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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章 暗锋 【ZX整理】

    消息在几日后传遍整个大梁。

    战鹰飞掠直下, 林初取下了它爪上层层包裹的传信,她在粗略一扫后登时愣住,随后转身疾步将来自京城的书信送入了临时搭建起的大帐。

    年前得胜后, 拓跋焘在鸣稷山的布置被打得四散,他能在短时间内再度汇聚起残部, 却不敢再轻易试探招惹雪野中的重甲。铁骑得以借此扫清南方蛰伏的爪牙, 但洛清河并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就把战局定死——她为狼骑留下了西面的整片雪野。

    北燕的大势已去,主将们围坐在大帐中商讨接下来的布阵, 然而他们在听见林初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史书浩如烟海,这一辈人即便终其一生求索, 往昔贤才能臣隐没其中也早化作可望不可即的星辰。唯有崔德良, 他从太宰年走到如今,在那些旧日清流纷纷隐退消散后, 他仍旧如孤灯屹立重檐之下。士子们能望见他指引的方向, 踏着尚新的足印一路拾级而上。

    雁翎的将军们虽不是京城的士子, 行伍之人也对文官并无什么多余的好感,但内阁在天枢之前稳稳接续着给养军资, 他们或许未必有那般多的尊崇, 心里却到底给这位老臣留有三分敬重。

    “死谏天子。”李牧烟收拳抵唇, 半晌后翻涌的心绪都化作了短短的一句, “好气魄。”

    洛清河默然垂目, 须臾后接起话道:“具体情况如何?”

    林初上前将那封信捧于案上, 低声道:“阁老血溅太极殿,当日京中便民愤四起……留在城中的翠微羽林想效仿此前行事,依旧从严镇压, 但国子监捧卷上街的学生们宁死不退, 最后是京兆衙门急调了禁军回来, 才勉强稳住局势。可上街的百姓不愿离去,许多人幕天席地而坐,长跪绝食以明志。”

    “如此情形下,当夜宫中连发三道诏命,一以表阁老忠良,二言近日诸事扑朔迷离,为防敌寇作祟,当从长计议详查,三准太子率众谏言,免东南三州地方官员与此事所系朝臣之罪名,一切如旧,不予追究。三道诏命既出,天子虽未全准所请,但原以为至少可平一时风波,未曾想到学生们并不买账,这一跪就是两日。”

    生死之事横亘在前,就连身居高位者都可将之置之身外,国子监中尽是国之栋梁,此刻他们又岂敢惜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不等宫中再发诏书……”林初抬眸看了眼观信不语的洛清河,接着道,“京城之外,各州的笔墨渐起,其中声浪最盛的两篇……”

    “来自济州。”

    书院的钟沉闷地敲了三声。云雾袅娜萦绕在山间,这里清净得像是世外之地。

    “太宰一朝留下的最后一盏灯,就此去了。”萧承之背手站在水榭前静观烟云离散,身后的案几上放着飞骑新到的书信,“你我离开长安时,恐怕都没想到会有今日。”

    乔知钰坐在案前垂目而叹,她在李怀山伏法后受赵婧疏照拂,一直避居休养。怎料不过短短几年光景,千里之外的皇城便彻底物是人非。

    “太宰之风,也就此不复存了。”她说,“孩子们又会如何呢?”

    老头闻言转过身,他浑浊的一双眼睛在触及案上笔墨时好似有一刹重新变得澄明。山间的云雾随着天际的晴光初现慢慢变得稀薄,袖袍间的湿冷水汽逸散,留下来的是这个时节罕有的暖光。

    “那是那群小崽子的事。”他肩膀抖动,闷声笑起来,“我等避居山野不问庙堂太久啦……”

    乔知钰在研墨,她在重新拿起笔杆时指尖略有颤抖,但落下的墨迹勾挑间仍可见旧日风骨。

    “备笔墨罢。”她说,“我等送老友走这最后一程。”

    自此最重的一块巨石被砸入浪涛,它夹杂着崔德良与此前瞿延的死,顷刻间于国中激起千层浪。甚至有激进者起草了檄文,声讨此前力主议和收还边境调兵之权的大臣,称他们才是真正事二主的佞臣细作。有人举着文章冲上街头,面对着前来镇压的军士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后一头撞死在闹市之中。

    宫中对此焦头烂额,甚至无暇理会此后一批被暗中送往交战地的军资。京城的各大衙门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迫切地想知道每一个走到自己面前的官员究竟是什么态度,他们不留余地,觉得这其中没有黑白之间的位置,只能二择其一。

    民意的确是最不可控的东西,崔德良死谏时不会想到,这些声浪在一步步紧逼天子走回正轨的同时,也为许多人带来了无妄之灾。

    “然后呢?”林笙问,“天子答应开关,不卡我们的军资了?”

    林初点头,道:“答应了。不仅如此,他还让玄卫就此走到天下人眼前,自认有罪,听从‘贤臣’们的谏言,令东湖营统领沈宁舟主领这些暗卫不遗余力追查真正牵连北燕的细作。鹰房将这个消息送出来时,已经抄了两户曾在京有些名望的小族。”

    “那想来这些年玄卫也不是在吃干饭。”李牧烟嗤了声,“乱成这个样子,我可不信剩下的四脚蛇没机会给北面的拓跋老儿递信。”

    话音未落,众将齐齐抬眸看向了不发一言的洛清河。

    “天下人的声浪,无论是劝进还是声讨,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与乱臣贼子无异。”洛清河站起身,她在帐中没戴铁指,那封信被揉得褶皱横生,如同混乱的局势,也像极了此刻她心中的复杂心绪。

    崔德良的死不在温明裳的计划内,洛清河几乎在听闻消息的那一刻就能想到她心中该是何等悲恸。但这封鹰房的信出自温明裳的手,她却没有在其中多透露出半点多余的愁苦。她自然也知道洛清河什么都明白,但沙场危机丛生,说得太多、想得太多,便会露了软处。

    天枢在混战中不染风雨,或许所有人都觉得温明裳如今所处的位子早已稳如泰山,可自此之后,除了洛清河,她是当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将军们面面相觑,陆陆续续随之起身。

    劲风卷起帘帐,露出层层铁甲身后无垢的白雪。天穹之上黑点略过宽广的雪野,海东青没有追逐那一闪而过的陌生面孔,它抖动翅膀,将利爪深深刺入爪下猎隼的脑袋。

    洛清河拎起了桌上放着的头盔,平静地开口:“乱局已起,该有人定乱了。”

    “传令,整军吧。”

    穹顶暗沉。天子让步后,街上围堵的人潮也逐渐散去,但长街两侧高挂的灯笼并未来得及撤下,它们在昏光下摇晃,曳动出重重的红影。

    玄卫奉旨受命,大理寺所查办有关燕州的种种都要移交,赵婧疏没有异议,她在快速将手中案务移交给州府代为转呈后便带人踏上了回京的路,此刻正好踩着上元的尾巴入城。乔知钰和崔德良有旧,她代师先前去崔府祭拜,而后走了一趟天枢。

    各地的波澜还未平息,开关后如何调配军资也还需统筹,无论是内阁还是天枢都没有喘口气的余地。此刻明明天色已晚,府衙中依旧灯火通明。

    温明裳案前还堆叠着各式各样收上的文章,她拧眉刚把涩口的汤药灌下去,抬眸便见着赵婧疏掀帘入内。

    “师父?”赵君若在整理折子,见到她很是惊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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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时回来的?”

    “刚到不久。”赵婧疏打量她两眼,面上露出些笑意,“倒是没白把你放在这儿,如今办起差来倒是有模有样了。”

    小姑娘挠了挠头,露出个腼腆的笑。

    温明裳放了药碗,她没着官袍,此刻满身的素色,看着人显得有些清减。阁老膝下没有子嗣,她们这些做学生的随着丧仪换了素服,算作无声的吊唁。

    赵婧疏等到赵君若把东西拾掇好带上门,从怀里取出了一份写好的折子推到她眼前,道:“一应事由虽已奉旨移交,但所系毕竟是北燕,我在燕州的时日收集了一份名册,皆是顺藤摸瓜找到的些或有牵连的人。可惜还未来得及细查就……天枢如今既然代内阁承北方诸事,依着规矩你也可以看看。至于其后是要详查还是全权交由玄卫自己放手不理,你和他们商议后再定。”

    温明裳接了折子,翻开大致看了一眼,道:“如此短的时间能整理出这些殊为不易,婧疏,多谢你。”

    “分内之事,谢却是不必。”赵婧疏轻叹口气,抬手翻了翻桌上堆叠的文章,“要说不易,怕是京中更不易。这些东西……”她掂了掂厚厚的一沓书文,摇头道,“够让人头疼的了。”

    她边说边翻,这里头新旧交杂,有这两日才被塞过来的,也有出事伊始便送入的。所言更是各异,开初天枢的阁臣还有心思翻一翻,等到后来,忙得一下差便能倒头大睡,哪还有看的心思。

    窗外的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远远能听见打更的铜锣。温明裳侧眸看了片刻,道:“玄卫已经离京了。”

    “嗯。”赵婧疏随口应了声,她从繁复的纸页中翻出了属于乔知钰的那一篇,道,“略有耳闻,但自苍郡回京并未碰见,天子的暗卫,想来总归要行事周密些的。”

    “燕州所系也不小。”温明裳起身过去给她斟了杯热茶,“真要找个接替的人,想来应是沈统领。”

    “那若是当真碰上,也未必是好事。”赵婧疏合上了册子,轻轻吹了吹茶沫。她眸光低垂,看不出其中的思量,只是淡声道,“诸位先生著文,天下声讨,逼得君王不得不退让,她心中……怕是不快的。”

    “当真碰上了,恐怕也是不欢而散。”

    “若是如此,恐怕不只是她心中不快。”温明裳推开窗子,冷风倒灌入内,把窗前小景催打得不得不低眉折腰,“乱局已开,天心难测。”

    那盏茶见了底,赵婧疏看她一眼,问:“你是担心乱局中的京城,还是眼下的北境?”

    “二者皆有吧。”温明裳笑起来,指向窗外昏沉的天色,“北境交战地风雪难停,铁骑还在和北燕斡旋,北漠情形不定,谁也不知结果,京城亦如此。”

    她微微侧目,将被翻开的那些书文单独放在了一边,道:“今夜怕是又要见雪,你舟车劳顿,还有旁的事留待明日吧?至于这个……”

    乔知钰所写的那篇文章被推到了赵婧疏眼前。

    温明裳微微一笑,想了想道:“既是你的老师,这东西你留着最为合适。折子的事过两日我给你答复。”

    此时也的确不是闲谈的时候,赵婧疏抿唇想了想,干脆拿上东西起身道:“好,那我便不过多叨扰。今夜估计的确雪大,事若办完,你也早些回去吧。”

    温明裳回了她一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廊下的风似乎愈发呼啸。

    赵君若送走老师,回来见她站在窗前观景,便先去代为将那些翻乱的书册放回原处。书页翻动的声响伴着外头的风声,在短暂的时间里成了屋中唯一的声息。少顷后那些翻乱的书文归了位,赵君若正要回头提醒温明裳莫要吹太多冷风,余光却突然瞥见了熟悉的字迹。

    “这是……”

    温明裳闻声回头,问:“怎么了?”

    “这字……”赵君若犹豫着道,“好像是沈统领的。”

    沈宁舟?温明裳接过看了两眼,有些意外地抿起唇。

    这份文章就放在赵婧疏翻阅过的那叠书文里,只要再往下翻两篇就能瞧见。是或不是,恐怕无人能比她看得更加分明。

    “收好吧。”温明裳深吸了口气,“得空了交由你师父,是留是毁,凭她处置。”

    “可玄卫,不是早已领命离去了吗?”赵君若微微收紧了手指,不解道,“明明还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带上了狼毒北上……又为何还要写这东西附和昔日师长呢?”

    “大抵有些事可以妥协,却又不愿当真各退一步,否则,也不会行至末路了。”温明裳转过身,话还未落,廊下昏暗中好似忽地闪烁过一抹亮光。

    赵君若眼神一凛,旋即按住了腰上佩刀。

    温明裳没有动,她侧耳听着风声,低语道:“要下雪了啊。”

    层云随着风雪汇聚,它们缓慢地压低,好似要迫近宫墙的顶端。御旗上金龙的五爪被夜色遮掩,变得模糊不清。

    寝殿的大门紧闭着,阴影中的金翎现身跪伏殿前。沈宁舟率众离开后,这二人便为左右,暂领宫中玄卫。入夜前金翎回信,言沈宁舟已入燕州境内,不日便可抵达州府。

    而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北漠的密报传入了咸诚帝的手中。

    北漠的卫队撤出了锁阳关,这意味着北燕王庭不再受制于人,他们可以随时调兵南下,等到白石河的战事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咸诚帝让沈宁舟带去了御笔亲书的诏命,他不愿再忍耐,无论此战结果如何,洛清河都必须死在交战地!

    “陛下。”侍奉的太监隔着屏风小心翼翼地禀告,“太医正已到殿外,可要即刻传召看诊?”

    咸诚帝掩唇咳嗽,他脸色青白,目光在烛光下也难掩阴鸷。崔德良的死像是砸开了那场大梦,把他秉性中的猜忌与怀疑赤裸裸地抛在了明面上。他演不下仁君圣主的把戏,就连欺骗自己都再也做不到。

    死人若是无法开罪,那便只有对生者平添憎恨。是以哪怕为了避免横生事端,今夜京城中也有人必须死。

    “让他在偏殿静候。”咸诚帝寒声回了句,他咬紧牙关,喃喃道,“乱臣贼子……”

    玄卫低垂着头颅没有动作。

    “去罢。”天子披衣起身,他注视着殿下自己最为信任的暗卫,下令道,“不论是中宫还是东宫,谁人拦在前面护着逆犯,皆杀之勿疑。”

    “天明之前,朕要看见逆臣的首级。”

    玄卫拱手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天子的寝殿。

    烛芯骤然断裂坠落,咸诚帝盯着那一方火光,一字一句地呢喃。

    “是你等逼朕,那就勿怪朕不念旧情了!”

    衣袂浮动间接住了落下的梅瓣。

    慕长卿凭栏观雪,佯装轻松地开口:“欸,你们该走了吧?”

    角落里背身的暗卫没说话。

    慕长卿于是侧头睨了她一眼,玩笑道:“可要本王送你们这一程啊?”

    暗卫轻叹了声,道:“不必。齐王殿下还请顾惜好自己与王妃。”

    “也罢。”慕长卿垂下眸子,她眼里没有笑意,只有立于她身侧的姜梦别能听见逐渐加快的心跳。齐王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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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拾起了落下的梅瓣,道,“那本王便祝诸位今夜,得偿所愿。”

    她张开手,落梅乘风直上,眨眼消失于天地。

    角落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今夜没有月光,暗室的烛火熄灭后伸手不见五指。

    潘彦卓鬓发凌乱靠在冰冷的墙边,垂目间入眼的是蟒袍绣纹精巧的下摆。他勾唇无声地笑起来,淡声招呼:“许久未见啊,晋王殿下。”

    慕长珺无意与他寒暄,他径直蹲下,捏起他的下颌漠然道:“本王很早便提醒过你,自以为聪明,是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你已无可用之处,天子今夜要杀你平众怒,你又待如何?”

    “杀我?”潘彦卓挑眉,轻声细语道,“臣怕殿下还舍不得。”

    “哦?”慕长珺眯起眼,“可平天子一怒的人已魂归幽冥,本王就算念着你效忠之心,也是有心无力。”

    “未必。”潘彦卓垂下眸子,“天子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便是圣明如先帝,不也终敌不过人寿苦短么?”

    慕长珺闻言面色骤冷,他手掌下移,扼住了四脚蛇首领的脖子,逼问道:“你此话何意?”

    “殿下以为何意,那便是何意。”潘彦卓握住他的手腕,撑身向前,低声道,“臣不畏死,但临死之际,还是要给殿下一个忠告。”

    “城中的翠微营,殿下可要握紧了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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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2章 丧钟 【ZX整理】

    雪雾锁在重檐间, 当啷的铁马被整肃的脚步与轻甲碰撞的声响裹挟入浓夜,即便立于廊下凭栏仰颈也难闻其音。

    入夜的钟声也停了。

    案上的游记被翻到了尽头,慕奚正着手将它们收捡到一处。寝殿并未点灯, 廊下灯笼的泠泠冷光透过大敞的窗子,伴着呜咽的北风潜入其中, 小心翼翼地匍匐在长公主足下。

    “殿下。”此刻殿中侍奉的除却东菱再无旁人, 属于天子的耳目一早得知了今夜会有血光,她们与不谙真相的宫人一同遂了慕奚的意思退出了寝殿。东菱点灯的手微微颤动, 她垂着脑袋,代为换掉了桌上那一盏冷透的茶水, 悄声道。

    “皇后殿下已睡下了。”

    慕奚“嗯”了声, 她并未动那盏茶,而是平静地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女, 伸出手去覆上了对方置于膝上的手。凉意霎时渗透指腹, 她轻叹了声, 道:“不是让你留在母后身边,怎么还是回来了?”

    东菱眼圈登时红了, 她连连摇头, 颤声道:“奴婢是殿下的贴身侍女, 岂有只身而去的道理?”

    “不是害怕的吗?”慕奚笑了笑, 指尖轻轻摩挲过掌下的冰凉。她说, “明知会发生什么还留下, 又是何苦?”

    东菱连连摇头。廊下已可闻远方铁马兵戈之声,玄卫为天子自东湖营的世代军户中擢选,今夜刀锋既出, 为保万无一失自当二者皆用。那些手握刀剑的凶戾客已近在咫尺。她反手紧紧握住长公主的手, 哽咽着说。

    “殿下才苦……奴婢不走, 今夜无论是……奴婢都愿留在殿下左右。”

    皇嗣贴身的侍从皆是自幼相伴,人非草木,许多时候其中早已非主仆之谊。生死于前,不怕是假话,但她仍旧选择留下,拳拳之心早已可见一斑。

    慕奚轻轻摇头,道:“傻姑娘。也罢,时辰将近,替本宫更衣罢。”

    檐下纷纷然的雪盖住了醒竹,传信的羽林跑过城头,在停下时被这风一吹,后备汗湿的衣衫好似也被一并冻成了冰。

    巍峨的宫殿前阒然无声。天子预想中的阻拦并未如约而至,羽林于门前止步,内侍在看过天子金令后遵旨退去,玄卫迈步而入时甚至没有见到本应在此的中宫皇后。

    东湖虽直属天子,但他们不是玄卫,明日若是长公主薨逝的消息传遍京城,咸诚帝要玄卫保住东湖羽林中的大多数必定对今夜发生种种一无所知。金令抽调的人手要少而精,这些亲信中的亲信能围住殿门便足矣,而里头究竟传的是什么旨意,发生什么,只有最后听奉君命的两个玄卫知晓。

    檐角新刷上的红漆在昏黄的灯火下仍旧显得鲜明夺目,行在左侧的玄卫在迈上寝殿最后一层阶梯前停下,她仰头注视着那一角,说话声音低哑。

    “这些殿宇,多久才修葺一遭?”

    “这谁知道。”同行者冷然道,“几时修葺,雕琢几何,左右不过死物,粉饰再精巧,又拦得住什么?”

    “也是。”女子不置可否,“也无人知道雕栏画栋何时又会换个主子,还是办正事要紧。”她低声说罢,向前一步抬手推开了半掩的殿门,殿中孤灯飘摇,恍惚间好似幽冥鬼火摇曳。

    宫人垂首立于旁侧未有动作,置于桌上的书页不堪疾风摧折,哗啦啦地翻过新页无力落于一侧,摊开的笔墨绘着某处山河,卧于宫装精绣的凰鸟身旁不再动了。

    它的主人稳坐桌前,在遽然的风霜中镇定地端起桌上杯盏,伴着殿门轰然合上的声响吹散了茶汤的细沫。

    玄卫在长公主面前一丈之外停下了脚步,他自怀中取出了天子金令,翻手执牌定在了前胸。

    慕奚抬眸一扫,端着茶盏的手稳稳当当。她面上没有惊惧的神色,好似今夜踏足此处的不是催她命的阎罗,而是一如往日再寻常不过的宫人。

    “元兴三年,今上重整督军,打乱先帝在时的金吾旧制,为皇城戍卫者更名东湖营,旧日军官悉数轮替,六品以上者皆自贵门出成了不具名的规矩。”慕奚打量着玄卫的脸,平声静气地说,“武举登科比不得一句高门大户,要想打破此举,唯有逆势而上,得人青眼。沈宁舟如此,而你,亦如此。本宫说得对吗?”

    玄卫的目光微敛,他在须臾的沉默后缓缓放下了平举的手臂,道:“殿下还记得我。”

    慕奚报之一笑,却没有起身,她望向窗外的大雪,道:“记得。太宰末年入金吾,考评都不错,可惜遇上了今上改制,你往上三代并非军户,本该就此被下放州郡。”

    “殿下好记性。”玄卫深深吸气,道,“若非殿下提携,今日我绝不会在此处,这是恩,卑职都记得。但君命难违,天子一怒无人可改,殿下执着,便该知有今日。”

    他抽出了腰间佩刀,上前去放到了慕奚面前。

    “今夜宫中冲冲围困,殿下插翅难逃。但恩要偿,卑职无以为报,只能送殿下最后一程。还请您……自行了断罢。”

    言罢他缓步后退,正要背过身去不看将现的血光时,长公主拿起了眼前的长刀,忽地幽幽问了句。

    “陛下,当真要杀我?”

    “圣心已定。”父女反目不相知,谁都难免为之唏嘘。玄卫背身不再回头,淡淡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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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不要让我等为难了。”

    残灯胡乱地晃动,这盏灯今夜没有差人更换灯芯,此刻犹如风中残烛,熄灭只在朝夕。茶盏终于被放下,东菱紧张地抬起头,看见慕奚一手握刀,另一手缓慢地抚过刀脊。

    寒刃上倒映着她的眉目,足下影子斜长。

    长公主抿起唇,犹如叹息般轻声道:“……是么?”

    尾音倏然散进风里,刀刃在指尖弹动间发出铮然鸣声,玄卫耳尖微动,一种本能的警觉刚浮上心头,咫尺便听得一声刀剑锵然。他陡然回身,但刹那间凉意透骨而入,淅沥沥的坠雨声散在呜咽寒风之中。

    他僵硬地低下头,看见了穿胸而过的剑尖。

    “你……”

    殿中并未多出来第五个人,那把取他性命的利刃来自从未想过的身后。

    慕奚放下了刀,她盖上了茶碗,像是掩盖住了飞溅入其中的血滴,“东菱,撤下去吧。”

    宫人如梦初醒地上前,她颤抖着侧目,看见挡在眼前的高大身躯轰然倒塌。身后的女人收剑归鞘时抖落了刃上血珠,她迎着长公主的目光,缓缓撩袍下拜,跪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说:“太医正已入天子寝宫。”

    “嗯。”慕奚终于起身,她在绕过玄卫时垂下了目光。

    “走吧。”

    那双沾染着血污手试图在生死边缘抓住她的裙摆,可惜到底是无用功。弥留之际,他并未能想明长公主究竟是如何将人安插入为天子重重擢选的玄卫之中的。

    若是自元兴三年改制伊始而起,那时她又才多大年纪?

    可惜无人会给他一个答案了。

    动手的玄卫站起身,反手将随身的匕首抵在了长公主后腰处。门外还有羽林,宫中还有玄卫,杀此一人的确无用,其中仍旧危险重重。是以此刻离去,也要做足了明面上的戏码。

    “回母后身边去罢。”慕奚向着宫人最后叮嘱道,“这条路,本宫得自己走了。”

    殿门在话音落下时轰然打开,屏风遮掩住了血痕,风雪蒙蔽了阶下羽林的双眼。他们闻声仰首,在大雪中看见了缓步行出的身影。

    暗纹的瑞兽振翅欲飞,羽林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了道路,但他们让的好似不是天子金令,而是另一种藏在更深处难以具名的东西。他们透过大雪中踽踽独行却仍旧面如平湖的身影,仿佛看到了十年、百年前那些独坐九霄的四方之主。

    那是慕家君王。

    长街马蹄四起,窄巷口有人被夜半惊声惊醒,打开窗子探头向外张望,依稀望见了轻骑远去的影子。

    “怪噻。”他挠挠头,像是没睡醒一样拍自己脑门,“这么多官军,这是又要抓人嘞!”

    他打了个激灵,赶忙连连摇头嘟囔着可不要又出什么大事,晃晃悠悠地提灯赶紧重新回了屋。

    再过一条街便是宫门,巡街的禁军瞧见这队翠微羽林,忙喝止道:“缇骑止步!今夜宵禁,何人在此策马?!”

    羽林齐齐勒马,慕长珺反手摸出象征身份的玉牌丢给领头的小旗,问:“今夜巡防可有异常?”

    他贵为亲王,翠微如今与禁军同驻京郊的命令又还没撤下去,的确也有讯问之权。小旗在看过玉牌后还将其了回去,拱手道:“回晋王殿下,并无异常。殿下深夜调兵,不知可有令旨,又或是出了何事?”

    慕长珺拧眉不答,潘彦卓那几句警告言犹在耳,让他总难心安。但这些话绝不可说与旁人听,他沉默了片刻,道:“本王调兵自有道理,尔等小卒岂有过问的资格?本王且问你,今夜是否无人入宫?”

    禁军看翠微比看东湖还不顺眼,一听这话都忍不住皱眉。但眼前这位到底是天潢贵胄,有气也只能先忍着。小旗于是淡淡回道。

    “并无。夜开宫门乃大忌,除却边关急报,谁都不能轻易入宫。宫门东湖羽林层层护卫,岂有人敢如此胆大妄为?王爷贵重,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不是?”

    慕长珺此时调兵的确理亏,但他心有疑虑,又不甘愿就此退去,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恰逢此时,身后长街忽然又有马蹄声渐近。小旗心说今夜怎得事如此之多,提着灯笼便朝后张望。来人这马骑得委实不怎么样,一条大路笔直,跑得那叫一个歪歪斜斜。

    慕长珺目力不错,他隔着老远认出了来人,心中登时疑虑更深。

    “大哥?”

    小旗也认出了慕长卿,这位如今才是禁军的顶头上司,他连忙放了灯笼躬身。

    “卑职拜见齐王殿下!”

    “免礼!”慕长卿竟也同样面色凝重,她匆匆把调兵的铁牌扔到了禁军的怀里,扭头和慕长珺说,“二郎来得正好,我已传令禁军封锁十二门,你且快些随我入宫!”

    “夜闯禁宫乃重罪。”慕长珺现在想起提醒了,“大哥这是要做什么?”

    “哎呀你怎得在此时犯浑!”慕长卿急道,“出事了!天枢适才急报,数位朝中要员为细作刺杀,重伤的就有五六个!温大人都遭了殃!那些细作还带有羽林的牌,如今沈统领不在京,宫中若是有个什么……唉!别问了!快些入宫才是正经事!”

    温明裳?慕长珺还要怀疑,但慕长卿已不愿与他周旋,她一把翻出随身的金令,肃然道。

    “你若是怕,那就说是我带你进去的,若是父皇事后问责,我代你担了!”她压低声音,附耳说,“我的姻缘大事还捏在陛下手中,三郎在宗室里做不了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言尽于此。”

    言犹未尽,骏马已如箭一般窜了出去。慕长珺面上阴晴不定,他犹豫了须臾,末了还是一咬牙。

    “进宫!”

    天枢办差大院灯火通明。

    温明裳指尖抚在颈侧,那里的小口子已不再流血,但在触碰间还泛着刺痛。赵君若在给她上药,那道口子离致命处近在咫尺,哪怕并不深,现在瞧着也叫人觉着心有余悸。

    高忱月在看禁军收敛满地的尸首,她在最近的一具尸体前蹲下,伸手把人给翻了过来。

    衣领下的刺青栩栩如生。

    她小声嘀咕了句:“画得真像啊。”

    “禁军和翠微营定然已经过去了。”都统拍了拍手,以为她们多少有些心有余悸,安抚道,“大人不必担心,宫中定然无恙!”

    “禁宫龙气齐聚,足下横卧是我大梁龙脉。”温明裳微微一笑,“天子与储君皆在其中。”

    “我自然相信,宫中无恙。”

    咸诚帝打了个盹,他微微张着口,缓缓醒转时,太医正恰好在收捡银针。

    他闻声重新伏地而跪,恭顺道:“陛下近来夜里常有惊厥,臣已将煎煮的药方转交高公公,辅以每日行针,想来再过些时日必有起色。”

    咸诚帝活动了两下绵软的肩颈,好似的确感到胸口郁气渐缓,整个人都爽利了不少。他微微颔首,赞许道:“好,卿有心了。来日待朕龙体安泰,必有重赏。”

    太医正躬身谢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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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臣分内之事,不敢妄言恩赏。今日夜已深,臣为陛下再行一轮针,便可安寝了。”

    咸诚帝心里还记挂着玄卫去办的事,并无心就此睡下,他摆了摆手,道:“不必,朕还有政务要处置。”

    “这……”太医正不敢强求,只能顺势道,“那臣代陛下点一炷安神香,可平陛下辛劳。”

    这倒是无妨,咸诚帝听罢颔首,道:“准了。”

    太医正领命去了偏殿取香。天子撑靠于榻上,屋外风雪还未停,他听着风声,觉得眼皮沉重,脚步声不多时复起,应是回来的太医正。他听见臣下低声唤的几句陛下,困乏地应了两声却无心再言其他。

    上涌的睡意迅速将他吞没了。

    再醒转时宫中钟鼓又鸣一轮。殿中烛火已熄灭,随侍的宦官也不在其中。咸诚帝微微皱眉,正要开口传唤,却在欲抬手之时惊觉自己浑身僵冷。

    垂帷层层放下,榻前坐着一个影子。

    慕奚觉察到动静,抬起眸凉声道:“父皇。”

    “别来无恙。”

    咸诚帝登时瞪大了双眼,他喉中溢出不成语调的嘶嘶声,却无力起身对答。垂帷被缓缓拉开,透过微弱的光,他看见了站在阴影中的玄卫与太医正。

    二人面无波澜,望向他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寝殿外还有羽林,慕奚绝无可能强闯入内,而此刻玄卫只存其一,太医正的态度业已明了,咸诚帝如何还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您心中怕是在骂,我等皆为乱臣贼子。”慕奚弯腰拾起动作间不知何时被扫落于地的珠串,“可您忘了,皇祖父说过,人心向背从不系于一人之身。”

    “儿臣今夜带来了一样东西,您要瞧一瞧么?”

    一方小令被取出,悬在了咸诚帝眼前。上面并无落款,只有一个未记姓名只存纹样的私章。

    咸诚帝目眦欲裂,他胸口剧烈起伏,在无力的挣扎里口吐鲜血。

    那是、那是——!

    “先帝遗命。”慕奚眼中有悲悯,“您一直在找的东西。祖父冲龄践祚,掌权时扫清身侧虎狼,羽林前身亦由他一手打造,这座皇城原本固若金汤。您为一己之私动摇其本,自以为能将社稷江山以旁门左道紧握于手,可您看清过自己的父亲,又看清过这座宫城吗?”

    先帝严苛,但不失圣明。他能让一干俊才心甘情愿为俯首,让天下人时至今日都感怀太宰清流,其中靠的绝不仅是帝王心术的制衡恩威。譬如他用洛氏,稳边关,更从不吝偏爱,因为他看得透人心。盛名之下必要有人能成所期,否则便会是山海崩裂的灭顶之灾,成全洛家的有一日同样能够毁掉他们。

    他用忠义二字将这一门将帅拴在了自己身侧,可那些作为交换的恩宠也都是真的,这世间唯有懂得什么是“情”字的人才敢在博弈间将筹码系于人心。咸诚帝没有学会真正的要诀,他只是在恩师座下佯装仁德的可怜虫。

    “它原本永远都不会出现。”慕奚说,“如果你没有在那之后害死老侯爷,阿昭早在元兴三年就将它付之一炬了。”

    这道遗命从来不是夺走皇位的工具,它只是一个考验。如果咸诚帝能懂得收敛猜忌之心不动妄念,那么太宰心腹便会于无声中向他俯首,可是帝王家互不相知相信才是常事。先帝在弥留之际透过那些早有的预兆,看到了自己死后会迅速为之天翻地覆的大梁天下。

    所以他留下了这些,是为了护住孙女,也是为了帮扶洛氏。但人力终有尽,谁也想不到不过九年光景,雁翎血光滔天。

    那场祸事太突然了,所有人皆是措手不及。

    咸诚帝终于缓过一口气,他嘴唇颤动,嘶声道:“朕……早、早在当年……就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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