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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起身亦是一拜,温声道:“二哥珠玉在前,儿臣便也以此杯相敬,愿我大梁天下久安,国祚永昌。”

    有言于先,群臣自当举杯同贺。

    洛清河目光微晃,垂眸饮酒时听见洛清泽凑过来压低声音唤了声阿姐,似是想要问何故突然由此一言。她摇了摇头,饮尽杯中酒后指节稍抬,低声道,“瞧着便好。”

    “你二人有此心,朕心甚慰。”咸诚帝放声大笑,宫中随侍的内宦忙上前添酒,他却没有再饮,阒然间话锋一转道,“君臣相得乃国之幸。说起来,朕忽然想起尚有一事未决……宫宴本不该谈政,只是此事未决,诸君皆为肱骨之臣,朕总忧心来年一则有损诸君情谊,二则有弊于我朝百姓之心,故而……此事还应于年节之前有一定论。”

    柳家人原本听得慕长珺不过祝酒词都松了口气,到此又听得食不下咽。

    柳文钊犹为心惊,前几日老太爷才给他吃了颗定心丸,说着此事定不会详查,可听咸诚帝这意思,却好似与这猜度截然相反。

    什么叫年节之前必有定论?

    温明裳将他们骤然变化的面色收入眼底,丝竹声彻底停了,这是事发先兆,大殿空寂,就连衣袖摩擦声都显得太过刺耳。

    御史台的那位于大人便是在此时站起身的。宫中留他一日,天子是何想法他心中自然清清楚楚,于是这开口先给柳文钊与左丘桁赔了句不是,紧接着便是分立左右的两位皇子递交至御史台的折子。一关乎柳文昌,二关乎大堤,前者无大错,可赦却要罚,但这后者……有大谬。不是这一时一地的错漏,而是整个工部的差池!

    到底是言官升调至这个位子的,虽已年过半百仍是字字清晰,连潘彦卓这几日查了什么账册都说得清清楚楚。温明裳边听边往户部那头看了眼,座上的人满目淡然,好似此事全然与他无关。

    算得当真有够快。温明裳收回目光,正好听见于大人将查出的错漏一一讲明。

    咸诚帝缓缓沉下脸,露出一副难办的模样,他将目光投向工部众人的席位,慢慢开口问:“诸君既已听罢……可有何解释之词呢?”

    如今工部当值的还真不是柳家,弃卒保车乃常态,门生之谊于他们而言并非全然的保命符,更何况此事一出,柳家是否得全身而退尚且未可知。尚书当即起身叩拜,颤声道:“陛下明鉴,容臣详禀!”

    “历年工部账目皆重重审查递交内阁过目,陛下其后也亲眼所见各种用度几何。只是事务冗杂难免有所不及,出了纰漏也是在所难免……臣其后必定严惩所系官员!给陛下一个交代!”

    “如此……”咸诚帝侧目道,“交代定然是要的,只是朕见此案务呈报多至此等地步,恐怕不仅仅是纰漏二字可得。阁老意下如何呢?”

    崔德良原本闭口不谈,如今被点了名也只好起身相拜,陈情道:“陛下所言甚是,但工部之所言也不无道理。今次查对者仅潘大人一人主责,虽有疑,但尚无实证,如于大人所言那般罪及整个工部……尚不可断言。老臣以为,此事既由二位殿下先行提出,且那夜缉捕有疑,不妨再听听二位殿下的说辞。”

    咸诚帝于是将目光投向了左右的二人。

    慕长珺一拱手,冷声道:“父皇命儿臣查一州,儿臣自不可轻慢,潘大人不过是于儿臣授意之下查对账册,其后觉察出有不妥便也如实禀明,无半点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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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矩。然此事牵连三弟在查的柳侍郎,故而儿臣命其将之一道呈予三弟,这才有了那夜羽林与禁军的缉捕。”

    慕长临微微颔首,道:“柳侍郎自罪其上,儿臣皆已查过,结案之册也已于昨日上呈内阁。那夜二哥让人来寻,此事重大,儿臣思量再三,觉得应如此。”

    “依你二人的意,此事必然要查?”咸诚帝再问。

    群臣皆屏息凝神。

    二人对视一眼,垂首道:“请父皇详查!”

    此言一出,柳文钊的脸霎时间便白了,老太爷一把摁住他的肩膀,缓缓摇了摇头。

    温明裳支着脸,想着下一步应就是天子抛出何人可查此事,却不成想崔德良先一步开口。

    “陛下。”阁老轻咳了声,“老臣以为,此事若要查,必要有一个位高权重者,方可抚平众人之心。二位殿下虽皆可分忧,但手中所司过多,难免分身乏术。”

    “哦?”咸诚帝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那依阁老所见,何人堪当大任?”

    崔德良目光在群臣之中梭巡,最终定于一人身上。

    洛清河眼皮一跳,果不其然听见阁老下一句便是“镇北将军可当此任”。

    群臣私语声起,都没想到阁老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温明裳也愣了一瞬,她下意识抬头向上看去,却在转瞬间意识到什么般转过头抓住了一束目光。

    崔德良口中指的洛清河,但看的人是她。

    咸诚帝也面露讶然,反问道:“清河,你如何看?”

    洛清河犹豫了须臾,起身一拜后开口:“陛下,臣……”

    “臣觉不可!”说话声骤然被打断,众人侧眸,瞧见说话的人更是摸不着头脑。

    是温明裳。

    柳文钊终于按捺不住,他豁然起身,指着走出席位的女官斥道:“放肆!此乃要务,非大理寺职权所在,竖……温少卿岂能插足!”

    “无妨。”咸诚帝摆手示意他先坐下,缓和了声音道,“阁老乃温卿先生,温卿殿前驳斥必有其理,皆为社稷之臣,不妨说来听听。”

    崔德良的目光仍旧坦荡地落在温明裳身上,旁人看不懂他此刻心中所想,就连姚言成也摸不透此刻的针锋相对是为了什么。可是温明裳却明白了自己这位先生的意思。

    “臣觉不可,原因有二。”温明裳深吸了口气,行于中央叩首而拜,恳切道,“其一,镇北将军位高,但有职无爵,难服天下人心;其二,军务与朝政难以同列,将军乃将门之才,却未必通晓朝政之事,其三……其三便是臣不知阁老此言置太始帝金口玉令于何地!置历代靖安侯满腔碧血于何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这话可太重了!

    可崔德良看着她只字未发,眼底却划过了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来。

    洛清泽也没想明白,他凑到姐姐耳边,小声问:“阿姐,温姐姐她……”

    “阁老在帮她。”洛清河在短暂的诧异后回过味来,她凝视着师生二人的对峙,忽然轻嗤了声,“不愧是帝师。”

    可多的是人不解其意。柳文钊像是终于找到了话柄,又道:“你!温少卿此言,可有将旧日阁老倾囊相授之情感怀于心?!”

    “先生教导之恩,臣毕生感怀,绝不敢忘!”温明裳看也不看他,直直望着高座之上的天子,“可臣先为大梁之臣,再为先生之徒,如今师言有谬,岂能盲从?自当驳斥以正清流!”

    “陛下,太始帝有言于先,我大梁武将不涉朝政,只听军务,此乃铁律。阁老今日要镇北将军身领此职,那便是坏了百年规矩,若是后世效仿,那便成恶例,万不可行!此为其一!其二,历代靖安侯死守北境雁翎关,洛氏一门满门忠骨,从未有违此令,然君命为先,镇北将军必应陛下之请……如此一来,谁人知后世人会否猜度洛氏有以功高拦权之嫌?”

    “凡此种种,皆为其弊,陛下还请兼听之,勿破祖制,勿伤忠良!”

    这番陈词不可谓不情真意切。原本还如柳文钊一般对温明裳指责师长有所不满的官员此刻都禁不住连连点头,心说这温少卿当真是个忠良之臣。

    洛清河坐了回去,她转着杯盏,眸子微微眯起。师生之情私底下如何他们自己清楚得很,委实没必要摆到明面上来给人看,不若借此来引出些别的。

    崔德良知道不能点洛清河吗?他当然知道,可他一定要这么说,为的就是让温明裳来说这个不可。如今朝中柳家放出的风声最大的一桩罪名是什么?是指责温明裳为一己私欲,亲友手足皆可抛,当日殿上相争赢一时,却也当真有此祸端。所以崔德良落了这一步棋,让温明裳于此事上当众驳斥自己,看似是不顾念师生情,实则是让她亲口将其中利弊阐明。这样一来众人心中不会觉得她为的是一己私欲,因着这事再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少卿来办,而余下的……便是一个敢于直言一心为朝的良臣之名。

    这还只是第一步。

    洛清河向上看了眼眉眼含笑,看似仁德的天子。

    第二步便是向着咸城帝去的。

    昔日的皇子先生,今日的一朝帝师,最了解咸诚帝疑心这个毛病的……可不就是崔德良吗?温明裳为他所用,可不代表他如今就全然信任她,因为天子清楚自己的先生会教出何种品行的弟子。

    而他不要一个君子,要的是一个忠于自己譬如沈宁舟的能臣。

    此举便是在告诉他,即便面对的是自己,温明裳开口也必定为了天子,为此她可以不惜让这段师生之谊蒙尘。

    而这最后一步……是她洛清河。

    这事真要她办自然是能办的,可办得漂亮了,功就记在了洛家头上,温明裳出言否认,听来便存了不让洛清河领这份功的意思。京城中耳目众多,藏得再好也会有走漏出去的风声。崔德良不会介意自己弟子择何人为伴,但既然选了洛家的人,便还要透给天子另一件事——她们所谓的情不过表面欢愉,当不得真,至少温明裳不当真。

    世人皆知洛家人重情,只要温明裳不当真,这个情字在咸城帝看来就是来日扎在洛清河心口的一把利刃!

    崔德良蛰伏这么久没动静,暗房的消息都暂时压了,原来是将这步棋下在了此处。洛清河垂眸时掩盖住了眸底的赞叹。

    下的妙,接招也接的妙。

    心念电转间,这段争执已近尾声。

    天子抚掌大笑,让跪伏的女官快些起身,悠然道:“虽为争执,但皆为我大梁,莫要伤了和气。温卿所言不错,此例不可开。不过么……朕倒是想起来一个可堪大用之人。此时,人应当也该到了。”

    话音未落,内宦从殿门外匆匆行来,附耳过去低声道了句什么。群臣还来不及细思,便听咸诚帝拍板道了句“宣”。

    温明裳侧眸看向殿外。

    丝竹声复奏,随之高声而起的是内宦拖长了声的传唤。

    “锦平长公主进殿——”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又名,皇帝跟前这几个全在演戏(。

    感谢在2022-07-03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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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寒刃 【ZX整理】

    这一声传唤还未落地, 座中诸人可谓是神色各异。

    大殿的门就此大敞着,寒风从殿外毫不留情地卷入其中,已经入了夜, 两侧的宫娥提着大红灯笼,弯腰垂首给上殿的公主照明。这段路算不上长, 风把大红色宫装的裙角吹得向后飞起, 慕奚拾级而上,行走间腰坠环佩未闻半点声响。

    她没有描妆, 连这身宫装都好似是入宫前才换好的,可温明裳放眼看过去的时候, 却在她脸上看不见半分旧日的颓败。

    她根本不需要描妆。

    金线描红, 便如天子冕服肩担日月,苍龙敛爪蛰伏其上, 这身宫装上绣的是凤凰于飞, 极目万里。

    自殿门始, 无需内宦高呼朝拜,群臣皆依次起身。他们并不知锦平长公主为何在此时被传唤归京, 有些入朝时日不久的甚至未曾见过她。文臣们虽一直在劝谏天子立储, 但心里也知晓京中的两个皇子各有德行, 实在是难选。有此珠玉在前, 他们之中未曾见过公主的总会觉得, 再多么出众的公主也不过是个女儿家, 萤火何能与皓月争辉……可今夜一眼,方知何为千里辉光。

    她本就该是高天凰鸟,这是不论蛰伏几时都难以掩盖的光芒。

    洛清泽在内宦传唤声起的那一霎眼睛就亮了起来, 他扔了割肉的刀, 匆忙抓起边上的巾帕擦了手去看洛清河, 但好在仍记得此刻尚在宫宴上,面上还是压住了满溢的喜悦。

    那可是晗之姐姐啊!

    洛清河轻轻咳嗽了声,她抛了杯盏,在震耳欲聋的朝贺声里起身深深一拜,紧随众人高声道。

    “恭迎长公主殿下还朝——!”

    这一声恐怕是朝臣中少有的真心实意,却也显得有些五味杂陈。

    两侧王府的女眷也跟着起身,她们无需像朝臣那样将礼数做足,故而崔时婉看过去的目光里含着隐隐的忧虑。

    权柄是一把无鞘的剑,可以保一人,也可能在某种时刻将人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慕奚若是回朝掌权,自可重立公主的威信,但眼下两虎相争,再添一人……难知吉凶啊。

    这些藏于人心的思量此刻却未被慕奚放在心中。她行至阶下,拂袖屈膝向着御座之上的咸诚帝缓缓叩首行礼,道了万岁。

    “奚儿守灵至今日,已有六年了吧。”咸诚帝微微抬手,“起来吧。来人,赐座。”

    内宦尖声细语地应了句是,挥手示意将早已备好的食案小几一并抬了上来。而这落座的位子……恰是两位皇子跟前的地方。

    再上一步,那便等同于位列东宫。

    慕长珺微微色变,下意识侧头去看右侧的弟弟。

    慕长临倒是也看着慕奚,但他目光里没有一样的揣测,只有在看着慕奚终于落座时终于松了口气的笑意。

    咸诚帝没去仔细瞧这二人之间的动作,只是在其后道:“今日既已归京,你母后念着你,日后当常常入宫走动,以尽其孝。”

    “是。”慕奚面色平静,若非亲眼所见,慕长珺也会怀疑那日他在嘉营山上的那一面是真是假。

    咸诚帝却像是满意她的这副波澜不惊的情状,他举杯饮下了其中残存的酒液,缓声道:“另有一事,朕适才与这朝中诸位商议过后,觉着交由你办最为合适。温卿,你且上来与公主详说。”

    这人点的其实有些莫名,但御史台那边于大人揣着袖子没动作,好似默认了这般行径。

    洛清河重新坐下,心说这应当也是当日宫中交代过的。

    这一场百官宴便好似一局棋盘,咸诚帝要把身在其中的人尽数摁死在该在的位子。

    温明裳说得简略,她在停顿时分神去瞥了眼隐没在人堆里的潘彦卓,他像是在查完所有的数目后便退居其后,任凭野火焚烧也不动声色。

    “回禀长公主殿下,先前殿中所议,便是此事。”她微微弯身,在殿中细微而沉闷的风声里低声道。

    恰在此时,偏在此时……这一身宫装恐怕早有准备,不论慕奚愿不愿意,她今日都是要回来的。工部,或是说柳家,或许有另一种可能,便是恰好撞在了咸诚帝打算开的这个口子上。

    那么潘彦卓真正效命的人……

    思量间,尚食局的太监恰好捧碟入殿。如此一来二往,也是到了该上甜食的时候,糖糕被分次摆上了食案,太监垂着眼分了自己需先验过的那部分,他将筷子摆好,捧着碗碟上前,却在温明裳身前停了下来。

    此处不论是离皇子还是咸诚帝的位子都远了不止一点。

    大太监面色一变,身侧的另一个内宦便会意提着衣摆快步下阶。他们是天子家奴,若是手下人出了什么差错,罚的可是自己!

    “怎得……”

    二字尚未出口,只听得一声脆响,碗碟霎时间跌落摔了个粉碎!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眸子便好似被刺痛一般,眼见着冷光一闪而过。

    洛清河眸光骤然凛冽,她顾不得旁人,侧手一撑翻过食案便甩出了手中的筷子。

    近乎同时,查看发生何事的那个太监连叫喊都不及,脖颈出的鲜血便骤然溅射而出!行凶的太监手上还捏着不知何时握住的碎瓷片,他揪住尸首,向前挡下了洛清河掷出的长筷,反手便将锋锐的碎瓷片掷向了长公主的脖颈!

    太快了!

    殿中乱糟糟的,一面是叫喊护驾的,另一面是各种吵嚷声。

    群臣甚至来不及看清他扔了什么过去。

    那人却看也不看自己是否一击得手,反倒是挑起了刺入尸首的长筷,回身劈手扎向近处的温明裳。

    “温大人小心!”

    近处有人猜出了他的意图,连忙出声提醒。

    温明裳指尖冰凉,她下意识朝边上闪躲,可有备而来的刺客,刺杀一个文弱的朝臣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离得这样近。

    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手忽然扣住了她的肩膀,那人手腕用力,猛地将她往后拽了方寸,原本指着她心口来的筷尖来不及再变,失了准头,可力道仍在,瞬息间便在她手臂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顿时淌了下来,染红了靛蓝色的官袍。

    温明裳吃痛地闷哼,她被扯得往后跌倒在地上,而身后的那人已经欺身上前,掌中冷光一闪,刹那间便逼得刺客后退。

    而他不过退了半步,身后便是一脚狠狠地踹在了后心。

    刺客一个踉跄,还想忍痛起身便被一把揪出了衣领。洛清河扣住他的双手屈膝死顶在他小腹上,手上发了狠一般给人拧了过来,站得近的甚至都能听见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高忱月嘴角抽了抽,禁不住在心底腹诽说这下别直接把人手给拧折了。她扔了适才制住此刻的小刀,上前帮着扣住了刺客的手腕,把人踩着跪倒在了地上。

    “洛将军。”她嘴唇嗡动,低声道,“温大人在后面。”

    洛清河看她一眼,终是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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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了刺客的手臂。

    可下一刻,那刺客脸一歪,乌黑的血便从口鼻处溢了出来。

    服毒自尽,这是有备而来啊……

    “太医!快传太医!”不只是何人高声喊道。

    温明裳白着脸,看洛清河过来时还有些惊魂未定。她垂下眸,后知后觉地感到手上的痛意,血流了不少,都快把那一块的衣料染透了……所幸用的还不算是力气,划开的口子还没到深可见骨的程度。

    洛清河冷着脸撕下了衣摆的布料缠紧了伤处,从二品的官袍就这么成了件残缺的,她却是来不及心疼。

    温明裳在她指尖划过时悄然攥了一下她的袖口,几不可察地摇头。

    “陛下!”高忱月抬高了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尽数吸引过来,“刺客已畏罪自尽,还请陛下下旨彻查!”

    咸诚帝亦是面色铁青,他身前站着一列拔刀而立的羽林,如同铁壁铜墙一般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殿外的沈宁舟在此刻终是率众而入,她匆匆看了眼地上的两具尸首,撩袍跪地请罪道。

    “微臣失职!罪该万死!”

    羽林尽数随她跪下,连匆匆入内的太医都吓了一跳。

    这得有多久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了?

    “尚食局一干人全数逮捕看押!”慕长临先一步上前,他在洛清河翻身而下的时候便疾步走到了慕奚前边,此刻倒是比专于武事的慕长珺先开了口,“仵作何在?拖下去查验尸身!李少卿,林指挥使,还请协同缉查此人如何混入宫中的。”

    “长临,退下。”咸诚帝深吸了口气,遣散了身前的羽林,他匆忙下阶,先是看了看慕奚,这才将目光投向温明裳,“温卿……可有事?”

    “回陛下。”温明裳忍着疼,垂首回话,“皮外之伤,无性命之忧。还要谢过高千户与镇北将军相救。”

    洛清河在太医来了之后便起了身,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久留,此刻她行至沈宁舟身侧,一道跪下道:“臣亦有过,请陛下责罚。”

    此次禁军和羽林一同巡防,虽说是外围,但真要细细追究也难逃牵连,不若先行请罪。

    这刺杀来得莫名,可惜了此刻栖谣不在。

    “清河,先起来。”咸诚帝叹了口气,过去扶她,“禁军乃外围,此人乃宫中内宦!朕若治罪于你,未免不辨是非!倒是沈卿……当真需要给朕一个交代。”

    他的目光在惴惴不安的朝臣之中梭巡,最终看向的是柳氏的方向,冷下声音道:“还有尔等!今夜朕不过提及要查,就如此急不可耐了不成?!是心怀私怨,还是杀人灭口了?!我大梁的工部,究竟是一国柱石……还是你柳家的私地!”

    这番话委实是无妄之灾。老太爷都给吓得不清,连忙出列急急叩首辩解:“陛下明鉴!臣等绝无二心啊!若……若是我等真有此大逆不道之举,何苦选在此时呢!”

    不会是柳家。温明裳缓过来些许,冷静思索。她太了解柳家了,敢在私底下行小人之举,绝对不敢在明面上做出分毫的悖逆。

    他们比谁都怕高殿之上的帝王。两朝世家,说得好听叫家学绵长,难听的便是三姓家奴了。

    “陛下……”她微微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另一人同时开了口。

    是慕奚。

    “父皇。”慕奚提裙起身,她微微抬手,示意站在身前的洛清泽退下,正色道,“有工部一事在前,此等猜度有迹可循,但还请父皇明鉴,切不可因此而迁怒无辜之臣。儿臣初归京中,父皇既有此任,儿臣自当尽心竭力。今夜之事是否与工部有关尚未知晓,若父皇想查,儿臣也愿代而行之。”

    “你有此心,很好。”咸诚帝闻言面色稍缓,点头道,“刺客凶戾,奚儿为我大梁公主,若是……”

    “儿臣知父皇心中所虑。”慕奚此刻才露了今夜第一个笑,她的气度流淌于骨血,但眉眼间其实不见英气与冷冽,“故而,此事详查,想向父皇讨二人。”

    “哦?何人?”

    “一人便是清河。”慕奚道,“清河之能,父皇自然心中有数,此刻沈统领有所失职,自是要摘牌详查的。东湖拱卫宫中,难以轻调,如此,不若调禁军查办,也可让父皇与诸君放心。”

    此言在理。

    洛清河眼睫微动,在听着咸诚帝沉吟后问询她可愿接此任时微微颔首,“臣谨遵陛下意。”

    慕奚唇边含笑,这才道出下一句:“此第二人,便是温少卿。大理寺协同六扇门缉查,那总该有个领主职的,温少卿与工部略有牵连,虽不可查此事,却可查今日刺客。儿臣在学宫与少卿有一面之缘,颇为敬佩温少卿之能。”

    咸诚帝原本对她这第二人稍有迟疑,但听罢还是点了头,道:“既如此,待到温卿伤好后,便匡助公主详查吧。”

    百官宴到此,也无人再有赏乐用饭的心了。内宦扶着咸诚帝离了大殿,其余的朝臣只得跟着宦官的指引依次离席。

    洛清河皱着眉转过身。

    太医已给温明裳上了伤药,可惜衣衫未换,看着还是吓人。

    “阿然。”慕奚在错身而过的时候低声道,“夜已深,先回去吧。”

    洛清河微微点头,略微拱手算是送。她走到温明裳身边,眉头还没松开。

    这一场刺杀委实让人想来后怕。

    温明裳冲她摇摇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得身后老人嘶哑的声音。

    “明裳——!”老太爷拄着拐,面色难看地望向她,却碍于洛清河在旁不敢上前,“我等未曾……”

    “康乐伯。”洛清河抬眸,那目光宛若千钧压在他们身上,叫人喘不过气,“事态如何自有查证,清者自清,无需赘言。”

    柳文钊嘴唇颤动,还想再说什么,洛清河已经拉着温明裳转身而去。

    明晃晃的烛光映出他们惨白的脸。

    无人敢在此刻为他们说半个字。

    圆月高悬。

    沈宁舟摘了牌,卸了羽林的甲出宫去。东湖羽林办了这么多年的差事,头一次出这样大的过错,她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

    子时已过,街上空空荡荡的,不闻犬吠。

    可有人在宫门外等着她。

    “走走么?”百官归京,赵婧疏自在其中,今日她本该去接赵君若回家去的,怎料出了这样的事,便只能叫小姑娘先去跟着温明裳。

    沈宁舟也没想到她会等着自己,她们有同门之谊,可也许久没有说过话了。此刻突然深夜相邀,倒是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她才不自在地点了头。

    冬夜生寒。

    “先生还好吗?”

    “还好。”赵婧疏的面容仍旧很淡,似乎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容,两个人缄默须臾,她叹了口气,“我不是来寻你叙旧的。”

    玄武大街的灯笼上都还覆着一层雪。

    沈宁舟知道她要问什么,她停住脚步,抬头去看挂着的灯笼,道:“东湖羽林从不出错。从前如此,如今也是如此。”

    赵婧疏眼皮狠狠一跳,她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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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臂的距离,冷然地盯着眼前的旧日同窗,“永不会变吗?”

    “不会。”沈宁舟垂眸看她,笃定地说。

    “……你问先生,我以为你记得。”赵婧疏深吸了口气,“记得她是如何走的。”

    “我没有忘。”沈宁舟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你奉国,我忠君……婧疏,这便是你我的道。”

    赵婧疏于是又问了一遍:“永不改吗?”

    沈宁舟目光软化下来,她没再开口答话,可这样的神色已经告诉了赵婧疏她的答案。

    羽林不会错,东湖营绝不可能放这样的刺客入席而不知。天子知道,身为羽林统领的她也知道。

    包括后果。

    今日种种……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之前评论有说如果清影还活着那就是君臣相得是对的。只要长公主要,洛清影给得起,她也担得起,那可能就是一个新的大梁天下,就是这只能是个假设了x

    百官宴又名,没想到吧全是演员.jpg

    感谢在2022-07-05 17:25:442022-07-08 23:4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5章 孤臣 【ZX整理】

    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 洛清河让宗平绕了一圈,没把车停在显眼的地方,为的便是不让温诗尔看见她们这满身狼狈的模样。

    太医已经给瞧过一回, 但洛清河还是不放心,提早让人去找了程秋白过来。药堂此刻早已关了门, 程秋白本该睡下了, 谁成想云玦一阵急慌慌的敲门声,惹得江婶急忙开门, 这才叫她只来得及披衣便上了马车。

    “你们便不能少折腾些?”程秋白粗略看了眼温明裳手臂上的伤,没忍住摇头, “虽非利器, 但行凶之人手法娴熟,皮肉之苦得受个□□日。”她拆了太医包扎的纱布, 重新上了药, “太医署的碧露膏, 倒是好东西……可惜用的是效用尚浅的那一批。”

    温明裳抽了口气,道:“劳烦程姑娘走这一趟了。”

    “我为你们俩走一趟也不是一两回了。”程秋白缠好了纱布, 下颌微抬道, “手给我, 既然走了这一趟, 便顺带瞧瞧这些日子的方子可有效用。”

    温明裳抿起唇将手伸了过去, 药自然是有按时喝的, 只是她自己也觉察不出效用。柳家给她喂的物什古怪得很,若是身子无病无灾,也未累着, 这东西便像是蛰伏进了阴影的最深处, 半点瞧不出踪迹。

    好在程秋白搭在她脉上静了须臾, 面色和缓着点头:“尚可,回头改几味药材再让药堂的小厮给你们送来。”

    洛清河坐在边上,她身上的朝服也没换,眉眼在火烛下难得生了那么三两分的冷冽,倒是有些生人勿近的架势。

    温明裳知道她约莫还是在想今夜的刺杀,诊脉既已结束,她本想着开口同洛清河谈谈此事,忽然听得对座的程秋白又道。

    “清河,那日说的木石……”程秋白话刚出口,下意识看了眼温明裳。

    洛清河蓦地回神,道:“什么?”

    木石?温明裳自然觉察到了看过来的那束目光,她眼皮一跳,猜想说所谓木石大抵便是那一日对方说的那个引。

    可当日程秋白明明说此物无名……

    “查到一些眉目。”程秋白不免多看了她们两眼,继续往下说,“原先我说有三分像,便顺势去查了前朝医典。前朝倾覆,百载战乱,旧都更为人所焚。这些典册留至今日的不多,我看的也只是残篇。”

    洛清河看了眼窗外的夜色,道:“便是叫木石吗?”

    这个名字是温诗尔说的,但也是柳家人的叫法,究竟唤作什么犹未可知。也得先查明其物,才好说解法。

    “有这么个叫法。”程秋白看向温明裳,医女皱起眉,想起了关于这东西的第一条记载,禁不住问,“温姑娘,你所言的柳家……府中可有前朝旧典。”

    温明裳闻言思忖片刻,斟酌道:“柳家可溯前朝,有些典册传至今日并不奇怪,我曾入过两回府中藏书阁,但有关的书册皆是书文词章,倒是未见过医典。程姑娘为何有此一问?”

    “若是没有,才是应当。此物如何成药的方子,在新朝伊始便由太始帝下令被尽数毁去了。”程秋白皱起眉,目光深深,“残篇所记,木石之名由五物而来,不算名贵,却难成药,十不存一。它可和世间所有药石,不论医毒。简而言之,若是以此物害你这般体虚畏寒者,以寒毒融入其中再合适不过。可你活至今日也不过此症,这便对上了我为你解去寒症轻而易举的前兆。”

    “如果只是这般,太始帝为何要毁?”洛清河轻轻嘶声,“秋白,单木石一物……”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程秋白道,“残篇未记单一物的效用,更不必谈何解……但那一日我取了温姑娘的血,从中倒是验出了一样旁的东西。”

    “何物?”

    “沉朱。”程秋白顿了片刻,低声道,“此物本是制麻沸散的药植之一,但现今已经用得少了。先代药王查验后,觉此物或可成瘾,便就此改了方子,直至今日,沉朱入药已是少数,便是畏此后患。寒症的毒不会有此物,医者治病几乎也不会开含此物的药方,至少你母亲的那张方子……没有。”

    她没有直接点名,但话里的深意已清清楚楚。柳家不想杀温明裳,他们想要的是控制与利用。

    那此等效用岂不正中下怀?

    “但我尚且不知,木石之中是否有沉朱。”程秋白看向洛清河,直言道,“若能拿到真正的木石,摸清个中关窍便会容易许多。”

    这事不好办。温明裳听到此叹了口气,手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太始帝下令焚毁的方子,若是柳家真的还存着,这可称得上悖逆了……

    屋外忽而传来敲门声,宗平压着声音,小声道:“主子,后门那头……那位夫人在候着呢。”

    怎会这样快?温明裳略带狐疑地眨了下眼睛。按理来讲马车归来的时候不应被瞧见了才是……

    洛清河向外应了声,她知道温诗尔手底下还有个高忱月,今夜的事情那位千户可谓清清楚楚。她起身过去推门,不忘跟程秋白说:“此事我让栖谣去查,秋白,你且先回去吧,改日若有进展再让人来便是。”

    程秋白起身向她微微施礼,道:“我让你府上的人熬了个方子,佐以伤药能好得快些,记得用。”

    宗平客气地送了程秋白出府,外头不知何时又在下雪,他没披氅衣,甫一出门还被冻得直搓手。

    这会儿已是深夜,廊桥绵延过夏时的水塘,能瞧见灯烛于水面薄冰的倒影。

    温明裳手上的伤不好乱动,洛清河便让人拿了衣裳过来帮她换。侯府里备着的衣裳在温诗尔被接回来之后就拿了回去,此刻她也只能先穿洛清河的常衣。

    洛清河的动作太小心,她自己不知受过了多少伤,此时反而是束手束脚了起来。

    温明裳偏头看了她片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那个刺客不是真的想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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