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娘摊手?道?:“没办法,生下来家里就?是这么教的, 王妃, 你须明白, 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不脱胎换骨是难以改变的。”
傅蓉微:“多谢提醒。”
庾寒山不肯以庾氏家主的身份入仕, 他?现暂居于封子行的府中, 以清客的名头自居。
这倒是把?封子行搞得十分无奈, 他?一个纯臣府上养清客算怎么个事。
天将亮未亮时, 封子行照例要去给萧醴上早课,临时起意?, 绕道?拐去了庾寒山的客房,问他?要不要一起。
庾寒山欣然答应。
姜宅,萧醴早早带着新玩伴邱允恭,在书房里一起温习功课,且摹了两张字,晾在了桌上。
封子行进门时, 带起了一阵风,桌上的字飘了起来, 被晚一步进门的庾寒山顺手?抄住了。
庾寒山抖平了纸, 赞道?:“好字。”
封子行看过后,也深感欣慰, 道?:“皇上的字进步不小。”
庾寒山把?字还给萧醴。
萧醴很好奇这位陌生面孔。
封子行介绍道?:“皇上,这位是庾先生,出身颍川庾氏,虽然年轻,但学贯古今,是位良师。”
萧醴礼敬道?:“庾先生。”
庾寒山已经看见了桌上的字帖,笑道?:“皇上这套《曹全碑》挺有意?思的。”
萧醴临摹这曹全碑有段时日了,封子行经庾寒山一点?,才注意?到?,疑道?:“皇上怎么摹起曹全碑了?何?处来的字帖啊?”
萧醴坦率道?:“是姨母所赠,让朕闲时摹着玩的。”
封子行:“王妃?”
庾寒山也诧异了一瞬:“封兄,您不觉得这字迹似曾相识吗?”
封子行曾任职翰林院,只要有心,自然能?看出端倪,喃喃道?:“这字迹……倒是像极了先帝。曹全碑正是先帝私下惯用的,这……王妃手?里竟然保存了先帝的墨宝?”
“你又错了,封兄。”庾寒山拿起了萧醴视若珍宝的字帖,说:“常言道?字如其人,先帝虽私下惯用曹全碑,但官文却常用庄重工整的隶体,所以先帝字里的根骨难免糅杂一股刚劲,但王妃手?里的这份字帖,虽有其形,却不得其意?啊。”
萧醴:“先生们在说什么?”
庾寒山把?字体还给了萧醴,温和道?:“没什么,世人不喜曹全碑,并不意?味着它就?不好,皇上若是真心喜欢,不必管他?人的眼光,练就?是了。”
十八娘一清早便又出门了。
庾寒山在书房里耗到?早课结束,也没等到?十八娘回府的消息,无奈先一步告辞。
封子行却不急着离开,请人通报,求见了傅蓉微。他?带着皇上临摹的曹全碑,想?弄清楚这件事。
傅蓉微正愁自己那几?株一日蔫过一日的牡丹,见封子行的时候也是一脸忧容。
封子行拿了字帖:“王妃,皇上说这曹全碑是你给的,我曾任职于翰林院,伺候先帝笔墨,这字迹与?先帝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这曹全碑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傅蓉微当初肯把?这字帖给萧醴,就?没怕人认出起疑心,当即糊弄道?:“先帝的字迹自然是先帝所留啊,皇上是先帝的血脉,自然该给他?。”
封子行不依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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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问王妃从何?处得来这先帝墨宝的?”
傅蓉微没答,反问道?:“怎么了?你觉得有问题?”
封子行:“我才疏学浅,看不出好赖,今日庾先生过府,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断言您手?中的这份字帖并非先帝的真迹。我思量了半日,越想?越觉得不安,能?将先帝笔迹模仿得如此相似之人,其身份和用意?不得不令人警惕。”
傅蓉微也顾不上惦记自己那几?株花了,道?:“哦?庾先生是怎么说的?”
封子行便将庾寒山的原话?转述了一遍。
傅蓉微头皮发麻。
以小见大,这庾寒山果然棘手?,不好打发。
傅蓉微怅然一叹:“原来如此,我也不大懂这些,大意?了……其实这份曹全碑是王爷从前留存的旧物,后来经我手?传给了皇上。此事我且记下了,等回头仔细问一问。”
傅蓉微暂且把?这锅扣在了姜煦的头上,谁若是想?了解内情,到?关?外找人去吧。
封子行只能?作罢:“既然如此,便只能?等王爷归京了。”
傅蓉微送走了封子行,在院子里拖腮沉思良久,心情却陡然间云开月明,庾寒山这般人才,若能?得他?真心相助,不愁大业难成。傅蓉微从来不畏骨头难啃,她还得找机会与?庾寒山细谈。
傅蓉微去找十八娘,没见着人,等到?了下晌,十八娘风尘仆仆回府了,傅蓉微立即赶过去逮人。
十八娘衣裳都还没换,就?被傅蓉微堵在了房中。
她喝了口?茶润喉:“王妃这是有急事?”
傅蓉微道?:“我准备与?庾寒山再谈一场,但我对他?这个人知之甚少,还得请你帮我。”
十八娘:“我能?帮你什么?”
傅蓉微道?:“颍川庾氏的家主想?必不会被人轻易拿捏,但我到?底不知他?究竟想?要什么。”
十八娘欲言又止,道?:“稍等我片刻,容我先洗去一身风沙。”
半个时辰后,傅蓉微与?十八娘对坐在房中,十八娘取了纸笔,亲手?画了一张颍川庾氏的家谱图,让傅蓉微来看。
“颍川庾氏当年也是起于乱世,不过这个过程不算顺利,当年五朝混战,庾氏第一代家主起初站错了队,仕途上吃了一回亏,等了半辈子,才等来了东山再起的机会,我所列出来的是历任家主的关?系,你看。”
傅蓉微大体看下来:“庾氏看来很重嫡庶规矩啊,几?百年来从未乱过套。”
“不仅如此。”十八娘道?:“他?们家无论旁支如何?变迁,嫡系一脉总能?稳稳的得到?传承。”
傅蓉微道?:“也是不容易。”
十八娘道?:“庾寒山肯出山涉足这一滩浑水,根本就?是件令人想?不通的事,他?固然重情义,但头脑却不糊涂,王妃,你还记得昨日初见时,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吗?”
傅蓉微回忆道?:“他?说——愿以一介白衣之身,匡助北梁光复河山。”
十八娘加重了语气:“一介白衣。”
傅蓉微:“他?这是不愿意?涉政的意?思。”
十八娘道?:“他?是不愿以颍川庾氏家主的身份涉政……颍川庾氏不会让曾经吃过的亏重演,王妃,你想?通这一关?键,就?简单了大半。他?不安心,你就?让他?安心,他?想?求个万无一失,你就?给他?这个万无一失。”
傅蓉微对上了她的眼睛。
十八娘垂眸一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傅蓉微的耳畔道?:“王妃,你可是有王牌在手?的,这个万无一失你给的起。”
傅蓉微:“我懂你的意?思了,容我想?想?。”
世事无常,谁敢真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呢。
无非是看她所留的后手?。
北梁最大的底气就?是镇北军。
而傅蓉微手?里的王牌就?是姜煦。
庾寒山一介白衣无惧成败。
但颍川庾氏要的是一个必赢的结局。
将必赢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六岁幼主的身上,是个天真的笑话?。
北梁能?胜否,关?键在于摄政王。
傅蓉微这一想?,多日没动?静,也不见外客。
十八娘依旧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等她终于得闲了,跑到?霜园去,惊讶的问:“你事情还没办妥?”
傅蓉微拂袖道?:“姜煦不在京中,我不能?擅自以他?的名义许人承诺,此事且等等吧,不急着谈。”
十八娘:“我想?王爷不会介意?。”
傅蓉微:“他?介不介意?,和我做与?不做,是两码事。”
十八娘顿时感触颇深:“别?看你们俩聚少离多,心倒是时刻系在一处,真乃世间难得。”
傅蓉微也叹:“是啊,难得,你最近有见他?吗?”
十八娘摇头:“他?已带兵深入北狄了,我也见不到?他?,虽说离入冬还有一段时日,但行军须得早做准备,好在今年华京境况好转,粮草辎重已经送至了玉关?,哦对了,现在镇守关?内的玄鹰营,也已蓄势待发,要有大动?作了。”
傅蓉微茶也喝不下去了。
姜煦说过,今年柿子红时会归家。
那也意?味着,最艰险的关?头就?要来了。
华京城有一座海空寺。
原本华京地处偏远,拜求神佛的百姓不多,北梁建朝后,幼主萧醴还不能?亲政,姜煦忙着去解决心腹大患,没空整理这些俗务,全扔给了傅蓉微打理,傅蓉微又不是信奉神佛的人,从来也没关?注过海空寺。
傅蓉微在华京安居多年,今日,第一次造访了海空寺。
海空寺的山门幽静,寺内的香火倒是不见少。
傅蓉微穿上寻常衣裳,扮做一个寻常女子,由一个小沙弥引路,到?山顶的宝殿进香。
她从小沙弥的口?中打听到?,华京到?海空寺拜佛的人,多半家中有从军的儿郎。那些女眷,或是为了儿子,或是为了丈夫,常年在海空寺中供奉香火,为求平安,也求心安。
傅蓉微给迎春递了个眼神,迎春会意?,上前给小沙弥一笔丰厚的香油钱。
小沙弥接了钱,双手?合十:“女施主请敬香吧,心诚则灵。”
傅蓉微看着那一排莲灯,从小沙弥手?中借了香,依着佛门的讲究,引燃了香,闭上眼睛,举至额前,敬四方神明。傅蓉微睁开眼,投香入炉,转身却见一熟人正在她身后,手?中也持了三炷香,正等着敬香呢。
此人青衫素裳,正是客居华京的庾寒山。
傅蓉微不知他?是何?时来的,竟然悄无声?息,她微笑着退让了一步,对庾寒山做了个请的手?势。
庾寒山敬香的虔诚不见得比她少。
傅蓉微退到?了山门口?,果然,很快等到?了他?。
“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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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巧了。”
第145章
傅蓉微拿不定他是刻意出现, 还?是偶然碰见。
但是既然碰上了,就免不了几句寒暄。
傅蓉微注意到今日他腰间多了一把折扇,笑道:“北地天?气马上转凉了, 庾先生要风度也要顾念一下自己的身体,别着凉了。”
庾寒山:“王妃说笑了。”他主动相邀:“听闻海空寺的素斋不错,王妃不留下品尝一番?”
傅蓉微道:“免了, 咱们那点俗务,还?是莫要拿进庙里污了佛门清净地吧。”
庾寒山感到意外:“王妃今日竟是诚心礼佛。”
傅蓉微的车马就?停在山门外, 侯在山下的车夫见了她, 立即搬了脚凳备着, 站在石阶上思量了片刻, 摆了摆手, 请庾寒山往另一条道上走去, 道:“先生请船上说话吧, 清净。”
海空寺傍山有?一座无名湖,傅蓉微租下了一艘乌篷船, 庾寒山屏退了船夫,亲自撑船到了湖心。
他行船极稳,傅蓉微坐在篷中,道:“先生还?有?这等技艺呢?”
庾寒山放下竹竿,回到篷中,任由小船在湖面上随意飘着, 道:“多年来四海云游,什么都得会?一点。”
傅蓉微在面前?的小案上燃了支香, 烹了壶糙茶, 道:“庾先生到华京也有?段时日了,不知心愿得偿了没有?啊?”
庾寒山道:“人找到了, 心愿早已达成,做人不能太贪,求得太多了,心就?填不满了。”
傅蓉微:“每次跟先生聊天?,总能有?所?了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庾寒山出现在此是巧合,也并非全巧合。他这些日子?见不得十八娘,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便?常常流连于附近山水,今日偶然瞧见了傅蓉微的车马往海空寺的方?向去,于是便?掉头跟来了。
庾寒山道:“王爷今年要有?大动作了。”
不是疑问,是肯定?。
傅蓉微说:“我不插手军务,王爷自己决断,他也从不跟我讲。”
庾寒山一眼看穿:“我看是王妃不爱管那些事吧?”
傅蓉微道:“我是不爱管,也弄不明白,怎么,庾先生对军政还?有?研究?”
庾寒山连声否认,这是真的没有?,他们庾氏祖上从未出过尚武之人。
傅蓉微避无可避,有?些话便?直说了:“庾先生耐心再?等等,如今是五月,最多再?等五个月,王爷那边就?有?回音了。庾先生想要的安心我给不了,到时让他与你谈吧。”
庾寒山靠在船上听水声,道:“当年摄政王护着皇上退至华京,另立新朝的时候,我正在馠都与那帮文人清客喝茶呢,那里是最接近朝廷的地方?,人们谈的也都是忧国忧民的大事,那些读书人都觉得,北梁复国无望,摄政王在,镇北军在,尚能保得北梁一时平安,可等时过境迁,天?下大局既定?,北梁再?不甘心也迟早是要顺应天?时的。”
傅蓉微苦笑了一下:“别说你们了,当年……就?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她说的这句“当年”是上辈子?的时候。
正因为复国无望,满心不甘,她才选择用性?命殉了城,在自己的亲儿子?心头狠狠扎了一道伤疤,以期待那微末的可能。
不料,那一刀伤疤竟也扎在了姜煦的心上。
庾寒山继续说道:“可后来,佛落顶山道被?拦腰截断,馠都沸沸扬扬闹了几天?,依然没几个肯说好话的人,但我却?觉得形势不一般了。”
傅蓉微:“先生慧眼。”
庾寒山微笑着:“摄政王出兵北狄这一步棋,我以为至少也要三年五载才能见成果,显然,又是我低估了他。摄政王胸中自有?丘壑,我不知他的布局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但结束却?是一眼望不到头啊。”
姜煦的城府远比世人想象中的要深。
十六年的摧折,傅蓉微上辈子?走的早,没法?想象那些夜晚是怎么煎熬着等到天?明的。
庾寒山道:“等摄政王拿下北狄,局势就?彻底逆转了。”
傅蓉微捻着手指已经走神了。
江上辽远,令她想起了在船上的那段日子?,时隔多日,有?个念头忽然后知后觉的在她的脑袋里开花,被?她敏锐的一把抓住。
——水军!
姜煦在船上曾提过一嘴,馠都如今无将无兵,于水战上更是一筹莫展。
而馠都在江南。
姜煦既然考虑过了,就?不会?放着不做准备。那船上的人自称是水上讨生活的匪患,可傅蓉微见过匪,那些人身上根本没有?匪性?,他们寡言少语,令行禁止,分明透着一股规整的风范。
那也许就?是将来能派上大用场的水军。
“王妃!”庾寒山折扇一挥,在傅蓉微面前?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响。
傅蓉微回神,眼里的冷冽转瞬即逝,依旧温和道:“抱歉,失礼了。”
庾寒山无奈摇头:“江景甚美,可惜王妃无心赏景,罢了……我确实有?件事要与王妃商量,便?直说了,是有?关先帝在时打算推行的寒门令。”
先帝就?是死在这寒门令上。
那寒门令刚起了章程,还?没正式推行,先帝就?撒手人寰了。
傅蓉微后来了解过那寒门令的内容,只叹可惜。寒门令若是真有?机会?得到推行,不消几年,就?能在各州办起书院,国子?监和太学?下到书院里开坛授课,令寒门学?子?们求学?有?门,让那些顶尖深奥的学?问不再?为各大世家所?把持。
庾寒山道:“我颍川庾氏愿倾家族所?学?,兴办书院,广纳学?子?,有?教无类。王妃以为如何?”
傅蓉微一愣,再?开口时带了几分小心:“庾先生此话当真?”
庾寒山道:“诚心诚意,绝不是儿戏。”
傅蓉微问:“那先生求什么呢?”
庾寒山道:“所?得即是所?求,王妃若是允我办成此事,颍川庾氏将获美誉无数,足够了。”他停顿了须臾,喝了一口糙茶,又道:“若是王妃大方?,肯给我拨个人手,那在下更是感激不尽。”
傅蓉微了然:“你要十八娘。”
庾寒山笑道:“有?些残篇断简整理起来很麻烦的,王妃与诸位同僚日理万机,恐怕没时间耗在这种枯燥的事上,十八娘家学?渊博蕙质兰心,是不二人选。”
傅蓉微:“庾先生何不自己去问?”
庾寒山笑而不语。
傅蓉微对上他颇含深意的目光,就?反应过来了,不是他不想,实在是见不到。傅蓉微展袖:“那我帮先生递句话吧,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十八娘自己的意思。”
庾寒山拱手:“多谢。”
他起身钻出了篷子?撑船,将傅蓉微送回岸边。
庾寒山步步为营,他既能提出要求,多半是心中已有?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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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蓉微得空见着了十八娘,把原话传给了她,便?由着十八娘自行去处置了。
七月流火。
傅蓉微夏裳才穿着没几日,便?觉到了天?亮,早晚间加了件披风。
今年院里的牡丹终究没能开出花,迎春安慰可能是刚迁了院子?,水土不合适,说不准明年就?好了。
傅蓉微没太往心里去,命人好好照看着,又去瞧院子?里那几株柿子?树苗。
这几颗柿子?树还?小,今年指定?是见不着果子?了,好在华京百姓很多都有?在院门口种柿子?的习惯,傅蓉微从后门出去走上十几步,就?能见到林霜艳家的柿子?树。
傅蓉微闲着没事,就?从后门出去,沿着巷子?走一走,然后在林霜艳的后门停下,仰头瞧一瞧那树。
有?一回,林霜艳终于忍不住了,在傅蓉微走到的时候,猛地拉开门,黑着脸:“你三天?两头鬼鬼祟祟在我家后门转悠什么?”
傅蓉微抄着袖子?,悠然答道:“来看看树。”
林霜艳抬头看了看自家柿子?树:“哦对,你家那棵被?劈了当柴火烧了吧。”
傅蓉微主动道:“请我进去坐坐吧。”
林霜艳让开了门。
傅蓉微坐在葡萄架下,抓了那只黄狸在怀里抚摸:“林燕梁最近还?来烦你吗?”
林霜艳道:“来,雷打不动,每隔半月就?找借口上门一趟。”
傅蓉微问:“他还?是想不通?不知道错处?”
林霜艳沉默了一会?儿,道:“他倒是认过好多回错,但我知道那都是嘴上功夫,不是诚心的。后来有?一次,娘亲忌日那天?,他问我,娘亲怨不怨他。我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有?点狠不下心了。”
傅蓉微半天?没说话。
林霜艳:“你倒是说两句。”
傅蓉微拍拍黄狸的脑袋,把它放去玩了,结果自己玄色的裙面上沾了一片暗黄色的毛。傅蓉微拍拍衣襟:“糟糕。”
林霜艳:“让你别碰它,你不听,这下好了,待会?去里面换件衣裳吧……别打岔子?,你跟我说两句话吧,我最近心里乱糟糟的。”
傅蓉微正色道:“其实我娘家的情?况与你家有?几分相似,我有?一个姐妹,从前?结过怨,如今立场相对,偏生她是我姨娘的亲生骨肉,我那姨娘对我没有?生恩,但有?养恩,在我眼里,她就?是我亲娘。”
林霜艳聪明:“你们家那点事不是秘密,你说的那个姐妹,就?是先帝的德妃,咱们皇上的生母吧。”
傅蓉微点头:“不好意思,一点家丑,让外人见笑了……但我那个姐妹啊,我是绝不会?宽恕的。”傅蓉微看着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人与人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我是我,你是你。你和林燕梁,终究是有?几分兄妹真情?在的,不像我,从小到大,都是虚情?假意。”
林霜艳捏了捏眉心:“你这问了也是白问。”
傅蓉微知道钻牛角尖不好受,不忍见林霜艳困着自己,叹了口气,劝道:“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反正你也不能杀了他。”
林霜艳当然从未想过杀他,但一身反骨作祟,还?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我为何不能杀他?”
傅蓉微瞪眼:“首先他罪不至死,其次,那可是我的尚书令,你杀了他谁给我干活?”
……
第146章
傅蓉微冷不丁问道:“林大人这把年纪了, 听说还未成?家室?”
林霜艳道:“确实?是,前些年在馠都看好了一门亲事,但没多久先帝驾崩, 他不肯屈从于萧磐,自己叛出宗族,跟来了华京, 那门亲事自然也作罢了……呵呵。”林霜艳冷笑:“要我说,谁家的好姑娘可千万别许给他这样的人, 造孽。”
话是这么说, 但实?际上, 华京城有不少人家已经盯上这位尚算年轻的权臣。只?不过华京人丁不旺, 能称得上门当户对的几?乎没有, 还有几位小吏家的姑娘隐隐透露出意思, 若是能进门, 不介意名分。
没名没分的妾进了府,就是认打认骂的奴才。
难以想象, 居然有姑娘上赶着受这份辱。
林霜艳道:“世道就是这么教女子的,把所有能走的路都砍了,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即便是死路也是生路。世上女子,能为自己做主的,实?在是太少了。”
傅蓉微歪在椅子里, 淡漠道:“世道再难,也总得活着不是, 就像你当年为了颍川王孤身入静檀庵, 有些事情?再难,也总是要去做的。”
其实?在上一世, 林霜艳败得彻底,搭上了自己的名节,也没能让萧磐伤掉一点皮,最终落了个终身软禁的下场,不知在哪个荒草院里了此残生。也许封子行?看在旧主的情?分上,会?时常关照,可意义终究不同。
傅蓉微难免又想到?旧事,如今,能跟她一起说说旧事的人也不多了。
“记得小时候,姨娘常常告诫我,人在屋檐下,要学会?低头,过刚易折,身段柔软些,才能让自己过得好,但人的一辈子,骨头不能软……”
傅蓉微上辈子也曾做小伏低,但心里憋着的那口气一直没松,哪怕死过一次,执念依然深扎心中,难以根除。
林霜艳望着她,道:“你姨娘教得很好,你做得也很好。”
傅蓉微在葡萄架下虚耗了半日的时光,直到?傍晚才换了衣裳离去,临走前,还不忘看一眼柿子树的繁茂枝叶,盼着等着它结果的那日。
庾寒山在海空寺的隔壁山上,建起了一座韫玉书院,与?佛寺做了邻居。
十八娘依然早出晚归,傅蓉微也不知她到?底在忙些什么,但是最近她身上少见风沙,有时穿着打扮甚至一反常态的素淡,傅蓉微心里有了猜测,嘴上却?不说。
颍川庾氏的名头在立秋那天正是宣扬了出去。
而傅蓉微也终于明白了庾寒山此举的深意。
前来韫玉书院求学的学子并不局限于华京,甚至不局限于北梁。
才短短几?日,附近的幽州、楚州、冀州三处闻名而来的学子已经将吉祥客栈挤满了。见微知著,可想而知,在大梁境内更多求知若渴的寒门学子,恐怕已经在赶往华京的路上了。
傅蓉微眼里的神采灼烧了起来,她私下去了趟韫玉书院。
松风阵阵,长林丰草,傅蓉微远远就看见了韫玉书院的黑瓦白墙,门口现?在可是热闹得很。
傅蓉微绕道侧门进,在西南的一处院子里找到?了十八娘。
十八娘正在誊书。
傅蓉微道:“是我狭隘了,我竟是没想到?,求学的盛景如此壮观。”
十八娘今日一身月白,发间挽了一支玉簪,笑起来也是浅浅的,气质平白淡了几?分,她道:“寒窗苦读十余载,谁不想功成?名就呢。庾先生早已放话,拜入韫玉书院的学子,无论家世无论立场,皆视同一律,倾囊相授,自然很能吸引人。不过,那些从大梁赶来的学子们,基本也都有自己的计较,等他们将来学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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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会?留在华京啊,不知王妃介意否?”
傅蓉微笑道:“无妨,天下英才尽归我手?,迟早都是我的,暂且借萧磐一用而已,我不介意。”
十八娘忍不住比了个敬服的手?势。
庾寒山现?在忙得很。
傅蓉微在此与?十八娘闲聊:“这样安稳平静与?书作?伴的日子,你过得舒心吗?”
十八娘略停了一下笔,道:“近日恍惚间总是回忆起年少时的事,有些事我以为早忘却?了,不料居然还存在于心里,念旧可不是个好兆头,令人心生不安啊。”
傅蓉微顺着她的话,问:“有何不安?”
十八娘道:“世家约定俗成?的规矩没那么容易被打破,颍川庾氏此举可谓是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以后与?各大世家,便成?分庭抗礼之?势了。”
颍川庾氏算是真正入局了。
傅蓉微:“你在担心什么?”
十八娘道:“我担心的不是某个人,王妃,我的意思是,两朝文臣之?间的拉锯要开始了,且看萧磐如何应对吧。”
说着,十八娘将刚抄完的书页摊开,晒在石桌上。
傅蓉微不怀好意地嘀咕了一句:“他要是能乱了阵脚才好呢……”
她看着十八娘,想起了收服沙匪的那天夜里,姜煦告诉她——留下这个十八娘,以后有大用处。
时至今日,傅蓉微才见识了这个大用处。
姜煦啊……傅蓉微现?在也拿不准,他到?底在暗处落了多少子?
草已经见黄了。
尚未到?干季,雅布日山脚下的河流已有了干涸的迹象。
零星几?个骑马的人经过此处,在河边停了下来。
——“天时不利,北狄今年的水草可不算丰美啊。”
姜煦不穿战甲,不骑玉狮子,穿着当地牧民的衣裳出现?在草原上,几?乎没人能认出这就是威震三军的镇北少帅。
裴青牵着马,让它们挑些好的吃,道:“时候也差不多了,少帅,山丹王子现?如今手?下只?剩三部的兵马可用,他连吃败仗,在军中的威信也大不如前,听说这段时间正在内乱呢。”
姜煦蹲在河边给水囊填满,说:“且让它们再乱上几?天。”
裴青脸上全是笑意:“柳方旬传出来消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姜煦道:“你留意接应柳方旬,他辛苦这么多年,不能让他折在里面?。”
裴青答是。
姜煦坐了一会?儿,仰面?躺倒在草上,闭紧了眼睛,单手?摁着一侧的太阳穴。
裴青跪坐在他身边:“少帅,又头疼?”
姜煦嗯了一声:“这玩意儿现?在越来越摸不到?规律,随时随地要发病。”
他时不时犯头痛这事瞒不住身边人,也不能瞒,万一有突发的情?况,令人措手?不及,恐是要延误军机的。他身边的知情?人其实?不少,但知晓其中缘由?的,却?只?有一个随身的军医,张显。
裴青问道:“少帅可还撑得住?属下带你回去找张军医?”
姜煦目测自己还能撑得住,爬起来上了马:“走。”
镇北军扎营的地方距此不足百里,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能到?。
姜煦回了帐中,张显紧跟着到?了,他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长得矮小,行?动却?看得出有功夫在身。老头二话不说,先点了一炉子的安神香。
香炉摆在姜煦的床头。
张显闷着口鼻,避了出去。
约摸着香快烧完的时候,张显复又进去,用扇子驱散了帐中的余香。
姜煦眯着眼躺在榻上,人竟还是清醒的。
张显一屁股重重的坐在床榻边,叹气:“瞧瞧,安神香也没用处了。”
姜煦:“再加一倍。”
张显摇头:“算了吧。”他从药箱中挑挑拣拣,捏出了一颗药丸:“您哪还是服药吧!”
姜煦也不问此药的名字作?用,张嘴就咽了下去:“别忘了……”
张显打断道:“忘不了,一旦有情?况,我会?立刻金针刺穴让你醒来,先睡吧。”
姜煦在药的作?用下目光逐渐迷离,陷入了昏睡中,张显将一截带刺的荆藤放进了姜煦的手?心里,以保证在他在梦境缠身的时候,能让自己感知到?来自现?实?的刺激,不至于沉沦。
张显守在一旁,摇着手?里的蒲扇,掐着手?指算了一下,五年多了。
姜煦身上这个毒已经在血脉里存了五年。
张显本是个游医,十几?岁就随着师父天南地北的走,等他师父过世以后,他便自己一个人继续走。
他走过的地方很多,又格外爱钻研一些偏方奇毒。
五年前,大梁尚未起乱子,他游经华京,在街边支起了摊子,准备挣钱银钱继续下一个地方。
有一个白衣少年当了他的第一个客人,把他这个老郎中给难住了。
那少年就是姜煦,彼时他刚成?婚不久,还是意气风发的样子,至少从脸上看去,朝气远盖过了他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执拗的阴沉。
张显没见过他身体里的这种毒。
姜煦给他说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方。
张显跟在他身边一跟五年,也没能彻底解了此毒。
这个毒在姜煦的身体里,总是折磨得他头痛。
最开始,还只?是普通的头痛,疼上一阵,休息一会?儿自己就好了,再严重一些,需得军医前来扎针,问题倒也不大。
但此毒不解,积在血脉里,日复一日,渐渐地侵入了脑腑,毒性?很重,不仅让他清醒时难过,更让他梦中也不得安宁,虚幻和现?实?交织在一起,行?医的人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兆头,是疯癫的迹象。
张显扣紧了姜煦的脉搏,愁眉不展。
姜煦体内的这个毒,怕是拖不动几?年了。
第147章
姜煦渐渐的开始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及腰的雪地里, 姜煦踉跄了一下,眼睛里一片白茫茫,已有点看不清了, 直到刺目的血刺入视线中,他眼前?一阵模糊,一阵清醒, 他抛开了雪,挖出了深埋地下的遗骨。
姜长缨。
山丹王子利用这场旷古罕见的大雪, 将镇北军困在?了山窝里, 并一举剿灭了援军。姜长缨已打到了雅布日山下, 却因失了天时, 局势逆转处于劣势, 玄鹰营磅礴大气, 却不擅雪中?缠斗。山丹王子不会放过这大好的反咬机会, 姜长缨已尽全力留存了镇北军的主力。待姜煦赶到时,姜长缨气绝身亡, 只留给他四个字——以待来日。
姜夫人?听闻噩耗,一病不起,熬过了一个寒冬,却在?次年的春三月,在他面前咳血而亡。
此后,他孑然一身, 再?无亲缘牵绊。
一场雨,一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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