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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宿鸦惊飞天穹。

    霍洄霄屈身,轻拍卢巍脸颊,“卢大公子这半月便在府里好好养伤,别叫我再在郢都看见你跟个野狗似的到处撒尿……明白了吗?”

    未等卢巍回答,他的身影旋即没入幽深夜色……

    次日,内阁辅臣户部尚书卢襄独子卢巍深夜醉酒遭遇不测,双臂骨折只剩半条命之事便传得郢都纨绔圈子人尽皆知。

    却听凶手是一地痞流氓。

    郢都府衙门抓了两天连个鬼影都没抓到,更叫人笑掉大牙,成了城中茶余饭后时新流行的一桩谈资。

    ……

    卢府。

    “爹!伤孩儿的根本不是什么地痞流氓!”卢巍双臂吊在肩上,额头亦裹得严严实实,鼻青脸肿张嘴便扯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是那个红蓼原来的杂种……”

    卢襄五十年纪,面容清癯,振袖怒斥,“你给我闭嘴!”

    卢巍顿时止住话头。

    卢襄气得胡子乱颤,“你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我一早便与你说,将心思多用在正途上,少往那些声色场子打滚,你看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被老头子这么一训,卢巍不敢再吭声,心底却愤愤不平,小声嘟囔道:“我与那红蓼原来的杂种往来还不是您跟那位示意的……”

    卢襄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而后挥挥手,伺候的奴婢小厮低眉顺眼躬身退出房间,又将门带上。

    房间寂静。

    这时卢襄才冷冷扫了眼卢巍,“你还敢顶嘴!你去轻烟楼玩小倌我不管,你后院养着的那些娈童美妾我也不管,可你不该将主意打到那位柳公子身上!你可知那柳公子什么来头?!”

    卢巍尽力睁开肿得只有一条缝隙的双眼,忍痛道:“不是苏学简的表弟?”

    “蠢货!玩个人都玩不明白!”卢襄振袖,蹙眉冷声训斥,

    “柳氏虽只是涿州来的清贵世家,可先帝之前有多少位后妃出自柳氏,连今上的母妃亦是出生涿州柳氏,柳若更是柳氏此代唯一的嫡系长孙,你招惹他,你不是作死吗?现下苏柳两家向我发难,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卢巍心下不齿。

    柳家的嫡长孙又如何,表面装得再清冷矜贵,骨子里还不是个骚/货,不知何时勾搭上了霍洄霄那个杂种,两人背地里只怕都在床上滚了几遭了。

    杂种都敢玩,凭什么自个儿就不敢玩?

    卢巍却不敢将此话说与卢襄,只是愤恨道:“苏家凭何向我发难!那毒又不是我下的!”

    “你还敢顶嘴?!”卢襄恨铁不成钢。

    卢巍蔫下头,浑身疼痛欲裂,到底咽不下这口恶气,“苏家的事就算了!可那个红蓼原的杂种呢……我亲眼所见,把我打成重伤的可就是霍洄霄那个杂种!爹您真就咽得下这口恶气?”

    卢襄负手立于窗边,轻飘飘扫了卢巍一眼,冷声道:“你说是世子爷打得你,空口无凭,人证在哪儿?物证又在哪儿?”

    卢巍一怔,咬着后槽牙道:“证据,自是没有……但我双眼黑白分明,还能是污蔑那个杂种不成?!”

    “蠢货!”卢襄冷冷一哼,“就是你这么个猪脑子!才会被霍洄霄玩得团团转!”

    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颤颤巍巍,顿了半晌才继续道:“凭你嘴巴上下一张一合我便要与北境王府发难吗?我与北境王府发难,便是与北境那二十万大军作对!我都能为你了这么个蠢货跟二十万大军作对,他远在北境的老爹霍戎昶就不能?届时霍戎昶举兵,咱们就洗干净脖子等着被宰吧!”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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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蠢货来!!”卢襄指着卢巍,唾沫横飞。

    卢巍气急败坏,只觉骨折的双臂更痛了,“那孩儿就该躺平了任由那个杂种骑在我头上撒尿吗?”

    “忍不了你就别搁我这里来哭!自己去跟霍洄霄搏!”卢襄扫了眼这个满脑子草料的废物,气不打一处来。

    卢巍不吭声了。

    “废物东西!”卢襄敛眸。

    他负手而立,浑浊双眼透过窗扉投向天穹,“怕什么!他霍洄霄再嚣张,也不过一条关在笼子里的狗而已,若是霍戎昶出了什么岔子,北境大军还指不定落在谁手里呢!”

    ……届时,该清算的,该还的,咱们再一笔笔一宗宗好好清算个干净!

    *

    福宁殿内今日少见得熏了香。

    百花久窨鹅梨之中,香气清甜,又无伤胎之物,更有安神之效,谢神医说,此香现下用于福宁殿内最合适不过。

    沈弱流将腕子从脉案上挪下来,闻这清淡甜香,觉得神思松弛了不少,

    “谢神医,朕腹中胎儿可有异常?”

    谢甫将脉案收了,才撩袍跪下道:“回圣上,余毒已清除得差不多了,龙子尚且康健,只是圣上略有些气血虚浮,不过不打紧,草民拟个方子圣上服上两剂,切勿神思过劳,便可大好,腹中龙子亦可安稳。”

    沈弱流手没入毯子内,轻抚小腹,眉宇却不曾松开,“之前李太医说朕是药力加之坠马磕了头部所以记忆缺失部分,日子久了会恢复……你说朕体内余毒已清除干净,坠马所受之伤也早已痊愈,可朕为何还是不能将那夜之事全部想起,这又是为何?”

    谢甫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拱礼沉吟道:“依草民之见,记忆缺失若要想起来只怕还需得有一媒介推波助澜……”

    “媒介?”沈弱流神色不解。

    谢甫点点头,“圣上可以将人的记忆理解为一段绳索,而记忆缺失则是有人将这段绳索从中截去了一段,若想重新连接,便需要一样东西将这两端绳索系成结……这媒介可以是一切当夜圣上接触过的有深刻记忆的东西,人或者物都行,圣上若想恢复记忆,不如去找找。”

    闻言,沈弱流陷入了沉思。

    这些日子他仍旧没放弃寻找这个孩子的生父。

    胜春已按他命令将百官当夜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查得清清楚楚。

    一宗宗看过去,竟都无异常,都不是这小混账的另一位父亲。

    除开一人。

    沈青霁。

    但这个人他不敢深想,太过肮脏。

    他与沈青霁不仅有着血脉关系,还是死敌,若遇他中毒,沈青霁只会默不作声将他除之而后快,绝无可能做出这等后患无穷的丑事来。

    谁都可能,只有这个人不可能。

    如此一来,小混账的父亲便又销声匿迹。

    东围场戒备森严,地形诡谲,周围百里荒无人烟,没哪个不要命的敢往里钻,除开内宦与百官,便只有当夜驻守的殿前司军士有这个可能。

    只是再查这些人更如大海里捞牛毛,难上加难。

    一时间,沈弱流愁肠百结……若是能唤醒那夜记忆此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不攻自破。

    “朕晓得了,”他略抬手,蹙眉道:“朕会试着去找你所言的这个媒介,你下去罢。”

    谢甫出了殿门跟着一个小黄门去抓药,福元这时正巧从司膳房提着个食盒回来。

    他将食盒打开,取出碗温热的牛乳,笑眯眯地递给沈弱流道:

    “太医说了,圣上现下怀着龙子要多吃些,奴婢拿了碗牛乳来,圣上快趁热喝了。”

    随着小混账在他肚子里安家的日子愈久,小腹隆起愈大,沈弱流吐的少了些,也多少有了些食欲吃些东西。

    他接过瓷盏,慢慢喝着。

    福元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沈弱流余光扫到,笑了笑,

    “你又有话要说?”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圣上慧眼。”福元挠着头嘿嘿一笑,

    “奴婢是担心您的身子,那日圣上中了情毒,世子爷替您纾解,也是没法子的事,只是奴婢瞧着世子爷那般高大粗犷,圣上这般纤细,只怕不大好承受……”

    他从袖中拿出个瓷盒来,雕成浅粉海棠花的瓷盒,小小一个,

    “奴婢怕圣上伤着了不肯说,便托人去坊间买了这个来,据说此物特别好用,也有愈合伤口之功效,圣上且收着,以防日后。”

    福元说的这个日后却不止是世子爷,还有其他人,圣上后宫佳丽三千,即便佳丽换成男子,那也该有三千,这是很正常的事。

    以后宫里若是多了佳丽,不管是圣上用还是佳丽用,此回不用下回也有用,这叫未雨绸缪。

    不过沈弱流却是会错了意。

    费了好些功夫才将那些肮脏的画面压进记忆最底层,此刻福元一席话却是将那些记忆一点不落的全部翻箱倒柜倒腾了出来……沈他差点一口牛乳喷出来,咳得面色涨红,“咳,咳咳……”

    福元忙将瓷盒放在桌上,替他顺气,“哎哟,圣上您慢点……”

    咳了半晌,终于气顺了,他看着桌上瓷盒,烫到似的将目光挪开,“福元呐……”

    福元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等着下文。沈弱流本想叫他将这他绝对不会用的的东西丢出去,却在对上那双清亮的双眼时微叹了口气,

    “好歹是你一片心意……算了,朕没受伤。”他微微一笑,语气却很绝对,“此番实属无奈之举,朕跟霍洄霄也不是那种关系,这种事情绝不会再有下次!”

    此回纯属情毒所迫,那种情况下,霍洄霄只能那样做。

    霍洄霄这人嘴上是挺混蛋的,但心底应该是极讨厌自己的,更不情愿碰自己……沈弱流垂眼盖住眸子盯着腕上浅淡红痕,心里想道。

    这时,胜春走了进来,“圣上。”

    沈弱流恍然回神,忙将那海棠花瓷盒收进袖中。胜春扫了眼,没在意,拱礼道:“殿外有人求见。”

    沈弱流蹙眉,心道奇怪,究竟是何人,竟令胜春不报其名,正要问,却见胜春微微一笑,侧立到了一旁……原来那人已经跟着胜春进来了。

    不太冷的天气,他披着件带兜帽的墨色裘衣,这刻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瘦削清冷的脸,狭长眼上挑细长眉入鬓,乌发顺垂,单以一根发带半束,如墨倾泻,白衣胜雪,通身雪松似的气度,看人时亦带着三分疏离。

    若说圣上堪比海棠初绽艳绝无双,此人便比三冬雪枝头梅花清冷无比。

    沈弱流怔住了,福元先惊喜出声,

    “徐阁老!”

    徐攸行至跟前,却比沈弱流骨架微大些,微笑拱礼,“微臣徐攸……恭请圣安!”

    沈弱流瞪大了眼睛,恍然回神,大喜过望忙将徐攸扶起,“老师不必多礼,快坐……福元,泡徐阁老最爱的柏崖雪翠来。”

    徐攸坐了,微微一笑,“圣上竟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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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臣的喜好。”

    沈弱流道:“怎么会不记得,老师不过去了喆徽三个月而已……”打量着徐攸,却发现他似乎身上病气更重了,不禁蹙眉,“听闻老师途中遇刺,可有大碍?”

    徐攸摇摇头,“圣上放心,微臣虽受了点伤,却有神医弟子一路照料,不曾危及性命。”

    沈弱流才放下心来,福元换了茶来,他亲自斟了盏递了过去。

    徐攸接过,又问,“圣上在京一切可安好,微臣听闻您处置了严况?”

    “此事还多亏了老师你以喆徽拖住了绪王,朕才可施展自如……”沈弱流敛眉,“北境王世子霍洄霄亦有一半功劳。”

    徐攸手一顿,又将茶盏搁下,“微臣在喆徽亦听闻过世子爷行迹,敢问圣上,觉此人如何?”

    沈弱流垂眼,落下简单两个字,

    “疯狗。”

    徐攸隔着袅袅香雾看他。沈弱流继续道:“霍洄霄此人,朕觉他是柄无鞘之刀,拴不上绳子的疯狗……朕在他身上吃了些苦头,好在尚有余力与他搏个来回,老师不必担心。”

    徐攸不置可否,垂眸盯着茶盏,“除开绪王,霍家不得不防,与虎谋皮,圣上万万当心。”

    沈弱流点点头,眸色深了深,“朕晓得。”

    百花香混着茶香,清甜中更添一丝沉静,徐攸啜了口茶道:“微臣此次下巡江南,姚严二人罪状已尽数握于手中,只是微臣觉得,为保姚云江,绪王定会将罪责推于严尚则一身,趁此机会,咱们倒是可以将十二州总督换个人。”

    时任南十二州总督的叫宁为珏,此人隶属绪王麾下,匪患爆发三月,他与姚云江沆瀣一气镇压三月,屁用没有,朝中已有言官上书参宁为珏不善掌兵,却都被沈青霁压了下去。

    沈青霁想保姚云江显而易见,十二州总督他亦不想交出来。

    如此贪心。

    沈弱流蹙眉,“绪王狼子野心,西南两府是他的人,北境飘忽不定,姑且算作朕这边的,只怕南十二州的兵权他不会如此轻易地交出手……”他话锋一转,

    “老师觉得若要换,换成谁最为合适?”

    徐攸搁下茶盏微微一笑,“微臣倒还真有一人推荐……”

    “谁?”沈弱流来了兴致。

    徐攸看着他道:“镜州总兵萧渚河。此人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且有大将之才,只是早年开罪了姚云江,处处受制,为将多年却只做得一个小小州府的总兵,丢他去喆徽镇压匪患,掣肘姚云江再合适不过。”

    沈弱流思忖着点头,徐攸继续道:“此人北境王世子大概熟得很……”

    沈弱流微微蹙眉,“此话怎讲?”

    徐攸垂眸盯着盏中氤氲热气,“霍萧两家是世交,当年北境王霍戎昶还是边防营统帅时,萧渚河便已跟在他手底下……若为将,此人可用,若为臣,此人难说,用与不用全凭圣上定夺。”

    沈弱流明白他的意思。

    此人若非纯臣,任命他为南十二州总督,南北两边,北境王府再有二心,夹在中间的郢都进退两难。

    无鞘之刀,拴不上绳索的疯狗。

    霍洄霄,北境王府,信或不信,需得好好斟酌。

    沈弱流敛眉沉思。

    “圣上,苏公子递进来的。”这时胜春走进来,递给他一个东西。

    沈弱流接过,发现竟是一封密函,上头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

    轻烟楼。

    第44章 第44章

    月上柳梢头。

    胡同两侧几家酒楼早早掌了灯, 红灯高悬,暖黄的光洒在来往恩客身上,衬着靡靡之音, 袅袅香雾, 一派喜庆。

    纤玉指尖挑开幕篱纱帘,沈弱流扫了眼面前彩楼欢门之上的“轻烟楼”三个字, 眉尖微蹙,不悦道:

    “你叫朕来此地作甚?”

    楼内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着推杯换盏嬉笑怒骂, 莺莺燕燕舞着袖幅香扇, 软嗓娇笑,身上脂粉腻香荡开十里地。

    霍洄霄身着一件玄色阔袖圆领袍,金革带, 袖口袍摆拿金线细细绣了云雷纹, 暗光浮动, 衬他一双深邃浅眸更显风流贵气……八尺五寸的身量在一众恩客中分外出挑, 惹得楼内外凭栏而望小倌女史不住地拿眼打量。

    “人都来八大胡同了,还能作甚……作乐呗。”霍洄霄含笑侧目, 抬手将沈弱流掀开的纱帘挑下,戏谑道:

    “圣上仔细将您这张脸藏好了, 进了楼被哪个登徒浪子轻薄了去, 臣可没法子替您讨回来。”

    暖光隔帘影影绰绰,只见一幅如玉侧脸, 沈弱流蹙眉抬眼, “你在羞辱朕?”

    “臣岂敢。”霍洄霄朝楼内侧身, 笑道:“走吧,圣上。”

    沈弱流隔着帘幕, 扫了眼楼内,凝着霍洄霄没动。霍洄霄倒也不逼迫,只是笑了声,而后就轻驾熟地跟着门口的堂官,背手进去了……沈弱流这才跟上。

    堂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正中台上正演着出戏,唱得不知是哪出,只见一人着青衫,扮作公子相,另一人团扇遮面,身形袅袅,含羞带怯,像是个闺阁小姐……两侧桌案上宾客揽着怀中美人,盯着台上笑声暧昧,不时凑到美人香腮上讨得一吻,逗弄的美人娇嗔连连。

    各色香味混在一起,直冲鼻腔,沈弱流只觉腹中恶心感又被挑起,不禁蹙着眉抬手掩鼻。

    霍洄霄不愧是这种地方的熟客,刚一脚踏进堂内,便有通身绫罗绸缎,发髻上簪满金钗翠翘的妈妈摇着香扇,捏嗓儿上前,

    “哟,世子爷贵客呀!今儿来是要找我楼中哪位公子呐?”嘴上问着霍洄霄,却拿一双风韵犹存的狐眼不住地打量旁侧沈弱流。

    这时台上戏至精彩处,两位雪脸桃腮的角儿突然拥做一团,台下即刻有堂官拿了道具帷幄上台遮挡住二人,抑扬顿挫的吱呀声从帷幄之后传来,幕后角儿适时呻/吟喘息,气氛骤然拉至高潮,堂中宾客拊掌叫好,反倒怀中美人各个红着脸不敢看台上。

    淫靡之声入耳,沈弱流隔着纱帘扫了眼台上,不禁错愕,顿时面颊烧得滚烫不敢再朝台上多看一眼。

    妈妈隔着幕篱瞧这公子面色涨红,无所适从的样子,心觉有趣,这还是头回遇见来逛窑子,却连看个粉戏都能看得脸红的恩客。

    “这位小公子面生,是头回来我这轻烟楼么,喜欢什么样的只管告诉我,保准伺候得您满意……”她拿了香扇去撩幕篱。

    这刻,霍洄霄抬手勾住沈弱流的肩往自己怀中一拉避开那扇子,眼神轻飘飘地扫了眼妈妈,

    “卢巍上回来点了哪位,叫他来。”

    “你做什么?!”沈弱流浑身一震,登时奓毛,却被霍洄霄揽得更紧了。

    霍洄霄侧头俯身,呼吸擦过他耳际,含笑道:“害羞什么?”

    见着这幕,妈妈即刻明白了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轻烟楼开张这么多年,恩客带着家中爱侍来寻新鲜的也不在少数。

    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惹世子爷不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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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着人面给人家的爱侍介绍小倌,这不是拿人做王八吗?

    “奴家失了眼,世子爷勿怪。”顿时她止住了话头,不敢再打这位小公子的心思,甚至都不敢再多瞧一眼,叫人引着二人上楼,笑道:“两位贵客上楼稍坐,我这就去叫人。”

    霍洄霄也不松手,就那么勾着沈弱流肩,跟在堂官身后……他太高了,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两人这么紧贴着,沈弱流又一次意识到这点,那只手臂犹如铁钳似的紧紧抓住他,凭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而隔着衣料传来的温热,以及那只大掌的触感,又勾出一点沈弱流死也不愿想起的画面,逼得他耳尖鲜红欲滴。

    堂官领着二人进了二楼天字号雅间躬身退下。屋内只余下两人,沈弱流才挣扎了一下,咬牙切齿道:“霍洄霄,松开朕!”

    见他奓毛,霍洄霄笑着松手。

    雅间两侧皆设格子门,一侧邻着阏河,可凭栏而望烟波浩渺,画舫叶叶,一侧格子门拉开便能往下瞧见堂内戏台。

    桌上已提前备好了美酒鲜果。

    沈弱流眼不见为净,挑了邻阏河的那侧落座……河风穿堂而过,雅间内只余下鲜果芬芳,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略有好转,他望着栏下阏河独自冷静,任凭风吹起幕篱纱帘。

    “圣上不是成日往折花楼里钻,怎么现下看出粉戏都臊得面红耳赤,叫那老鸨瞧出了端倪,万一这楼内有不知谁的眼线可就遭了。”霍洄霄在另一侧落座,抬袖斟了盏酒推给沈弱流,

    “轻烟楼的酒可称八大胡同一绝,不比宫里差,圣上吃一盏消消气。”

    沈弱流抬手抚上小腹,盯着那盏酒没动,“朕去折花楼又不是做这种事的,你以为朕与你一样?”

    霍洄霄不置可否,自己倒了盏酒喝了。

    过了不多时,门扉轻叩,袅袅婷婷进来个长相妖冶的绯衣公子,款款上前朝二人福礼,“奴侍小柳见过二位贵客。”

    这公子纤腰长腿,双眸含情上挑顾盼生辉,肤白赛雪,粉色薄唇是面上唯一的色彩,身上纱衣轻薄,行走间可见莹润长腿……只一眼,霍洄霄便知他像谁,不禁冷笑了声。

    小柳,好个小柳。

    “上回卢巍来是点了你?都做了什么?”他抬眼打量着面前小倌,心底一片怒火。

    操了,该把卢巍那个操爹的混账打死的!

    “……是。”小倌福身道,却红着脸不肯答他后一句。

    霍洄霄并不逼迫他,压下怒火抬手道:“倒酒吧。”

    小倌低眉顺眼,软嗓应了,敛袖给霍洄霄倒了盏酒,见沈弱流面前那盏没喝,他便另拿了个酒盏替他倒了盏……却见这公子同他一样一身绯服,面料十分考究,戴着幕篱瞧不见面容,只是那双顺垂的手肤色竟比他还白上三分。

    小倌一怔,他以通身肤白在恩客中得名,整个八大胡同只怕都寻不见比他更白的人。

    这戴幕篱的公子不仅肤白胜雪,气度尊贵,他更笃定幕篱下那张脸应当是容色艳绝的,自他进来,这公子便没投来过一个眼神,也不像是来寻欢的。

    究竟是什么来头?

    小倌暗暗心惊,不禁拿眼偷偷地打量这位公子。

    沈弱流注意到他的视线,默不作声地坐着,也不碰他倒的酒,倒是霍洄霄执盏一饮而尽,小倌又替他斟满,见沈弱流未动,便倒了盏欺身过去,嗓音软得似春水潺潺,

    “奴敬公子这盏。”

    先是闻见他身上一股子脂粉腻香味,沈弱流倒吐不咽,忙蹙眉挡开,侧头呼吸栏外清新气息。

    小倌一时怔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霍洄霄仰靠着椅背,瞧了沈弱流一会儿,将那小倌拉过来,轻笑出声,“今日你伺候好我便是,不必理会他。”

    那双浅眸带笑一凝,风流必现,小倌红着脸垂眸,替他宥酒助兴,一盏盏酒下肚,两人越贴越近,不时交头耳语,低笑出声。

    沈弱流起先还能坐着,目不斜视,对两人漠不关心,然而此刻低笑声传来颇觉刺耳。

    欺人太甚!

    混账东西就是混账东西!瞎了眼才会信他!本以为这混账今日是真来查案的,现下却当着他的面这般轻浮挑达,不知羞耻!

    美人在怀只怕都不知东南西北了,还查什么案!

    藏在袖幅中的手逐渐收紧,攥得发白,沈弱流强迫自己咬着后槽牙直视对面不知羞耻的狗男男。

    霍洄霄愈发来劲了,突然将那小倌扯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小倌低低惊呼,双臂柔弱无骨地攀着他脖颈,带笑娇嗔。

    “来,给爷喂盏酒喝。”霍洄霄双臂勾着他腰,话是对那小倌说的,双眸却似笑非笑地盯着沈弱流,一瞬不瞬。

    小倌松开他,探身从桌上倒了盏酒,粉色薄唇咬着酒盏一侧,勾着脖颈凑上去……沈弱流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连带着腹中小混账也不安分,感觉一团热流在其中跳动。

    霍洄霄盯着他,唇抵上另一边将那盏酒饮尽了,两人近在咫尺,好似特别快意,他盯着那小倌高笑道:“再来。”

    就这么瞪着旁若无人的二人,沈弱流牙关咬得发疼,小倌这回又换了种玩法,俯身倒了盏酒昂首饮尽,却未咽下,跨坐在霍洄霄腿上,双臂菟丝子似的勾着将沾了酒渍一层水色的唇凑了上去……

    霍洄霄瞅着沈弱流,双眸似笑非笑,朝那小倌凑近。

    这刻,沈弱流终于爆发,“啪”地一声,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咬牙切齿道:“霍洄霄!!”

    登时房中一片寂静,对岸两人朝他看来,霍洄霄浅眸笑意更深,凝着他,似乎在等下文。

    手心疼得火辣辣的,沈弱流骤然起身一下掀开幕篱摔在地上,双颊连着脖颈通红一片,却是怒极反笑,瞪着霍洄霄道:

    “霍洄霄!你去死吧!!”他大步朝外走去,衣袂生风。

    混账东西!

    简直是可恶!无耻!不要脸!!

    沈弱流气得浑身发抖,边走边骂,失了幕篱遮挡,一时间引得人人侧目。

    ……

    房间内,沈弱流刚出门,霍洄霄便敛了笑,将小倌从身上拉起来。

    这时,手上已多了方藕荷色的绢帕。

    他拿着那绢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朝那小倌了冷淡道:“手上没仔细沾了点酒,借你手绢一用。”

    “……是,贵客尽管用。”小倌微微错愕,却并不多问,乖顺地站在一旁候着。

    霍洄霄擦干净手,将绢帕团成一团捏着,扫了眼小倌,“你伺候得很好……还会些什么?”

    小倌放下心来,垂眼道:“奴还会琵琶。”

    “琵琶?”霍洄霄像是很有兴趣,挑了下眉道:“去,弹一曲听听。”

    小倌福礼道:“奴的琵琶都自己收着,贵客稍等,奴去取来。”

    霍洄霄点点头,那小倌退出门外,房间内独他一人,盯着手中藕荷色绢帕看了一瞬,随后骤然起身,步履慌张朝门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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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过三间雅间一转,有处露台,悬空在阏河正上方,像是用来给贵客醒酒的。此刻,月上正空,阏河之上亮起的光由拇指大一点,逐渐成绿豆大一点,星星点点由近及远,汇成一条银河,暖黄风灯晃晃悠悠落下,隔着四垂的红色纱幔给一方露台镀上一层喜色。

    沈弱流凭栏站了会儿,气消了大半,河风带着水汽吹过,他冷得打了个喷嚏。

    这时转角处一道黑影顿了顿才上前来,含笑道:

    “不知这位公子可有见一只矫捷的猫儿路过此处?在下丢了只猫儿寻了好久都未曾寻见,实在心急!”

    沈弱流扫了眼,那点压下去的火气腾地又冒了头,“朕都将房间腾给你二位了,世子爷不把握住机会跟你那美人好好亲近亲近,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喝多了?”

    霍洄霄踱过来,勾笑垂眸,“臣的猫儿躲在这里生闷气呐。”

    “霍洄霄!”沈弱流昂首怒瞪他,“朕以为你叫朕来此是查那毒的!朕没工夫跟你开这种玩笑!”

    霍洄霄挑眉,“臣不是正在查吗?”

    沈弱流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朕杵在哪里碍眼,你跟那公子都快、都快……”他说不下去了,狠狠振袖。

    霍洄霄笑得意味莫测,“都快什么?圣上怎么不说完后半句……是都快滚上床了?还是都快干在一起了?”

    “霍洄霄!”沈弱流脸颊到脖颈烧红一片。

    霍洄霄后仰靠着栏杆,笑嘻嘻地侧头,“羞个什么劲儿?我跟你又不是没做过那些事,怎么反倒说不出口?”

    沈弱流脸更红了,侧头避开他目光,“你简直是……简直是不知廉耻!”

    “圣上爽到哭的时候也同我这般不知廉耻呢……”霍洄霄欺身靠近,浅眸微眯,“莫非是见我同那小倌亲近,醋了?”

    沈弱流愕然,暖黄灯光晃晃悠悠,时明时暗,霍洄霄那双浅眸光华流转,深深地。

    几瞬呼吸后,沈弱流败下阵来,气彻底消了,“你跟那公子什么关系朕管不着,也不关心,只是朕觉得瞧着脏眼睛罢了,你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等你回北境之后,君臣之外你我二人再无瓜葛!”

    霍洄霄没说话,过了会儿从怀中摸出个什么东西呼在沈弱流脸上,猝不及防呼吸间嗅了一口,一股浓郁香味直蹿鼻腔。

    “什么脏东西!拿开!”待他看清楚那是一方藕荷色绢帕时,登时奓毛猛地推开霍洄霄。

    动作间绢帕落地,下角绣着极为细小的鸳鸯戏水图案。

    这东西是谁的自是不必多说。

    霍洄霄啧了声,躬身将那绢帕捡起来,又往他脸上凑,“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沈弱流气不打一处来,“你有病吧!你有这种收他人私物的变态癖好朕可没有!还不快……”

    他哽住了。

    一股极为清淡的香气从帕子上传来,犹如在他体内点了一把火,燎原之势,再难遏制……沈弱流双眸泛出迷离水光,浑身滚烫,呼吸急促,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

    霍洄霄单臂擎住他,将那手帕顺手丢出栏外,垂眸似笑非笑,“看来臣找对了。”

    被逼至栏杆一角,红色纱幔将一方天地遮盖,沈弱流贴着他紧实的腰腹,咬牙道:“霍洄霄……你故意的!”

    霍洄霄含笑垂眸,手也不老实,顺着他脊骨节节下抚,

    “圣上这就冤枉人了,闻过‘伊迪哈’香味的可只有您呐,臣还能怎么办?”

    沈弱流双染上酡红,好在他体内“春宵一刻”余毒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尚且可以压制,只是这么贴着反倒勾魂。

    “你……松开朕。”他挣扎着。

    霍洄霄手抚摸上他后腰,“圣上需不需要臣帮忙,臣可是十分乐意呢……”

    沈弱流喉间泻出一丝轻喘,昂首瞪霍洄霄,“朕宁肯从这里跳下去!你若是敢对朕做什么,朕永远不会原谅你!”

    对视了一瞬,霍洄霄轻笑,侧开了身子,却未将手从他后腰挪开,另只手从不知哪儿摸出了小瓷瓶,咬开塞子,凑到沈弱流鼻端,幽幽道:“臣哪敢呐!我可不想再叫你恨我一回……”

    沈弱流侧头要躲开,被他扣着脑袋扳正,“别躲,吸进去,可以缓解伊迪哈毒的。”

    沈弱流试探着吸了口,过了半晌,体内燥热终于平息,额上已是满头细密汗珠。

    “方才那小倌略靠近,圣上便难受得很,怎肯叫他近身,臣只好牺牲下自己……”霍洄霄半臂搭着栏杆,侧头着他耳际低笑,

    “圣上放心,臣遵循母族信仰,一直洁身自好,从没跟别人做过那种事,浑身上下无论哪处都干净得很。”

    沈弱流烫到似的捂住耳朵,推开他,“你干不干净与朕何干?你这只手未免太过放肆了,仔细朕剁了他喂狗!”

    红色纱幔垂落在两人身上,影影绰绰的。

    花毒消下去,可隔着衣料那具躯体仍旧是滚烫滚烫的,霍洄霄生出点促狭心思,手下滑至腰部,环臂收紧,似笑非笑道:

    “方才那鸨母可是要给圣上塞人呢,圣上如此金枝玉叶,不嫌那些人脏么?臣帮你挡开她,又牺牲自己为您挡开那小倌,怎么圣上现下却要剁臣的手了?”

    这人好像胖了些,穿得衣服多遮挡得瞧不出来,可现下手一摸,却能清楚地摸到沈弱流腹部长了一层软肉,软绵绵的,有些微微隆起。

    “圣上好像胖了些呐……”霍洄霄没当回事,手愈发促狭,在那软肉上捏了捏,玩儿似的。

    “别!别捏!”沈弱流顿了一瞬,脸色煞白,登时双臂紧紧抱住腹部半跪在地上,惊呼道。

    是什么?

    在霍洄霄捏他腹部的那刻,腹中好像有一条小鱼隔着肚皮轻轻啄了一下。

    沈弱流瞪大了眼睛,满目错愕惊恐。

    很快他反应过来。

    这是……这是腹中小混账有反应了?

    神医是交代过,胎儿到了后期会时不时有胎动反应,可如今不过才将近四个月,怎么会有胎动?

    沈弱流白着脸屈身护住腹部,脑中纷乱如麻。

    ……他不确定霍洄霄有没有感觉到?

    若他感觉到,该如何解释?

    他抬眼去看霍洄霄,后者也是一阵愕然,没料到不过是捏了下他的肚皮便有如此大的反应,促狭心思消散得一干二净,忙摊开手,“不捏了不捏了,我不捏了……”

    沈弱流仍旧抱着腹部没动。

    “腹部还是不舒服?”霍洄霄半跪于他身侧,双眉紧蹙,“可叫太医看过了,究竟怎么回事?”

    他记得上回沈弱流也是说腹部疼痛来着。

    过了这么些天,难道还没痊愈?

    “圣上养着太医署那些老东西都是吃干饭的吗!连个小病都医不好!手拿开,我看看。”霍洄霄冷下脸,抬手欲像上回那样替他揉一揉……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腹中小混账的异动。

    沈弱流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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