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都没再出现。
谁知道她前脚回了江城,后脚李招娣就找来了。
回到家,夏母正趁着光线好,在炕上整理一些不能穿的旧衣服。
这都是她从关里带过来的,走的时候她好多东西都没带,这些破衣服却一定要拿着。如今全拆开了,能用的一一剪成了长条,给夏芍肚子里的孩子做尿片子。
“这些都是我挑好的攒的,做尿片子最好,软和,还不掉毛。”
夏母揉了把,放到一边,这才问起夏芍:“东西买完了?”
“买完了。”人一来他们就出去找房子,夏芍怕夏母多想,没和夏母说实话。
坐到炕边看着那些被夏母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旧衣服,她随口转移了话题,“李招娣好像来了。”
“老李家招娣来了?”夏母有些意外。
夏芍点头,说了说自己碰到李招娣的情况,夏母又叹气,“她也不容易,十五岁就嫁人,上面有厉害婆婆,下面有小叔子小姑子,男人身体还不是太好。本来还有个公公挺能干的,前两年也没了,家里四个孩子,她男人挣那点工分根本不够花。”
李招娣十五岁嫁人,换了家里的口粮,早就操劳成了市侩的农村妇女。
同样是女儿,李来娣却能跟着来东北,找一个有钱的城里人,这换谁谁心里能平衡?
估计李招娣连科长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她知道李来娣一条围巾三十多,够他们全家生活两个多月了。
不过闹闹也好,李家那两口子也够绝情的。刚来东北落脚的时候还有信回家报平安,没过上一年就没有音讯了,生怕说得太多,家里会有人跑来东北打秋风。
正说着,陈寄北把洗好的樱桃送进来,又拿了拖把拖地。
夏母立马要下炕,“你放着,我拖。”被夏芍拉了下,“没事,他能拖干净。”
“我不是怕他拖不干净……”
夏母欲言又止,等陈寄北出去了,才低声问夏芍:“你怎么能让小陈干活?”
夏母好几次都想说这事,夏芍早就察觉了,尤其是发现她不仅让陈寄北做家务,休班还喜欢睡懒觉的时候。他不解地眨眨眼,故意问:“我为什么不能让他干活?”
“哪有老爷们在家干这些的?”夏母脱口而出,“你这要是在老家,早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懒婆娘了。”
“可我要是在老家,也不能上班啊。”夏芍一句话把夏母说住了。
夏母讷讷半晌,“可、可就是没有老爷
们在家干这些……”
“那是因为关里的女人很少有下地挣工分的,就算有,挣的也远没有男人多。我又不是家庭妇女,开的是比寄北少,也少不到十块钱,凭什么家务全我干?”
她很认真地跟夏母说:“如果我既要上班挣钱,又要做家务,还要自己带孩子,那我要他干嘛?”
“这……”夏母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夏芍上辈子很多女性单身,或者选择离婚一个人带娃,就是这个原因。如果一个男人工资跟你差不多,在家却什么都要你一个人干,凭啥伺候他?脑子进水了吗?
她指指对门,“公安的工作够体面了吧?姜哥关上门,还要帮孙姐缠毛线呢。”
陈寄北长得也高,身形却是偏修长,不像姜百胜,看着就人高马大。姜百胜这个人长得又黑,整天一身制服,夏母怎么想,都想不出他缠毛线是什么样。
刚好此时对面传来踩缝纫机的声音,夏芍压低声音,“孙姐给人做衣服,一个月也不少挣的。”
说来有些残酷,但有时候经济地位真的决定家庭地位,所以夏芍才一定要找工作。不过夏母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传统观念根深蒂固,也不可能她几句话就扭转过来。
见夏母拧着眉,却没再说什么,夏芍适可而止,转移了话题,“妈你这是要缝什么?”
除了旧衣服,炕上还放了些碎布头,有夏母从关里带过来的,也有夏芍做衣服剩的。
“我想给孩子做个包被。”夏母拿起几块拼了拼,“好不好看?”
要说针线活,夏母那绝对是没话说,一来就把夏芍家需要补的都补了,补得还很漂亮。她这几个拼色看似随意,可把其中任何一块换了,都没有这么好看。
夏芍点点头,突然心里一动,“妈,你想不想学用缝纫机?”
“学用缝纫机?”夏母对这个外孙很期待,脸上满是柔柔的笑,闻言还愣了下。
夏芍却已经想好了,立即把樱桃分出一部分留给陈寄北,剩下的端着去了对门。
夏母从关里过来,在这边一个人都不认识,人又社恐,怎么也得找点事给她做。孙清性子直爽,又同样有一手好针线活,让她帮忙带一下,再合适不过。
果然孙清犹豫都没犹豫,“行啊,我看夏婶儿针线活比我还好。”
“那你有闲了,叫她一声。”夏芍想了想,还是觉得要没人去叫,夏母绝对不会自己过来。
这还真让她猜对了,回去她跟夏母一说,夏母立即迟疑道:“会不会太麻烦人家了?”
“不麻烦。”夏芍说,“她那边要是忙不过来,你帮她把饭做了,她肯定乐意教你。”
去看完房子的第三天,石科长顶着一脸血道子来的单位,一看就是被挠了。
据牛亮的可靠消息称,是他远在关里老家的大姨姐来了,和他媳妇儿发生了点冲突,被大姨姐挠的。
当然郭姐对此持不同意见,觉得他大姨姐是听说妹子被他们家坑了,过
来给妹子讨说法的。反正李招娣战斗力不输石科长同样农村出身的老妈,因为年龄优势还略胜一筹。
看完房子的第七天,老罗在抽检的时候昏倒了,人是被抬着去的医院。
当时他就在面包班,都没用牛亮说“出事儿了!”王哥已经冲了上去,夏芍紧随其后。
王哥把老罗平放在地上,掐了半天人中,老头儿才悠悠转醒。只是手脚跟面条儿似的,话也说不出来,闻讯赶来的温副主任一看便道:“是心脏病犯了。”
他随身带着速效救心丸,赶紧给老罗含了十粒,送到医院一检查,还真是心脏病。
“糖尿病引起的心脏病,血糖都这么高了,怎么也不注意点?”
医生给老罗挂完水,老罗老伴儿也收到消息赶了过来,“心脏病?他前几个月就病过一回,总说头迷糊,心脏没有劲儿,是不是那时候就有糖尿病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医生听得直皱眉,“当时就不舒服,怎么不来医院检查?”
老罗老伴儿满脸担忧,“我让他来了,这倔老头子说啥也不来。”
“先住院吧。”医生说,“最少要打一个星期的针,后续饮食也要注意。”
老罗老伴儿跟着医生去办公室了,心脏病人怕吵,夏芍他们也没敢都留在病房,在走廊里站着。等他老伴儿回来,又帮着回家拿了住院要用的暖水瓶和脸盆、毛巾,才离开。
“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糖尿病了?”郭姐还觉得不可置信。
王哥没说话,夏芍也没说话。她想起了老罗那场病,想起了常金顺。
只是人都已经这样了,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他们还有很多事要面对。
首先就是八月份了,车间该做月饼样品去商业局报价了。老罗这一住院,谁做?
就算等人出院再做也来得及,可老罗刚出院,能受得起劳累吗?
而且过完中秋,马上就是过年,陆陆续续还要卖不少细点,谁来带着人做?
红香县食品厂这几个月被他们挤得不轻,要是知道老罗病了,力不从心了,会不会又搞什么幺蛾子?
车主任从医院回来,就一直在捏眉心,“样品我带人做,不能离了师父,就什么都不干了。”
老罗病得突然,温副主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办公室这边我帮你看着。”
车主任“嗯”了声。
温副主任想了想,又道:“人你用面包班那几个吧,去年就是他们干的。”
车主任也是这么想的。
他能当上车间主任,当初也是在车间里拼出来的,各种月饼的配方全都烂熟于心。但用熟手总比用新手省事,何况去年那几个人里面还有夏芍。
夏芍可是时隔一年,还能将几种月饼的用火清晰地画在纸上。
果然样品做得很顺利,没了周雪琴把东西烤糊,还比去年省了一批材料。
车主任挨个尝过,觉得没有问题,就准备将东西打包,让销售部的拿去报价了。
只是看着多余出来的样品,他不免又想起老罗,“可惜师父现在不能吃甜的了,东西没让他尝过,我还不太习惯。”
别说他了,夏芍也觉得不习惯。
要不是当初来给老罗做了月饼,她也不会那么快转正。
夏芍眼前不禁浮现老头儿吹胡子瞪眼,眼底却藏不住笑意的模样,“其实月饼也不都是甜的。”
“月饼不甜那还叫月饼?”车主任只当她是在担心老罗。
王哥郭姐他们也知道她和老罗感情不一般,郭姐离得近,还拍了拍她。夏芍神色却很郑重,“的确有不甜的月饼,报价不着急的话,我们可以做一点,拿去给罗师傅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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