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一把按住欲啐他的小童头顶,另只手反手摸着被啐的屁股,转身对走过的女子喊道,“你有病吧!干嘛把孢子喷我身上!”
女子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她有一双如倒映着繁星般湖泊的眼?睛,瞳孔呈现?出星河般银色。
那流银似的眼?睛沉静地望着狄虎。
在这无?声的凝视下?,狄虎蓦地有些?心里发虚。
女子盯了他一会儿,继而启唇,开口道,“因?为,菌子就?该喷孢子。”
她的声音一如她给人的印象,似天山雪水融化后潺潺流下?。
“我是菌子,所以我喷孢子。”她目光不移,清冷的视线钉在了狄虎身上,“你呢,你又是谁,又该干些?什么。”
“我…”狄虎哑然。
女子转身,没有再看他,径直离开。
狄虎掌下?的小童挣脱开去,走之前不忘又啐他一口。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孩童也在啐完狄虎之后鱼贯离开。
狄虎半垂着眼?睑,杵在廊上。
“呸——”直到他又被人啐了一口。
他抬起眼?来?,看见不知何时走来?的媿娋,怒道,“你又不是蘑菇!你啐什么!”
“你管我呢。”媿娋倚在廊柱上,妖妖趫趫地笑,“我啐你一口怎么了,不应该吗?”
“你凭什么啐我!”狄虎这回不心虚了,“鬼芝怪我,我没话说?,可她在前面苦战的时候,你也不没去么!”
恒子箫微讶,原来?方才走过的便是传说?中?的鬼芝。
他来?混沌不久,可也听说?过她的事。
据说?她是混沌界最厉害的大?夫,医术高明,有肉白骨之能,也是为数不多死守混沌宫的大?魔之一。
沥泽被鬼牛攻占时,她一介医生却操戈领兵,死守前线,撑到了司樾回来?。
恒子箫余光回望,瞥向了女子娉婷而行的背影。
如此,也不难理解她对狄虎的态度了。
面对狄虎的质问,媿娋惬然一笑,“你问我在干什么?我在没日没夜地找司樾。”
她伸出殷红的指甲,点向了恒子箫。
“这小子是我找到的,司樾,也是我最先?发现?的。别把我和某些?整日烂醉如泥的人相提并论。”
“你!”狄虎想提拳揍她,可他还是戴罪之身,也确实理亏,只得作?罢。
他沉下?声来?,闷闷道,“我真的没想到,她还会回来?……我以为……”
“没人想听你的愁绪。”媿娋转身,金纱裙摆娆娆地在两人面前扫过一弧,“闭嘴,跟我走。”
狄虎一腔悲愁戛然而止,他烦躁地嘟囔了一句,“臭婆娘。”
媿娋脚步一顿,回眸盼来?,“什么?”
狄虎冲她吼道,“没什么!”
媿娋冷笑一声,在前面走着,领两人去了西宫的书房。
靠近那里,人愈多了,抱着账本、折章、盒子的宫仆进进出出,往来?不息。
他们到时,赤枫正抱三个锦盒出来?,盒子垒在一起,比他的头还高,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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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身为司樾殿中?的近侍,赤枫也用不着用眼?睛看路,自?有强大?的神识感知四?周。
他抱着一垒盒子停在了媿娋面前,偏出身子来?对他们行礼,“娋姑姑、狄虎将?军,还有…恒大?人。”
“几百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小一个。”狄虎哈哈一笑,虎掌落在了赤枫头上,一手就?能包裹住他整个头顶,又问:“这里在干什么呢?”
赤枫歪头躲开,“最近回来?了不少人,这些?都是献给主人的贡品。”
“你有空嘲笑别人,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媿娋睨了他一眼?,“进去吧,你的两位奶奶已经等?着了。”
“呃……”狄虎后知后觉地瑟缩了一下?,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害怕,“要不我还是晚点再…”
“再什么——”
他话音未落,里头就?传来?司樾懒洋洋的声音,“磨叽什么,进来?。”
狄虎一颤,猛地转身,一推恒子箫肩膀,道,“你、你走前面。”
恒子箫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狄虎为什么那么害怕师父。
他依言走在前面,迈入了书房之内。
这座书房十分宽敞,采光明亮。
恒子箫跨过门槛后,在进门两旁靠窗处看见了八张案牍,案牍后面坐着八名书办。
进来?的妖魔们先?去书办处做登记,或是代为转达,或是由他们安排觐见的时机。
这一厅再往前去,穿过一扇垂着珠帘的月门。
甫一穿过这道月门,周遭立刻安静下?来?,仿佛有一结界隔绝了外头的嘈杂。
月门之后,是更雅致的书房,宁静安逸,人也少了起来?。
这里左右各有一张长桌,媿姈坐在左边的桌后,她桌前排了两个人,正低声汇报什么,旁边有红枫伺候笔墨。
右边的桌子空着,背后的墙上挂着一把焦尾琴。
不知为何,恒子箫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是柳娴月的座儿。
“来?了。”见了狄虎和恒子箫,媿姈立刻搁下?笔,笑着抬头看向他们,目光尤其?落在恒子箫身上。
“姈姑姑。”恒子箫向她致意,媿姈笑笑,一偏头,下?巴指向后方的一扇屏风,“去罢,你师父等?着你呢。”
在对坐的两张桌子后,是一扇宽大?的屏风,屏风之后,才是司樾的位置。
恒子箫听了媿姈的话,本要抬步往屏风后走,刚迈两步,却见狄虎直愣愣地杵在屏风外,没有动。
见他不动,恒子箫也不由得迟疑了,莫非常人是不该绕过屏风的?
“他是心虚,”正当恒子箫这么想时,屏风后面就?传来?嘲谑的笑声,“甭管他。”
恒子箫松了口气,心道,师父的确不是那么拐弯抹角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侧身,给了狄虎一个台阶下?,开口道,“将?军先?请。”
狄虎以拳挡唇,轻咳两声,冲着恒子箫瞪眼?。
恒子箫无?奈,只得先?走。
绕过这扇屏风,他终于见到了司樾。
梨花软塌上,司樾一如既往地斜躺着看话本,旁边的小几摆满了茶点。
恒子箫拱手道,“师父。”
“回来?啦。”司樾吐出瓜子皮,转头看他,“如何,和煌烀界有什么不同?”
“大?世界果然不同凡响,弟子受益匪浅。”恒子箫道,“日后当更慎思笃行,勉力精进,不给师父丢脸。”
“去去去,”司樾很是嫌弃,“在我面前也扯这些?酸话,还是小时候可爱。”
她说?完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
恒子箫应道,“是。”
他知道在师父和周围妖魔眼?中?,自?己只是个孩子,可他已经在煌烀界当了许久的道祖,实在做不出天真率直的模样。
恒子箫落了座,狄虎才别扭地走了进来?。
他双手捧着一颗青黑色的魔晶,单膝跪在司樾面前,“鬼牛所部皆已溃散,此乃鬼牛魔丹。”
司樾一抬手,那魔丹飞到了她手上。
“行啊。”她捻着珠子对光照了照,又瞥向地上的狄虎,“还有事?”
“我…”狄虎眼?神一瞥,他显然是有话的。
这一路他赶得很急,迫切地想要回来?,恒子箫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
好半晌,魁梧的壮汉低下?头去,嘟嘟囔囔道,“我想问,你这次回来?还…还走么……”
外面的汇报声停顿了一下?,屏风内外都等?着司樾的回答。
司樾一挑眉,“什么话,这里是我的家。”
那汇报声又继续了。
狄虎一咧嘴,粗犷的脸上荡开一抹笑,显得有些?憨傻。
屏风旁探出了红枫的半边身子,她扶着屏边,对司樾道,“主人,盲剑大?人来?了。”
司樾眉梢一抬,地上的狄虎也站了起来?。
恒子箫注意到,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狄虎笑容一收,竟露出了两分忌惮。
司樾点头,对红枫道,“让他来?。”
红枫低头,退了出去。
顷刻,有一颀长的身影绕过屏风,迈入了恒子箫的视野。
在看见对方的刹那,恒子箫倏地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感觉正似他每一次见到恒箫。
进来?的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一团血煞之气。
男人披着一身宽阔的黑袍,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用一银簪挽束。
一条月白色的锦带系在他的脸上,蒙住了眼?睛。
他迈步而来?,高大?的身影却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徒留黑影。
直至司樾面前,他立定,淡淡开口,道,“你回来?了。”
司樾嗯了一声,那双蒙着锦带的眼?转向了她身边的恒子箫。
隔着锦带,恒子箫看不见他的眼?神,可这一瞬,他脊骨一冷,泛起一股被洞穿一切的寒意。
在男人询问之前,司樾先?开了口,道,“我徒弟,恒子箫。”
说?罢,又向恒子箫介绍了男人的身份,“魔君盲剑。”
她排算一会儿后,替恒子箫定义了他们的关系——“你大?爷。”
第144章
天有?天将, 冥有?鬼差,混沌自司樾大一统后也设立了一班子?将相臣下。
以柳娴月为首,所领十三文臣, 奠定?了混沌界有?史以来第一套遍布全界的律法, 使一直以混乱著称的混沌界终于有了一张清晰的索图。
在柳娴月之前, 混沌界以武力为尊,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法律、法典,只?有?历史悠久且庞大的族群里,才有?一本族规当做办事依据。
柳娴月便是来自这样的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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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习惯按照规矩办事, 在结交了媿姈、司樾之后, 从她们口?中听说了小世界的种种事情,其中,关于律令和社会福利的描述让柳娴月久久不能忘怀。
他央求司樾,替他打开通往小世界的屏障,亲生走访了三个人类盛世, 回来之后撰写了一本混沌总纲法纪。
所领的十二?文臣,也在他的要求下, 依据这?本总纲撰写出了适应各地的法规。
柳娴月所写的这?本总纲包揽军法、政法、刑法、经济法乃至小妖小鬼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行为规范。
此后五百年间, 他一直不停考察、调整所颁律法, 并设立孤儿院, 收养那些和他一样家族破灭, 或是被人遗弃的幼崽。
这?些幼崽在孤儿院中或是读书?写字,或是习武修炼, 优异者全?部效命于司樾麾下。
如此两千年下来,到?了司樾和天界开战之时, 混沌界各方各面的实力已强大到?了恐怖的地步。
在柳娴月死后、司樾消失的三千年间,他生前留下的法律依旧在许多地方奏效, 而混沌界中的妖魔,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思念。
正如媿娋所说,司樾虽然厉害,可混沌界的强大也依旧要分柳娴月一半功劳。
柳娴月花费近三千年的时间,使法律一词深根人心。然而,混沌界万年以来尚武的风气并不会骤然消失。
在混沌宫十三文臣的另一侧,是一个倍数多于他们的集团——二?十八武将。
这?文武两大集团,皆由大魔组成。
十三文臣中,柳娴月为首,媿姈为副;
但二?十八武将,却并非由媿娋领导。
领导这?混沌界最强大、最嗜战、最桀骜的二?十七位巨魔者,是实力仅次于司樾,且年岁长?于司樾的人——
魔君盲剑。
他是司樾最后才收服的上古巨魔,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数,即便?是司樾,也许也得喊他一声爷爷。
彼时,司樾与盲剑交手了三十个昼夜,两人斗法处,方圆数十里俱被夷为凹地。
四周土地被两人魔气所灼伤,至今还是寸草不生。
到?最后,司樾压在盲剑身上,缠着红髅琲的拳头停在他的鼻梁上。
两人皆是披头散发,气喘吁吁。
盲剑喘息着,望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动了动嘴唇,问:“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纠缠剑某……”
“哈,”司樾勾唇噙着一抹痛快的邪笑,拳头松开,掌心里流下道道开裂的鲜血。
她抬起那被剑气割得没有?好肉的掌心,往盲剑脸上招呼去。
“我?就是想看看……哈啊…你?长?什么样!”
她地一把扯下盲剑脸上的锦带。
锦带之下,露出了一对银灰色的凤眸。
那凤眸一眯,泻出两分凉意。
四目相对,司樾偏头,疑惑道,“你?也不是瞎子?啊,蒙着干嘛。”
她把染了血的锦带又蒙了回去,“是不是你?惨死的心上人和你?有?什么约定?,还是说…你?背负了什么血海深仇?”
盲剑坐了起来,把锦带系了回去,回了她三个字:“呵,可笑。”
司樾屁股往后挪了挪,从他的腰坐去了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系带。
“那你?是为了什么?”
“因为……”盲剑系好了锦带,漠然道,“刀剑,无?眼。”
司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很深奥。
“那你?为什么不把眼睛挖了?”她问。
“自然因为痛。”
“也是。”
在性格迥异,但都不好相处的二?十八魔将里,魔君盲剑是个情绪稳定?,却也有?着某种偏执的魔。
他并不和混沌宫的众人打牌喝酒、厮混一处,闲暇时最喜欢的游戏,是和人比说带剑的成语。
“按理你?该叫大爷。”
司樾对着恒子?箫介绍道,“但他应该更喜欢被叫剑爷,你?就叫他……剑大爷好了。”
这?称谓叫起来实在拗口?,恒子?箫有?些为难。
“不。”
就在这?时,魔君盲剑先一步拒绝了司樾的提议。
他下颚微抬,带着两分淡漠的倨色,道,“没有?剑二?爷,也没有?剑三爷,何来“大”爷。所以,是剑爷。”
恒子?箫一噎,觉得这?人说话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司樾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除他以外,都是叔伯辈,倒也不必再区分大小。”
既然如此,恒子?箫便?依言行了礼,恭顺地唤道,“剑爷爷。”
盲剑侧身,“剑某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孙子?。”
“那你?刚才说什么屁话。”司樾看了眼一旁的狄虎,示意他出去。
狄虎一点?头,雄壮的身子?小心翼翼地避着盲剑,贴着墙挪走了。
他离开后,司樾为三人布了一结界,使声音隔绝。
她对盲剑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他再待一个半月就回天上了。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很能吃苦,从来没有?抱怨,你?教教他,练个一招半式,到?了天上也好不被人欺负。”
盲剑似是一早便?看穿了恒子?箫的身份,也知道他的来历。
他闻言,摇头。
“他功力不够,什么招式都是白费。”
恒子?箫要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神。
一力降十会,到?了这?一步,技巧已无?大用。
“何况——”那蒙着锦缎的双眸朝恒子?箫瞥去,盲剑沉声道,“那也不是比力气的地方。”
司樾抓抓头发,叹了口?气。
“师父,”恒子?箫半瞌眼睑,“子?弟会便?宜行事的,您就不必为我?操心了。”
司樾从来知道恒子?箫是个擅长?忍耐的小子?,可有?些事,并不是忍耐便?能起效的。
她没有?说话,转而看向盲剑,“你?是做什么来的?”
“来看你?。”盲剑直言,道,“来领事。”
“哈,你?倒是会便?宜行事。”司樾扯了抹笑,“听说我?被封印后,你?是第一个走的。现在见了我?,就一点?儿不愧疚?”
“不。”盲剑如他本体一般,直来直往。
他抚上心口?,细细感知了一会儿,兀自点?头,对司樾确定?道,“剑某没有?感受到?任何愧疚,因为,刀剑无?情。”
“那你?是否知道另个词——故剑情深。”
“你?竟说我?是故剑——”盲剑却是冷了声,“那谁是你?的新剑!这?个神子?么?”
“得,出去吧您嘞。”她就不该多嘴。
“呵。”盲剑转身,冷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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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屏风,恒子?箫还听见他对媿姈吩咐了一句,“有?要剑某办的,都送去旧处。”
“好。”媿姈应了,“我?一会儿就让红枫过去。”
魔君嗯了一声,又道,“月俸还是每月初旬?”
“亏得您好记性,”媿姈笑了一声,“这?个月来不及了,并去了下月二?十。”
“为何?”魔君并不只?是随口?一问,他像是很认真。
“亏空太多,一时又忙,且还没找到?新的入项。这?半年恐怕都不一定?了。”
“那就给剑某安排找入项的活儿。”
媿姈弯眸,“我?会记着的。”
盲剑这?才走了。
恒子?箫不由得问向司樾,“师父,混沌界也这?么用钱么?”
“看人。”司樾说,“有?些懒得吃饭的,自然也用不着钱。”
“那……”魔君盲剑也不像是还不能辟谷的样子?。
“别看他乌漆嘛黑的,可每个月都要买些花里胡哨的剑鞘,还要买最贵的刀油。”司樾抱胸,“你?要是缺钱使,别问我?和媿姈,就去他库房里,找个积灰的剑鞘,从上面抠个琫、抠个珌,或者悄悄刮点?金粉下来,他不会发现的。”
恒子?箫觉得,以两人的实力差距,那必被发现。
盲剑毕竟是魔君,从前他想要什么,往店前一站,整个店都归他了。
但柳娴月颁布律法之后,不管是魔君还是魔主,都得遵规守纪做个本分的良民。
从前那些对黄白之物?不屑一顾的大魔们,也就不得不数起铜板过日子?。
法典颁布之后,曾被司樾拿来诓骗商人的红枫赤枫,如今行走在混沌宫里,倒有?了两分活动纪念碑的象征意义,向所有?见到?他们的妖魔提出警示。
“你?累吗?”司樾转头,余光瞟向了恒子?箫。
这?熟悉的问话让恒子?箫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思索之后,他才答,“不累。”
“那别闲着,去媿姈那儿帮帮忙。”司樾道。
“是。”恒子?箫料到?司樾是想让他做些什么,他现在确实无?事可做,正想多了解一些混沌界。
这?件差事来得很合他意,他立刻走去媿姈身边,问她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
媿姈手上的事情很多,这?三千年来荒废的事都要重?新拾起来,别的不说,就鬼牛所领叛军对各地造成的兵灾,便?需要花费人力物?力修复。
她想了想,交给恒子?箫一沓厚厚的信封。
“这?是赶回来的妖魔们呈递的请安疏,你?看一看,把名?字誊出来,里头有?用朱砂写的内容,也一并誊抄出来。”
“朱砂?”恒子?箫讶然。
媿姈知道他在惊讶什么,解释道,“这?里不比人界,主君用的不是朱批。”
她拿起自己手边的砚台,那砚台乍看之下并无?不寻常之处,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黛紫色的墨。
“司樾用紫批。”媿姈道,“妖魔们本来都是直来直往的,柳先生推崇文字之后,大家便?也开始学着用字,上来的奏疏一年比一年冗长?,看得人眼花。
“可妖魔们好不容易愿意读书?写字了,也不好泼冷水,柳先生便?规定?,要紧的字句须用朱砂标写,这?样看去便?一目了然,我?们也轻快些。”
“原来如此。”恒子?箫明白了。
媿姈一指旁边的小几,“你?就在那儿写罢。”
恒子?箫扫了眼媿姈笔下的纸张,见了她的字迹,迟疑了一下,还是用了正楷,不敢自作主张。
媿姈交给他的任务相当简单,与其说是让他帮忙,不如说是让他通过抄写这?些奏疏,去认识混沌界的大妖大魔,进而了解到?司樾的实力地位。
一个时辰之内,恒子?箫誊抄完毕,屏风后的司樾早不知何时溜了号了。
恒子?箫将所写单子?交给了媿姈,那字十分端正,排版布局也清晰爽利,看得媿姈直叹,“这?么标致的字,上一回还是从柳先生手里见的。我?们周边就没几个愿意静下心来、一笔一划写好字的人。”
“姑姑过誉了。”恒子?箫低头。他是惯做这?抄写的活儿了。
媿姈笑望着他道,“你?难得来混沌,竟还没有?歇过半天,今日再别忙了,去你?师父的寝宫歇息罢。”
司樾不在,恒子?箫便?听从媿姈的吩咐,出了书?房,往东边走去。
赤枫领着他俯瞰过整个混沌宫的布局,司樾的寝殿不难找,恒子?箫很快找对了门。
黛紫色的宫墙在夜晚并不明显,纯黑一般,司樾大门处挂着一匾,匾书?很长?,两旁又有?门联。
恒子?箫驻足门前,见上联写的是:「军事政事天下事」
下联是:「财事人事宫中事」
中门高额上的匾题着对联的横批,写的是——
「上联西?走、下联东转,都别找我?」
恒子?箫出神地看着,忽然,有?一嫩生生的声音从门里探出。
“你?是谁!”
他低头一看,门内露出了三个小脑袋。
这?三张面孔有?些眼熟,正是下午走廊上遇见的鬼芝所领的孩子?们。
这?三个小不点?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一脸婴儿肥,手臂也如白藕一般幼嫩,但恒子?箫在混沌待了一段时日,深知对方的年龄或许做他爷爷也未可知。
他不敢造次,恭敬答道,“我?是你?们主君的弟子?。”
“弟子??”三个小不点?对视一眼,蹦了出来,围住了恒子?箫。
“你?叫什么名?字?”
“单姓恒,鄙名?子?箫。”恒子?箫介绍了自己,又问道,“几位是跟着鬼芝大人来的么?”
“嗯!”
三个小不点?绕着他,团团转着圈,挨次喊道,“我?是蘑菇——”
“我?也是蘑菇——”
“我?们都是蘑菇!”
最先开口?的又道,“虽然还不是魔菇,但我?们是新鲜的好菇!”
“没错,我?们早晚会变成魔菇!”
他们喊完,问向恒子?箫,“你?是什么妖?”
他们转得恒子?箫有?些好笑,他低着头看着他们的发顶,说:“我?是人。”
“人?人妖?那是什么妖?”
三个蘑菇停了下来,面面相觑,谁也不曾听说过,便?惊诧地仰头看他,“我?们从来没听说过人妖!”
“不是妖,”恒子?箫哭笑不得,“只?是人。也就是…神子?。”
“神子?!”三个蘑菇尖利地惊呼出声,再不围着恒子?箫转圈,齐齐跳开,戒备地瞪着他,“你?是天上的坏家伙!”
他们实在玉雪可爱,愤怒的模样也惹人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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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恒子?箫沉吟道,“也不尽然。你?们的姈姑姑、娋姑姑从前也是人。”
魔菇们反驳,“不!她们是鬼!”
“什么鬼。”
有?声音自院内传来,这?声音极其出挑,叫恒子?箫立刻辨认出了它的主人。
片刻之后,果不其然,一身重?裙的鬼芝迈过了门槛,自暗处走了出来。
恒子?箫只?听她说过两句话,可这?声音太过悦耳,铮铮如玉击,潺潺如融冰,听着不像是人音,倒像是某种金玉之器。
端庄典雅的年轻女子?走至三个蘑菇身后,除了脖颈和脸外,她所有?肌肤都隐于厚重?衣饰之下,双手在前叠交,只?能看见广袖,连半点?指尖也瞧不见。
恒子?箫很难想象,穿着这?样繁缛的衣饰,是如何在沥泽那一片沼泽地里抗击鬼牛的。
三个小蘑菇见她,抛下恒子?箫,转头奔向了鬼芝。
在恒子?箫以为他们会称鬼芝为大人或是姐姐时,小蘑菇们齐声喊道——“老祖宗!”
鬼芝的眸光掠过他们,又落在了门前的恒子?箫身上。
恒子?箫低头,鬼芝那银色的瞳孔在月光之下愈加清冷疏离,且带两分审视。
“主君在药浴。”她道,“她说,你?可以进去。”
说罢,她便?转身,沿着宫墙缓缓离行。
三个小蘑菇在她身后排成一列,这?里不是走廊,道路并不狭窄,他们依旧像是白天那样一个跟着一个,而鬼芝也挨着宫墙,规规矩矩地只?走在道路侧边。
月影重?重?,可在他们的衬托下,高山雪莲般的鬼芝竟有?了几分鸭妈妈带崽的亲切。
恒子?箫目送他们离开。
这?一天下来,他在混沌宫见了不少大魔,或是见面,或是见字,不管是何种方式,这?些大魔都给人一种违背常理的深不可测。
这?种感觉,就像是恒子?箫初次见到?司樾那样——被裴玉门夸得天下无?敌的第一仙子?在宁楟枫的剑上跳起了皮筋。
恒子?箫扭头,看向院门口?挂的门帘和抬匾。
虽身处异世,可他油然而生一种切实的真实感,只?觉得——
自己果然是到?了师父的地界。
第145章
司樾的寝宫并不多么奢靡, 大小、装潢上甚至不比媿娋。
她宫里一切东西都是媿姈操持的,若媿姈不管,恐怕除了一张床就再没有别的物件了。
恒子箫仔细想来, 从前一切庶务也都是纱羊师姐在操办, 师父虽然爱钱, 但并没有什么物欲,只是买点普通的肉菜而已,连酒都不常喝。
既然如此?,师父她为何那么在乎钱财……
思索间, 给恒子箫带路的侍从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一扇檀木花门前, 那侍从侧身让开,示意恒子箫进去。
恒子箫想起门口鬼芝所说的话?,耳尖不由?得一红。
他叩了叩门,问?:“师父。”
“进来。”里面很快传来司樾的回应。
“师父,我还是在外面…”“唉呀, ”司樾啧了一声,“都见过多少回了。你忘了, 你小时候的尿布还是我给换的呢。”
恒子箫抿了抿唇角。
忘事的绝不是他。
“是…弟子冒犯了。”他推开镂空雕花的木门, 氤氲的湿气扑面而来。
木门之后?, 整个房间都是汤池。
司樾靠坐在一侧, 不管是在裴玉门的澡堂还是在混沌宫的金池, 逢她泡汤,身前必有一托盘飘在水面上, 满载酒食。
恒子箫小心地走去司樾身后?,见她的头发依旧束着?, 只有一截发梢落在水里。
恒子箫的记忆当中,师父似乎从来没有解开过系发的柳枝。
从前他不懂, 如今却是明白了,那不是一时能够解开的东西。
他像是在停云峰时那样,跪坐在司樾身后?。往往这时司樾都会丢给他一条帕子,让他帮忙搓背。
但今天不同,司樾扭头,对他道,“下来一起泡泡,鬼芝刚调的水。”
恒子箫应了一声。
他退去外衣,就着?里衣下了水,司樾看不过眼他这扭捏的样子,伸手一把扯下他的衣襟。
那单薄的里衣登时垂落在了他腰际,露出大半个上身。
“师父!”恒子箫短促地低呼,慌忙背过身去,面上染了层红晕。
“干什么,”司樾不满地挑眉,“我是土匪头子,你又不是抢来的民女。”
“师父…”恒子箫依旧不肯转向她,低声道,“男女授受不亲。”
“你忘了,你小时候的尿布…”“师父……”恒子箫都无奈了。
司樾哈哈一笑,也不勉强他,目光在男子的背后?扫了一眼,又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胛。
“修道之人,别把肉身看得太重了。”
恒子箫被拍得瑟缩了一下,继而道,“我非拘泥于肉身,而是敬重师父。”
司樾眸光一凝。
落在背上的手温凉一片,恒子箫记得,他头一次和师父同池,便是这样背对着?她,向她展示了背上的灾星烙印。
到如今,恒子箫自然已经?知?道,那并非什么烙印,只是巫婆用来诓骗钱财随手画的纹样。
他骤然想起,如今那片刺青应当已经?不在了。
自金丹之后?,他便不再关注后?背,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出身。
“师父……”恒子箫开了口,却欲言又止,没有再说话?。
司樾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好半晌,恒子箫才?低低道,“天界是什么样?和混沌界类似么?”
司樾答,“你想什么样,就什么样。”
恒子箫一怔。
背上的手离开了,司樾在托盘上倒了两杯茶,分了一杯给恒子箫,“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万法如一,随人以为高下——”
恒子箫接过,瞥见司樾揶揄的眼神?,“你再问?我两回,这一段就该背完了。”
“弟子不懂。”恒子箫低头,出神?地望向手中的茶汤。
天界、混沌;神?仙、妖魔……似乎和人世间并无分别,既然如此?,飞升又有何?意义。
“不懂就多看看,看着?看着?就知?道了。”
这话?也是耳熟,在恒子箫初次下山时,司樾便是如此?指引他的。
“师父,”恒子箫抬眸,踌躇着?问?:“我真的成仙了么?”
“哈,”司樾笑起来,“你还想考我背书?”
恒子箫皱眉。
何?为仙,仙为何?。
他心中尚有疑虑,果不能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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