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如玉石落冰盘。
“没有必要。”
他就用简洁的这四个字,给她的地位做了盖棺定论。
她不配有名分,也不配毓庆宫里一个体面的单间,因为在王爷眼里,她就是一个漂亮的、有几分用途的工具而已。
没用时就冷落在一旁,有用的时候再叫过来,偶尔心情好时逗弄一下,还能收获她眼里毫无保留的爱慕情意。
说不定昨晚,他之所以临时开恩许她留在床上过夜,就是为了暗中欣赏她的纠结和挣扎。
工具和玩物是没有必要给予名分、没有必要倾注感情的。
苏栖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挪回床上的。
床头那碗避子汤映入眼帘,都已经晾凉了,却还在散发着浓郁的、令人抗拒的药味。
这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端起来,将又冷又苦涩的液体仰着头一饮而尽。
因为动作太狠,甚至还有一点药汁滑进了鼻子里,鼻腔和咽喉的双重刺激让她顿时泪如泉涌。
外面好像还在继续商讨着什么,她已经无心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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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咬着嘴唇,无声地哭了一阵子,哭累了,又干脆缓缓倒了下来。
讨论结束,江寻澈推开卧室的门,见女孩还平躺在那里,双眸紧闭,好像还没醒。
于是转身对李嬷嬷说:“过两个时辰再来叫她吧。”
老妇人自然点头答应,下意识要顺着门缝往里看,可江寻澈反手又把门关上了,摆明是不愿意让旁人看见里面的情景。
李嬷嬷心如明镜,腹诽两句,然后装作什么都不懂。
他们各忙各的去了,没人知道苏栖禾虽然平躺着纹丝未动,但眼角始终有泪在静静滑下,浸湿枕席,寒凉入骨。
因为已经选定了秦王在皇城的府邸是毓庆宫,所以今天一整天,王府都在忙忙碌碌,来回搬运着东西。
日落之后,江寻澈终于从公务中抽出空来,准备去看一眼。
穿过皇城大门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透过车窗,看到了外面的护城河。
水中倒映着一弯漂亮的上弦月,顺着粼粼波光,兀自摇曳飘零。
不知为何,收回视线的时候,他心里冒出一些微妙的、不详的预感。
江寻澈永远也不会知道,今夜,就在自己凝视倒影的同时,苏栖禾也正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上真正的月亮。
夜幕低垂,孤月凌空,是一个适合赶夜路的好天气。
两件衣服已经打包好了,也提前检查过左右隔壁的房间里都没有其他人在居住,这样不会误伤别人。
她甚至拿着一个小桶,拖着肌肉酸疼的胳膊,往返好几趟去打水,填满了偏殿门外的两个水缸。
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只等王府的仆役开始院子里在点火。
等待的间隙里,苏栖禾干脆走出门,第一次绕着王府转了一圈。
反正这也是江寻澈亲口允许过的。
她第一次知道秦王府坐落在一条颇有古韵的街道上,路上石板的缝隙里生长着野草,就是最普通、最卑微的那种野草。
时令已是深秋,迫于苦寒,它们大部分都蔫头耷脑,颜色也变成历经沧桑的深绿和黄绿,不复曾经的风华正茂。
但是,等到来年春天,小草肯定会再次萌发新芽。
等到“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节,站在这条街道上,理应会有一条嫩绿色的路从脚下延展开来。
不过,她肯定是看不到了。
苏栖禾对自己说,没关系。
发自内心地讲,单是站在这条地处京城核心、紧邻王府和皇城的街上,就已经是过去的她不敢想象的了。
而遇见江寻澈,虽然带给她了很多的痛苦,但无可否认,这也是她此生最大的机遇。
她很懂得知足。
今夜过后,一切往事成空,也不会再留有遗憾。
绕了一圈又回到正门,刚好看见院子里开始燃起火光。
一团橘色的、跳跃的火焰,划破了浓墨色的夜幕,点亮了她的眼睛。
与此同时,江寻澈正走在新的宫殿里过目装潢。
正厅摆放了一座华丽的烛台,点燃的蜡烛火焰非常明亮,映入眼帘时,他却突然感觉右眼皮一跳,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明显昭彰。
他脚下一顿,无声无息地回过头,朝着王府的方向瞥了一眼。
南风问道:“殿下,有什么事吗?”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摇头,压下心里的胡思乱想,“无事。”
其实除了不敢碰尖锐刀刃、不敢饮酒之外,童年生活还给苏栖禾留下过另一个毕生的心里阴影:
她怕火,从小到大,一直都怕。
在苏栖禾还是五六岁的小女孩的时候,有一次过年,她坐在小屋门口抱着一本书在读,街上
佚?
有人在放爆竹,火星四溅,正好有一颗倒霉地落在她摊开的书上。
纸是最易燃的东西。
几乎没等她反应过来,手中那本书上就猛地绽开一朵金红色的花,带着焦黑的花边,须臾之间就将文字吞噬得干干净净。
她爱惜字纸,硬是不肯将书脱手。
所以最后不仅没保住书,自己的手指还被烫伤,疼了很久,从此不敢生火。
但是眼下她要拿火烧掉的,就是写满字的纸页心理阴影的根源。
苏栖禾勾起唇角,笑容苦涩而悲凉。
她拢共就只有这三样东西是害怕的,然而在遇见江寻澈的一个月里全都碰了个遍。
高攀地说一句,真是孽缘。
趁着仆役转身回屋去拿其他资料的功夫,她从自己整理好的书桌上抽了一页,缓步走到院中,将纸的另一端伸进火里。
火苗跳跃着,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扑到手指上来。
她的手在颤抖,连带着那张纸片也窸窸窣窣地抖动,但没有收回。
写满簪花小楷的稿子逐渐被烧得扭曲,最先引燃的部分已经焦黑如炭。
借着火光,苏栖禾看清了上面的内容,日期是八月十九。
没想到,自己只是从两沓随笔里随手抽了一页,竟然都能精准无比地抽中她写的第一篇关于江寻澈的文章。
大概是连上苍都在叹息着说,此情该绝。
所以还是都烧掉吧,从此她就不会再喜欢殿下了。
相识一场,恩情皆尽,接下来就要尘归尘,土归土。
她该回到自己真正属于的地方去。
在第一张纸烧得正旺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举着火苗,赶回了自己的房间,毫不犹豫地将它扔到了书桌上。
桌上是她整齐摆好的其他稿子,全是最易燃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烧起来,火势飞速蔓延。
屋内浓烟滚滚,眼睛几乎被烟熏得睁不开。
但她却强迫自己站在桌前,睁大双眸,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文字葬身于此。
这一次,她没有流泪。
等到整张书桌都成了一团巨大的火苗时,苏栖禾拿起包袱,准备离开。
她会记得走之前朝院子里扔一块小石子,吸引那个仆役的注意力,从而及时发现火情。
等到众人前来救火的时候,肯定也会用上她预先准备在门口的两缸水。
这样大概就不会连累王府的其他东西了,只烧掉她的那个小屋子就好。反正等她走了,江寻澈肯定也不会再用那个房间。
临走前,苏栖禾找来一小杯酒,笔直地站在院中,面朝皇宫的方向举起杯。
遥敬秦王江寻澈,她曾经爱慕过的贵人。愿他前路顺遂,如愿以偿。
“愿贵人与我,再不相见。”
没有喝,她将所有酒液悉数浇在了火焰之上。
透明的液体燃烧起来,泛出蓝幽幽的冷光。
冥冥之中的感应作祟,江寻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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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回过头。
视线穿过几重宫廷,远远看见秦王府的方向有几点火光。
“今晚在烧什么?”
“回殿下,应该在院子中央焚烧没有用的老账本和资料,这样就不用搬进来了。”
前面出现一座小楼,王爷径直走上去,爬了三级楼梯,站高一点再往远处看,低声说:“不止是。”
南风看了一眼,也觉出不对劲:“确实,按理来说只生一个小火堆,然后把废纸一点一点投进去就行了,不应该有这么大的火苗。”
“难道那个仆役偷懒,把所有资料一口气点着了?殿下,要我回去看看么?”
江寻澈皱着眉,始终望向那个方向,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而是问:“苏栖禾呢?”
“回殿下,她应该在偏殿”
南风还没说完,只听王爷打断道:“这边没有什么要看的了。”
“回府吧。”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命令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是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太过诡谲难耐,挤压了他惯有的从容定力。
车夫卯足劲驾驶,骏马开始飞跑。因为速度过快,车轮每压过一次街道的砖石缝隙,都会颠簸一下。
每颠簸一下,江寻澈的心就毫无来由地跟着揪紧一分。
车窗是打开的,有夜风灌进来,拍打在他的额角,带来一阵令人胆战心惊的、火焰的热度。
还有一小片黑色的物什,仿佛认准了他似地,顺着风,飘飘荡荡地朝他飞来,精准地落定在王爷的掌心,然后扑腾两下,不动了。
像一只罕见的纯黑的蝴蝶,已经燃尽了最后的生命。
江寻澈定睛一看,原来那碎片是被烧焦成黑炭的纸页,有一个边角没有燃烧彻底,漏出半边字迹。
是好看的簪花小楷,哪怕被灼烧得扭曲,依旧能看出清秀的风骨。
只有一个人能把字写成这样。
秦王的呼吸猛地停滞了一下。
果然预感是对的,王府里那火,烧的不只有无用的东西。
马车终于停进院子,他下车的时候,因为要捏紧手中的碎片而差点摔了一下,好在眼下并没有人发现。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大火吞没的那间小屋。
是苏栖禾的房间。
南风大喊着叫人救火,大家一拥而上,这才发现门口两个水缸都被人预先填满了水,刚好可以派上大用。
江寻澈站在火场前,只见那小屋的房门都被吞没,里面是一片热浪的海洋,煊赫沸腾,火光冲天。
理智告诉他,这种程度的失火,里面什么都不会剩。
而现在正确的处理方法是转身回撤,到安全的地方去,指挥众人把火扑灭,然后再来调查。
但不知为何,他站在原地,表情木然地多看了两眼,忘记了后退。
热风中衣袍猎猎,火舌蔓延过来,舔舐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猛地收回手,这才如梦初醒地转身,后撤了两步,低头去看,指尖多了一道殷红的烧灼痕迹。
理论上会很疼,但江寻澈无所谓地摸了一下,觉得比起这点烧伤,还是压在心底的莫名的窒息感更让他难受。
多亏了苏栖禾预先准备好的水,不到半夜,火就全部扑灭。
等到耳边响起清越鸟鸣,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被归置完毕,接下来就是事后处理了。
南风和管家安排了其他人的休息和轮班,并肩走过来汇报。
而江寻澈已经平静了下来,一边抚摸着掌心那块黑色的碎片,一边径直问:“人呢?”
小伙子深吸一口气:“没有找到人。”
准确来说,是没有找到尸体。
“但是结合那个生火仆役的证词,还有提前备好的水缸,我觉得”
“你觉得,应该是她自己放完火,然后离开了。”
江寻澈补上随侍不敢直言的话,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平静。
南风赶紧讲:“我们接下来会去追查苏姑娘离开的原因和方向”
秦王再次打断:“不用了。”
他也彻夜未眠,眼瞳微阖,轻轻揉了揉眉心:“我给她说过的,她可以离开。”
“不用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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