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并未绣花,丝线捆缚封口。
眼熟得很。
这种东西锁着做甚?
舒念拿在手中看了一时,不知怎的那点想喝酒的意气又没了,满腹怨气无影无踪,跑去凤姨家借了驴,骑驴入城,往南院去。
一月未来,守门小厮都换了生面孔,无论如何解释,死咬着不让进,“王上已归,不日便至,管院下了死令,未得许可,任何人不许入内。”
淮王回来了?
舒念更加不肯死心,“便求小哥代为通传管院,管院与我相熟,见了是我,必然叫进。”
“那可不见得。”
舒念循声望去,一时大喜,“秦叔?”
“小舒大夫。”秦叔颔首致意,向小厮道,“这是小舒大夫,阮公子这一回大病得愈,全靠她。”
舒念绷着面皮,坦然受了功劳,“阮公子需仔细将养,过来看看脉象,却被这小哥堵在此间。”
秦叔道,“这孩子才来不久,如今才算与小舒大夫相识。”
小厮打了个千儿,“小舒大夫原谅则个。”
舒念闪身进门,跟着秦叔入内,两个人七弯八绕走了一回,却到了西院门口。
舒念一惊,“阮公子住西院?”
“怎么可能?西院无人,咱们爷孙俩好说话。”秦叔笑了笑,“阮公子如今在南院引凤楼,守门的丹巴不点头,我都进不去。”
“正易教护教丹巴?”
“是他。”秦叔点头,“王上不日便至,丹巴带人接管南院。”
舒念心下一沉,常听人言淮王一步一行谨慎至极,今日一见,竟无半字虚言。
“放心,阮公子不是寻常人。”秦叔不便明言,只含糊相劝。
舒念想了想,“我能见阮公子一面么?”
秦叔摇头,“要等公子相召,另有丹巴在旁相陪,小舒大夫才能诊脉。”
舒念心头凉了半截,听秦叔的意思,即便是崔述主动寻她,他二人都不可能单独说话——
然而崔述那脾气,又怎可能主动寻她?
两个人一时无甚言语,秦叔便带着舒念往回走,出了院门,忽尔压低声音道,“昨日气得到现在都没吃饭,你且放心,挨不到天黑,管院便要去求你。”
舒念一滞,一时也不知该哭该笑,灰溜溜回了甜井村,蹲在院中望天相候。天擦黑时,管院骑马过来,远远看见舒念便叫,“小舒大夫,快随我去趟院里。”
“做甚?”
“公子这一日都不曾用膳,快去瞧瞧有甚么不妥。”管院口中说话,上前便拉。
“哪位公子?”
“还有哪位值当我深夜来请?”管院一滞,想想摸了只银锭子塞给她,“自是阮公子。”
舒念眼珠子一转,将银锭子推了回去,“明日吧,今日天晚,稍有耽搁,城门落锁,我往何处去?”
“包我身上。”管院一拍胸脯,“咱们院里空屋子多的是,晚了收拾一间给小舒大夫,管保比您这屋子像样。”
舒念等的便是这句,慢悠悠收拾药箱,装不会骑马,连声叫唤磨得腿疼,一路走一时歇一时,刚刚入城,城门便在身后“咣当”落锁。
管院连忙安慰,“莫慌,回去便命人收拾屋子。”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南院,绕过不知几进招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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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才到得一进二层小楼门口,夜色已深,楼外却是重重围了几层人,逐一盘问。
舒念不敢抬头,故作惶恐状,悄悄竖了耳朵仔细听——这许多人,一声喘息也不闻,行动间轻捷无声——
俱是练家子。
看这光景,淮王的确要来了。
一时入得楼中,管院却被拦了下来,换了个精瘦的头陀引舒念进去,穿过重重帷幕,到得一进雕花阁,头陀摆手,“大夫请。”
舒念顿觉心跳急如擂鼓,拖拖拉拉走了几步,便听内里一人斥道,“滚。”
忍不住莞尔,坏脾气到了这里也不带改的,倒真跟阮倾臣有几分相似。
又往里走了两步,迎面砸来一只靠枕——因着身份所拘不敢动用内力,便叫舒念轻松抓在掌中,“阮公子息怒。”
帐内声息立消,一个人影翻身坐起,呆了一时,又倾身躺下,“小舒大夫怎么来了?”
舒念回头看一眼不远处的头陀,“听闻公子身子不适,特来请脉。”
崔述轻声冷笑,“无事,回吧。”
舒念低头,慢慢上前,取出瓷枕放在床边,“请公子赏脉。”
好一阵尴尬的沉默,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那头陀在幕边探头,帐内才探出一只雪白的手来,重重砸在瓷枕上,好一声响,听得舒念都替他疼了一下。
舒念诊了片时,“公子身子亏虚,需好生将养,每日膳食,仔细为上。”
她口中说话,食指在他掌心划动,一时收指,“公子万万留意。”
枕上雪白的五根手指一时收紧,又松开,无意识地动了动,“什么?”
舒念一滞,挺机灵一个人,关键时候掉链子,只得又写了一遍,口中却道,“五谷元气之本,五谷不养,根本不存……”
那只手一动,避开她手指,便听他道,“无事,大夫回去吧。”
舒念写了半日,得了这么一句,一时大怒,正待相劝,忽听外间钟声大作,三长一短,循回往复。楼下隐约人声,淮王钧令口口相传,很快传入阁中,那瘦头陀躬身道,“奉王帐钧令,南院四门紧闭,院中诸人不奉钧令,不得走动,外不准入,内不准出。”
崔述坐起身,一掀帐子,“送小舒大夫出去。”
瘦头陀打了个躬儿,“王帐钧令,从此时起,南院外不得入,内不得出,大夫只能委屈留在南院。”
“为何?”
瘦头陀语气漠然,“恐人出去泄露王上行踪。”
舒念心知崔述今夜必然动手——一则他冒充阮倾臣时日一长易露破绽,二则依他脾气绝不愿滞留南院过久——哪肯此时离开?忙道,“既如此,我留一二日亦可。”
瘦头陀向外一摆手,“随我来吧。”
崔述正待说话,舒念已一把扣住他手腕,回头向瘦头陀道,“公子肝气不畅,容我行针一二,稍候。”
瘦头陀点头,避去雕花阁外。
舒念伸指在崔述掌中写字,一时写完,见他抿唇不语,心知他已明白,郑重道,“公子不可讳疾忌医,凡事需听大夫言语,万万谨记。”
收拾药匣,低头去了,临到阁门时回首,便见崔述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自己。
她不敢多看,转身离开。一路下楼,走到引凤楼院外,一名侍人捧一碗汤药,迎面过来。
舒念心中一动,上前相问,“谁的药?”
侍人奇道,“这话问得好不稀奇,拿到这引凤楼的,自然是给阮公子备的。”
“我看看。”
侍人便看瘦头陀。
舒念正色道,“阮公子大病初愈,你们胡乱进补,若弄出个好坏,岂非前功尽弃?拿来我看!”
瘦头陀便点头。
舒念捧过药碗闻了闻,忽一时面色一变,“这种东西怎可拿来给公子用?”
“大夫请吧。”瘦头陀夺过药碗,递给侍人,吩咐,“上呈阮公子,看着他服下。”
舒念正待上前阻止,臂间一紧,已被瘦头陀一把扯住,耳听他阴森道,“溶肌丸服过快活似神仙,王上一片苦心全为阮公子好,小舒大夫休要多事吧。”
臂间一紧,已被瘦头陀一把推搡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杀淮》
溶肌丸前面露过面,巨巨们记得啵?
昨天一更新,很多巨巨怪作者菌虐得惨,回头把昨天那章看了八遍,窝没干啥呀……有点方。
今天也别嗨怕,比心。
第45章 杀淮
◎你自己穿还是我替你穿?◎
瘦头陀赶走舒念, 自己便去楼下守着。子时刚过时,远处有人连连拍手,院中侍人跟风过麦田一般,依序下跪, 便也连忙也跪下。
足足一盏茶工夫过去, 耳听一人脚步沉重, 远远过来, 好一时停在自己身前, “丹巴怎么不见?”
瘦头陀肩膀一沉,伏低身子, “藏剑楼近日不大老实, 师兄午时出发,带人往吴山去了。”
“抬起头来。”
瘦头陀深吸口气, 强自镇定,慢慢仰面, 便见七八个人团团簇拥着一名肥腻腻的中年胖子——许多人同行,脚步声却只有这胖子一人的,尽是高手在旁随侍护持。
那胖子立在自己身前, 鹰目狼口, 神情阴鸷,正冷冰冰地垂目打量。
他不敢与他直视, 低头沉身,恭敬道,“王上。”
“你, 不行。”淮王打鼻子眼里哼了一声, “叫丹巴速速回来。”
“可是藏剑楼——”
“苏循首鼠小人, 瞻前顾后, 能成什么气候?”淮王冷笑一声,“本王北线大捷之日,便是苏循俯首称臣之时。”
一时哈哈大笑,往阁中去了。
随侍高手四下散开,在楼下分头戒备。瘦头陀擦去满头冷汗,疾步跟上。
到得雕花阁门口,淮王止步,问道,“赏的药,小阮可服下了?”
“服下了。”瘦头陀连连点头,“看着服下的,应有半个时辰光景。”
淮王满意点头,随手扯下斗篷,掷在地上,吩咐,“你们都出去,不听吩咐不许进来。”想想又打鼻子眼儿里哼了一声,“你头回伺候,本王特意多说一句,你们都是内家高手,可若在这里耳朵生得长,休怪本王不留情面。”
瘦头陀不由自主一个寒噤,恭敬答了个“是”字,一径退到重重帷幕之外,留清静地方给里间二人。
内里贵人春宵苦短,他果然不敢动用内功倾听,便作个木偶人呆呆立着。
夜深人静,鸦雀无声,唯沙漏沙沙作响,不知过去多久,忽听里间淮王的声音抖抖索索,“去,把小文叫来这里。”
瘦头陀一滞,“文公子?”夜里难道不是两个人的事儿?再叫一个公子是什么意思?
淮王不知在做些甚么,忽尔极响地倒吸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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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越发急切,“叫小文过来,聋了么?”
瘦头陀被他一嗓子唬得一个哆嗦,忙往外走,吩咐从人去找南院另一当红公子——文雪臣。
不多时文雪臣扶着个小丫头过来,边走还边打着呵欠,口中指桑骂槐,“白日问过王上要不要我伺候,你们不是叫我离远些?如今怎样?”
瘦头陀委实受不了小倌儿这妖调劲儿,奈何淮王喜欢,只得忍了,上前一顿搜身,连头发都打散看了,方才点头,“王上传公子,丫环在楼下相候。”
文雪臣本就被他搜得火冒三丈,闻声大怒,“自来我侍候王上,都带春芽伺候汤水,拦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瘦头陀一滞,正待发怒,院内掌事拉他袖子,又是挤眼又是摇头——便明白这小倌儿说的不错。只得叹一口气,引着二人上楼。
两个人往雕花阁一转,便不见踪影。
隔一时听文雪臣在内小声道,“王上,雪臣带着春芽儿来伺候。”
却不闻淮王回应,只床帐“吱嘎”之声断续传来,竟不知在里面忙些什么。
好一个烂急色鬼!
瘦头陀暗翻白眼,掉头出去,一路走一路琢磨——难怪师兄寻个由头溜了,自己回去也要严正声明,以后绝不伺候淮王春宵之事。
文雪臣避在帷幕之后,听着瘦头陀去远,才道,“这便是引凤阁,姑娘总该给我解药了吧。”
春芽道,“多谢。”
文雪臣心下一松,正待去看王上与阮倾臣在帐中做甚么光景,忽觉脑后锐痛,眼前一黑,一声不吭便昏死过去。
叫/春芽的小丫头是舒念所扮。她一掌劈昏文雪臣,大步入内,掀开帐子,便见一个油腻腻的中年胖子一/丝/不/挂躺在帐中,喉骨尽碎,双目圆睁,已经死得透了。
正是如今祸乱天下的江南霸主——淮王。
却不见崔述踪影。
舒念不敢出声呼唤,屏息凝气搜寻一时,忽见窗边帷幕后隐约露一角白色衣襟,蹑手蹑脚过去,掀开帷幕,幕后一人倚墙而坐,一只白若霜雪的手上持一支烛台,银尖险险对着自己——
舒念倒笑了起来,悄声呼唤,“小吴侯。”
崔述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厉声道,“什么人?”
“祖宗,小点声。”舒念蹲身下去,指了指楼下,“正易教高手有二十多个在外面。”
烛台一抖,银尖凉沁沁顶在舒念喉间,“什么人?”
舒念一手揭下易容,“是我。”
崔述眨了眨眼,嘴唇抖了半日,迟疑道,“念念?”手腕一沉,烛台垂直落下。
舒念险险接在手中,才没砸在地上,龇牙咧嘴道,“小心点儿啊……是我。”
崔述听清“是我”二字,心下一松,一时泄力,歪歪靠在墙上,“已经得手了,叫秦叔带你出去。”
舒念看这光景便知怎么回事,“那碗药你还是喝了?”
“嗯。”
舒念一时恼怒,“不是给了你试毒银环?”
“我知道那碗药是什么东西……”崔述仰面,轻轻吐气,“我若不喝,老贼必然生疑,怎能引老贼来此?”
“今日不来,总有来日,万一,万一……”舒念越想越是后怕,“你简直疯了。”
崔述微笑,“我这不是得手了么?”
舒念懒怠理他,一把抓住手腕诊了一时,惊道,“你,你,你——”
“溶肌丸药力都被我封在下盘,不然哪里来的气力捏死老贼……”崔述小声道,“我此时动不得,你快走。”
舒念恶毒道,“小吴侯死在引凤阁这种香艳地方,不怕后世茶话本子胡乱编排你?”
“死不了,等一时药效退尽,我从此间杀出去便是。”
“只怕外边的头陀等不了小吴侯。”舒念气道,跑去妆台边上,将脂粉盒子搬过来,蹲在崔述身前,见他眼巴巴望着自己,斥道,“闭眼。”
崔述抿唇,忽一时叹了口气,依言闭目,感觉她一双温热的手在自己面上不住抚弄……自打昨日入了引凤阁便绷着的一颗心忽尔松驰下来——
平生有此一刻便无遗憾,从此生死俱非挂碍,来去皆得欢喜。
不知几时,感觉她在自己颊上轻轻一拍,“好了,睁开吧。”
一时迷离开目,眼前一面铜镜,镜中映出一个人,眉目陌生,又隐约见过——
“文……文……”
“文雪臣。”舒念放下铜镜,轻轻笑道,“总算你听了我的话,设法命淮王传文雪臣,否则咱们只能血战一场,杀出去了。”
“杀不出去。”崔述淡道,“正易教二十高手在外,便是我与阿兄协力,也难脱身。”一时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动弹不得的双腿上,“如今这般,更不可能。”
“说什么丧气话?”舒念斥道,自己对镜收拾,仍旧扮作春芽的模样,“天底下不是只有拼蛮力一条路。”
“念念。”
舒念回头,“怎么?”
“你一个人先走。”崔述道,“有我在内,外间人便不会生疑,你只需出了引凤阁,轻易便可脱身。再过一时三刻,我自己杀出去。”
“那我千辛万苦来这里做甚?”舒念口中说话,手上不停,将文雪臣外衫尽数除下,想了想又将他中衣也剥了下来,撕作布条,将赤条条的文小倌捆作一只粽子,抓着手足提到床上,与死淮王同床共枕。
崔述看她动作,难免皱眉,“便不该引你过来。”
舒念提着衣裳过来,冷笑道,“便是你不听我的,命淮王传文雪臣,我也有法子叫文雪臣来引凤阁闹一回,小吴侯,今日救命之恩你必是要欠我的了。”便将衣裳一古脑掷在他怀里,“你自己穿还是我替你穿?”
崔述回想她刚才剥文雪臣的手段,屈服道,“我自己穿。”
舒念整好床帐,拉下帷幕,又掐一把百合香,掷在香炉之中,雕花阁内一时甜香弥漫,温柔绮丽,将淮王死气尽数淹没。
回头看崔述已经换上文雪臣的衣裳,一伸手将他头发打散,叮嘱道,“只管闭眼装睡,莫乱出声,一切有我。”
崔述不及言语,身上一轻,已经被舒念架着拖了起来,安置在软椅之上。便听舒念向外大声呼唤,“谁在外面,来两个人。”
脚步声响,瘦头陀道,“有何吩咐?”
“王上有命,送我们公子回去。”舒念道,“来两个人抬轿。”
瘦头陀心下生疑,绕过帷幕,便见刚进来的小倌儿委顿在软椅之上,未知是昏是醒。那小丫环双手插腰,随侍在侧,一看见自己便横眉立目,“看什么看?还不快来抬轿?”
瘦头陀正待说话,忽听身后帘帐内有细微的呻/吟,一时竟听不出是痛苦还是快活,“王上?”
“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护院,明日王上非把你眼珠子挖了不可,”舒念吊着眼睛嘲笑,“快进来。”
瘦头陀便知帐子里正在要紧的时候……哪里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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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身后呻/吟之声绵绵不绝,忙捂着耳朵出去,打发两个小厮进来抬人,自己避在阁外。
不多时小厮们抬着一架软椅,椅上文雪臣脸色雪白,头发散乱,衣衫松松拢着。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不争》
第46章 不争
◎不知要强撑到什么时候?◎
生龙活虎进去, 半死不活出来。
瘦头陀无语,怪道的还要多叫一个文公子过来,这一个人哪里伺候得起?
舒念跟在后面,啰啰嗦嗦吩咐瘦头陀, “过一个时辰伺候汤水, 要滚热的, 早早备好了, 等里面一叫, 立时送进去,片刻耽搁不得。”
瘦头陀捺着性子道, “是。”一边催促抬椅小厮, “走快些,瘸了么?”
舒念却不着急, 索性站着不动,一只脚蹬着门槛, 望天思索一时,又道,“另给我们公子院里也送汤水过去, 公子回去便用。”
“你们公子关老子屁事?”瘦头陀忍无可忍, 压低嗓门喝斥,“快滚!”
抬椅小厮见舒念被瘦头陀喝斥, 更不敢耽搁,加快步子一路小跑出阁,倒是舒念坠在后面, 边跑边叫, “慢着些走, 颠着我们公子, 你们赔得起么?”
阁外守卫的一众高手见这情状稀奇,难免打听,瘦头陀一张脸黑似锅底,斥道,“王上嫌阁中人多吵闹,命速速送文公子回去!”
舒念暗笑,却故作气急败坏的模样,叉腰骂道,“好一群势力小人,总有你们求着我们来引凤阁的时候!”
瘦头陀赶苍蝇似地挥手,“快滚!”
如此一路顺风顺水被人撵出引凤阁。
小厮们便往文雪臣院子去。
舒念按住椅栏,“等等,先去一回马厩。”
小厮奇道,“姐姐去马厩做什么?”
舒念信口开河,“白日骑马,公子的玉佩落在那里,那是王上特意赐给咱们公子的。方才不见公子佩戴,王上好生发了一回脾气,要不然能这么快让公子出来?这便去找找,找着立时回引凤阁给王上瞧,好叫王上心中欢喜。”
小厮暗暗腹诽这位公子为了争宠也是拼了,却也无法,只得不计辛苦,将软椅抬去马厩。
软椅刚刚落地,崔述和舒念齐齐出手,一人劈晕一个——不约而同并未取其性命。
崔述道,“小舒大夫不是要斩草除根?”
“小吴侯竟有妇人之仁?”
一时相视而笑。
舒念挑了一匹好马,过来问崔述,“能骑马么?”
崔述勉力动了动身子,泄气道,“气海以下,全无知觉。”
那便是多半个身子都动不得。舒念摇头,崔述着实莽撞,强用内力将溶肌丸药力逼入下盘,却不怕药力刚猛,万一伤着下肢筋脉,落个半身不遂,怎生是好?
二人便蹲在马厩静等,约摸一顿饭工夫,果然听外间人声扰攘,有人高声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引凤阁走水,王上还在阁里!”
“来人,取水,快!”
……
便有杂沓的脚步声,急急往里跑去。
舒念贴在门边听了一时,“此时外间守备松懈,我们走!”便提一口气,架崔述起来,扶上马背,翻身上马,落在崔述身前,“抱紧我,咱们冲出去。”
双唇一撮,打个呼哨,那马奋蹄而出,转眼奔到门口,门口守卫正不知所措,忽见一马二人扑来,俱各吃惊,上前拦阻,“什么人?”
舒念高声道,“有刺客!遵王上钧令,开门速追!”
一众守卫面面相觑,忽有人道,“追刺客何需二人一骑?先拦下来!搜她!”
舒念哈哈大笑,右袖一抖,一枚丸药掷在地上,冲天一片白雾,瞬时伸手不见五指——
舒念一提缰绳,迎门冲去,百忙中劈手夺一把刀,一足踩住马蹬,一手抱住马头,多半个身子探出去,挥刀斩断门闩,半空中一个挪腾又落回马上,堪堪拉住几欲落马的崔述,俯身冲了出去。
身后一片声叫唤,“抓刺客!”
“刺客跑了!”
“快追!”
惜乎迷失在烟雾之中,没头没脑喝乎一时,等烟散去,又哪里还有刺客踪影?更不要说淮王为图行踪隐秘,全在南院之内戒备,南院之外并未设岗哨。
……
舒念冲出南院,已是夜深人静,马蹄踏地答答作响,东弯西绕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子。舒念拉崔述下马,扔了缰绳,“好马儿,回去南院通报一声,就说姑奶奶远走高飞啦。”
一掌拍在马臀上,那马长嘶一声,奋蹄疾奔,转眼消失在街角。
舒述挽着崔述手臂架在肩上,提气一纵,翻墙入内,是一进寻常院子,屋舍简洁,却无人居住。
崔述仍旧动弹不得,舒念只得半拖半抱,强行架住他,一路跌跌撞撞入了厢房。迎面一张木架子床,如获至宝,忙将崔述拖到床上安置,双膝一软,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崔述一路不声不响,忽然一臂掩面,闷声道,“叫你不用带着我。”
舒念道,“我偏要带着,你管得着么?”
“你——”
“我怎样?”舒念喘匀了气儿,慢慢爬起来,“这是我伯父旧宅,打起仗来时,举家迁去北边了。咱们在此稍作休整,过几日再走。”
“走?”
“不走难道在此养老?”舒念四下转了一圈,搜寻饮水吃食,“淮王既死,南军必然大乱,咱们速往军中,立些功劳,日后战事平息,才有希望入九鹤府。”
崔述手臂撑着强行坐起,勉力挪动身子,靠在枕上,“今日杀贼,你本就是首功,入九鹤府有什么难处?下任鹤使非你莫属。”
舒念想了一想,走回床边挨着他坐下,“你要告诉官家今夜之事?”
崔述点头。
“万万不可。”舒念摇头,“你可是小吴侯啊,怎能在南院现身?”
崔述怔住。
“便没有杀淮王之事,你仍旧是小吴侯。你这么聪明,且细想想,坏处大过好处的功劳,要来做甚?”
崔述眨眨眼,“那你怎么办?不入九鹤府了?”
“我难道不能另立军功?便不能入九鹤府,也没什么大不了。江湖上那许多人入过九鹤府,又如何?将来的天下第一神医,必定还是我。”
说着站起身便往外走,一时转身回来,“倒忘了……”俯身嘱咐崔述,“溶肌丸药力不随奇筋八脉游走,应当不会散去,莫再强行压制。”
崔述抿唇,欲言又止,“可是……”
“无事,叫人全身乏力而已,没用在正经处,若给我治病救人,却比麻沸散强多了。”语毕一笑,掀帘出去。
自去厨下烧水,洗净易容,另提了一桶回来,却见崔述靠在枕上,定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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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门口。自己稍一抬眸,便与他四目相对,难免好笑,“小吴侯看什么呢?”
“念念。”
“嗯?”
崔述咬唇一时,忽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舒念听他口齿粘腻,吐息绵软,便知小吴侯终于舍得放开内息压制,致药力游走四肢,才是这般情状——只不知药性能持续多久?
崔述好容易豁出颜面,主动道一回歉,对方却不知在出什么神,“念念?”
“嗯?”
舒念见他一张俏脸通红,回忆方才说的话,一失时笑,“你什么不好?”
“……不该瞒你。”
舒念恍然大悟,斥道,“不提我还忘了,小吴侯耍着我玩了一个多月,可快活得很么?”
她一头说话,一头提了大桶热水过来,伸掌一拍桶沿,作势道,“你们藏剑楼真是好不要脸!”
崔述皱眉,“非是我要瞒你。”
舒念倒乐了起来,“所以竟是我求着你瞒我?”
崔述想摇头,却连脖颈都是软绵绵的,十分泄气,“不是那个意思……你自己想不起来……”
舒念奇道,“咱们当真见过?”
“嗯。”崔述放弃除了说话之外的所有动作,勉力道,“见过三回。”
舒念一滞,小吴侯这种大人物,自己与他见过三回还毫无印象,的确伤人面子,大度道,“既如此,咱们算两清。”
“你不问问是哪三回?”
“有甚好问?”舒念往水里掷一条布巾打湿,帮他清洗面上易容,“以后总不会再忘了小吴侯便是。”
“真的?”
“假的。”
崔述脸色一黑。
舒念暗道大人物们果然都经不起逗弄,忙道,“我想忘,也忘不了啊……倒是日后去京城,小吴侯别忘了请我喝酒才是。”
天下皆知,皇帝亲封“武林吴侯”时,还给崔述赐了个宅子在京里。
“你什么时候来?”
舒念愣了一下,“几时打完仗都不知道,怎知何时能去京城?”手上加紧动作,一时粉脂除去,小吴侯晶莹若雪的一张脸重见天日,笑道,“还是这样看着顺眼。”
“真的?”
“那还用问?”舒念掷下巾子,看他言语费力,便道,“先别说话了。”
崔述依言闭口,刚要阖目,见舒念起身,忙问,“念念,去哪里?”
“倒水。”
崔述迟疑,“快些回来。”
舒念回头一笑,提桶出去泼了水,另去搜寻一回,果然找到伯父往昔佩剑,提着回来。
崔述仍是先前模样,一瞬不瞬望着门口。舒念难免心疼,关好门窗走到近前,“我在旁边守着,别怕。”
崔述面上一红,“我怕什么?”
“小吴侯怕什么,自己心里知道。”舒念扮了个鬼脸,扯一卷凉被与他遮盖了,自去窗边凉榻上躺下,双手将长剑怀抱胸前,闭目不语。
本待打个盹,脑中淮王肥腻腻的一团白肉挥之不去,倒清醒得双目炯炯。暗道一声晦气,越发同情崔述,似他那等心高气傲之人,竟不知要使出几辈子的忍耐力,才能强按恶心,对淮王虚以委蛇,寻机刺杀。
眼睁睁看着月影西移,身畔崔述虽一动不动,呼吸却时轻时缓,便知他也未曾睡着。
这傻子,竟不知要强撑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平淮告一段落,明晚九点《不速》,回现世,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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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武督
第47章 不速
◎有事,寻人。◎
舒念无声叹气, 翻身坐起,隔过一段黑暗悄声笑问,“小吴侯,喝酒吗?”
崔述眼睛一亮, “好。”
“你等我一会儿。”舒念趿着鞋跑去院内, 提一把锄, 往梨花树下刨出一只圆滚滚的酒坛子, 除尽泥土, 拎回屋内。
崔述稍稍能动,却无气力, 接过酒碗只是发抖, 险些泼了出来,舒念忙夺在手中, “别浪费我的好酒。”扶他坐起,倚靠在大迎枕上, “咱们一人一口。”
先自饮一口,又提坛倒出一碗,捧去他口边。崔述低头, 在她手中饮酒。如此过不多时, 一坛酒尽皆入腹。
舒念五指扣住坛口,倒转过来, 涓滴不剩,惋惜道,“只一坛, 存了十年, 可惜没有下酒菜。”
崔述喝了酒便目光盈盈, 怔怔看了舒念一时, 本待说话,却觉恍惚,头颅微偏,眼皮一沉,如此昏昏睡去,双唇微动,依稀道,“你,你……”
舒念微笑看他,我,我什么?亏我一颗百日醉,否则你便只能这般睁眼煎熬至天明——
舒念也不去搬动,由他靠在枕上睡了。正待起身时,忽见崔述低垂的眼睫下慢慢沁出一点水意,凝作泪珠,无声划过晶莹的面颊。
……
舒念回忆至此,摇头失笑——果然,从那时便很爱哭,以前居然未曾留意。
远远听苗千千高声叫道,“师妹,快来看我掏了什么好东西来?”
“什么?”舒念懒洋洋应了一声,躺在草地上不动弹,过一时苗千千提一只竹篓,神神秘秘过来。探头看时,“哪来的这么多知了猴?”
“还有竹节子。”苗千千从腰后摸出一只布包,打开献宝。
白花花好大一堆,初孵的蚕儿一般,密密麻麻,看得人头皮一紧。舒念拈在指尖,“叫甘仙子瞧见你吃这个,说好与你定踪的高手只怕也要黄了。”
“这里是咱们百花寨子,不是他姑余大雪山。”苗千千哼了一声,“好好拾掇一回,炸了来下酒。”
舒念接过篓子回身便走,走不出一丈远又回来,塞还给苗千千,“拿着。”
“做甚?”
“白花开得这么好,弄点来炖汤喝。”舒念边说边挽起裙摆,吩咐苗千千,“把知了猴和竹节子拾掇干净。”
苗千千哪里肯干活?正要寻个理由推脱,一个穿着蜡染衣衫的外门弟子跑过来,“大师兄,山门外有人来拜。”
“告诉他师尊不在。”苗千千大不耐烦,摆手道,“山门不开,不待客。”
那人迟疑,“都告诉了,嘴皮子磨破也不肯走,实在无法才来通报。”
“那便是上门挑事,既欺上咱们寨子了,还客气什么?打走便是。”
那弟子抓抓脑袋,“是。”
正待要走,忽听大师兄道,“回来。”又跑回去,“大师兄要见见?”
“见什么见?师兄拳脚生锈,既来个沙包,正好练练手。”苗千千随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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