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尊宠,也一直摆脱不了庶出的身份。
她怕被人轻视看不起,所以张扬跋扈,实际是自卑到骨子里,只能靠外强中干的外表来显得高人一等。
她的悲剧,是她欺软怕硬的天性使然。
陆聿回身,看到明锦也来送陆丽华一程时,微微一怔,淡声问她:“你还可怜她不成?”
明锦摇摇头,淡淡道:“不,我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给我捉的蛐蛐。”
陆聿怔了一下。
明锦继续道:“宫里的女人,就像那笼子里的蛐蛐,被关在笼子里跟同类斗的你死我活,却从来没想过跳出来,去咬一口把它们关起来的人。”
今日的陆丽华,她被驱逐出宫后,不会怨恨皇帝不救她,也不敢怪罪太后狠毒,她甚至还在期望于皇帝顾念旧情再把她接回来,期望太后看在姑侄之情宽恕她。
却不知在他们心中,早已把她当作替罪的弃子,没用的废物。
她只会恨那些跟她一样可怜的被压迫者,只会恨是三公主坑害了她,而没想过去咬真正压迫她的皇帝和太后一口。
陆聿问她,“你想咬谁一口?”
明锦淡淡笑了,“如今我亦在笼中,又咬的了谁呢?”
就在这时,一个宫人匆匆来报,“崔才人快去看看吧,太后要打死三公主呢。”
明锦和陆聿闻言变色,立刻往回而去——
第63章 飞蛾扑火
太和殿内,审判依旧。
陆太后眼神锋利,冷冷看着跪倒在地的三公主。
“你给她的药?”
元季遥毫无畏惧之色,轻描淡写道:“又吃不死人,儿臣也吃了,不也活的好好的。”
陆太后眼中寒芒一闪,手指紧捏着三公主的下颌,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脸。
元季遥眼眸低垂,倔强不屈。
陆太后看着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心中愈发躁怒,嫣红的指甲抵在她的喉头,似要扎入她的血肉,下一刻,指甲便狠狠在她的脖颈上一划,留下一道如断头般的刺目血痕。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嫣红的血珠随着雪白的脖颈滑落,更给公主增添了几分凄艳脆弱之感。
元季遥冷笑着,自知今天已是死路一条,也不装了,她如今在世上孑然一身,已经没有什么挂念的了,索性跟太后撕破脸,彻底摊牌,狠狠吐一口压抑多年的恶气,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这么多年,你这么恨我,不就是因为我小时候撞破过你跟朝臣私通的丑事吗?你自己行为不检,不思己过,反倒迁怒我、折磨我,还把我嫁给个残废恶心我。”
殿中诸人闻言骇然,全部低下了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此刻,连元晔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太后早年私生活放荡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如今年纪大了,身体有病才有所收敛,可太后的品行是她一个小辈能挂在嘴上议论的?
陆丽华之事,他本可为她斡旋,保她无恙,可她当着一众晚辈的面揭露太后的丑事,让太后颜面扫地,这是自己找死!
陆太后闻言,登时大怒。
当年她不过是念其年纪小,又是个女儿,对她没有什么威胁,才留她性命,不想今日竟成了反咬自己的毒蛇。
早知今日,当年她就该早早把她掐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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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人——”陆太后咬牙切齿,气的全身都在颤抖,“来人,给我打。”
内监将三公主按倒在地,三公主毫不畏死,继续用言语刺激陆太后。
“你自知行不正,惧人议己,小有猜疑,便见诛戮,这些年来枉杀了多少人命,造了多少冤假错案?今日你能打死我,可你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可恨我是个女儿,不能立朝执政,不能领兵造反,否则,我必要屠尽陆氏满门,活剐了你这个贱妇,为我父皇报仇,为我自己报仇!”
元晔脸色大变,呵斥道:“季遥,闭嘴!”
陆太后气的咬牙切齿,"打,打死算完!"
元季遥冷笑,“打啊,打死了也算解脱。”
元晔求情道:“母后,季遥年少,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陆太后脸上一层寒霜,恨声道:“陛下刚刚也听到了,她嘴里说的,还有半分为人子女应有的孝心吗?”
元晔敛襟下拜,“母后,刚刚宣明说的几句话,儿臣深为赞同,是我这兄长没有做好表率,才致使妹妹忤逆母后,儿臣亦有失教之过,望母后责罚儿臣,饶恕季遥。”
陆太后脸色愈发阴沉,“自陛下十二岁以后,我便再也没有打骂过陛下了,陛下以为,我是真不敢再打你了吗?”
元晔伏首,“儿臣甘领母后教诲。”
元谕、元谧、元询也随即跪倒,异口同声——
“儿臣愿与陛下共领母后教诲。”
“好啊,你们以为兄弟齐心,人多势众,就能胁迫我了?”
陆太后冷笑,那他们兄弟,也太小看她这么多年的铁腕了。
“我活了半辈子,只懂得一种活法,有人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世不痛快。”
陆太后拂袖转身,高坐上位,冷冷吩咐道:“既然陛下和诸王要与公主共患难,那就给我全在这儿跪着,亲眼看着公主行刑。”
看看忤逆她的下场。
元季遥被按在刑凳上,内监执杖,一下又一下落在她的脊背上,冷汗自额角溢出,她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喊一句疼。
陆太后看她那倔强不服的模样,愈发憎恨,铁了心要她的命,毫无手软之意。
元谕闭了闭眼,伏倒在地道:“母后,都是儿臣的错,季遥是为儿臣之故,才会用药骗陆丽华,您打我吧,她是个女儿家,遭不住这样的毒打。”
陆太后不为所动,“谕儿,你知我一向疼你,你若因袁姬之事,对我对丽华的处置不满,大可来跟我说,可你私下与公主这般合谋算计丽华,我心里很不高兴,你让我很失望。”
元谕垂眸,“儿臣知罪。”
陆太后继续道:“先前之事我不怪你,可此番打她,是打她的出言不逊,不敬长辈,不孝父母,你们都不必再求情。”
元季遥疼的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依旧不屈不挠,“为长辈,而无行,为人母,则不慈,你何配以长辈自居,母仪天下?!”
元谧扑到元季遥伤痕累累身上,替她挡着棍棒,又痛又骂道:“三姐,你别说了,就给母后认个错吧。”
她就不能复个软吗?再打,就真出人命了。
元季遥冷笑着,她可以向所有人低头,但是陆氏的人,做梦!
内监见状,一时不敢再动手,恐伤了东海王。
陆太后看着这姐弟情深的一幕,怒极反笑,轻飘飘道:“继续打。”
元谧闭上眼,紧紧抱着元季遥,等待棍棒落在身上,却没有等到记忆中的疼痛。
刑杖将要落下之际,陆聿和明锦终于赶了过来,陆聿立刻抬手拦下了将要再落下的刑杖,挡在了三公主面前。
“姑姑,够了。”
陆太后蹙眉,愈发不乐,“聿儿,你让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贱人不可。”
陆聿不让,“姑姑造的孽已经够多了,若非问心有愧,何故非要她命?”
陆太后面有不满,沉声道:“她坑害丽华,还险些害死你,我教训她,也是为你出气,连你也要忤逆我吗?”
陆聿眼神阴沉,质问道:“今日之事,姑姑未经细审,便迫不及待推人出去顶罪,急着给陆修脱罪,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若非有你指使,陆修敢对我下毒吗?”
陆太后睁大了眼,难以置信他竟是这样想自己?原来他以为是自己指使陆修投毒害他?
自他与皇帝同食同眠胁迫自己后,她就再也没对皇帝用过毒,又岂会再出此昏招?
陆太后觉得自己对他的一片真心都被践踏了,痛心道:“你就这般想我,姑姑再歹毒,可从小到大可有亏待过你半分?”
“姑姑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无法信服。”
陆聿失望透顶,“我实在想不通姑姑何故竟恨我至此?你一直逼着我成婚生子,是不是只要我有了后,你就能安心杀了不听话的我,再重新培养我的儿子,做你听话的傀儡?”
陆太后很受伤,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已然是这般面目全非的狠毒模样了。
明锦看着姑侄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跪倒在陆太后面前,提醒道:“太后,三公主现在是梁王的儿媳妇,纵是有错,太后也要顾念梁王的颜面,怎可在宫中就将其杖杀?”
陆太后回神,神色一滞。
明锦继续道:“梁王是南梁皇室后裔,将来南征,还要借助帮这些南朝皇室后裔复国的名义出兵,才算得上是师出有名。朝廷如今厚待南来士子,不就是为了拉拢南朝百姓人心,为日后一统天下做准备吗?”
陆太后默然。
陆聿正色道:“姑姑,当年王宿卿之死,已经让朝廷大失南来士子人心,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陆太后脑中轰然一声。
陆聿不再多言,迳直抱起伤痕累累的三公主,迅速离开,明锦拔腿跟上。
离开的路上,元季遥脸色麻木,对陆聿的好心毫不领情,冷冷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我平等的憎恨着你们陆氏的每一个人,我恨不得你们全都去死,你们害了我,也害了我的姑姑。”
陆聿面无表情,“既然这么恨,就回去好好养伤,留着力气来杀陆氏的人,若是死在这里,还谈什么报仇?”
元季遥默然,眼眶却红了一片。
……
公主府的家令已经收到了消息,焦急等在宫门外等着接人了,陆聿将三公主放上了马车后,便退了下去。
明锦拉开锦被给她盖上伤,暗叹了口气,有个好夫家还是有用的,虽说驸马不怎么着,可梁王的特殊政治身份,关键时刻还是保了她一命。
她叹了口气,劝公主道:“公主,此次劫后余生,以后就别再任性了,跟梁王世子好好过日子吧。”
元季遥凄然一笑,忽而对她道:“明锦,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一日在宜梅阁,陆丽华口中的王郎是谁吗?”
明锦神色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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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季遥垂眸,黯然道:“这么多年来,太后厌恶我,不仅仅是因为我小时候撞破过她的丑事,还有那个一直被我们讳莫如深的男人,王宿卿……”
王宿卿是南朝人,父兄因事被南朝皇帝诛杀后,北逃至魏国,得到了元晔和陆太后的礼遇。
王宿卿出身经学世家,元晔重其学识,常留他在宫中给自己讲《礼记》、《易经》。
时间久了,其儒雅的气质,渊博的学识,便引起了当时待嫁宫中的三公主注意,芳心暗许。
当时陆太后私生活放纵,与不少朝臣有私,得到太后宠幸的,都能在短期内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陆太后看中了王宿卿的才干,有心重用他,暗示其入卧内侍寝,并许其以高官厚禄。
王宿卿端正持己,不屈于太后淫威,婉拒了太后,以至遭受冷遇,并因南朝客卿的身份,处处遭到朝臣的猜疑排挤。
三公主见王宿卿受人排挤,便想让他做自己的驸马,以自己的身份帮他在北朝站稳跟脚,在不知这段内情的情况下,便去请求太后把自己赐婚给他。
陆太后闻言大怒,以为王宿卿是看上了年轻貌美的三公主,嫌弃自己年老色衰才拒绝了自己,不仅不答应三公主的请求,还故意把她许配给了残疾的梁王世子。
三公主不满意这份婚事,抗拒强烈,本想逃婚去洛阳投奔元谕,却被太后的人抓了回来。
她在皇帝跟前哭诉,求哥哥救救她。可自古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元晔对陆太后的决定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抚妹妹,让她暂时忍耐。
三公主大婚之日,王宿卿也离京赴边为将。
王宿卿本是儒生,在军中郁郁不得志,不到一年就病死军中了。
自此之后,三公主心性大变。
放浪形骸,纵情声色。
她游走于权贵重臣之间,谋取政治利益,成了京城有名的交际花,只待有朝一日可以推翻陆太后,为所有丧命于她手中的冤魂报仇雪恨!
也为她那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已随风而去的爱情。
……
明锦听完后,心中震惊不已,那些年她不在京城,不曾听闻这些宫廷秘辛,实不知三公主和陆太后还有这般的恩怨。
曾经沧海难为水,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是那个人,跟哪个男人好都无所谓了。
因为曾经的爱情太过痛苦,所以只能用一段又一段新的感情来冲淡过往的记忆,在醉生梦死中麻痹自己。
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可在梦醒的那一刻,最刻骨铭心的依旧是那个人,以致清醒时愈发痛苦。
她今日忤逆太后,一心求死,无非是因为心已陷入绝境,无法自救了。
明锦听闻这样的往事后,心中已然清楚,她再劝亦是无用,公主这辈子,注定是不能跟梁王世子好好过日子的。
元季遥自嘲一笑,“与其说她憎恶我,不如说她嫉妒我,她嫉妒我年轻,嫉妒我有爱。像她那种被权力支配的女人,从来没有拥有过正常的感情,她没有发自真心的去爱过人,也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过她,所以她嫉妒我有爱,于是百般折磨我。”
明锦叹了口气。
“明锦,你拥有那么多的爱,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明锦抬起头,有些茫然。
三公主已经疲惫的阂上了眼眸,静静睡去。
公主家令很快带着三公主回去了公主府,后来,京城就再不见曾经风华绝代的三公主了。
*
长春殿。
此番变故之后,陆太后怒火攻心,身体便又垮下去了。
王芸儿端来汤药,服侍她用下。
陆太后黯然道:“没想到现在连元谕都改投皇帝阵营了。”
她对他那般尽心抚育,视如己出,他竟也会背弃她,果然权利场上无母子。
王芸儿道:“归根结底,太后还是吃亏在没有自己的亲生孩子。陛下与诸王纵是太后一手养大,可到底没有血缘,他们背后各有母族,即便尊太后为嫡母,又岂会真心视太后如生母?”
陆太后闭了闭眼,“成也祖制,败也祖制,我靠杀母夺子走上这权力之巅,却也因没有亲子,而处处受制于人。”
王芸儿道:“所以太后才要让陆氏女生下亲生儿子,不再重复自己的路。”
“如今丽华已废,我必须保顺华登上后位,可她要做皇后,就不能生子。”
陆太后重重锤了一下床榻,难道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就是一代又一代陆氏女的宿命吗?
“你还要再选陆氏女入宫吗?”
陆太后摇摇头,“那些还太小,我等不及她们长大,必须有其他人替顺华生子。”
王芸儿眼神一动。
陆太后目光阴沉,皇帝的态度很清楚了,他不会让任何陆氏女生下龙嗣。
干涉他人命运,就要承担他人因果,他们既联手谋害陆丽华,让她彻底丧失生育之能,那就要有人代替陆丽华去生育。
“今晚,就把明锦送上皇帝龙榻。”——
第64章 风起雪漫
下午的时候,天色又阴沉了起来,不多时,细碎的雪花纷纷落下。
屋中,火炉烧的正暖,明锦脱下外裳,掸去落雪,坐到炉边烤火,身上渐渐暖和了起来。
“我收到陆丽华被驱逐出宫的消息了。”
不知何时,一身黑衣的陆沅止悄无声息出现在她的屋中。
明锦吓了一跳,见四下无人,便又去关紧了窗户,拉着她在火炉边坐下。
“她还好吗?”
“你还关心她?”陆沅止嗤笑了一声,“放心吧,死不了,纵是弃子,也是陆氏的女儿,不至于苛待她。”
明锦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好久没收到你的消息了,你去哪里了?”
“我替师父去处理了一些事儿,你这边情况如何?”
明锦摇摇头,“我在宫里也没有什么头绪,皇帝很谨慎,对大臣都是一视同仁,实在难以捉摸。不过陆修投毒之事,让皇帝和太后的博弈恐怕要加剧了。”
三长制确定后,改革中最艰难的土地问题就算解决了。皇帝已经没有需要太后唱白脸的地方,不需要再捧着陆氏做戏了。
太后本以为陆氏女可以诞下太子,才助力皇帝完成改革,可如今陆丽华被废,陆氏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完全被皇帝给利用了。
陆修在宫里投毒,到底是想毒死陆聿还是毒死皇帝都不好说,毕竟陆氏担忧皇帝卸磨杀驴,极可能先下手为强。
陆太后这种在权力的刀尖上舔血的人,早已没有了正常人的感情,牺牲个侄子侄女对她来说跟死个阿猫阿狗差不多,毕竟陆氏庶子女多,总有孩子在长大,随时可以替代他们。
只有嫡出的陆聿才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她倒不信陆太后想毒死陆聿,但是太后一定是非常想弄死皇帝,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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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除去皇帝,牺牲陆聿也犹未可知。
陆沅止若有所思,“投毒案这么匆匆结案,极可能是因为牵连到了太后,三长制推行后,太后手里最后一张牵制皇帝的底牌也没了,弄死皇帝的方法又不可行,她现在必然非常急切的需要控制皇帝的继承人,来制衡皇帝。”
“可皇帝似乎并无让任何嫔妃生育子嗣的打算,他不会给太后这个机会。”
“皇帝和太后之间,现在已经是你死我活之争了,或许我们动手的时机要提前了,皇帝若是有清算陆氏的打算,魏长风的身份,极可能成为陆氏覆灭的导火索,届时,哥哥必死无疑。”
明锦心里一咯登。
这时,屋外传来小宫人的声音,“崔才人,太后用晚膳的时间到了。”
陆沅止立刻隐于暗处。
明锦拉开门,外边的雪已经下大了,地上白茫茫一片,小宫人正搓着手站在门外,她回首望了望屋内,已经看不见沅止的身影了,转身合上了门。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
外头大雪纷飞,长春殿已然是和煦温暖。
今夜的晚膳上,又多添了一道羊羹来为雪天驱寒,明锦亲自盛了羹汤,捧给陆太后。
陆太后在病中,食欲不振,只尝了一口后,便吩咐明锦再盛一碗,“今晚这道羊羹做的不错,下雪天寒,你端一份过去,给陛下暖身驱寒。”
明锦点了点头,接过内监递来的食盒,盒底有一巴掌大的青铜小火炉,盛出来的羊羹被置于炉上,这样一路送过去,也不至于凉掉。
雪势不减,明锦提着食盒往太和殿走去。
徐贞风依旧痴痴在殿外候着,落寞可怜,明锦看着她,叹了口气,进殿给皇帝送汤。
皇帝正在用膳,明锦徐徐下拜道:“奴婢奉太后之命,来为陛下送汤暖身。”
元晔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嗯”了一声。
明锦上前打开食盒,羊羹的香味溢出,惹人垂涎。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将羊羹盛出摆在了他面前。
元晔端起汤碗,那汤还是热的,捧在手心便有一股热流涌动,他没有马上喝,只问她,“太后让你端给我,你便端来给我,不怕有毒吗?”
明锦一怔,经过陆修投毒案之后,他确实应该谨慎一些,不过太后也不会丧心病狂至此,公然给皇帝下毒。
“我亲眼看见太后也喝了的,不会有毒。”
元晔淡淡一笑,默然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着汤,那一刻,他想,哪怕是毒药,只要是她捧来的,他也会甘之如饴。
明锦脸色懵懵的,觉得他有些奇奇怪怪。
一碗汤很快就喝完了,明锦便准备再收拾了碗回去覆命,将要起身时,元晔却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要走吗?”
他刚喝了汤,手心暖暖的,明锦清晰的感觉到他皮肤滚烫的温度,她如被刺猬扎到一般立刻抽回了手。
“奴婢要回去跟太后覆命。”
元晔看着她,“太后不会想要你现在回去。”
明锦抬眸,二人四目相对,他那暗沉深邃的眼神,浓烈的好似殿外的夜,有大雪纷飞。
“可是,我该回去了。”
元晔张了张嘴,还未发出声音,忽然一股热意上头,神情瞬间一滞。
明锦见他面色不对,试探道:“陛下?”
元晔攥紧了手指,羊羹的暖意散开,身上渐渐有了火烧之感,他心头一凛,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太后没下毒,却是下了另外的东西。
他以为今夜太后让明锦过来,只是先试探她的态度,没想到她是想强行逼迫他们成事。
“我有些热,你去把窗户打开。”
明锦见他面色有些红,只当是羊肉性热,殿中地龙又烧的暖和,他吃了羊羹,体燥上火,内有不适,便去开了窗户。
细碎的雪花漫涌而入,微凉的风吹的人清醒。
明锦回头看着他,“陛下,这样好些了吗?”
元晔端坐在案边,竭力克制着那股燥热,他看着窗边的小女郎,在她身后,风起雪漫。
那一瞬,他恍然如同回到在铜雀台行宫那一夜,夜来风雪,他背着她登高赏雪,那时他们的距离有多近,天亮时,他们的距离就有多远。
美好的梦境,总是在最绚烂那一刻被戳破,而他在最爱她的时候,被她当头一棒。
他看着她,想着那一夜把她拥入怀中的情景,那满怀娇软的感觉至今不散,惹得身上的热血翻涌上头,他竟不由自主道——
“我没有碰过陆丽华。”
明锦一滞,虽然她大约也猜到了,可他为什么要现在跟自己解释这个?
“我没有任何女人。”
元晔垂了垂眼睫,像一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孩子。
前世,他并不会为她不近女色,他有很多嫔妃,很多孩子,每一个都宠爱有加,一视同仁。
他以为冷落她、疏远她,去宠爱其他女人,她就会嫉妒、会吃醋、会争宠。
可他错了,她不在乎,她不在乎他宠幸谁,不稀罕他的爱。他越是这样,她反倒越是憎恨他、厌恶他,最后折磨了她,也折磨了自己。
她永远不会相信他爱她,她只会恨他,恨他为什么不爱她也不肯放过她?
重生后,他便再不碰任何女人,一心一意等她长大。
现在她长大了,心里却没有他了,再也不是那个闹着要嫁给皇帝哥哥的小女孩儿了。
“阿锦,这一世我只会有你一人,我们都别再彼此折磨,我们就好好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
明锦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陛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元晔眼中遍布血色,神情僵硬,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想要你。”
明锦睁大了眼。
他极力压制着自己濒临崩溃的声线,问她,“太后派你来送汤,你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明锦看着他那越来越怪异的神色,茫然摇摇头。
“你来了,我以为你是同意的。”
明锦愈发茫然,“我,我同意什么了?”
元晔抬手,示意她过来。
明锦忐忑不安的向他走去,一步一迟疑。
元晔碰了碰她的手,小女郎柔软滑凉的手摸起来好像一块软软的豆腐,碰到一点儿,就渴望碰触更多。
虽然是很短暂的一下碰触,明锦却被他的手指烫的一阵颤栗,暗想,皇帝不会是发热了吧?她刚想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却被元晔一手攥住。
明锦身上涌过一阵电流,她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元晔紧紧攥住。
他的手指烫的惊人,透出不寻常的热情,下一刻,竟拉着她的手往身下探去。
明锦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后,又惊又怒,猛然甩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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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你疯了!”
元晔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此时此刻,他算是彻底相信她是真的不谙人事,跟陆聿什么都没做过了。
明锦心绪复杂,此时此刻才终于意识到他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太后在汤里加了东西。”
元晔看着她,她怎么还是这么单纯,跟前世一样好骗。
“你难道就没疑惑太后为什么要让你来送汤吗?走了一个陆氏女,自然需要有人来补上这个空位。”
明锦愕然,那汤太后喝过不假,可食盒递到自己手上时,不止经过了她一个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出了问题。
大意了。
太后让她来送汤,实际上,她自己才是那道真正要送给皇帝的汤!
明锦气急败坏道:“你明知太后用心不纯,你为什么还要喝?”
“你让我喝,我才喝的。”
“有毒你也喝吗?”
元晔竟是笑了——
“毒死我,你也活不成,有你作伴,死又何惧?”
明锦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知道放了那种东西你还喝,你就是存心的。”
“我乐见其成。”
“无耻!”
“我是世人眼中的明君贤主,可唯独对你,不想君子。”
他想要她,如饥似渴。
过往总想着在她面前扮好一个正人君子,一个大度英明的君主,想要对她有足够的耐心,让她慢慢爱上自己。
可是他错了,征服她,从来不需要君子,那样只会惯的她恃宠而骄。
如今藉着药物的借口,他终于不用压抑自己,终于可以撕破那一层伪装。他们之间早就见过彼此最丑陋、最无耻的一面,他又何必再惺惺作态?
明锦见情形不对,急忙起身往外逃,却被他攥住了裙摆,用重重跌倒在地毯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后背便觉一热,男人高大的身影自后覆上,将她整个笼罩。
元晔从背后抱住她,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箍在怀里,药效已经快要冲垮他的理智,此刻,他只知道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是如此舒适,他迫不及待想要拥有更多。
“为什么总是要拒绝我、逃避我?你来了,我以为你是愿意的,如果不愿意,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希望?阿锦,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
明锦挣扎着,她是奉命来送汤的,她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也不想啊。
元晔手指拉住了她腰间的绦带,只要轻轻一扯,她的衣裙就会尽数散落,“我们早已见过最真实的彼此,我们注定要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明锦快要疯了,她不知道,她没见过,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放开我!”
元晔附在她的耳边低喃着,温热焦灼的呼吸回荡在她的颈弯。
“你的心,哪怕有一刻、一瞬曾属于我吗?我们也曾有过相处甜蜜的美好时光,难道你都忘了吗?”
明锦听不懂,她也不记得。
她以为他说的是他们的童年往事,可那时皇帝对她虽然友善,却总带着一些戒备,并不是真心的喜爱。
也不知是在哪一日,皇帝对她的态度突然变了,开始有了出于真心的喜爱。
明锦不知道为什么,她以为是她做对了什么事。后来她又觉得,或许是那时候,他发现了自己是个冒牌货。
“小时宴宴,可终究已经过去了,陛下说过不会勉强我的。”
他现在不太清醒,手上一股子蛮力,在扯她的腰带,明锦吓得快要哭出来了,一些疯狂、混乱的画面不断在她眼前闪过。
一股强烈的悲痛涌上她的喉头,熟悉的感觉侵袭着她的脑海,她恍然又想起先前被陆太后骗进宫那一回。
她梦见自己被皇帝强迫、被困锁冷宫、她受尽屈辱,最后倒在血泊。
她不甘心,她不认命。
她的身上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勇气,猛然拔下发髻上的簪子,对着元晔撕扯自己裙子的手便刺了过去。
殷红的血珠沾在白玉的簪尖上,红的愈发惊心动魄,下一刻,便抵在了皇帝的咽喉。
疼痛让元晔濒临崩溃的理智清醒了几分,他看着身下的小女郎,她的手指在颤抖,猩红的眼眶盈满泪水,眼神恐惧而坚定。
前世,那簪尖对准的是她自己的心口,如今,却是划过了他的手背,抵在了他的喉咙。
元晔毫不怀疑,如果他再继续下去,她手中的簪子会毫不犹豫地划破他的喉咙。
她变了,以前,她哪怕再恐惧、再绝望,也不敢伤人半分,只会哭着求饶。
曾经的她是那般懦弱,懦弱的只敢伤害自己,甚至用自尽这样极端的方式来报复他,至死都没想过先杀了他,拉他一起陪葬。
就那样残忍的留他一个人独活,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与愧恨之中。
可现在她竟然敢将那锋芒对准他,她变得坚强了、勇敢了、不屈服、不顺从,大胆无畏的甚至忘了眼前之人是她的君主。
他看着那对准自己咽喉的簪锋,竟莫名欣慰,低沉的嗓音如压抑的野兽嘶吼——
“走。”
明锦手上一颤。
“别等我后悔。”
明锦回神,推开他飞速爬了起来,夺门而出——
第65章 风雪救赎
夜来风雪。
陆聿焚香静坐檀斋,诵经念佛,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娄威轻轻叩门,道:“公子,杨公子来了。”
陆聿抬眼,定了定神后,从蒲团上起身,窗前小火炉上,已经温好了桑落酒。
夜深雪重,宜会友,围炉饮酒,剪烛清谈。
他取下烫好的酒杯,倒了两盏淡酒。
杨绍走进斋中,摘下兜帽,抖落身上的碎雪。
“今日吏部事多,来的迟了些。”
杨绍边在榻上坐下,边继续道:“太原王殿下此番归京,太后本来准备让他留京的,我们吏部都拟定好官员调动,给太原王挪位了。可惜出了丽华这档子事儿,太后心里不高兴,原定的留京计划也就搁置了,殿下年后还得回洛阳,我们吏部算是白忙活一场,原先拟定的官员调动名单,全作废了。”
陆聿把酒杯递给他暖身,淡然道:“元谕虽然没能留京,可此番却也让他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三长制刚刚颁布,明年开春,新政正式推行,才是真正用人之际,他若在洛阳把这道新政也办好落实了,回京是早晚的事。”
杨绍点点头,元谕身份贵重,洛州又军事意义特殊,也只有他坐镇洛州推行新政,皇帝能安下心了。
酒过一轮后,杨绍突然问他,“还有一件事,我听阿姐说,太后秘密嘱咐尚服局准备明锦册封的礼服,可宫中并没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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