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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围城
在凤明收到陈怊密信的第二日, 景沉明晃晃地昭告天下,向凤明宣战:
将于二月二十七日除尽阉党,以还政治清明。
景沉的使者已然做好赴死的准备, 横着心将一卷厚厚的细绢名册奉与凤明:“此乃京中阉党名录,共计四万六千三百九十一人。”
除了那两万净军, 景沉将二十四衙门、各地缉事署、甚至皇宫中伺候洒扫的太监全都算上了。
纵然提前知晓景沉的谋算,这一刻凤明的脸色依旧难看至极, 他伸出手扣住那卷名册:“四万六千三百九十一人。”
景沉的使者两股战战:“怀王殿下说:他无意与您作对, 只是阉党不除,民愤难平。您,您是京中,京中阉人之首,二月二十七日请您务必入京, 自戕以平民愤, 可免这四万人一死。”
“滚。”汪钺阴沉着脸,一脚将使者踹出营帐:“回去告诉你主子, 抹干净脖子等着小爷去杀他。”
景沉的使者万万想不到居然能留下一条命,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 灰都顾不得拍就跑了。
那人走后, 凤明握着手中的名册怔怔出神,他一生胆大妄为, 杀人无数,眼下却连将名册打开的勇气都没有。
景沉的阴谋被陈怊截获, 这条毒计变为一个明晃晃陷阱,就这样立在凤明眼前。
莫说是陷阱, 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跳下去。
这就是凤明。
永元七年二月二十三, 淮安王三万勤王军抵达京城。
同日, 楚地大捷。
刘樯带领九万楚军攻占江陵、应城、江南西道三地,与金陵隔着庐州遥遥相对。
楚地事宜方一了结,刘樯便亲自率领五万人东征庐州,庐州知府在钦差大臣顾徽年的劝解下,于次日开城投降。
刘樯的五万人从金陵北上,驰援景恒的勤王军。
刘樯心说,他兄弟看起来靠谱,做事还挺冲。他做兄弟的只能替兄弟兜着啦,兄弟绕过城池,他可不能绕,高低得给他兄弟打出一条退路来。
这五万刚打了胜仗的楚军,气势冲冲地越过长江,追赶着景恒步伐。
于是一路上被夹在景恒与刘樯大军中间的城池们,一个个瑟瑟发抖,生怕成为那第一个被开刀的倒霉蛋。
永元七年二月二十五,淮安军全军戒备,计划首次攻城,景恒才不会让凤明孤身入京,去往那圈套里踩。
这日,凤明没穿甲,他如今没内力,皮肉又嫩,便嫌弃起甲胄沉重来。
他一只脚踏在圆凳上,叼着袍角,将裤脚塞进靴筒里。
九千岁鲜少做这样堪称不雅的举动。
齐圣宗撑手看着,恍然间觉得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又回来了,他下意识问:“你怎生瞅着年轻了?”
凤明斜眼撇了他一眼,微微侧头,吐出口中的袍角,那动作没由来的有些痞:“武服显年轻。”
武服窄袖收腰,看着确实比广袖的长袍精神。
凤明的头发整齐在脑后扎了个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一丝碎发也没有,飒飒沓沓,英气逼人。
这是个极挑脸型的发式,脸过长过短,额头过宽过窄都不好看。可凤明这张脸,就像是被女娲娘娘精心雕琢过的一般,完美得恰到好处。
凤明将定山河挂在腰间,拔剑出鞘挽了个剑花,又收回剑,将绑剑的绳结调短了一些,再试了一次,这次觉得佩剑不高不低刚刚顺手,才满意地转过身:“您站起来。”
齐圣宗依言站起身。
“过来。”
齐圣宗走过去。
凤明和齐圣宗面对面站着,踮起脚比了比:“我是不是长高了?”
齐圣宗:
“您都三十一了。”齐圣宗按着凤明肩膀,叫他站好:“就算二十三窜一窜,您这也晚了八年了。”
“二十三加八是三十一吗?”凤明掐着手指一算:“总觉着您是随口说的呢。”
齐圣宗忍俊不禁,道:“站好,别踮脚。”
他把手放在凤明头顶,比划了一下,咦了一声。
凤明抬眼看他:“高了吗?”
凤明因净身之故,在男子之中,他身量虽不算低,也绝称不上高,可偏偏景恒生的这般高。
每次亲吻,他都要仰着头,无论他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
一仰头,雪白的脖颈就全暴露出来,就会被捉着啃咬喉结。
真无语,没见过太监有喉结吗,舔了快两年还舔不够。
齐圣宗又比划了一下,搂着凤明那狭窄的腰:“好像真的高了一些。”
凤明眼神瞬间明亮起来:“我就知道!从前挂剑都是打三个扣,我方才又多打了两个才顺手,这不是高了是什么。”
齐圣宗情不自禁地抱住凤明,吻了吻凤明的额角:“快午时了,我要走了,万事小心。”
凤明踮起脚,回应着亲了亲齐圣宗的下巴。
是因为要打仗了兴奋么?凤明怎声这般活泼,简直像回到了十八九岁的时候。
带着这样的疑问,齐圣宗闭上了眼。
在睁开,已是景恒。
景恒亲吻凤明的额头:“我去换铠甲。”
凤明说:“我长高了。”
景恒笑起来:“好厉害,还是你领兵,我护着你。”
凤明应了一声,转身踏出营帐。
今日天有些阴,北风簌簌,不知等会儿落下的会是雪还是雨,凤明希望是雨
他之前两次勤王都是下雪。
瑨王谋逆时仁宗与皇后死了。
景朔逼宫是圣宗起灵那日,那场雪里,景朔也死了。
好像在他的生命中,大雪与诀别总是牵连在一起。凤明不是个迷信的人,可他还是忍不住期盼一场大雨。
凤明抬步迈下石阶,厂卫与锦衣卫目光追随着他。
他们都见过凤明带兵的样子,眼前的凤明和记忆中的那个将军重合起来,没有人觉得凤明会败。
凤明挂帅,从来只有胜仗,至今未尝一败。
凤明不会像景恒那样长篇大论,他静默地走到马前,转身望向厂卫,望向那三万兵马。
严笙迟单膝跪地,抱拳喝道:“誓死追随凤明将军!”
所有人肃穆伫立,战马也静默下来,片刻后,三万人齐声呼和之音犹如奔雷:“誓死追随凤明将军!”
摸鱼千斤被这声齐吼吓了一跳,不安地在原地换踏。
凤明摸了摸摸鱼千斤的耳朵,翻身上马。
严笙迟道:“今日夺回京城,从此大齐再无纷争。”
确实没有纷争了,北有二十万玄甲军,南有刘樯的十万楚军,淮安王的三万兵马将京城团团围住。
天下的兵马几乎全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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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明这边除了京城四大营的七万守备军与皇城三万禁军。
*
京城东门,冯绪单手捏着千里眼,望向那气势如虹的淮安军。
冯绪曾任锦衣卫指挥使,十年前,瑨王谋反就是他替瑨王守得城门,后来锦衣卫倒戈向凤明,冯绪见风使舵打开了城门。
在此前,凤明曾惹怒仁宗被赐廷杖八十,按文臣们的意思是就此打死才好。冯绪常在御前,知晓仁宗心意,也不愿掺和进文臣与东厂夺权的斗争中,监刑时换下了被文臣收买的锦衣卫,暗示心腹手下留情。
凤明感念这恩情,平叛后没有杀冯绪,而是将冯绪连降三级调去东大营养马。
十年后,怀王把持朝政,挟天子令百官。淮安王的兵马围困京城,怀王抽调了四大营中的五万人做守备军,抵抗凤明攻城。
说巧也巧,命中注定似的,冯绪奉命驻守城门,陈兵在东,这京城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凤明偏偏又来了东门。
仿佛专门冲着他来似的,要不老话都说叫孽缘呢!
冯绪骂了句真他娘的晦气,放下了千里眼。
城墙上下,还是冯绪与凤明对峙。
这些年,冯绪也称得上几度沉浮,如今过了天命之年鬓发染霜,站着墙垛上建瓴高屋,俯视一身武服的凤明,恍恍然间,仿佛回到十年前。
为何凤明这十年丝毫未变呢?
无论是容貌,还是那一身披坚执锐、势不可挡的英雄气概。
他不是没了武功吗?
他还能依仗什么呢?
攻城是个持久战,围个几年打不下来的都那是常态,尤其是京城这样墙高门厚的都城。
兵临城下,三军列阵在前,攻城方几乎不会首次攻城就冲锋陷阵,架着云梯就往城墙上爬。
就算来个傻子当将领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守城方居高临下,随便射几箭、扔些石块、泼些热水都能够不耗费一兵一卒就给攻城方来带人员损失。
攻城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围。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待城中粮草军械消耗殆尽,攻城方自然就不战而胜了。
景恒心系景俞白的安危仓促发兵,可他也不会贸然拿手下士兵的命去填。京城一围,是给怀王景沉施压,自此皇城里的一举一动都要慎之又慎。
景沉只要不是失心疯了,就不会在这时谋害景俞白。淮安王并着几个藩王打的本就是勤王的旗号,皇帝却死在勤王军围城之后,那不是做实了皇帝受难,亟需救驾吗?
双方都知道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谁也没想真打起来。凤明不会真攻,城墙上的守备军也不会贸然放箭。
陆子清站在城下,义愤填膺、中气十足地念罢《为凤养晦讨景沉檄》,引用了骆观光的‘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与‘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这两句。
好吧,陆子清承认,这整篇檄文都是套的骆观光的。
反正也没人听。
不过没人听也要写,也要念,这是规矩。
陆子清的算盘可打错了,怎么没人听,邹伯渠就在听,他一听这篇檄文如此敷衍了事,勃然大怒,把陆子清叫回营帐训斥自是不提。
两军对阵,大战一触即发,陆子清却被关在邹太傅营帐里写檄文,也是千古奇闻了。
闲话少述,且说檄文念罢,接下来是互骂。
守城方讲守城方的理,顺便骂一骂攻城方,攻成方讲攻城方的理,顺便再骂一骂守城方。
反正无论怎么骂,都没人先动手。
三国时,诸葛亮使人送女子钗裙司马懿,以此激将诱司马懿出战都未能成功。
骂两句算得了什么。
大军静默,只有凤明身下的摸鱼千斤无聊地在原地啃泥。
半个时辰后,双方叫阵的士兵嗓子都喊哑了,就在众人都以为到此为止,即将鸣金收兵之时,一只穿云箭破开长空,直直射向凤明。
作者有话说:
凤明长高高啦!?
? 92、攻城
长箭穿云而来, 凤明骑在马上,不动不避。
冯绪握紧手中的弓,来不及思索是谁射的箭, 只专心看着凤明。
十年前他因闭目错过了凤明徒手接箭的一幕,他事后无论如何推演, 都想象不出那支箭是怎般握住的。
此招不破,他真是死不瞑目, 上天垂怜, 时过境迁,相似的场景竟再次上演。
凤明还能接住这支箭吗?
冯绪附身握紧墙垛,目不转睛地看向凤明。
下个瞬间,冯绪蓦然惊出一身冷汗。
凤明不是武功尽失吗?
冯绪探出身去,想张口喊些什么。
可他该说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三军阵前, 一道银色身影旋身出现, 矫健地腾空飞跃,从凤明身前空翻过去, 左手撑马鞍借力,右手握住穿云箭。
电光火石的刹那, 景恒与凤明打了个短暂的照面,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还不忘抽空对凤明笑了笑。
景恒稳稳落地, 长身而立于凤明马侧,右手紧紧握着那支射向凤明的冷箭。
落地后的景恒神色冰冷, 那马背上的温柔笑意仿佛幻觉。
他声音没有温度,在内力的回荡下清清楚楚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此番勤王源自宗室之乱, 与诸位本不相干, 无论城上城下, 都是大齐子民,死伤哪一个,都是大齐的损失。我本想用更平和的方式攻城。”
景恒松开手,穿云箭邹然落地:“可有些人,总想要凤明的命。”
他打了个呼哨,被他冷落许久的神驹万丈飞奔而来。
景恒翻身上马,单手持缰:“所以,对不住各位。凤明的命在我这里是高于一切的。”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原打算鸣金的淮安军,放下乐铜钲。
此刻风止声息,所有人都在等待景恒的命令,这注定是会被载入史册的传令。
景恒抬起手,这句话他明明没有用内力,声音也只够擂鼓传讯的淮安士兵听到。
可那一天,三万淮安军和五万守备军,却都仿佛亲耳听清了那两个字。
“攻城。”
传令官看向主帅。
凤明微微颔首:“攻城。”
咚、咚、咚。
战鼓声催,风波平地而起。
淮安王府绣着‘安’字大旗在狂风中招展。
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战鼓暂歇,天地在这一刻默然无声,日月星辰垂眸凝视着人间的战场。
咚、咚、咚。
冯绪扶着城墙探身大喝:“东大营无人下令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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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将领,无人不知晓攻城的流程,谁能料到真有人头一遭叫阵就发动进攻!刘樯援驰景恒的五万大军还在路上,所有人都认为景恒不会在此前攻城。
朝中与景恒有过交往的文臣也都说,淮安世子景恒满心仁义,是个性子比仁宗还慈和的主儿。当年谢停在奉天殿还廷杖,那淮安的小世子哭成什么样了。
退朝的文武百官谁没见着?
所有人都说,景恒纯良柔懦、不足为虑,说景恒见了血、见了死人就会退却。
守备军还没有做好作战的准备。
不,是全京城都没做好和淮安军死战的准备。
咚、咚、咚。
伴随鼓声而来的是轰轰震颤之声,巨大的投石车与攻城器械推上阵前;步兵藏在轩车之中,由重甲兵掩护着排兵布阵;主帅身后的五千骑兵的战马不住嘶鸣,只待战鼓声止便一往无前。
冯绪瞳孔微缩,在此情此景之下面如菜色,喃喃低语:“死守城门。”
他猝然扬颈爆喝:“死守城门!”
话音未落,战鼓声止。
景恒扬鞭指着京城那高耸城墙:“有能先登者,尚将军,赐之良田美宅!”
于此同时,他与凤明同时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冲向城门,两匹神驹遥遥领先,直至十余丈宽的护城河前,景恒翻身下马。
而摸鱼千斤竟然借势纵身一跃
景恒哎了一声:“哎,好几十米呢!”
摸鱼千斤才不管多宽,身后几万人马追它,可吓死马了。
跃至河水中央,摸鱼千斤去势已颓,眼看就要驮着凤明罗落入护城河中,在几万人面前落水的尴尬令凤明的内力脱离蛊母桎梏,强大的内息从丹田处涌动。
凤明足尖在马背上一借力,运转轻功,旋身越过护城河。
落地后,凤明看了眼掌心。
原来内力一直都在,只是被那贪心的蛊母藏了起来,他被景恒保护的很好,好到他没有非拿回内力不可的决心,所以他才没有争过蛊母,任由所有内力都在蛊母的把持之下。
他看了眼河对岸的景恒,凤明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这般信任景恒。
见凤明安全落地,景恒才松了一口气,他将绳索抛向凤明。
凤明接住绳索,随手绑在树上。
二人速度太快,城墙上的守备军才刚挽起弓,二人已至城墙之下。
北风呼啸着,冯绪眯起眼:“火!火!泼桐油!西北风吹向东,咱们占尽天时!”
装着桐油的木桶远远不断运上城墙,一桶一桶泼下去,九丈高的城墙滑腻腻的糊城一片,大大增加了攀爬难度。
冯绪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补充道:“还有地利。”
火把从城墙上扔下,墙面上燃起赤橘色火焰,北风卷着火焰,宛如一条条火龙,蜿蜒着蔓延下来,点燃城下荒草。
凤明歪了歪头。
淮安军猝然攻城的消息如冷水入热油,表面平静无波的假象乍然撕裂,露出深处的暗流涌动。
皇宫中,怀王景沉听闻消息,急传禁军统领拱卫皇城。
内阁之中,调兵遣将的条子不断呈上来,又批下去,各处军备处调遣军械均需内阁首肯。
几位阁老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匆匆赶向内阁。
景沉面色阴沉,接连发问:“谁信誓旦旦保证景恒不会今日攻城的?”
“凤明恢复武功的事为何没人上报?”
“景恒与凤明现下在哪个城门?”
前两个问题无人能回答,第三个问题倒是好答。
景恒与凤明自东城门发起进攻。烽火燃起后,其余三门几乎同时受到进攻,谢停领兵在西、来自淮安的将领轩辕靖与锦衣卫严笙迟分别列阵南北。
“谢停”景沉重复着这名字:“他可真是跟景恒升天的鸡犬,他爹还在京中,他凭什么领兵?把他爹带来!”
“还有之前凤明手下的那些太监,带几个眼熟到阵前去,杀给凤明看,逼他退兵!”
一位阁老躬身道:“京中城墙尖利,前朝时西燕入关,几万骑兵围了京城六个月也未能攻破。如今淮安军才发起攻势,怀王殿下不必操之过急,还万万不到阵前杀人逼人退兵的境地。”
以敌方将领至亲性命为要挟,原就是下策中的下策,这法子蠢笨,说起来也难听。
凤明曾经能两度急速攻破京城,靠的有何尝是攻城手段?
靠的是他在城中的内应与势力。
怀王自掌权来,靠着肃清阉党的名头,大肆消灭凤明的势力,禁军与四大营尽归属于怀王,滚石巨木从城墙上丢下去,桐油燃起城墙,又有几个人能翻上来?
门外无路,还有谁会能为凤明打开京城的大门呢?
文臣们警惕地交换着目光,都觉得景沉过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是被凤明吓破了胆子吧。
景沉冷笑一声,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白玉扳指:“几位大人都是文臣,从未与凤明交手,又焉知凤明的能耐,他曾一人骑马,追得三千西燕慌不择路险些落入流沙。你们觉得我胆子小,难道这三千西燕骑兵胆子也小?”
有年纪大的老臣倏忽忆起,十年前,宫宴上西燕王父女刺杀仁宗与太子,凤明仅凭两支木筷瞬息间取人性命的手段。
摘花飞叶皆可伤人。
那血腥残忍的一幕令人颈边发凉,好像那筷子就藏在暗处,稍不留神就会射死自己。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在座唯一真正被凤明打过的人,邱赡。
只是被伞扫了一下,如今就
察觉众人目光,邱赡抖着手将茶盏甩到地上,发出划拉一声脆响。
众人收回视线。
只是被伞扫了一下,就半瘫了。
*
玉河公主府。
陈怊身着玄青色武服从公主闺房走出,行走间系紧衣领掺锦金丝盘扣。
玉河扶门见陈怊走远了,才合上房门。反身回到内室,从衣箱中取出她未出嫁时最喜欢的红色骑装,玉葱似的手指划过衣领上白色貂绒锁边,面露怀念。
她换上红装,坐在妆镜前将鬓发上金钗珠穗摘下,拆去漂亮繁复的双环逐月髻,齐腰的长发披散下来。
玉河洗净铅华,素面朝天,盘了个结实地简单发式。
玉河怔怔地看着镜中人。
决绝起身,独自去后院牵了马,一路疾驰向婉仪公主府。
京城外硝烟四起,城内全城禁严。
公主府所在的南华巷安安静静空无一人。直至转过街弯,才看到一队禁军。
禁军远远看见一红衣女子策马而来,手扶在腰间刀鞘上,大声喝问:“来者何人,京城全城禁行,无怀王赦令,禁止通行!”
玉河勒马:“本宫乃玉河公主,谁敢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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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禁军道:“公主又如何,没有怀王”
他话音未落,一条红色马鞭猝不及防抽到他脸上,打断他接下来的言语。
“本宫是仁宗之女、今上姑母,你问我公主又如何?本宫便告诉你,公主今日要你的命,你就不能留到明日死。”
作者有话说:
公主们来了!?
? 93、天命?
京城上方浓烟滚滚, 天空低沉,黑云压城。
城墙上烧起熊熊烈焰,火光冲天, 桐油燃烧产生了巨大热量,扭曲了空气, 以风为媒,灼烤着周遭的一切。
烈火阻挡了淮安军前进的步伐。
冯绪高高地站在城墙上, 吩咐守备军:“先别放箭。那景恒就像只护主的狗, 伤着凤明他必定鱼死网破。”
“火这样大,谁会拿人命来填?”另一位统领也赞同道:“他们知难而退,咱们也免得搏命。”
冯绪对凤明多少有点昔年的情谊在,此刻他俯视凤明,真诚道:“凤大人, 回去吧。”
“冯统领。”凤明站在城下, 隔着赤红火焰遥望冯绪:“好巧。”
一句好巧令冯绪想起十年前,他意气风发地挽起破云弓, 妄想射死凤明邀功,可城中锦衣卫、厂卫、皇城净军俱心向凤明, 为凤明打开城门
可如今情势不同了, 锦衣卫、厂卫都追随着凤明离京,皇城净军被怀王囚禁, 朝不保夕。
十年前,凤明是光明正大的勤王, 手握仁宗诏书,师出有名, 占尽天命。
而今凤明身上毒杀圣宗、毒害今上的两条罪名还没洗清, 他怎么敢来?他是当今圣上的杀父仇人!无论是养父还是生父的死, 都和凤明有关啊。
没有人会一直赢,他凤明至今三次勤王,前两次都赢了。这次,轮也轮到他输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你是今上的杀父仇人,你拿什么赢!”冯绪垂眸想说些什么又怕落人口实,只好模棱两可说:“谁还会帮你!谁还敢帮你!”
哪怕有人知道凤明或许冤枉,知道这是怀王的算计,可谁敢质疑呢?
凤明杀今上生父景朔之事,那是确凿无疑的。
就算今上不想计较,但这仁孝礼义之下,他也只能和凤明决裂,当小皇帝的身世被有心人披露出来,就是逼着小皇帝站在凤明的对立面,皇帝都和凤明对立,谁还敢和凤明一条战线。
那不是谋反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凤明怎么想不明白!这景恒也想不明白!
真是急人!
冯绪满肚子道理不知如何讲,只能道:“凤明,这是命!这场仗你注定要输,你还不认命吗。”
夺不下京城是输,夺下京城也是输。
当凤明带着兵围困京城的那一刻,谋反犯上的千古罪名就落实了。
千年百年,他将永远被后人钉在耻辱柱上。
退兵吧,回淮安去,还能留下一条命。
退兵吧!
烈焰之上,冯绪扬声规劝:“凤明,没人能抵抗天命!”
狂风呼啸,卷着火焰冲向凤明,似乎在印证冯绪的谶言。
源源不断的淮安军越过护城河,似乎被冯绪的言语震慑,军心动摇。
磅礴的内力如同奔海炸雷,从凤明体内汹涌倾泻而出,他周身空气不规则的震颤着与烈火对峙。
凤明仰首,遥望那彤云密布的阴沉天际。
凤明低声回应:“我就是天命。”
更为强劲的气流平地旋起,卷着流火与沙尘不断旋转,在这诡谲的卷风之中,风沙飞扬。
凤明勾起唇角,似乎对命运之说不屑一顾,他望向风:“天命?”
风在旋。
“风!”一位淮安军大声呼和:“风向变了!”
“是东风啊!是东南风!”
“风向变了!”
“真起东风了!”
景恒诧异地望向凤明,那一刻,他似乎真在凤明身上看见了天命的影子。
诸葛孔明借东风还得做个法,他家凤明只需要一句话?
这是什么位面之子?
挂逼竟在我身边?
景恒目瞪口呆,他恍然发现,如果是每个穿越者都必定要有个金手指的话,那他的金手指不是嫡子出身的淮安王;不是武功盖世的玄一;也不是妙算如神的齐圣宗。
而是十九岁就封狼居胥、五年间两次勤王、得四任帝王信任倚重的凤明!
这张口就来的风也太玄幻了。
就算站在科学的角度上来说,在京城,是到春分日时节,当太阳直射点在赤道,东北信风才会在在地转偏向力的作用下成为东南风。
东南风自春分起,直到秋分日时,太阳直射点北移,东风结束。
今日是二月二十五,算算节气,确实正是春分前后。
可这股东北信风早不来晚不来,非得在六军阵前、在凤明说完那句狂妄发言之后,就来了。
这也太巧了,简直就像风神站在凤明身后给他撑腰一样。
旌旗招展的方向倒转,火焰也在东南信风的作用下不断倒退。
这还不够。
众人惊诧怔忪的时刻,一道紫色闪电骤然在天边亮起,远在天角的阴云,在风的推动下裹着雷雨席卷而来。
雷声越来越近。
随着又一道刺目的电光。
永元七年的第一场春雨落下,为凤明拉开了一场盛大的帷幕。
凤明闭上眼,任由瓢泼般的大雨落在他美煞凡尘的脸上。
一把油纸伞撑在凤明头顶。
凤明张开眼微微侧头,景恒笑着看他:“水漫金山?你莫真不是个妖精?”
暴雨之下,六军动容,而二人并肩撑伞,这阵仗哪里像是在打仗?
“打开城门。”凤明轻声说:“老相识了,冯绪,你知道我输不了。”
凤明翻身上马,再度将自己置身于风雨之中,他扬声道:“我从没输过。”
淮安军士气大振!
这样大的暴雨之下,桐油燃起的火焰逐渐熄灭,只余滚滚黑烟,被东风刮向守城一方,熏得人睁不开眼。
天时、地利、人和。
这天时一项,已然站在了淮安军一方。
*
玉河甩了禁军一鞭子后,抬臂一牵缰绳,招摇地策马离去。
那禁军捂着脸:“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也敢这般嚣张!”
“她不是普通的寡妇,她是公主。”另一位禁军道:“别说是咱们,她就是要你爹做驸马,你爹也只能与你娘和离,恭恭敬敬做她驸马,你惹她做什么。”
那禁军道:“都说玉河公主懦弱柔和,我哪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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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她”
玉河不知这那几个禁军如何议论,到婉仪公主府,公主府已然燃起熊熊火焰。
冉冉烈火倒映在玉河柔和的水眸之中,玉河犹豫半瞬,目光逐渐坚定,调转马头行至荣月的公主府。
待她倒时,其余公主俱已到了,几位公主俱身着骑装,英姿飒爽。
婉仪也在,她一扫病容,身着明黄色衣衫,又恢复了曾经最常见的雍容华贵模样。
玉河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婉仪见人齐了,略点点头:“凤明此刻就在东城门,成败就在此一举,诸位姐妹,刀剑无眼,都要小心。”
众公主纷纷应声,利落上马。
“姐姐们稍等片刻,还有一件要事。”荣月束着一只漂亮的金冠,她解开身上洒金灰鼠裘:“玉河皇姐的红衣裳真好看,等我换件红色的去。”
众公主:“”
准备妥当后,婉仪驸马李屏率领八百名东大营骑兵,护卫着八位公主赶往京城东门。
“婉仪公主驾到!”
守备军一看是李统领来了,纷纷行礼:“李将军。”
李屏道:“婉仪大长公主奉先帝遗诏迎凤明入京,尔等速速打开城门。”
守城的守备军猝然大惊:“什么?”
婉仪从腰间解下一枚金牌,亮给众人:“这枚金牌乃先帝所赐。”
暴雨中,雨水从婉仪雍容的面庞上滑落,婉仪说:“传先帝口谕!”
其余七位公主与李屏等人闻言下马,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在雨中:“臣等接旨。”
其余人见也只得跪下。
只听婉仪肃然道:“凤明年少安国,可定大事。若嗣子俞白可辅,着其辅之;如其不才,可取而代之。”
此言一处,众人哗然。
一霍然起身:“一派胡言!凤明是个太监!”
婉仪冷冷看向那人:“太监又如何,你不是太监,你敢出城和他叫阵吗?”
那人哑然一瞬:“不过一块儿谁也没见过的金牌,一道从没听过的口谕,如何服众?”
李屏站起身,朝那人走去。
婉仪微微抬手制止:“本宫是中宫嫡出,仁宗嫡长女,圣宗嫡长姐,你也配质问本宫?”
婉仪调转马头,俯视东城门守备军:“奸王篡权,孰是孰非诸君心中自有定论。景沉以为将凤明赶出皇城,就没人能管他了,大错特错。”
“景沉当年在宫中向本宫叩头问安的时候,你们里边好些人恐怕还没出生呢,都是大好男儿,”婉仪顿了顿:“起来吧。”
其余七位公主浑身湿透,却毫不狼狈,反而如雨中兰竹,玉秀兰芝。
荣月道:“诸位年纪轻轻,可别走错了路。”
“如今仁宗的八位公主尽在此地,”玉河温言细语,说出的话却极为诛心:“圣宗的遗诏你们不听,仁宗嫡女的话,你们也不听。是铁了心追随那位歌姬之后了。”
怀王的血脉实在上不得台面,父亲是歌姬之子,因谋反被仁宗圈禁而死。
就连如今的皇帝景俞白,论起血脉,若非占了圣宗养子这一点,又哪里比得上淮安王尊贵。
血缘远近,婉仪等公主是比怀王近了三千八百里的。
“我的兄弟们都死了,仁宗一脉再无嫡嗣。”婉仪淡淡道:“我认下谁,谁就是正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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