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迁一边往河边去,一边抬头观察天色,田仲青陨落所化的清气已经丝毫不见踪迹,烈日炎炎,湖上光明得令人屏息。
“夏日一年比一年旱了。”
他踏火而下,底下的黎泾府镇已经有门户挂起白纱,田氏几家都是黎泾名门,虽然早年迁了山越,权势中落,又在南北之争中波及,算得上坎坷,好在当时田仲青平安归来,晚辈虽然不行了,家里至今还余些威势人情,李绛迁耽搁了一阵,如今河岸边来的人不少。
陈鸯虽然离去,可陈家作为与安家并列的大族,能撑场子的人不少,更何况如今是陈冬河亲自来了,李绛迁看了一圈,除了李承淮几人闭关,湖上的实权人物几乎来了大半。
他并不算意外,湖上望姓盘根错节本不是秘密,李氏自家也与底下的外姓多年通姻,融为一体,丁威锃、曲不识、妙水几个江北一系的筑基不曾到来,已经让他暗暗点头了。
田家的老爷田陵一身白衣,等在河岸边,他算个特例,父亲田荣被婢女刺死,他孤身在青杜长大,先后在玉庭、湖周任职,只是修为不高,都算不上重要角色,如今本在东岸任职,也是匆匆赶回,上来迎他,一丝不苟地道:
“见过家主。”
李绛迁安慰他两句,在河边落下,李绛迁扫了眼重重叠叠的芦苇荡,说了几句客套话,堪堪露了一面,算是给了面子。
从台前退下来,他便去找李玄宣,老人眉宇之间颇为忧愁,一眼见了他,答道:
“迁儿可是回洲上?携我一同回去,取一两样物什过来。”
他的确日理万机,还须修行,这倒是没有多少时间浪费在此处的,点了点头,搀扶起老人的手,转而驾火往湖上飞去,一边问道:
“老大人这是取什么,还需自己亲去?”
李玄宣叹道:
“我看田家晚辈是真不济了,该帮还得帮…老夫存了些灵物,眼下取来…看着优秀的,便塞一些过去。”
李绛迁若有所思地点头,答道:
“交给晚辈便是。”
李玄宣还未回答,李绛迁瞳术运转,稍瞥了一眼,微微一愣:
“咦?”
便见湖边的云中站了一对男女,女子虽然普普通通,气质却颇佳,怀里抱着一把冰雪般凛冽的宝剑,略带笑意。
身旁站了一青年,容貌极英俊,看上去二十八九的年纪,腰上挂了一条玉带,上身着深绿,脚下踏着玄色靴,腰间配着把短短的符剑。
李绛迁笑着迎上去,先向女子行礼,道:
“见过行寒姑姑。”
李行寒回了一声,连忙来拜李玄宣,青年也讶异地跟着行礼,好一阵热闹,李绛迁转去见那男人,佯装不识,问道:
“这位是…”
“在下谷烟庄家,庄平野。”
庄平野笑着答了一句,李绛迁一看,果然是这位谷烟有名的符剑传人,赞道:
“道友好俊容。”
庄平野的容貌极俊,他的俊是富富贵贵、华丽潇洒的俊,这一张脸天仓开阔,唇红齿白,下巴圆满,华贵到了令人移不得目光,却称不上雍容,比李曦治好看,却不如李曦治耐看,也与李曦峻冷清俊美截然不同。
他的容貌气质是一流,听得赞美之词自然不少,客客气气地向李绛迁行礼,答道:
“见过家主!”
这声音也是极好听的,叫人忍不住信一信,只单看这一眼,庄平野果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夫婿,李玄宣含笑看着,微微点头。
李绛迁点头,对方立刻道:
“听闻行寒喜爱剑法,我方才在大漠收到一本颇有特色的剑法,便带来同她一起参详。”
李绛迁扫了一眼,见李行寒轻轻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捧了庄平野几句,这青年虽然笑起来,嘴上却一一客气回来,李绛迁也不多打扰,便告辞离去。
‘这一身相貌气质,倒是不算委屈了姑姑,也不是个无头无脑之辈…虽然年长了几岁,可筑基也是大有希望…’
李绛迁一边驾风往回,一边也对此人有了些印象,李玄宣道:
“眼看行寒也不反感,他气度有加,出手阔绰,感情一事,往往是颠了杯碗、洒了茶水一般起落,早些打听清楚——家中有几个兄弟?父系是高修,母系又如何,可有什么劣迹…要停早早停了,省得害人害己。”
李绛迁慎重地道:
“老大人,我早打听清楚了,他是庄成的嫡子,最小的一个,母亲早逝,是小族女子,续弦无所出,故而庄成留有七个妾…嫡子却极少,他备受宠爱,身边丫鬟与歌姬不少,没有子嗣。”
李绛迁话只说三分,意思却表达的很明显,李玄宣皱眉,可他自家孩子也是流连此道,只踌躇着不答,两人往洲上落回,已经到了青杜,老人叹道:
“免不了的事情…且看一看。”
旋即便落脚下去,李绛迁独自御火而归,往洲中的大殿落坐了,侍卫来报,夏绶鱼等在殿外。
这位到底是李曦明钦点的,又是筑基修士,李绛迁对她颇为尊重,立刻请她进来,夏绶鱼一路被迎到殿中,行了一礼,道:
“见过家主…我这几日来寻周暝公子,一早却不见他,听闻左右说去了湖边踏青,却没有踪迹,这天气又不太爽利,便来问问…”
‘烈日炎炎去踏青…还能去哪…风流去了。’
这段时间李周暝可谓是相当老实,老实到李玄宣差点以为这孩子要改邪归正,到底是狐狸尾巴藏不住,心痒难耐,又去会见哪位女子了,李绛迁心中尴尬,笑了笑,道:
“叔父确有踏青的习惯,常常独自纵马,下人也寻之不得。”
夏绶鱼稍稍观察了,心中已经明白许多,可婚约未成,她这样顶会琢磨的人儿,怎么会肯计较半分,笑道:
“这我便明白了,只信口一提,婚期近了,我来寻一寻家主,商量其中之事。”
她正色道:
“本要我家里头的人过来,但思虑着真人的事情…真人早早嘱咐过,不得暴露,只怕家中修士前来,半路露了行踪,独自商量欠考虑,特来问一问家主…”
李绛迁沉思了一刻,同样在观察对方的神色,心中计较了片刻。
夏绶鱼是李曦明亲自赐下的婚约,不知身世,可李绛迁没什么质疑的权利,对方又事事周到,没有什么缺漏可言。
她这话一说,连请她长辈见一见都显得多余了,不知是以进为退,还是真有商量的心思,有李曦明的名头在,李绛迁只能道:
“前辈考虑得谨慎,婚约按着规矩来即可,有真人在,仙门那一边几时见都不要紧…”
他把手中的信一放,笑道:
“不过前辈是少见的『灴火』道统,凡事是要讲究的,湖上哪一处好供前辈修行,大可一提,毕竟是这等仙门的道统,如今不能与门中联系,修行高品术法需要的灵物,也可以写下。”
“家里的晚辈也对『灴火』好奇得很,想着来请教呢。”
夏绶鱼心中一肃,面上笑道:
“灵物不必了,我离家时就带足了,至于请教…不敢指点仙族,倘若晚辈过来,应有的教导必不疏忽。”
李绛迁顺势开口,却见殿前一片脚步声,崔决吟神色焦急的出现在殿门前,行了礼上来,说了一半的话也重新咽回去了,听着耳边道:
“家主…金羽宗的人来了,是秋水真人座前最亲近的人物,金羽宗张端砚…已经等在洲外。”
‘秋水?张端砚!’
要说如今整个江南最不能惹的人,一个就是三元中硕果仅存的元修真人,再一个就是这位秋水真人,这两位都是到了能冲击金丹的时日,就算是其余的紫府真人也怵得很。
而秋水真人是『全丹』一性的大真人,又是金羽张家,地位更比元修高一筹,这张端砚在金羽宗的话语权不比金羽宗主少多少!
李绛迁瞳孔微微放大,骤然起身,一边往台下快步走去,一边向夏绶鱼微微致歉,答道:
“贵客临门,我且先出去迎接,要怠慢前辈了。”
夏绶鱼哪里计较什么怠慢,简直是松了口气,李绛迁几步就消失在殿内,她便急匆匆退下去,往自己洞府去了。
李绛迁这头也没心思考究什么了,心中不安,一路出了殿,驾风而起,果然见着洲边的小亭子里站着一女子。
这女子身着金衣,身材高挑,用金纱蒙了半张脸,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很平静,皮肤白皙,两手负在身后,身旁跟了一位老人,半眯着眼,弓腰驼背。
此刻女子正站在亭中,带着笑容遥望着湖上的风景,似乎很是欣赏,可站得笔直的姿态和行动之间略有的踌躇透露出她的心中并不安宁。
李绛迁急忙驾火落在亭子外,步行进入,行礼道:
“见过仙宗使者。”
张端砚转过身来,回了一礼,略微看了他两眼,道:
“你是李绛迁…进去再说。”
李绛迁与崔决吟一同引二人入内,穿过了阵法,一路来到大殿之中,张端砚把风景看了,点头道:
“李氏治湖颇有功绩,胜过当年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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