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温热顿时扑了满怀,季路元抿了抿唇,生生压下了已至嘴边的汹涌笑意。
他敛下眸子,深深凝视着怀中鹌鹑一般缩头缩脑的郁棠,眼底的眷恋一如积雪入沸水,刹那间便浓稠地融化开来。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小时候,那时郁棠风寒初愈无甚胃口,只想吃辛氏小厨房里现做的梅子糕。
他无可奈何,只得趁着夜色,带着郁棠潜入辛氏的寝殿,躲进小厨房漆黑狭小的壁橱里,看着她又乖又怂又满足地捧着一块温热的糕点,颇为珍视地咬上一小口,再掰下一大块喂给他。
他是在牢笼里出生的人,宫中的过往于他而言就像一幅沉闷又压抑的水墨画,他在那极致悒郁的黑里度过了十数年的光阴,从头到脚都是伪善的黝黯。
只有郁棠是他款款存放于心尖上的唯一的清白。
窗外人声渐远,郁棠恂恂抬起头来,季路元眨眨双眼,满目温柔就此泄得一干二净。
“季大人,我们……”
“嗯。”
季路元接过话头,抬手推开了西侧小窗。
“我们先出去。”
季十九一直候在后门的树林里,待到他们上了车,便利落地一扬马鞭,速度极快地驶离了别苑。
林间风动,几株新绿勃然跃出梢头,沙沙敲打在窗栏上,季路元抬手合上小窗,敛袖倒出两盏茶,一盏递给郁棠,一盏端至自己唇边,垂首抿过一口后才又接着方才的话题继续盘问道:
“公主还未回答臣呢,既是如此喜欢这流萤粉末,适才为何不将整瓶都拿走?反而只是用自己的瓶子分了这丁点儿的分量带出来,还像怕被郑颂年那混账发现似的,将黛盒又归回了原位,公主不觉得这举动有些多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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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里的怀疑了了可见,郁棠心下哀嚎,该来的质问果然还是躲不掉。
她脑中忖思,挺直了腰背接过茶盏。
“这是因为……”
轻软的尾调被她拉的又细又长,瓷盏轻微晃动,惹得盏中茶汤随之漾出一片小小的波纹。
“是因为……”
波纹徐徐散开,白瓷历历,就此映照出执盏人两扇浓密的鸦睫与其下一双眸光闪烁的筹算的眼。
“不瞒季大人说,我也是进了宅院之后才突然想通的。”
郁棠浅浅饮了口茶,颇为镇定地迎上了季世子的视线。
“虽说郑颂年不是个东西,但我好歹同他相与过一场,带出来的这点萤粉便算是一个道别的仪式,用以告诫自己已经同他断了缘分,至于剩下的,便权当做留予他的念想。”
她略一停顿,似是觉得‘留念想’的说服力尤不足够,遂又端的一派衷肠,真情实感地补了一句,
“保不齐他午夜梦回,瞧见这流萤粉末,再怀念起我的好,还能与我重续情缘。”
……
“嗬!”
“咳咳咳——”
车外的季十九蓦地倒吸一口凉气,车内的季世子则难得狼狈地呛出一口水,手臂震颤,‘夸嚓’一声翻了手中瓷盏。
“哎呀!”
盏中茶水登时被他洒出大半,郁棠掩唇惊呼,忙不迭地扯了帕子为他擦拭。
“季大人这是怎么了?怎的茶都洒了。”
“……无!妨!”
季路元闭了闭眼,赌气似的抽回衣袖不让她擦,“是臣太热了。”
他咬牙切齿,“洒些茶水凉快!”
那是一壶堪堪煮好的新茶,茶汤虽不算滚烫,温度却也绝对不低。郁棠偷偷瞥一眼尚在冉冉冒着热气的白瓷茶盏,明智地选择了不接话。
只是她不答话,季世子却仍忿忿不平,“公主方才不是还说,郑颂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旧人吗?”
他眉头间的沟壑深的要吓死人,仿佛受到天大的欺骗一般控诉她道:“公主,您在开臣的玩笑吗?”
“怎么会呢?”郁棠心虚赔笑。
“奈何我就是这般执迷不悟的烂性子,莫说是季大人了,我自己对此都十分厌烦。会改的,我会改的,季大人就别生气了。”
她一面迭声哄着人,一面提壶将茶盏蓄至八分满,抵在唇边吹凉后才颇为殷勤地递上前去。
“季大人,喝这盏茶吧,这次真的能凉快。”
季路元:“……”
车内一时宁谧无声,半晌之后,季世子才仰头饮尽茶水,黑着一张脸掀起了车帘。
“十九!”
被‘重续情缘’四个字刺激到忿然作色的季世子将满腔火气一具撒向了车外无辜的季十九,
“你今早是不是又吃多了?多日不操练,连一辆马车都……”
泄愤的话音戛然而止,季路元溘然拧眉,与车辕上垂头挨训的季十九对上了视线。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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