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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温廷安没料到, 在大?邺,避胎之?物,除了?常规的堕子汤, 竟是还有类似于冈本的一些发明, 她的格局被变相得打开了?。
在崔元昭的软磨硬泡之?下, 本?来欲峻拒的她,到底还是将此物纳藏在了袖裾之?中,指不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里,它会派遣上用场呢?
温廷安回溯起以往诸多时?刻, 两人在温存之?时?,温廷舜总是一副食髓知味的面目,但他不是一个轻易餍足的人, 她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他的渴盼与心欲, 好像有硬韧沸炽的一股情绪,俨似燎原的一簇滚焰, 深顶于她身?体,那是一种行将喷薄而出但不得不克制隐抑住的东西, 她没历经过,更未躬自尝试,或少或多心生畏葸。温廷舜是心思极其细腻的人,觉察到她的抵触与赧然, 每逢箭在弦上的时?刻, 他便是浅尝辄止,吹熄烛火后,便仅是拥她在怀, 不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其?实?,温廷安除了?畏葸, 心中还有一丝隐秘的祈盼,这?一份思绪过于含蓄,连她自己都?难以觉察到,一宿过去,她反刍昨夜两人温存的时?刻,适才发觉自己所没有表露出来的一些?情绪,这?难免会教她有所遗憾。至于具体遗憾在什么,她讷于启齿。
好在女子素来最懂女子,崔元昭将这?一样玲珑小巧的物事,递与了?她,她觉得一直处于被动状态的自己,似乎可以主动一回了?。
翌日,温廷安便是提前踏上前往冀北的路途,从洛阳到冀北,统共六百余里,说远不远,是说近也不算近,搁放在前世,就相当?于跨了?一次省市。温廷安观摩了?一番疆域图,多番丈算了?下,发现走官道会快些?,彻夜赶路的话,不消一日,她就能到冀北了?。
理想的情状,她希望周廉、吕祖迁、杨淳,能随她一同出行,但显然地,他们有难得的四日休沐期,她权衡了?一番,决意独自一人上路。
在此之?前,温廷安需要将公牍快速批阅与交接,否则,自己回来之?时?,就怕公务堆积成了?山。
洛阳城内,每日都?有大?量的案桩发生,但真正严峻重?大?的命案,其?实?还是非常少的。大?部分?案牍,温廷安是例行公事,选择交给左寺的主簿、录事们去做,这?一方面是锻炼他们勘案的本?领,另一方面是栽培他们,给他们一些?做出业绩的机会。
温善晋所说的『和光同尘,花花轿子众人齐抬』,这?个道理,温廷安一直谨记着。
她批了?不少案牍,给朱峦,并道:“这?些?案牍并不算太难,勘破了?,功绩都?是你的。”朱峦完全?是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这?些?案牍上,温廷安其?实?都?用?朱笔写好了?勘案推鞫的思路,照着她所写的思路,案子想不勘破都?很难。
朱峦深受感动,也坚定了?跟随在温廷安身?边做事的决心。
温廷安目下最关心地,其?实?还是三司对?望鹤的判决,但三司会审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召开的,最近时?值多事之?秋,除漠北之?地深陷饥荒之?灾,还有中原,随时?可能生发地动,三法司与六部需要受理来自各个地方、各处府路所上疏的奏折以及呈文,忙得可谓是焦头?烂额、足不旋踵,因于此,关于对?望鹤的审判,便是被推迟了?整整一个月。
其?实?,望鹤的案子本?身?就非常难审核,因为要顾虑到的因素很多,方方面面都?要顾量到。朝廷内有一些?宰执,很激进,上奏疏道,望鹤虽不曾弑人,但身?为牢城营的罪犯,本?就罪不容诛,务必请三法司判望鹤以绞刑,以儆效尤。稍微有人文关怀一些?的,便觉得,望鹤虽有罪咎,但莫能致死?,更何况她生养了?一个女婴,婴孩年岁极浅,需要母亲照拂。试想想,若是望鹤有个好歹的话,谁来照顾望鹊呢?
望鹊不能没有母亲,更不能在最需要陪伴的年纪,就被寄养在漏泽院。
朝中百官宰执,为了?审判望鹤一案,甚至开展了?激烈的司法大?辩论,各种奏疏如暴雪一般,纷纷扬扬砸向御书房,三司会审不得不往后延迟,赵珩之?打算等百官吵完再发表一己政见。
听阮渊陵透来的口风,以他对?帝王的了?解,帝王是绝对?不会轻易使用?绞刑的,易言之?,赵珩之?虽然没有对?望鹤案件表过态,但这?也意味着他不会同意那些?充溢着激进之?词的奏疏。
这?一番话,无异于是在温廷安心间铸下一根定海神针,心中的一块悬石,此一刻悄然落了?地。
阮渊陵对?她说,至少要等候两月,三司会审才能召开。
温廷安细致地算了?一下自己的时?间,地动可能生发在一个月后,她解决完地动的事情,就能回朝听审,时?间恰巧能够赶上了?。
如此,她也便不那么忧虑针对?望鹤三司会审的事体了?-
翌日,抵近寅时?正刻,京郊外的天候,尤其?是在暮秋时?节,朝暾的空气极是凉冽,仿佛糅入了?一层清泠泠的霜,街衢夹侧的一围刺桐树,枝叶由绿褪青,氛围虽谈不上凄寒冻骨,但寒气触碰到温廷安的肌肤上时?,她蓦觉一阵凉意,忍不住拢紧了?身?上的裘衣。
行将出城之?时?,有一群人在身?后倏然唤住了?她。
温廷安蓦然回眸一望,发现来者不是旁的,正是周廉、杨淳、吕祖迁。
三人一个不少,一个不多。
温廷安顿住了?将路引递呈给巡检官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望定众人,口吻有些?发颤,道:“你们怎的来了??”
周廉佯愠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同我说,温少卿,你也太不够义气了?罢!”
吕祖迁道:“若不是元昭告诉我你的去处,你今晌是不是要独自一个人偷偷行动了??”
杨淳道:“温兄,我知晓你是不想给我们添负担,但我们皆是一起共事这?般久了?,你难道还不了?解我们么?我们是砖,你若是需要,就将我们哪里搬,不求共生共死?,但求患难与共。”
一大?清早的,温廷安体内原本?还残存着一些?睡意,但见着这?般一个热血的场景,陡地醒神了?不少。
一股濡热温湿的暖流,横亘在温廷安的心腔之?中,俄延少顷,掀起了?一阵绵长的颤栗。
晌久后,她问?道:“可是,你们还有四日休沐日。”刚刚才从广府回来,好不容易能有一些?休憩放松的时?刻,她不想让众人这?般累。
周廉正色道:“是休沐重?要,还是中原的百姓们的性命重?要?”
吕祖迁道:“两番相较取其?重?,休沐期可以后来补上,但救下中原百姓一事,却是刻不容缓。“
杨淳道:“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
温廷安一错不错地望着众人,心中颇有触动,她静默了?一会儿,鼻翼翕动了?一番,缓声道:“好,一起走。”-
自洛阳抵冀北,拢共花了?一日的时?间,温廷安他们便是抵达了?冀北,因为此番是低调出行,他们进城的时?候,冀州知州以及当?地的地方官,并没未前来相迎。
不过,他们看到了?甫桑和郁清,他们是温廷舜的两位亲信。
温廷舜已经料知到大?理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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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会到冀北,是以,提前派遣了?他们出郭相迎,并在冀北府最好的一座驿站添了?落脚处。
冀北与岭南格外不同,此地气候干燥,谈不上冷冽,但无端教人觉得空气仿佛生了?诸多棱角,质感冷硬,风吹拂在面容上时?,俨似被一层极细的风沙滚磨了?一圈的。
除了?气候,冀北的膳食亦是与岭南格外不同,此地以面食为主,并且,每一膳必添臊子与辣酱,初来冀北的这?一日,适值夤夜,已然是很晚的光景,温廷安他们临时?在客栈用?了?一顿晚膳,店家委实?热忱好客,为他们接风洗尘,重?设膳宴,那端呈上来的诸色食膳,皆是淋浇上了?厚厚的一层悍辣腥子,乍望而去,俨然是岳飞笔下的满江红。
众人一筹莫展,面面相觑,一阵默契的无言,一时?有些?无处下箸。
温廷安尝试动箸,一片活活蒸汽之?中,执起一小撮铺了?一层油辣子的粿条,不疾不徐地渡入口中,轻轻咀嚼,须臾,一股子腥稠刺呛的辣气,大?开大?阖直冲肺腑,温廷安蓦觉自己齿根如着火了?一般,灼心一般,亦辣亦疼的痛觉,自齿根蔓延至喉管,再呼啸入她的五脏六腑。
温廷安食不得辣,不论是在前世,还是在今世。
周廉和吕祖迁亦是有些?难以招架,但没有像她这?般,吃得死?去活来。
杨淳是地道的中原人,食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南北两地人吃辣的参差吗?-
鸡飞狗跳的一宿过去后,众人开始分?头?行动,周廉、吕祖迁和杨淳,先在冀北游逛一番,温廷安则是去寻温廷舜。
冀北前身?是大?晋王朝的国都?,对?他有着极为深刻的意义,他的母亲骊氏便是葬在松山上。
这?也是温廷安第一次来冀北,与温廷舜一同去祭祖。
她扮回了?女子,盛装打扮,门外传了?甫桑的嗓音:“少卿容禀,主上到了?。”
第222章
温廷安心弦蓦然?一动, 对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审视一番,确证妆容无碍后,便是徐徐搴帘出去。
天色敞亮, 烛火渐渐暗淡, 温廷舜正负手伫于外间, 伴随着一片窸窸窣窣作响的挽帘声,他循声望去,仅一眼,他悉身显著地一怔, 如若惊鸿一瞥,眸色黯幽到了极致。
少女容相盈盈柔美,明眸善睐, 雪肤皓齿, 秾纤鸦黑的翘睫上眄之时,在细纤的眼睑之下投落一片清郁的剪影, 眸波随着烛火光华流转,俯仰之间, 似在勾魂摄魄。烟罗裙摆拖曳在水磨云纹理石转上?,裙裾绽出无数深深浅浅的褶,俨似月色下怒绽的一葩睡莲,她?的一行一止之间, 澄净明洁如一潭镜湖, 端的是风停水静。
一条山茶色丝质帛带,熨帖地收束于她?的腰肢之间,其如一只细腻写意的工笔, 细致地描摹出凹翘玲珑的腰身轮廓,鎏金日色偏略地从支摘窗之外斜射入内, 少女身后的照壁雪墙,显出了?一抹参差错落的窈窕剪影。
她?那坠及腰肢处的柔顺青丝,搁放在寻常,是用白玉冠高束成乌髻,盘在后首处,但今晌,非常难得地,她?将乌发垂放了?下来,俨似飘逸瀑直的一截缎带,缓缓滑落在肩颈与窄腰之后,鬓角之下,是一对晕红剔透的耳根,耳廓娇美。
一掬流光缀在她?的发丝尾部,髹染出一片朦胧婉约的洒金色泽。
温廷舜蓦然?喉结紧了?一紧,这才堪堪是黎明破晓的光景,一大清早,眼前人的视觉冲击力,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见到温廷安的女子容相。在过往十余年的朝夕共处之中,她?一直是以男子的饰相示人,予人一种英挺、洒脱、冷静、柔韧的形象,因于此,他从未料知到,温廷安扮回女子之时?,就会这般美。
美得惊心动魄。
温廷安觉察青年的目色,一直定格在己身,视线的份量,仿佛有千斤般沉重,她?很少被他这样注视,整个人多少有些不自在,缠枝银绣云袖之下,伸出一截白皙的皓腕,轻轻挽住鬓间被风缭乱的一绺青丝,撩抚至耳根后。
搁放在平素,她?能够自然?而然?地同他相视,但在目下的光景当中,青年的目色如逐渐升温滚热的炭石,她?的目色甫一与他相触,须臾便觉炙灼无比。
温廷安教?这一抹热意蛰着了?,不大自在地垂眄视线,本意欲道些话?,缓解一番这有些蒙昧的氛围,但今朝不知为何?,她?大脑如浆糊,思绪搅缠成了?一团乱麻,像是临时?忘了?词,唇齿之间弥散着一片几近于语无伦次的滞重,甚或是,耳颈处的肌肤,俱是一片绵长?颤栗的烫热。
殊不知,女郎一副含羞带怯、欲说还休的面目,落在男子的眸底,就成了?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了?。
他心神绷成了?一条极细的丝线,女郎眼神含钩,顾盼生辉,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他的心神,有什么情绪,行将按捺不住,随时?要从理智的冰层挣破出来,温廷舜朝她?大步前去。
青年如雪中纵跃而来的一匹孤狼,扑面而来一阵巨大的压迫感,温廷安乌睫颤动,下意识停止了?动弹——
本来,她?意欲后退,但温廷舜的压迫感与震慑力,实在太强,她?心中起了?不轻的震动,腿肘突地发软,适时?一只劲韧结实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隔着数层衣料,她?能够感受到他掌腹的粗砺并及硬韧,青年常年习剑,手掌早已磨就了?一层薄茧,触碰在她?的腰身时?,是极柔软、极韧硬的碰撞,温廷安的腰窝蓦地软下了?一截。
那被他触及到的腰部肌肤,在指尖极其轻微的捻蹭当中,仿佛撩掀起一片淋漓的山火,温廷安觉知到肌肤起了?不轻的战栗,一种痒意,漫山遍野地在肌肤之间绽开。
交睫之间,这一匹孤狼转目便是抵达至她?的跟前,空闲的一只手,轻柔地捧住她?的面容,凉冽的指尖,从她?的光洁的额庭,一路往下徐缓地蔓延、游弋,眼睑,卧蚕,颧骨,鼻峰,颐腮,唇涡,下颔,最终,指尖驻留在她?的唇涡处。
温廷安的檀唇,上?唇瓣纤薄温软,下唇瓣柔嫩且朝外翻翘,在近处案台烛釭的掩映之下,原是胭红匀腻的唇色,此一刻更显莹润剔透,氤氲着一层薄透淋漓的水色光华。
比及洒金日光,游弋在温廷安的嘴唇上?时?,与漫屋的光一同携来的,还有一份薄凉柔软的质感,青年倾轧近前的黑色影子,如庞然?大物?,将她?覆照得严严实实。
温廷安在一片昏晦之中,微微瞠开了?双眸,落在她?唇瓣上?的,是温廷舜的嘴唇。
他吻她?的时?候,好像有一只兽蛰伏于她?的体内,小口小口地啃啮她?的心窝,温廷安下意识抻腕,攥紧了?温廷舜的胳膊,并及他官袍的袖裾。
不过,他仅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稍息便推了?开来。
彼此的气息都?有些紊乱,温廷安能够切身听到他的吐息,很沉,很重,很哑,有一下没一下地喷薄于她?的耳颈处——他明显没有餍足,但囿于目下是青天白日,以及两人尚未去故地祭祖,是以,温廷舜仅能眷恋不舍地松开她?。
哪承想,温廷安搴起了?裙裳,足尖小幅度踮起来,盈盈一握的腰肢,轻轻贴近他,纤纤素手摁住他的肩颈,下颔稍稍一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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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廷舜的嘴唇,一霎地,覆上?一片蝴蝶般轻盈温热触感,力道极轻。
没等他真正反应过来,驻足在唇上?的蝴蝶,便是振翼兀自离却了?。
她?这是在勾诱他。
温廷舜眸色黯沉到了?极致,蓦然?牵握住温廷安的手,趁势一揽,接力使力,便是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将她?揽得愈紧。
温廷安从他怀中抬起头,偏了?偏螓首,眨了?眨眼眸,话?回正题:“好啦,带我去见一见你?的母亲罢。”
温廷舜哑声道:“好。”-
骊皇后葬在了?冀北以南的松山,她?的墓地,亦是在松山上?,时?下早已过了?踏青怀古的时?节,也?并非到什么节日,是以,松山之上?的人烟寥寥,仅萋萋荒草与出岫雪云常伴左右。
两人攀山至山腰处时?,穹空处落下了?一片苍青阴重的雨,雨丝拔凉沁冷,冀北的雨与洛阳的雨、岭南广府的雨都?不太一样,冀北的雨是峥嵘的,显出清棱的质感。
山腰矗有一座长?短亭,二人便是在亭檐下避了?一会儿雨。
骊氏的墓碑矗立于松山山巅,温廷安抵达之时?,与印象之中的体面不太一致,骊氏的墓碑,在山雨的淅沥洗濯之下,显得遗世而孤孑,日色覆照而垂,地上?遂显出一片寂寥凄清的深影。
来至骊氏的墓前,温廷安赫然?发觉,此处有好几撮尚在燃烧的香,香下是一片此起彼伏的锦绣灰,应当是在他们抵达之前,有一些人已经来祭拜过骊氏了?。
苍冷的烟丝,袅袅升腾,犹在无声悼念。
似是洞察出了?温廷安的疑窦,温廷舜解释道:“悼祭之人,是前朝旧部,更精细而言,是母亲的母族。”
温廷安纳罕道:“旧部?”
温廷舜点了?点首,道:“十余年前,将我带入崇国公府的闻氏,她?的身份是母亲的贴身嬷嬷,她?目下安顿于冀南之地,每岁会来祭拜母亲。”
温廷舜忖了?忖,“除了?闻氏,还有骊氏的一些戚族,大隐隐于市,每岁亦会来祭悼母亲。”
温廷安眸色下垂,道:“你?可有见过他们?”
“除了?闻姑姑有锦书相寄,其他旧部不曾传寄书信。”话?至此处,温廷舜的目色变得幽远缥缈,淡声道,“我曾遣甫桑与郁清去寻过他们,但他们并不打算相见。”
哪怕温廷舜说得轻描淡写,但温廷安能够切身感知到他情绪的一些波澜。
那些旧部,尤其是骊皇后的母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称得上?是温廷舜在这个人间世当中存在亲缘关系的人,皆是晋朝子民,但他们不认温廷舜这个畴昔的废太子,更不想去见他。
莫不是因为,温廷舜放弃复辟大晋,选择镇守大晋疆土,在这一桩事体上?,旧部认为他们的太子背叛了?旧朝,遂是生了?厌离之心?
冥冥之中,温廷安觉得可以感同身受,尤其是这种身份不被族亲认可的感受。
想当初,南下广府,她?去谒见温青松,温青松说不认她?这个嫡长?孙。
为何?不认?因为率兵抄封崇国公府,害得温家上?下数百号人流放各地,就是她?。
所以,她?能够理解温廷舜。
她?静缓地牵握住了?青年的手掌心,感受到他掌心腹地的凉冽,她?攥握得更近,意欲用自己的温度来捂暖他。
温廷舜回握住了?她?,力道愈发紧劲,莞尔道:“我无碍,上?香罢。”
连绵的雨丝适时?止歇了?住,地上?的泥壤变得濡湿柔软,空气里,弥散着扶疏草木的辛涩气息,墓碑亦是淋了?个透彻,石面的色泽由浅转深。
温廷安捻了?一撮燃着的香,对骊氏的墓碑,拜了?三拜。
不知为何?,她?能听到一阵幽缈的歌声,几如天籁,在唱着动听悦耳的曲。
第223章
冷雨俨似细腻缠丝, 将这个人间世牵系于一处,松山成了一个巨大的茧,温廷安便居于茧里。
一片雾漉黏湿的氛围之中, 隐隐约约地, 一曲若即若离的天籁之声, 环诸于温廷安的耳屏,闻声识人,可以?粗略推知歌者是个年轻女郎,但不?见?其人, 仅闻其声。
歌者吟哦之声,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字字句句似是锥心泣血, 教人心生广袤的苍凉,一抹异色掠过温廷安的眉庭, 她定了定神,遽地朝骊氏的墓碑望过去。
仅一眼, 她悉身怔愣一番。
墓碑消弭了,变作一株长势蓊郁的桃树,芳菲之香弥散开来,树底下跪坐一位女郎, 簪花云髻, 叠襟素衣,膝上?竖卧一架桐木琵琶,她且歌且奏, 神情却?不?见?矜喜。
女郎生着一张澹泊如远山雾的面容,肤色白得腻出云光, 五官素淡到极致,隔着一截不?远的距离,温廷安却?能明晰地觉知到,女郎那不?食烟火的出世气质。
其歌声,仿佛来自遥远飘渺的云端,教人敬仰。
畴昔,温廷舜说过,骊氏拥有一副世间罕有的歌喉,能教花溅泪,能教鸟惊心,后宫女子闻之,无一不?惊羡。晋朝的末代皇帝嗜于歌乐,尚在潜龙之位时,便听闻骊氏的闺名与名望,强行召其入宫,予其名份,将她囚于禁庭之中,让其只?为他一人而歌。
从那时起,温廷安可以?隐约感受到,晋帝与骊氏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被褫夺自由的骊氏,待在深宫的那一具娇躯,已然沦为一具麻木的空壳。她的心并不?在宫中,而在远方,在她的母族那边,骊氏渴盼能离宫归家,与族亲团聚,但直至大晋倾覆,火舌湮没禁庭,敌军将她逼上?松山,骊氏终其一生,皆未能如愿以?偿。
这或许亦是骊氏的旧部,难以?顺服温廷舜的缘由罢,旧部对骊氏的亡殁,一直难以?释怀。
温廷安思绪归拢,翛忽之间,那天籁之声停歇了住,抚琴奏歌的女子,隔着一片澹澹苍雨,朝她望了过来,目色娴和雅炼,底色是慈悲。
温廷安下意?识望向身边人,却?是发现,温廷舜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温廷安环视松山山巅,发现此间,仅有自己与骊氏两人。
“孩子,你坐我身边来。”骊氏话音温然,叙话之时,嗓音质地空灵,如环佩相击,铮铮淙淙。
温廷安的心中本有一丝局促,但骊氏的话辞,天然有静定人心的力量,将她心中的一些毛躁边角,熨烫得平平实实。
温廷安对骊氏恭谨地见?了一礼,便是坐在身边。
骊氏握着温廷安的手?,温声道:“舜儿跟我时常提及你,我生了好奇,很少能他这般牵念着一个人,遂一直想见?你,今日得见?,我也安了心。”
温廷安反握住骊氏的手?,女子的掌心毫无温度,是瘆人的冰凉,与她的嗓音温度不?大相契。
更要紧地是,骊氏对温廷舜的称谓也发生了变化,循照常理,她合该称他为「玺儿」或是「谢玺」。
但今番,她对他的称谓,是「舜儿」。
温廷舜应当是同骊氏,道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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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改换身份的事。
温廷安心生一丝难以?言喻的戚然,道:“伯母,温廷舜经常同我说起您,在他的心目中,您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人。”
她手?抚在膝面上?,垂下眼睑道:“我此行仓促,未能筹措薄礼,有失仪礼,万请伯母见?宥。”
“目下,还一直唤我伯母么??”骊氏眼角牵起一丝纤细的笑纹。
温廷安眸色蓦然一瞠,面容上?添了一抹腆然,晌久,道:“母亲。”
骊氏揄扬地应下一声,瓷白的葱指,如行云流水,轻细地掠过琵琶筝弦,伴随一奏幽缈乐声,温廷安眼前的场景倏然发生了巨大变化,松山雾景被一座红甃玉砌的宫廷取而代之。
宫廷轩敞广袤,凸显一派庄严宝相,像是温廷安前世所游览的紫禁城,骊氏率引她来到禁庭里的一座类似御书房的地方,里中有四位少年,正在听经筵官授课。
四位少爷皆是皇子,不?过,他们的位置很微妙,一张横卧中心的长榻,北侧坐一人,南侧坐三人,三人抱团絮语,衬得那孤坐的少年,茕茕孑立,姿影寂寥孤单。
温廷安想起前世在大学上?课的模样,有的独坐,有的三三两两抱团而坐,如今看到那个孤坐的少年,她心中生出一抹极柔软却?又酸涩的情绪。
他的书法练得特别好,经筵官赏心悦目,便去训诫另三个人:“看看太?子,再看看你们,习学了数个月,字也爬不?起来,缺乏筋骨与骨魄,你们应当好生向太?子学习。”
三人的脸色都变了,这时候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要是我来当太?子,我保证书法学得比他好。”
哪怕身为旁观者,温廷安都能听出恶意?与嫉恨,以?及无法掩饰的狼子野心。
她下意?识望向孤坐的少年,他的仪姿依旧笔挺如松柏,面容沉寂如水,容色不?见?喜怒,仿佛对皇弟所述的话,并不?那么?在乎。
但这三位皇子,显然不?曾将谢玺视作太?子,日常打照面时,一行一止没有该有的礼数,仅让人觉得怠慢与轻薄。
深冷的东宫里,少年太?子没有玩伴,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骊氏不?曾对这些场景进行解释,但温廷安已经能读懂谢玺的孤独了。
骊氏再度拂袖挑弦,伴随一片飞羽流商的潺湲乐音,深宫轮廓冲淡消弭,俄延少顷,一片苍青深林显出形态,此处毗邻长白山,山间是广远幽绝的林海。
一只?白色狐狸,纵掠雪地,扑至温廷安的裙裾前,与之携来的,还有一道少年身影,她抬起眸睫,便看到谢玺抱起小白狐。
小白狐蹭了蹭谢玺的脖颈,谢玺容色很淡,但眸色有微澜,手?掌在它拱起的背部绒毛上?,很轻很轻地抚了抚。
“这是舜儿幼时的玩伴,”骊氏温声道,“是唯一的玩伴。”
温廷安不?曾听温廷舜提及小白狐的存在,一时颇为纳罕,她尝试性?地伸出手?去,在小白狐身上?轻抚。
但指尖没来得及触碰到那细小的绒毛,眼前的深林,陡地起了熊熊大火,烟霾如剑,直直扎入云天,谢玺身上?的装束亦是变了,披坚执锐,驭一鬃马,身负雕弓,手?执翎箭。
小白狐在火海之中无措地奔蹿,谢玺原想护它,但他终究慢了一步,一枝长箭疾掠而至,不?偏不?倚刺扎在小白狐身上?。
谢玺的银甲上?,蓦然溅上?一抔热溽的血。
温廷安心遽地漏跳一拍,循着长箭来时的方向望去,赫然发现是当初说想当太?子的那个皇弟。
小白狐死了,死状楚楚惨凄,死前,它娇弱幼小的躯体,尚在剧烈地抽搐。
皇弟狞笑不?已,一行一止之间,俱是挑衅。
谢玺眸色黯沉得可以?拧出水来,登时张弓挽箭,伴随着一声闷响,一箭刺入皇弟的躯体。
皇弟的笑意?凝固在面容上?,身形趔趄,旋即堕地。
谢玺再度射去一枝淬了火的长箭,皇弟的尸体,下一息被滔天大火剧烈地吞噬。
火光照亮一切,却?照不?亮谢玺面容上?的神态,他的面容被一片浓深的翳影所覆盖遮掩,五官隐没在昏晦的光影之中,徒剩一片朦胧虚影,根本看不?清本质与虚实。
温廷安见?状,殊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种剧烈的力道,所不?断地撕扯着。
“自那以?后,舜儿的童年便结束了。”骊氏的嗓音在近旁淡淡地响起,“他逐渐变得冷情,甚至是戾气深重,就?同晋帝一样,杀伐果决,冷血薄情。”
温廷安怔了一怔,原书的大反派,便是如骊氏所描述的这般,铁血杀伐,冷漠寡情,教人闻风丧胆。
她也不?是没见?过温廷舜喋血冷漠的面目,此前在九斋出任务,在采石场获擒赵瓒之的时候,她便是见?识过他另一重鲜为人知的面目,十步杀一人,血洗采石矿,身下尸骨成山。
但今下,只?闻骊氏很轻地笑了一下,话锋一转,道:“本来我还很忧心他是否会这般下去,直至遇到了你,舜儿悉身的戾气与棱角被磨钝不?少,甚至,人会变得很温和——”
骊氏牵紧了温廷安的手?:“原来,你是他的小白狐。”
这一席话,听得温廷安颇为不?自在,面容上?的晕色更深了一层。
骊氏道:“离开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温廷安心头一跳,“母亲,您请讲。”
骊氏道:“他此前可有同你提过旧部,我的母家,是也不?是?”
温廷安点了点首,凝声道:“嗯,他提过。”
骊氏道:“关于我的母家,这确乎是我心中的遗憾,但这与舜儿没有干系。所以?,你能否去找到我的旧部,让他们与舜儿和解?”
温廷安想,这应当是骊氏最大的心结了。
她按捺住心中涌动的思绪,薄轻抿成一条线,道:“好,我答应您。”
她会全?力以?赴去做这件事。
第224章
浓稠云雾消弭, 烟雨声堪堪止歇,温廷安思绪渐缓回笼,她定了定神, 发现那一株桃树, 以及那树下抚琴的女子, 偕同云雾一起冲淡,唯一遗留在墓碑上的,仅有一撮香,并?及洒酹在墓前萋荒的草丛之中的酒, 黏湿温溽的泥壤之上,偶有蛱蝶穿梭翻飞。
那一枚穿草而过的蛱蝶,想必是骊氏罢。
温廷安的手被温廷舜牵握在手掌心里, 有他滚灼的掌温烘衬之下, 温廷安适才发现,自己的手, 变得如此凉冽。
温廷安道:“我看到母亲了。”
温廷舜注意到称谓的变化,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 眼尾勾勒出了一丝清浅的笑弧,在她脑袋上很轻地抚摩了一番:“母亲说什么了?”
温廷安偏眸回望他,温声道:“母亲带我去看了很多?你的过去,你在御书房承学, 在林海里与一只小狐狸嬉耍。”
后半截话, 温廷舜眸色沉黯,思绪一时变得恍惚起来,再开口时, 嗓子亦是嘶哑好几分:“还有呢,母亲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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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温廷安觉察出温廷舜的情绪, 她垂敛下眼眸,眸心覆拢一层薄雾:“母亲还提及了林海围猎之事?。”余下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骊氏遗留之前,还给?了她最后一句交代,那便?是,请让旧部与温廷舜得到和解。
温廷舜说过,他遣甫桑与郁清去觅寻过旧部,但那些旧部并?不?愿归顺,更难以宽宥温廷舜,因为骊氏投缳自刎于松山山巅,兹事?对?他们打击委实太大。那可是大晋的帝后,倾人城亦倾人国,属一国之母,但大晋帝君昏聩荒淫,没能护住她,这?也?便?算了,众人心中唯一的寄托,就在那尚未得登大宝的少年太子身上。但最后,太子也?没能护住骊皇后。
翛忽之间,一条劲韧结实的胳膊,抻了过来,揽住她的腰身,温廷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真正回过神时,她悉身被温廷舜锢于怀中,男子臂膀力道之大,似是能将她彻底揉碎,嵌入骨髓之中。
她能感受到他像是一头无助的、无措的、无处可依的巨兽,她成?了他唯一的皈依之处,树荫之下昏晦的光影,无法照亮彼此的面?容与具体神态,她伸手去触碰他的面?容,却是发现触指之间一片温湿的冷冽,男子的面?容濡湿一片,好像是某种情绪无法再克制地沉抑住,她方?才的一些话,成?了情绪的开关,他的情绪冲荡在体内,陷入一种彷徨的失控之中。
温廷安心疼已极,慢慢地回抱住他,纤细的藕臂抚在他的肩背处,轻轻地拍了拍。
男子沙哑到极致的灼炽嗓音,磨在她的耳根处,道:“母亲可有说我,在那一场围猎当中失去过一只小白?狐?”
温廷安眸色微凝,不?知该作何回复,未等她说话,温廷舜道:“我畴昔失去过,但现在我又寻觅到了。”
温廷安悉身一怔,不?由得想起骊氏来,骊氏说过一句话——「原来,你是他的小白?狐。」
这?一句话,在此处遥相呼应,让她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柔情,遂是将温廷舜搂得更紧。
不?知何时,她被他打横抱起,他施展轻功,搂着她往马车方?向走去,最终回至驻郊军营,甫一入了他的营帐,她整个人被他抵在障壁间,他的鼻息变得极沉,重重地捻蹭在她的鬓角与耳屏处,喷薄出来的溽热气息,泛散着一片挠人的痒,须臾之间,便?是教?人心神缭乱。
红烛曳动,青帘翻浪,暗香浮动,鎏金日色隐匿于云层背后,余下一片淡静的光。
她仿佛浸裹于一潭深水之中,身体自高处跌落下来,复又被抛掷于高处,那一颗心脏,时而骤缩,时而松弛,鬓角处湿腻的汗渍,匀缓地滴落在了毡毯之上,也?打湿了彼此的衣衫。
伴随着衣带渐宽,她逐渐看清身上的男子,他的身量如律动的磅礴山岩,轮廓将她覆照得严严实实,她仿佛被框在了他的影子里,进退维谷。不?知为何,此刻她竟是想起了一些不?太相干的事?。
诸如去抵冀北之前,崔元昭给?了她一样物事?,以防她有不?时之需。
温廷安本来以为自己用不?上的,因为她觉得温廷舜清心寡欲,应当是不?会进展到那一步的。
哪承想,她远远低估了温廷舜的能耐,在一片幽缈的烛火飘荡之间,她像一个面?团,被他揉成?各种不?同的形状,这?般行进下去的话,她深觉自己委实有些招架不?住。
温廷安深觉在目下的光景里,她觉得使?用崔元昭所递予的那一件物事?,显得非常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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