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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长安的夏日多雨, 此刻“哗啦啦”如断了线的珠帘,一颗颗砸向地面,又迅速崩裂。
傅葭临跪在长街上,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流下, 浸透他黑色的劲衣。
他却浑然不觉,脊背挺直, 望着眼前的长乐宫宫门出神。
“五殿下,这是又被皇后娘娘罚呢?”有宫娥露过看到傅葭临被罚跪于此面露不忍。
这五殿下外出好几月, 一路风尘仆仆,结果这才刚回宫就被皇后娘娘罚跪于此。
“这五殿下也是皇后娘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的会如此……”
“我听说啊……”略年长的宫女等离傅葭临远一些了, 才窃窃私语, “这五殿下,并不是……”
“说什么呢!”玉棠呵止,“让你们拿个东西这么慢,还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小心改日打发你们去冷宫伺候。”
“是。”
小宫女全都闭上了嘴, 捧着茶具进了殿中。
玉棠扫了眼远处跪着的傅葭临,微微叹息一声,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谢相,用茶。”崔婉让宫女替谢相斟茶,“这些日子那个孽子给你添麻烦了。”
“皇后娘娘深夜召臣前来,不知是有何事。”谢相忽略掉崔婉口中的“孽子”,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崔婉笑得慈祥和蔼:“就是关于演儿的婚事,从前你总说谢娘子身子弱, 做太子妃实在不合适。”
“确有此事,不过这太子妃的人选都是陛下决定。太子金尊玉贵, 小女怎能挑剔。”谢相仍旧微微笑着,如往日般让人挑不出差错。
这个老狐狸!
崔婉见谢相不上套,只得直接道:“以前本宫觉着演儿和谢娘子是一对,可如今才发觉这两人并不匹配。”
“娘娘说笑了,是小女高攀太子殿下。既然娘娘觉得不合适,那便不勉强了。”谢相顺水推舟。
“娘娘今日的茶是‘君山银针’,娘娘怕是记混了。此乃陆兄最爱的茶,而非是臣最爱的茶了。”谢相哂笑。
他还能不了解崔婉?
她的遗憾是没能嫁给陆玠,心心念念要让太子娶陆家女,弥补当年的遗憾。
如今陆玠的亲生女儿找到了,自然就轮不到谢识微这个陆玠的侄女了。
“夜深了,臣不便久留,今后若无要紧事,还请娘娘不要再随便派人请臣。”谢相起身离开。
“谢慈!”崔婉喊住他,“这是你们欠我的,也是你们欠陆玠的。”
谢相这才停住脚步,他转身:“娘娘吩咐照顾陆娘子一事,臣自然会尽心尽力做好。”
“只是宫闱之内,还望您莫要提及陆兄,陛下听见恐怕不喜。”谢相道。
他出来时看到傅葭临跪在地上,连个给他撑伞的人都没有。
谢相走到傅葭临身边,俯身问他:“知道这次错在哪儿了吗?”
“知道。”傅葭临道。
身为白衣卫的人,他没有听从母后的命令,让母后发现了,他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听话。
谢相发现傅葭临的眼里头一次不是虚无。
相反,他的眼里居然有了几分固执。
真是奇怪,这孩子自从被认回皇家后,多的是人挑拨他与他父皇母后、兄长的关系。
这孩子都从未放在心上,怎的这一次,他居然会有了除漠然外旁的心绪。
“那殿下继续跪着吧,臣先告退了。”谢相起身。
这孩子和他母后之间的关系,不是他一个外人能掺和的。
“先生慢走。”傅葭临冷声道。
这是陆怀卿送给他看的那些书里写了的。
他此时应当按那书上说的和谢相道别才是。
谢相眼里闪过意外的神色,连脚下都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傅葭临却没再回答他。
但谢相很确定他刚才听到的话。
傅葭临和他记忆中,似乎有了许多不同。
不过只是去了一趟漠北,竟能有如此效果?
傅葭临知道谢相定神看了他许久,但他始终没有再开口说话。
既没有开口求谢慈帮他替母后求情,也没有再说什么寒暄的话。
谢相站了一会儿便走了,傅葭临却又在雨中跪了快半个时辰。
等到宫中又传来一阵鼓响,傅葭临才从地上站起来。
有好心的小宫娥看他苍白的神色想要搀扶他,被他虚虚挡了过去。
他回过身,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低声道:“多谢。”
但他始终没有要旁人的搀扶,就这样独自一人在太监的领路下往宫外去。
快走到宫门时,有队人马快马加鞭往东宫的方向而去。
那队人马里领头的人,故意拔高音量:“这可是皇后娘娘赏给太子殿下的!你们还不快些放行。”
傅葭临身旁的小太监担忧地看向主子,原本担心他落寞、悲伤。
但等他转过头去,才发现傅葭临望着几块奇奇怪怪的糕点默默出神。
这几块糕点并不精致,看起来不像是宫里的东西,但却被人精心包了里三层、外三层。
傅葭临对着微弱的宫灯光,很小心地摊开了最后一层布。
没有被雨打湿。
傅葭临目光沉沉,却有一丝别样的情绪,无可避免的从他眼里跑了出来。
好像是欢喜的心绪。
“走啦!别误了时辰!这可都是皇后娘娘特地准备的。”
那些人又大声嚷嚷了几句,但傅葭临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等他们离开后,傅葭临才把糖糕揣进怀里,微微勾了勾身子,似乎是想更好的为糖糕挡住雨。
小太监这才发现,傅葭临跪在地上都不折分毫的脊梁,居然在此刻弯了。
目送主仆二人离开后,暗处的人窜过长长的宫道,进紫宸殿,将今日的见闻一一告诉明堂里的天子。
“皇后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皇帝皱了皱眉,“私下面见外臣,还商议太子妃之事,到底是朕纵容了她。”
他说了许多,却半点没提及傅葭临被罚跪一事。
高公公谨慎道:“今日皇后罚了五殿下……”
“他不听话是该罚。”皇帝摆了摆手。
“朕让你们务必让五皇子听到皇后赏赐的事,他当真听到后无半分怨怼之色?”皇帝问。
暗卫点头。
皇帝眼里的笑意深了几分。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他还真没想到傅葭临能坐得住。
“高安,你还记得朕尚为皇子时,最爱斗鸡吗?”皇帝道。
“记得,陛下是斗鸡的好手。”
“你说这次,朕的这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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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孩子,谁能斗得赢谁呢?”皇帝目光深沉,殿内的烛光在他眼里悦动,宛若鬼火。
“老奴不懂这些。”高公公忙道。
皇帝看了他一眼,轻斥:“老东西,你倒是谁都不得罪。”
高公公躬身,连连点头。
“去看看皇后吧,几日不见,朕有些想她了。”-
下了整夜的雨,陆怀卿推开窗,被外面经雨更为清雅的园景吸引。
她在谢家住了好几日,也明白了堂兄堂姐对她的关照。
譬如,她住的就是谢府最宽敞明亮的一处院子,也是离堂姐谢识微的院子最近的。
“阿卿起得可真早。”谢识微端了碗粥进来,“我让厨房给你做的,这几日雨都下得很大,你喝了好去去寒。”
“多谢!”陆怀卿接过碗就用勺子舀着吃。
她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长安人似乎并不喜欢这样,他们都觉得这是丢人的吃法。
粗鲁又不文雅,她前世就惹过不少笑话。
但陆怀卿悄悄抬头,却看到谢识微宠溺地看着她。
颇有种“我家阿卿真厉害”的感觉。
她要不是嘴里还有红枣的甜味,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用完早膳,谢识微照例带她在园中闲逛,和她讲这京中局势。
“太子殿下是中宫嫡子,一出生就被陛下册为太子,为人更是温雅端正,挑不出错处。”谢识微道。
陆怀卿想起前世的见闻连连点头。
这她倒是知道,太子贤名在外,多的是臣子追随。不然也不会在他死后,都还有人冒着被傅葭临灭族的可能,拥立他的遗腹子。
“二殿下、六殿下早夭,三殿下的生母只是个婢女,不过现由王贵妃抚养;四殿下跛脚……至于这五殿下,也无继位可能。”谢识微压低了声音。
陆怀卿这下惊讶抬头。
傅葭临他不是皇后的亲儿子吗?怎么会没有继位可能?
谢识微:“五殿下出生那年适逢兵乱,于乱军中丢失,虽然十二岁被寻回……但这皇室最重血脉,他的身份自然备受怀疑。”
何况傅葭临长得既不像陛下也不像皇后,长安甚至有传言说,他是拿了信物冒名顶替的。
陆怀卿不由听蒙了。
她想过傅葭临以前不好过,但还从未想过,他竟是如此艰难的境地。
他若当真是顶替的都好,他若不是——
一出生就被弄丢,不知吃了多少苦才长大,被认回后,却连亲生父母都怀疑他的身份。
这要是陆怀卿,她能生生怄死!
“还有……”谢识微似乎还有话要说,结果突然有人通传,说是有人来寻陆怀卿。
谢识微也就停了话头。
陆怀卿却还在回想刚才谢识微的话。
果然,就像大燕的话本子说的那样,每个罪大恶极的恶人,都有个变坏的理由。
原来在她还被阿娜阿塔捧在手心的年纪,傅葭临就已经独自挣扎着长大了。
也难怪他会变成前世那般糟糕的性子。
第二十六章
陆怀卿原以为是阿依木他们终于到了长安, 提着裙子小跑着往崔府前门去。
一路上不乏有侍女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也知道她们是被她的举止吓到了。
有了前世在长安的经历,陆怀卿其实也能勉强装成“窈窕淑女”, 但……她才不想!
上辈子, 她愿意学那些烦人的礼仪是因为傅葭临让她学,看在大燕的恩情份上, 她才去学的。
今生她又不需要曲意迎合任何人,她才不要活成一板一眼、她最讨厌的样子。
“阿依木、怀之你们……”陆怀卿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谢家门前站着的是江蓠。
此时日头正毒辣, 谢府的门房几次示意江蓠可以先进府坐等,但他始终摇头。
“陆娘子是女儿家,又是借住谢家, 我若是进去, 恐污娘子名声。”他热得直擦汗,但语气格外坚决。
“酸儒生,你来作甚?”陆怀卿收敛了笑意。
没能见到真正期待的朋友,陆怀卿很是不高兴。
但看着这人一路奔波实在辛苦, 她自然不会为难他。
江蓠:“陆娘子, 可否麻烦你将这些银两,转交给那几日与我们同行的几位郎君。”
陆怀卿垂眸看向他手中的那些碎银,里面还混着好几贯铜钱。
看得出来江蓠的日子也不好过,不过他还是细心将那些铜钱串好,像是为了方便点数。
陆怀卿目光复杂。
说实话,她并不想和长安中人有太多牵扯,尤其是傅葭临他们。
但怎么偏偏就是江蓠呢?
江蓠前世对她多有照顾,尤其是傅葭临几次发疯的时候, 他都好心帮她说过几次话。
陆怀卿盯着那些钱,目光闪烁了片刻。
“好吧。”陆怀卿还是点了点头。
“不对, 你不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你又是如何得知我是何人呢?家住何处呢?”陆怀卿反应过来。
江蓠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他脸立刻红了,结结巴巴道:“我这几日听说了漠北公主上京的事,我再想了想娘子的样貌,和你在马车上说过的话……猜到的。”
猜到的?
陆怀卿倒是相信江蓠有这本事的。
人的性子三年能改,可本事却不一定三年能学会。
江蓠前世能牢牢把握住神策军和内侍省,除了他会审时度势外,这人的谋略也绝不在王垠安等人之下。
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出她的身份,江蓠也未必做不到。
“那你会猜不到他们二人的身份?”陆怀卿问。
“傅公子应当是皇室中人,王公子洒脱意气应当是江湖中人。”江蓠认真道。
陆怀卿这下定神瞧了瞧眼前人:“不错嘛。”
难怪傅葭临前世能篡位成功,他身边这些人还真有些本事。
“小事,小事,上不得台面,也不该是君子所为。”江蓠局促道。
君子?
陆怀卿又看了眼江蓠。
这人以后别说什么君子了,他连小人都没得做,后来天下人大多叫他“阉狗”。
陆怀卿心里突然有点闷闷的。
“你跟着我做什么……我不是说我帮你送吗?”陆怀卿看江蓠跟着她,忍不住道。
江蓠被她这话吓得一哆嗦,像是很委屈般道:“我、我想亲自去登门道谢,感谢两位公子大恩。”
陆怀卿被这人扭扭捏捏的作态弄得心烦。
要是江蓠和前世一样阴狠,她自然一口回绝了就是,可这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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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抹了把泪:“娘子若是不方便给我说个地方就是了,我自己去……”
“好啦!”陆怀卿蹙眉,语气不悦,却还是软了心,“我现在就去,你同我一起,行了吧?”
陆怀卿让人备了两辆马车。
这江蓠在日头下站了这么久,想必他也累了。
就看在这人从前的恩情上,她就帮帮他好了。
马车在长安宽阔的街上行驶,陆怀卿靠着窗想打个盹来着。
漠北和长安日出日落的时辰相差不少,她这几日都还没习惯。
“让开!都让开!”陆怀卿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吵闹的声音。
什么人啊?吵吵嚷嚷的,简直不可理喻!
陆怀卿掀起帘子向外看出去。
只见有达官贵人的马车停在坊口,开路的侍从为了方便,踢翻了临街兜售的货郎的东西。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这长安的权贵居然如此胡作非为,上辈子哪里来的脸指责她不知礼数。
陆怀卿吩咐谢府的仆人停下,帮遭受无妄之灾的货郎检点东西。
她望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疑惑:“这长安城内能够纵马吗?”
还是在如此人多的地方,也不怕一个不小心踩伤了人。
她在漠北一望无垠的荒原上,都从不在人多的地方纵马。
“这位娘子有所不知,那是崔府的马车……皇后娘娘的母家,我等这种贱命人家哪里放在眼里。”货郎叹气。
陆怀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嗤笑了一声:“哼,多行不义必自毙。”
陆怀卿循声望去,看到王垠安也在帮货郎收拾东西。
这人倒是终于有一点和前世一样了——讨厌崔家。
王垠安收拾好东西看到路怀卿,惊讶挑眉:“是你!”
王垠安又看到同样在帮货郎收拾的江蓠,他登时就按住了他的手。
“难怪你小子那天跑那么快!”王垠安骂了一声,“还钱!”
江蓠:“我那日确实是故意的。但那是因为我师姐还在牢里……”
原本王垠安一副看仇人的样子,但听到江蓠说到“师姐”时,他眼神略微触动了一下。
“行啦!”陆怀卿把江蓠的钱扔给王垠安,“就你抠门。”
难怪上辈子能成为傅葭临最信任的心腹,原来是两个人都臭味相投不说,还一样都掉进钱眼里了。
王垠安立刻仔细点了一遍,“不对,差了一两个铜板!”
“这碎银我称过了,只有多的,没有少的。”江蓠眼泪汪汪,“你要实在觉得不够,我改日一定凑到给你。”
王垠安不依不饶:“那你立字据……”
“别吵了!”
陆怀卿忍无可忍,抛给王垠安几个铜板。
“陆娘子,多谢你,我……”江蓠眼里又蓄满了眼泪。
“别哭!”陆怀卿阻止了他。
王垠安笑嘻嘻道:“殿下是要去找五殿下吗?我也要去,捎一捎我呗!”
“行行行!”陆怀卿实在受不了了
江蓠和王垠安,一个哭包,一个吝啬鬼,傅葭临究竟是怎么靠他们俩篡的位啊?
等又上了马车,陆怀卿终于得空喘了口气,耳朵也清静了片刻。
不对,王垠安和江蓠在后面那辆马车又吵了起来,声音她坐在前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是烦死了!
陆怀卿被那两人吵得受不了了,她一下马车就去拍五皇子府的门环。
傅葭临快来把他这两个心腹领去吧!活该他前世能当皇帝,这世上有几人能忍受得了这两人?
可是陆怀卿敲了好几下,等了一刻钟,都没能等到人来开门。
怎么回事?傅葭临府中的下人,都做什么事去了。
她又用力拍了拍门环,还是无人应答。
“五皇子是不是出去呢?”江蓠小声道。
王垠安:“肯定没有。”
傅葭临这次坏了白衣卫的规矩,必然会被惩处一番,现在肯定在家中养伤。
陆怀卿不死心又拍了拍门环,随后像是觉得里面的人肯定不会应答。
她就席地而坐,江蓠看她这样欲言又止,倒是王垠安丝毫不在意跟着她有样学样,同样席地而坐。
“歇会儿吧,酸儒生!别讲你那些有的没的。”王垠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不是什么有的没的……这是读书人的风骨!”江蓠憋红了脸。
王垠安:“敢问您这风骨值几两黄金?”
……
陆怀卿听着两人又吵了起来,不住按压自己的眉心。
不过,她渐渐察觉到不对了。
傅葭临这府邸一点都不热闹,大白天的都闭门不开,和这入苑坊其他车马迎来的门庭完全不同。
倒是让她不由想起了前世那烟雨楼的府邸也是如此。
在整条喧闹的街上都格格不入。
“哎——”
陆怀卿正靠着门回想前世的事,丝毫没注意到门已经开了。
她不由向后倒去,就要摔倒在地时被人扶住。
“傅葭临,你来啦!”陆怀卿道。
眼前的傅葭临披散着头发,原本应该更衬出他的阴郁,但可能是此时的夏阳正好,反而正正好中和了他的冷漠。
让他看起来闲适超然,还真有几分长安少年郎的模样。
“你们来做什么?”傅葭临收回手。
他的话如往日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他的嗓子沙哑着,就让这话的威慑力大大减弱。
甚至……
陆怀卿拍了拍衣裳上沾的灰,起身仔细瞧了瞧眼前人苍白的脸色。
甚至,此时的傅葭临还有了点病美人的感觉诶。
“你不舒服吗?”陆怀卿盯着他。
傅葭临此时像是生着病,再加上路上相处的那些日子,她早就没有刚重生时那么怕他了。
“没有。”傅葭临偏过头,像是完全没把陆怀卿放在心上。
但不过片刻,他又忍不住回头:“衣角,还有灰。”
说完他就立刻又转过头去了。
王垠安看了看真的在拍裙角上灰的陆怀卿,又瞧了眼傅葭临。
哇喔——
第二十七章
陆怀卿跟着傅葭临进了他的府邸。
这里和陆怀卿想象中确实很不一样。
前世, 傅葭临最爱奢靡,连随便拨给她住的瑶华宫都是雕梁画栋,白玉作砖, 金箔为彩。
可是眼前傅葭临的房子, 虽然名义上是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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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但是很是质朴, 其中小小的园景看起来少人打理,草木疯长。
陆怀卿走了好一会儿, 才碰到几个低眉顺眼、话少的侍女小厮。
那些人不像外面的人那样,看到傅葭临就瑟瑟发抖。
他们反而大胆而好奇地悄悄观察着陆怀卿几人。
“傅葭临,你这里怎么伺候的人这么少?”陆怀卿问。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 为何这些人都还不怕傅葭临。
难不成是因为这时候的傅葭临还没有犯下有悖人伦的大错?
这么一想, 陆怀卿也就能够理解了,。
长安的权贵没几个手里干净的,这时候的傅葭临犯过的错,放在整个长安或许还不够看。
但陆怀卿还是没敢问, 她是不那么怕傅葭临了, 但也不是一点都不怕。
傅葭临最讨厌别人露出怕他的情绪,她才没那么笨,上赶着戳他痛处。
傅葭临:“我喜欢清静。”
“哦。”陆怀卿应了一声。
她才不信。
前世傅葭临这个人偏好大红大紫,心情好时大方赏她的布料都好老气哦。
要不是她是漠北人,天生五官深邃明丽,不然穿那些衣裳简直又土气又丑。
而且傅葭临好大喜功,每次只要打了胜仗、有什么所谓“祥瑞”,就喜欢大宴群臣。
总之就是, 傅葭临可和爱清静不沾边。
“你来做什么?”傅葭临见陆怀卿不说话,难得主动说话。
他心里又有了那股熟悉的陌生心绪。
陆怀卿今日突然登门, 是不是已经听到王垠安说了什么关于他的话,或许也可能是听别人说的话。
她是不是也觉得他无可救药、令人恶心,所以今日才会格外话少。
“他想找你来道谢啦!”陆怀卿指了指江蓠。
一直跟在最后的江蓠,立刻走上前来,拱手有礼道:“多谢……”
江蓠的嘴开开合合,但傅葭临却一个字都没有听。
他的眼角余光,不由落在不远处的陆怀卿,见她完全不在乎这边,反而是垂眸瞧着池塘里的荷花。
原来她根本就没想来看他。
傅葭临心里自嘲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不过是偶然被漠北最炽烈的骄阳,施舍着、怜悯着给予了片刻温暖。
他居然还不自量力,希望那缕明媚的阳光是主动为他而来。
“殿下!五殿下!”江蓠唤了两声,见傅葭临终于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多谢殿下此番大恩。”
“不必。”傅葭临将目光从陆怀卿身上收回。
连带着他那些见不得光,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心思全都收了回来。
不过那些心思是什么也不重要了。
他就像阴暗泥水里挣扎求生的蜮虫,像他这样的人就不该妄图不属于他的东西。
“钱。”傅葭临伸手向王垠安拿了江蓠给的酬劳。
陆怀卿看他认真点数了一下,来来回回认真数了好几遍,才拿走属于他的那部分转身离去。
这个傅葭临还真是小气,他不是皇子吗?
难不成还真能差这几个小钱?
小厮上前道:“殿下回书房一趟,还请几位在此静候。”
陆怀卿坐在石桌旁,出神地望着眼前池塘里的荷花。
她前世死时没能等到那一年的满池荷花盛放。
后来她附身铜镜,隔着瑶华宫的重檐,她也没能得见荷花盛放之景。
如今重活了一世,她才终于又见到了荷花。
“陆娘子,你是喜欢莲花吗?”陆怀卿听到江蓠问她。
她摇头:“不喜欢。”
前世,傅葭临也问过她喜欢什么花,她那时孤身一人在长安为质,日日思念家乡和已故的亲人,就随口胡诌自己喜欢莲花。
其实,她喜欢的是雪莲,尤其是他们漠北雪山上的雪莲。
但大燕是寻不到雪莲的,她为了不扫傅葭临的幸 ,想了个略沾边的答案:“莲花。”
傅葭临闻言,心情颇好地勾唇一笑:“巧了,朕也喜欢莲花。”
“陆娘子不喜欢荷花,真是可惜。要我说这荷花,中通外直,乃是君子所爱。”江蓠的话打破了陆怀卿的回忆。
君子所爱?
那傅葭临喜欢的理由可不是什么君子。
他当时笑意又深了几分:“杀了人,丢尽莲花池里。”
“夏日藕花深,尸体漂着也不会被人看到,等腐烂就化为泥,成了这蓬莱池的一部分。”
“殿下不如猜一猜,这瑶华宫的湖水,吞噬了多少女子活生生的性命。”
陆怀卿回忆起傅葭临如在耳边的话,即使此刻身在夏日,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什么君子,我又不是儒生,我可不在意这个。”陆怀卿离池塘又远了一些。
“就是!喜欢什么莲花啊,就得喜欢牡丹才是!”王垠安插科打诨,“这姚黄、魏紫价比黄金,岂是小小莲花能比?”
“明明是莲花更好!”
“牡丹好!”
眼看着王垠安和江蓠又要为了一点小事就吵起来,陆怀卿立刻打断他们:“闭嘴!”
“傅葭临在的时候,不见你们这么吵!”陆怀卿瞪着这两个人。
王垠安耸了耸肩:“他那张冷冰冰的脸,除了……”
他想说除了陆怀卿也没人敢那样对傅葭临。
但他想到傅葭临好像自己都还没察觉到这份不同。
算了,还是别乱说话,免得傅葭临好不容易来得桃花,就这样没了。
“除了什么?”陆怀卿追问。
“没什么,殿下怎么还不回来。”王垠安道。
陆怀卿也觉得奇怪,这么烈的日头晒得人难受。傅葭临再不回来,她都有些难受了。
可是怎么也得和人道个别再走才像话。
“真是的,几两银子,傅葭临怎么弄了这么久都没有弄好。”陆怀卿忍不住嘟囔。
王垠安却知道傅葭临这次核账都算是快的了。
烟雨楼的每一桩任务、每一个楼里的人都是明码标价的,楼里也不允许人私下接活。
傅葭临十二岁时接任务都是二十两黄金的价了。
这人会答应捎江蓠本就够出人意料了,还替江蓠补上了那差的几十两银子。
不过最让人意外的是,傅葭临居然会答应替陆怀卿杀人。
要知道傅葭临愿意替他母后杀北云城经略使,那可是他母后拿户部一个侍郎的空缺和他换的。
烟雨楼就是这样,想杀什么人都得要对应的报酬。
就算烟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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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是傅葭临的一言堂,但他也始终遵守着这套他师父定下来的规矩。
这套规则在他脑海里的地位,比江蓠那个儒生信奉的大道还要深。
又或者,应该说……傅葭临他只会这样活。
“那可是好多钱,当然得仔细点了。”王垠安仍是吊儿郎当的样子。
傅葭临既然一个有关烟雨楼的事都没和陆怀卿说,他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告诉陆怀卿。
不然把陆怀卿吓跑了,傅葭临得来找他麻烦。
“那才多少两银子……对了,傅葭临他是杀手,那找他杀人要多少啊。”陆怀卿问。
她一直都想不通傅葭临他一个皇子,为何还要去做杀手?
难不成是大燕已经亏空到,养不起皇室啦?
王垠安:“这个嘛,千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这个人果然没句正经!
如果傅葭临真要千金才杀人,这天底下,恐怕除了皇帝就没人找得起傅葭临了。
陆怀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结果那片荷花又映入她眼里。
她又想起了傅葭临前世那些吓唬她的话。
……心里好像更不舒服了。
第二十八章
书房里, 傅葭临把银两放进盒子。
烟雨楼的规矩是很久以前他师父定下来的,这么多年从未有人打破。
可是他此去漠北,已经犯了两条门规了。
一条是掺和除了任务外的事, 另一条就是联系其他烟雨楼的杀手。
他主动领了罚, 再加上母后以他办事不力为由,罚他在长乐宫前跪了两个时辰。
这几日他都在府中养伤, 没想到陆怀卿他们会突然找来。
傅葭临低头看着江蓠给的这点银子,他添上了差的那部分。
他还欠陆怀卿一个承诺, 等陆怀卿找他兑现那天,他就又犯了一条规则。
随意承诺他人也是违反烟雨楼规定的,尤其他这种从前被作为兵人养大的人。
他不能随意许诺的, 也不该有寻常人有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
这是师父他刚记事开始学剑时, 就告诉过他的道理。
但陆怀卿教他人要有礼义廉耻。
她第一次让他知道除了“你死我活”,这世上,真的还有人会无缘无故帮他。
傅葭临闭了闭眼,将盒子用力合上, 吩咐下人:“送去烟雨楼。”
烟雨楼和他的皇子府看似在不同的两个坊, 但其实两坊的南北墙相接相通,走地下密道就能够来往。
傅葭临不想再纠结,陆怀卿只是一时好心而已。
她对谁都那样好。
而且,她这样好的姑娘不该被他拉进泥沼,他也不能让她看到他丑陋的那一面。
傅葭临穿过长长的游廊,看到陆怀卿果然和王垠安他们又闲聊着。
她偏过头似乎像是生气了,可她有双圆圆的杏眼,就算生气了也不让人觉得凶狠。
再加上她眸色浅淡, 更让她的生气像是嗔怪,就像小猫在人身上轻轻挠了一下。
“对了, 傅葭临他是杀手,那找他杀人要多少啊。”陆怀卿眼里是纯真的好奇。
傅葭临却忍不住攥紧了手。
他原本从来不在乎他的身份的,但此时此刻听到陆怀卿提起,他的心却有些酸酸涩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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