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快,是即刻。
她的心绪不宁,回首抬眸,目光锁定一步外的颀长身影——这位疑窦重重的贺燕娘,她很应该借机试他一试。
于是她听见自己开口,语调平和,像一面压抑的镜湖:“燕娘,我不想令阿娘她们忧心,亦不想被何庆纠缠?你说,我们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过问他为何在此,概因她明了,不必问。
所言真假,权在萧偃自身。
从初见时作伪的身份,到后来半遮半掩的坦白,萧偃谋求她死心塌地的信任,利用这份信任,他频频假借赵阿婆的名义出府行事。
燕娘何故要瞒她?他来此作甚?何庆行事隐秘,她身为当局人仍是后知后觉,同行的兄姊尚被蒙蔽,燕娘又是从何知悉,赶来救她的?
还有这剑,势如渊虬,剑气横秋,颇有前朝铸剑师冶炼的名剑风范。
一介颠沛流离的孤女,身负宝剑无异于稚子抱金,她也从未表露过自己善武,能轻易撂倒数名恶汉。
宋迢迢心里有一万个念头,漫到眉间,化作了乔装的镇静。
萧偃观摩着少女细微的神态,由她不安颤栗的翦羽,至她翕动的嫣红唇瓣。
少年漆黑的瞳仁中隐匿着兴味盎然的光芒,黯淡的天幕下,他的笑靥清浅,玉面白璧无瑕,一滴眉心痣鲜红滚烫。
半晌,萧偃启唇,用温和的声线道:“啼得血流无用处,不如缄口过残春。”(2)
“奴手中仅有此剑,劚玉如泥,小娘子或可一试。”
一柄长剑,似凶兽的利齿,横亘在宋迢迢的视线。
她缓缓抬手,似欲搭上那寒铁铸就的剑柄,忽而指尖一转,覆住了萧偃冰冷的手背。
“燕娘会使剑,既能自保,今日还护住了我,这很好。”她怔了怔,继言道:“大抵我与燕娘相识不久,你有难以宣之于口的辛密,无法与我诉说。你的亲兄长救过我,他是很好很好的人,燕娘更是……”
“我不探问你在筹谋何事,我只盼望、盼望燕娘能够信我,有什么疑虑,燕娘尽可言明。”宋迢迢望向他,眸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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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肤一样温软。
萧偃想,这就是宋迢迢的心软之处。
她信一个人,便是全心的信任,她的真心炽热,言辞也温柔,唯恐对方教她莽撞刺伤,受一点委屈。
所以她不说我疑你,只说我始终信你。
这也是她的心狠之处。
燕京城近来流传着一件源自大内的轶事。
御史台那位干了二十余年的御史中丞、历经三朝屹立不倒的孟咏,竟因不肯在朝堂上谏言,敦促圣人尽早立后、充实内闱,被台省的谏议大夫连同他下辖的属官围殴了一场。
虽说伤势不重,确是大大地落了颜面,累得他老人家又羞又怒,径自抛下獬豸冠,告老还乡了。
然而风波方过八/九日,圣人忽然转了性,令中书舍人拟好采选的敕诏,择日制告天下。
兜来转去,唯有孟咏平白挨了打、丢了官,好不冤屈。
这事传到在蓬莱殿侍奉的孙得全耳中,惹得他冷冷发笑,圣人改性,同那起子方头不律的言官有何关系?分明是他家娘娘性子太烈,二人又起了龃龉。
算算日子,自圣人拂袖而去迄今,已有月余。
大内之人最是势利,眼见着他家娘娘圣恩凋敝,置办事务便不若从前殷勤,譬如眼下这碗梨汤,还要他堂堂内常侍亲自下场,看火烹煮。
内殿传来女子细碎的咳嗽声,孙得全急忙端上梨汤,挑帘入室,便见贺鸳娘挽着夹缬披帛,虚倚在玫瑰榻上看书,风鬟雾鬓松松挽就,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正是数九寒冬,尚食局蓄意克扣,地龙坏了数日也不予修缮,只供些下等碳薪暖室,激得贺鸳娘咳疾频作,玉腮边红晕不下。
孙得全瞧着心疼,喉咙发涩,劝道:“娘娘这毛病自打河西一役就落下了,这些年奴婢们悉心照料,不敢懈怠分毫,好容易有些成效。
今冬又发作起来,这般磨人……娘娘,总归是自个儿的身子要紧,您是金枝玉叶受不得苦楚,不如去圣人跟前说几句软话罢……”
贺鸳娘啜着梨汁,闻言低低笑道:“倘若咳上几日,便能教我和萧际不复相见,我是很甘愿的。”
“况且先前,我与萧际假意缠绵,方才换得契机放沈间辛一行人出山。沈家手里可是有数千神策军,这罪状落到寻常人头顶是万死难辞其咎,我尚留下一条命,已是殊为不易了。”
殿外雨声淅沥,孙得全一时讷讷无言。
大明寺内,接天连地的雨珠自长廊两侧迁延而落,山茶花临廊生长,孱弱的花苞被冷雨击坠,铺织出一地残红。
靡香馥郁,充斥着萧偃的肺腑,他问:“小娘子可曾听过凉州贺氏?”
宋迢迢一愣,盘踞河西、甲冠天下的贺家骑军,大舜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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