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倦又看了看陆清则,将他的手轻轻塞回被子里,带着徐恕回到院中。
郑垚还在院子外打转,伸着脖子意图探清屋里的情况,见宁倦出来了,立刻止住步子。
宁倦解下布巾,冲郑垚微抬了下下颌:“带徐大夫到于家姐弟的院中去看看。”
徐恕正眼也不给郑垚一个,挎着他那个沉重巨大的医箱往外走。
郑垚一眼宁倦的脸色,就猜出陆清则的情况应当比预料中的要好些,又瞅了瞅这位被自己得罪了的神医,凑上去想帮忙提下医箱,顺便告个罪。
手刚伸出去,就被徐恕毫不留情“啪”地一巴掌扇了下去。
郑垚:“……”
不是说医者仁心吗!
徐恕过去的时候,陈科也在林溪那边。
虽说太医院的太医都被骂是废物,但陈科是太医的领头,行医经验丰富,徐恕勉强看得过眼,俩人探讨了一番后,将方子又改了一味药,随即便给林溪和于流玥试了一剂。
天色稍晚些的时候,下面的人跑来传了消息:“禀报陛下!徐大夫与陈太医的药效用极好,林溪与于流玥两人情况好转,已经不再持续发热!”
若是能成功稳定病情,让这二人恢复如初,江右的病疫就有望平息了。
宁倦坐在床头,握着陆清则烫热的手,垂眸思索了片刻,吩咐长顺看好陆清则,便起身去了趟书房,叫徐恕来见。
徐恕来得很快。
在给林溪和于流玥看病时,他也多少了解了点江右眼下的情况,看宁倦的目光就更怪异了。
对于师妹与先帝的骨血,徐恕的心情相当复杂。
当年若不是那个狗皇帝,师妹就不会被迫背井离乡,被锁进深宫,卷入宫闱斗争,香消玉殒于冷宫之中。
梁家也能安安生生地待着,不至于没落。
但宁倦又和昏庸无能的先帝不一样。
至少他敢亲自来到江右赈灾。
宁倦坐在椅子上,垂眼把玩着手里的梅花簪,注意到徐恕的注视,掀了掀眼皮:“看够了?”
徐恕方觉冒犯,别开眼:“陛下与您母亲,长得有几分肖似。”
宁倦不置可否:“坐吧。”
徐恕也不客气,他骨头都差点颠散了,来到集安府后还没来得及坐一坐呢。
宁倦抚摸着簪头的梅花,语气平静,却语出惊人:“你与朕母后有旧情?”
徐恕吓得差点跳起来,脸色又红又白:“陛下你……”
“朕看你医箱上,也雕着一朵腊梅,雕工手法颇为熟悉。”宁倦伸手,将把玩着的那支白玉梅花簪放到桌上,语气冷冷,“怎么,你不敢承认?”
徐恕盯着那支簪子,眸中错愕与震惊之色交织,回过神来,没料到这位小陛下会这般泰然地说出这种话,僵硬了好半晌,紧绷着的脊背一松,倒回椅背上,咬咬牙,浮着虚汗,又看了眼桌上那支簪子,最后吐出一句话:“这是我亲手打磨送给她的。”
在冷宫里最艰苦的时候,静嫔也没舍得换掉这支玉簪。
最后留给宁倦的东西,也只是它。
宁倦垂着眸光,打量着这支簪子。
病入膏肓那段时间,母亲常常摩挲着这支簪子。
这是他母亲不敢宣告于人的私情。
原来承载的是另一片情。
书房内死寂片刻之后,宁倦忽然伸手,将玉簪递了过去。
徐恕愣住:“陛下这是?”
少年天子长睫低敛着,神色看不出情绪:“还给你。”
徐恕震愕不已,喉头不住地发哽,却还是没忍住,双手颤抖着接过来:“没关系吗?陛下,这是您母亲留给您的……”
听闻静嫔的消息后,他去过京城,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连托人带些银子进宫也做不到。
冷宫里会是什么日子不难猜。
大概师妹只给儿子留下了这个。
“收着吧。”
小的时候,宁倦需要时不时地看看簪子,汲取母亲遗留的温暖,努力在宫里存活。
后来他有了陆清则。
“朕不需要了。”
既然这是母亲的牵挂与未了的心意,他不介意将这份从未述之于口的思念,送归该持有的人手里。
不是为了徐恕,只是为了他的母亲。
徐恕眼眶发红,嘴唇抖了抖,深深地低下头:“多谢……陛下。”
宁倦又看了眼簪子,视线移开,不再过多留恋:“你与陈太医对疫病有几分把握?”
突然跳转到这个话题上,徐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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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没反应过来,思索了下:“我此前的思路是对的,今日与陈太医聊过后,稍一改善,便有所成效。不过最好再带几位病患前来,我也更好试药,至多十天,我有信心研究出治疗的方子。”
宁倦无声地缓了口气,颔首:“有需要就找郑大人。”
徐恕:“……”
能换个人吗?
与徐恕谈完,天色变幻不定,如被打翻的墨汁般,宁倦匆匆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幕也被徐徐洇黑了。
厨房的药正好送到,送药的侍卫见到宁倦,想要行礼。
宁倦劈手将药碗接过,摆摆手:“下去。”
话毕,大步跨进了屋内。
陆清则依旧陷在昏睡中,唇色苍白,呼吸浅浅。
长顺坐在窗边,小心翼翼地给陆清则擦着汗,见宁倦端着药进来了,很有眼色地起身让开。
宁倦习以为常地试了试碗里药的温度,感觉差不多了,才舀起一勺药,给陆清则喂去。
或许是昨晚折腾狠了,反复吐反复喂,陆清则虽然仍陷在高热混沌的睡梦中,感受到靠近的药味儿,还是一阵条件反射的胃里翻腾,浅拧着眉,怏怏地别开头。
宁倦微微一怔,脸色微沉,伸手捏住陆清则的下颌固定住,将药喂进他口中。
不料陆清则的反应更大,漆黑的鸦睫颤着,苍白的眉心深蹙,抗拒地扭过头。
一勺药飞溅而出,泼洒到宁倦的手上。
长顺赶紧拿起帕子,凑过来擦拭:“哎哟,这是怎么了?陆大人头一次这么不配合,徐大夫吩咐了,这药一定得喝下去啊!”
宁倦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啪地断了,面无表情地坐着,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陆清则几乎毫无生机了的脸庞,待长顺擦好了,才淡淡出声:“出去。”
长顺嘎了声:“啊?”
宁倦扭过头,冷厉的眼眸寒星般,长顺被看得缩了缩脖子:“是、是。”
长顺压根不敢多想宁倦让他出去是要做什么,一溜小跑出了屋,顺道把门也紧紧合上了,死死守在门边,决定今晚谁也不放进去。
屋内只剩下宁倦和陆清则。
冰盆已经融得差不多了,本就昏暗的室内又遮得严密,蜡烛的光昏蒙蒙的,幽幽跃动着火光。
宁倦不再急着把药强行喂下去,把陆清则轻轻挪到自己怀里半靠着,目光流过他苍白的唇瓣,心生不喜,伸出指尖碾磨过去。
花瓣般柔软的唇瓣被蹂.躏了一下,血色漫上来,像是沾了女儿家的口脂,嫣红一片。
陆清则脸上的病气奇迹般消退了许多,像是生机焕发,与颧骨边的病态红相映着,更像是醉了酒,泪痣那一片也泛着红,两相交映。
平时唯有清艳的面庞,便显得诡艳起来,有种勾魂摄魄般的好看。
但下一瞬,那张唇瓣的颜色又恢复了苍白,失了红润血色,了无生息。
宁倦忍不住又伸了出手,却在下一瞬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
他闭上眼,感觉胸口像是有一片火在燎烧,憋得他呼吸不畅。
很早之前,他就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奇怪。
在对陆清则的事上。
那种手足无措、既害怕触碰又渴望靠近的奇怪心思。
因宁琮的旧事而惶惶不安想要逃避的心思。
因禁忌悖德,试图将一切划定在师生安全范畴的心思。
都因陆清则的一场大病而化为齑粉了。
那股不知何时而起的扭曲的、不断膨胀的占有欲,只想让陆清则注视他一个人的阴暗念头,在这几日的担忧恐惧惶惶不安被消减后,再次攀升了出来。
宁倦审视完自己,又审视了一番闭眸沉睡的陆清则。
内心压抑燎烧着的东西冲破了藩篱。
这个人太脆弱了,他要把他紧紧地锁在手心里。
哪怕他不愿意。
宁倦伸手扣住陆清则的下颌,迫使他唇瓣微启,眼底是一片浓墨般的沉黑:“老师,你不愿意喝的话,我来帮你。”
烛光忽然“啪”地跳动了一下,跃动着映出床头交叠的身影。
宁倦抿了一口药,低下头,覆上那张温热的唇瓣,将药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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