见不到人。
这事儿胤礽做得光明正大,看似无可指摘,胤褆咬着牙索要过几次他被关押的奴婢,胤礽也无有不允,可奴婢往往囫囵一个人进去,不过一晚便只能被抬出来。
柴房里的惨叫还能传到胤褆所在的偏殿里。久而久之,胤褆性子愈发阴郁不定,数次在朝堂之上当面顶撞太子,被皇阿玛训斥。
这种暗亏,胤褆这些年吃了不少,对着胤禩却连提及也不曾提及,让胤禩忧虑又无可奈何。他挥了挥被马缰磨红的小手,挤出个笑容同胤褆道别,却见胤褆将脸撇到一旁,从腰间取下一把短筒火铳,丢给胤禩。
“传教士新进贡的火铳,做得比旁的短,射程也不远,给拉不开宫的人防身用吧。”
他说完便率先打马离开,留下胤禩接过火铳,心中明白这是大哥赠给齐东珠。
“阿哥!”
矮一头的小马停在胤禩身前,胤禟递过来两块红木腰牌,自己腰间还挂着一块儿。胤禩瞥见,板起脸来:
“你挂上干什么?这回儿不带你去。”
胤禟一听,这可不乐意了:
“阿哥怎么不带我?我可听说了,大哥那个庄子建得可是江南景致,还从杭州运了湖石过来,我可得去看看!”
胤禩被他缠得没了法子,走到景仁宫门口儿允诺了一堆好处吗,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了回去。
胤禩跟门口值守的太监打探过,听闻四阿哥还未回来,这才松了一口气,直直往八公主的小院儿里寻去了。
“嬷嬷,大哥新建了一座庄子,我今儿跟尚书房告了半天假,想和嬷嬷去看看。大哥在那儿养了许多匹马,都是蒙古新送来的好品种,我教嬷嬷骑马。”
齐东珠刚听到脚步声,还未起身,便被一个不轻的白色团子腻歪进了怀里,她反射性地揉着萨摩耶阿哥的小狗头,听着萨摩耶阿哥软软的童音。
“怎么,你大哥的庄子,你做起了东?”
齐东珠软下声音,点了点萨摩耶阿哥黑乎乎肉嘟嘟的小狗鼻头。小狗觉得痒,蓦地打了个喷嚏出来,继而不好意思地又将头埋进了齐东珠的臂弯里蹭蹭,催促着:
“嬷嬷与我一道去吧,大哥邀嬷嬷去给他看看呢。你瞧,他还托我给你带了礼物。”
眼瞅着萨摩耶从衣摆里掏出老长一杆手铳,齐东珠眼珠子剧震,有一种掏出手机报警的冲动,勉强压抑下去后抖着手将那杆手铳放在一旁,没忍住拍了萨摩耶阿哥的脑袋两下,骂道:
“走火了怎么办?怎么什么都往衣服里塞!”
萨摩耶头上的粉色耳朵委屈地耷拉下来,变成了一只爆毛小海豹,他仰起小狗脸,央求道:
“嬷嬷收拾收拾包袱吧,大哥的庄子建得雅致新鲜,嬷嬷多在那处待一阵子,就当是歇息歇息了。”
这话儿一出,齐东珠的手指微微一僵,心中大概有了一点儿猜测。她嗫嚅着嘴唇,什么都没说,只看着这个日渐长大的幼崽,又回身去看了一眼抱着她的小玩偶拨弄的小狸花公主。
“嬷嬷,”
萨摩耶阿哥挪过身来,又将白乎乎的脑袋拱进齐东珠的臂弯里,不让她去看榻上的八公主。像他这个年纪的皇子,早就不该做这样的举动了,但他是被母亲们爱着长大的,做起这样撒娇的事并不觉得难堪,只想多亲近他的母亲们。
“我们能照顾好自己。八妹有我和四哥看着呢,你别担心。”
小萨摩耶知道齐东珠大概猜到了他送她出宫的意图,只用一双澄澈的琥珀瞳看着齐东珠,目光之中满是孺慕和信任。
齐东珠的心揪紧了,一时有太多的话儿要说,可那句“我不能走”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两日前与康熙的对话终究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一道阴翳,被看穿的姿态过于狼狈,以至于她对自己产生了动摇,也对宫廷产生了更深一层的恐惧。
她心里有一种声音告诉她,或许这样才是对的。萨摩耶阿哥想要保护她,不想让她困在宫廷之中,这也是她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不是吗?宫墙外的自由,她可以做很多事,可以慢慢画出更高效的纺织机图纸,可以制造一些利民的工具贩卖,可以积攒一点儿财富,用来接济更多的女子和孩童。
这些事情都很艰难,她可以一点一点去做。她可以成为她自己本身的样子,哪怕所做之事在这个黑暗的时代是杯水车薪,也绝对不用担心自己因为狂妄自大和急功近利变得面目全非。
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做不成什么大事。她只想要保全自己本心。
可那夜康熙低沉磁性的声音似乎又萦绕在她耳边,似乎在一遍遍说服她,只要肯去求一求,要一要,她就能得到更多,她就能做更多。
两股力量在她脑海中拉扯,她的神志模糊起来。萨摩耶阿哥急的不行,令闫进去帮齐东珠收拾细软,自个儿扯着齐东珠的手,就将她往外引。
第123章 侮辱
◎比格阿哥这话儿说得何其歹毒,就差没直指太子的鼻子说他打小儿没妈。◎
——
为了躲避比格阿哥, 萨摩耶阿哥带着齐东珠绕了道。齐东珠麻木地随着小狗迈步子,心里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喧嚣。
她至少应该试一试的,对吧?她齐东珠头脑不机灵, 身体不灵活,心机不深沉, 但她却并不是没有胆子。
如果说康熙并不是心血来潮在寻乐子呢?如果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 他愿意听她所言,哪怕只是短短一段时间, 她是不是可以做更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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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可以去救更多的人,远到那些还在被迫缠足的汉女, 近到——
她垂眸看着身前支棱着小耳朵, 机警地望向四周的萨摩耶阿哥,心中泛起酸涩来。宫廷之中的权力倾轧何等残酷, 在这些猫崽和狗崽长大之后, 他们的结局却是大多惨淡, 尤以萨摩耶阿哥为首。
齐东珠不通史料, 但这个在后期与雍正帝闹掰导致结局惨淡的八贤王, 从来都是学者和作者的焦点。他少年时繁花似锦, 满朝文武争相举荐,后期他的生母被康熙责骂离世, 他与皇父离心离德, 在雍正帝上位之后更是动辄得咎, 妻离子散,手足不保。
如果萨摩耶阿哥对齐东珠来说只是一个皇子, 一个活在史书中的人, 她不会因为这些记载觉得难过。享受了皇家雍容的皇室子弟有什么值得百姓同情的呢?
可如今萨摩耶阿哥并不仅仅是历史上的八阿哥, 他也是齐东珠亲手养大的幼崽, 是爱她的,想要以还未长成的身量保护她的狗子。
她不能就这么看着历史上演。
齐东珠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们已经隐隐看到了西华门的一角,宫外熙攘的一切突然灌入齐东珠的耳朵,这曾让她心驰神往的一切突然失去了那种魔魅的诱惑力。而她内心蒸腾而出的,是一种极为陌生的野心。
她救下了八公主,不是吗?这个历史上叫宝珠的女孩儿,本该在一岁多时香消玉殒。她还提前在大清推广了牛痘法,救下了无数连名姓都无法在史书上留下的黎民百姓。她已经给这个时代带来了切实的改变,不是吗?
那她为什么不去做更多呢?康熙给她递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橄榄枝,只要她肯去握住,她的足下就会生出一条路,哪怕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但那条路是通向前方的,没有让她原地驻足。
哪怕康熙的话有百分之一的真实,哪怕未来有百分之一的变数,她都是赢。
齐东珠这辈子没这样赌过,她几乎浑身发起了抖,却还是在萨摩耶阿哥投过来的焦急催促的目光里,握住了那块儿出宫令牌。
“八阿哥,我不能出宫。”
萨摩耶小狗回过头来,一贯带着笑意的脸凝重起来,过了片刻才咧了咧嘴,有些僵硬和紧张道:
“嬷嬷,你不想吗?你不用担心我们,我和四哥都长成了,八妹有这么多人管照着,等以后我们出宫了,一定将嬷嬷接到府上荣养。”
齐东珠的目光柔软下来。她知道在她养的这么多幼崽里,也只有萨摩耶阿哥是最懂她的。
只有他,会仔细辨别一个奴婢的“能否”和“想要”,去尽力做让齐东珠开怀的事。
可是有时候,人的想要并不纯粹。他们本就是贪婪的物种,在想要和想要之间,他们要做出取舍。
“我想留在宫里。”
齐东珠半蹲下身,摸了摸萨摩耶阿哥的头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递上那块儿腰牌。
萨摩耶垂下脑袋,没有伸出爪子去握那块儿腰牌,一时之间也没有言语。齐东珠心中泛着软,知道自己愧对了萨摩耶阿哥的一片好意,正想说些什么哄他,却听他轻声说道:
“那嬷嬷能不能不要像额捏一样,日日面儿上笑着,眼睛却像是在流泪?”
齐东珠打了个冷颤,眼角蓄的一滴泪落了下来,她想抱紧面前这个低着头的萎靡小狗,告诉他不要再担心她们这些大人了,他自己还是个幼崽,可是还未等她说出口,眼前便闪过一片杏黄。
皇太子的仪仗在他们不远处停住了。齐东珠抬起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去看,正对上一双野兽的眼瞳。
那并不是浮夸的说法儿。之前齐东珠在太皇太后的寿宴上远远瞥见过皇太子,知道他在她眼中是一只蓝湾牧羊犬,一个和西伯利亚狼在外貌上极为相似的犬种,皮毛靛蓝,眸子是冰冷的姜黄色,充斥着野性。
可如果说彼时齐东珠看着那半大的蓝湾牧羊犬觉得稀奇,如今再看到太子时,心中却陡然生出一丝恐惧——那是人看到大型掠食者的本能反应,几乎不需要蓝湾牧羊犬向齐东珠展示他锋利的爪牙,只单单一个眼神,就能将齐东珠钉在原地,浑身僵硬,血流加速。
她还瞥见了蓝湾牧羊犬身旁的比格阿哥。比格阿哥已经长得很大只了,可是在长成的蓝湾身旁,显得格外无害且弱不禁风。齐东珠生怕自家的狗子被狼咬了,有些害怕得几乎想将比格阿哥召回身边儿。
萨摩耶阿哥附身行礼的动作打断了齐东珠的念头,让她也赶忙俯下身去。
“八弟带着出宫腰牌,是准备去哪儿?”
蓝湾牧羊犬踱步下了轿子,一双狼眼盯着齐东珠面前的小萨摩耶,下垂的尾巴以极小的幅度微微晃动,昭示着他的攻击欲望。这让齐东珠几乎吓坏了,她身前的小萨摩耶看起来根本没有长成,半个蓝湾牧羊犬的体型都没有长到,偏偏还在那里气定神闲的晃着尾巴,不卑不亢地答道:
“臣弟出宫去大哥庄子上取新制的马鞍,此事臣弟已与尚书房请过假,劳烦太子殿下费心。”
齐东珠眼看着那身形巨大的狼形太子掀起了一点儿嘴皮子,闪着寒光的狼牙在阳光下一闪而过,她拼尽全力才没有冲上去拽着她家两个一看就不能打的狗子夺路而逃,拼命说服自己这都是她的认知错乱,太子是个人,不是狼,不会咬人的。
“八弟年纪小,倒是先学会说谎了?奴才便能去办的事儿,劳烦你亲自领着景仁宫的宫人出宫,还得四弟守在宫门口劫人?你们景仁宫倒是阵仗大得很。”
萨摩耶阿哥抬眼看了一眼比格阿哥,便垂下头说道:
“四哥是不惯着我寻机躲懒,出宫玩闹,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太子轻声哼笑,压着声音道:
“八弟如今与孤如此生分了,连二哥也不肯叫,可是因为那日孤打了你手板,心里还有怨气?”
这话儿一出,齐东珠没能忍住,率先抬起头来看向太子。萨摩耶阿哥那肿成两个大的爪子齐东珠还记忆犹新,两个星期才消了下去,爪心的瘀伤让齐东珠掉了好几次眼泪,总是觉得尚书房的老师下手太重,可每每当她追问此事,萨摩耶阿哥只说是他读书不尽心,日后不再犯了。
他从没说过那是太子打的。
齐东珠的心揪起来,抬起的目光却被那蓝湾牧羊犬抓个正着。她硬生生感受着那野兽般凌厉的目光死死锁住她,让她带着一点儿惊恐僵在原地,直到太子的目光被走过来的比格阿哥隔开。
“回太子殿下,八弟往日里有些顽劣,却绝不敢因这些小事记恨太子殿下。兄长管教弟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臣弟今日也是看着他想要借母妃疼宠出宫玩闹,方才来西华门截他。”
比格阿哥垂头说着,小身板儿将齐东珠掩盖在了身后,却并没有隔绝太子的目光。那阴鸷的蓝湾弹动了一下耳朵,锋利的爪子从爪垫儿之中弹了出来,刺进石砖里。
“孤恰巧要出宫拜会叔公,八弟若是想要出宫,便随孤一道吧,免得年纪小,出了差池。”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比格阿哥还未想到法子推了,萨摩耶阿哥已经朗声说道。太子当然并非真心邀约,可是此刻听闻这般直白的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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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火气更旺。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面前的老四、老八和景仁宫那个女人,倏尔笑了。
“景仁宫也确实养人,能将四弟和八弟都养得这般钟灵毓秀,就连一个婢女,都能勾得皇阿玛流连忘返,孤倒是有些好奇了,这未来的小母妃是个什么国色天香,引得四弟八弟争相维护?”
齐东珠眼看着她面前的比格绷紧了身子,尾巴也僵直了起来,便又听到太子那低沉的声音:
“若孤所猜不错,八弟这是要将她带出宫去?也是,她这个年纪,和那些玲珑多姿的秀女混为一谈怕是不美了,也难为八弟,小小年纪为了帮景仁宫固宠,不仅将自己的奶母送上龙床,还准备替皇阿玛将人养在宫外么?”
这话儿说得着实下流极了,即便是有些急智的萨摩耶都听得浑身发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儿来,而齐东珠只觉得荒谬,却不如何生气。说到底,她和太子也不熟,太子如果觉得她是那种爬床求宠、觊觎他家财产的小妈,好像也无可厚非?
但她不知道,这样的话儿对于她的幼崽们来说是多么大的羞辱。辱母是人所不能忍的奇耻大辱,比格阿哥和萨摩耶阿哥都真心爱护齐东珠,对于萨摩耶阿哥来说,即便是他的君父也不能随意羞辱齐东珠,将她当作奴婢摆弄,更何况太子用一些莫须有的污名羞辱齐东珠,他如何能忍?
可在他不管不顾发作之前,他一向老成持重的四哥却先一步发作了。
“臣弟等不比太子殿下简在帝心,自幼不需母亲固宠,只凭资质出众,独具圣心。景仁宫如今失去主位,我和八弟失去母后庇佑,自然无法稳坐泰山,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比格阿哥这话儿说得何其歹毒,就差没直指太子的鼻子说他打小儿没妈。
【📢作者有话说】
下午四点有二更,这个情节不拖拉叻!
第124章 昏厥(二更)
◎“太子殿下,今日之事,景仁宫必不敢忘——”◎
——
齐东珠其实见过比格阿哥被激怒的模样的, 就是那回隆科多将她作奴婢驱使的时候。比格阿哥发起火儿来,说话儿就和连珠炮似的,愣是没人来得及打断他, 等他话音一落,一群人鸦雀无声, 不仅是景仁宫的奴婢抖得直不起身, 就连毓庆宫的侍从也满面惶恐。
太子一张脸扭曲得骇人。在齐东珠眼中,他一张狼似的脸上凶性毕露, 尖锐的狼牙根根裸露,在日光之下闪烁着冷光。齐东珠害怕极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拦在她身前的比格阿哥不害怕, 她伸手去扒拉他,被太子那野性的凶暴面容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那就是带着崽逃跑。
可她还没扒拉几下, 便见那高壮骇人的蓝湾牧羊犬扑到了近前, 她吓得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伸手就要扯开比格阿哥, 却被比格阿哥按在了身后。
她眼睁睁地看着比格被蓝湾牧羊犬踢中了胸口, 不比蓝湾牧羊犬强壮的身体扑到了地上,半大的狗崽子看上去那么轻, 竟然从一旁的几台石阶上滚落下去。
“四哥!”
她耳畔传来萨摩耶阿哥的惊呼, 余光见雪白的萨摩耶合身扑到了蓝湾牧羊犬强壮有力的腿前, 可他还赶不上人家腿高,只能做个伴腿的小玩意儿, 也险些挨上一脚, 齐东珠一边叫他回来, 一边扑到阶下, 一把抱住看起来小小一只的比格。
齐东珠抖着手,将一动不动的比格从上到下摸索了一番,见他呼吸平稳,只是昏厥过去,终于不再忍耐,呜地一声哭出来。
齐东珠曾经救助过很多受了伤的宠物幼崽。城市之中不是没有阴霾,很多人尚且活得蝇营狗苟,更何况孱弱的宠物和流浪动物了。她救过很多小狗,有的就活了,有的竭尽全力也没能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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