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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花推了把谢大,谢大匆忙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那些围住谢长留的流民,将谢长留从地上抱了起来,顺便拍了拍灰。

    他小跑到轿子边,谄笑道:“仙师,这就是我家二小子。”

    “怎么是昏的?”使者皱着眉,表情不快。谢大一慌,一个用力的巴掌便落到谢长留的脸颊上,颊侧登时肿了起来。

    赫佩斯已经开始对谢大拳打脚踢,然而他作为看客,根本没用。

    “做的什么,把那孩子抱上来给我。”坐在轿中的男人开口说道,声音清凌,使者粗暴抱过谢长留,将昏迷的他递进轿子中。

    赫佩斯气到双眼通红,恨不得把这破地方炸的一干二净。

    男人仔细盯着谢长留,像是在看一份上好的食材。良久后,轿中才传来他有些癫狂的笑声:“找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找到了!”

    “把吃的分给那对夫妻,生了个好儿子!”

    男人亢奋道。使者点头,取出一袋粮和一桶水给谢大和张春花:“仙师的赏,都别挡路了!”

    张春花抱着孩子,和谢大一同朝男人磕头,脸上满是喜气,又能把丧门星扔了,又能有粮,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赫佩斯看着谢长留的父母,又看着那辆轿子,忽地一阵心酸。

    谢长留从来没有家,自然不会有对家的概念,也不会明白家意味着什么。

    他咬咬牙,向上抬了抬头,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跟上了那辆轿子。

    第94章

    那些人口中的仙师,赫佩斯一句话都不信。在他看来,把谢长留抱走,说话癫狂的所谓仙师只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

    他跟在轿子后面,飘了几步路后,直接飘进了轿子中。

    被称为仙师的男人贪婪觊觎地看着怀中昏迷的谢长留,细细抚摸过谢长留的脸颊,看见留着巴掌印的红肿颊侧时,五官不受控制扭曲,口中念叨着赫佩斯根本听不清的混乱语句。

    谢长留似乎是被他魔怔的声音惊到,口中不住发出呓语。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匆忙取出水壶,把水滴在了谢长留的唇上。

    男孩的身体动了动,本能抓住求生的绳索,扬起脖颈去追求水源。

    赫佩斯坐在他们对面,冷眼看着那个男人疯癫的模样:“好宝贝……你现在可不能死……还有大用处呢……”

    谢长留干咳几声,却始终没有醒过来。男人也没有半点不悦,搂着谢长留,哼着曲调诡异的歌谣。

    黑红长袍的使者抬着轿子,脚步灵巧地走向前方,最后在一座山脚下停下。赫佩斯跟在男人身后,看着抱着昏迷的谢长留,脚步轻点山崖,瞬息间就消失在山林中。

    赫佩斯神色一凛,迅速跟上他,最后在山顶上的宫殿之内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男人坐在祭坛之上,谢长留并无踪影。

    赫佩斯知晓他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与其说是他进入到这个世界,不如说是谢长留过往回忆对他开放,他能看见谢长留的过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无动于衷。

    他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静静站在祭坛之下,想要看看这名仙师要做什么。

    一个小时后,整理衣冠后的谢长留被侍人抱了出来。六岁的男孩已经醒了,大概还用过餐,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被妥善处理。

    “你父母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孩子,竟用一袋米就打发了,真是有眼无珠啊。”

    男人高坐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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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方,低头看着下方面无表情的谢长留。

    黑发男孩没有任何表情,直白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哈哈哈哈……好孩子!”男人大笑着从祭坛上飘了下来,轻巧站在了谢长留面前,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用阴森的语气说道:“当然是要借你血肉一用。”

    “你体质特殊,血肉骨皆能入药,那对老夫妻这么对待你,实在是可恨!”

    男人口中的可恨,不过是没能得到一个完全好的食材,愤怒似乎就成了理所当然。

    一把小刀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姿态诡异地掀起衣摆,单膝跪在谢长留面前,抓住了谢长留的手臂。

    冰冷的刀刃在皮肉上游走,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下刀处。

    谢长留漆黑的眼瞳盯着刀尖,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赫佩斯站在他的身后,如鲠在喉。

    他很难表述心中铺天盖地压下的悲哀。他只不过是窥见了谢长留苦难的一角,仅仅是旁观,便已经是难以忍受。

    可亲身经历一切的谢长留呢?他又是怎么做到在未来,风轻云淡提起自己的苦难的?

    那些寡淡的情绪似乎都有了解释的来由。

    刀尖划破薄薄的皮肉,露出鲜红的血肉内里,血液顺着小臂滑落,一滴一滴坠入祭坛之中,晕出死气沉沉的法阵。

    男人贪婪地盯着那些鲜血,将刀尖上的血全部舔舐干净。

    谢长留站在他的面前,眼眸幽邃,置身事外看着男人癫狂的表现。

    赫佩斯强迫自己看着眼前的场景。胃里灼烧,他的喉间涌上强烈的反胃感。

    男人不再满足刀尖上稀薄的血,一把抓过谢长留的手臂,残暴野蛮地开始啃食谢长留手臂上的血肉。

    六岁的男孩面色苍白,将下唇咬的鲜血淋漓。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那双眼睛依旧冷静,几乎到了可怖的地步。

    赫佩斯死死扣住掌心,血液渗出,他感觉不到,唯有心间的痛苦才是最真实的。

    他的喉间嗬嗬作响,精神力猛然爆发,然而皆是无用功。

    “谢长留……”他颤抖着声音喊出谢长留的名字,男孩像是感知到什么,轻轻转过了头。

    那一眼有了未来谢长留的影子。

    沉稳,平静。

    那是“不值当”的意思。

    进入旋涡的抽离感再次出现,赫佩斯在他平淡的视线里被迫离开,最后看见的是谢长留倒在血泊中的身体。

    那般孱弱的身体,也会流出那么多的血。

    赫佩斯的眼前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他在一座山峰之上。

    周遭环境有种奇异的力量在流转,他的意识体都能感知到那种适宜的气息。

    他在树林间打转,最后飘到了一间屋子前。

    十三四岁的谢长留穿着粗布麻衣,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还拿着锄头,走向了屋子后的菜地里。

    赫佩斯吊着的心忽然松了下来。谢长留最后被救了下来,远离了那个仙师就好。

    看样子还过得不错,至少有了落脚之处。

    虽然生活依旧清贫,不过命保住了。

    他跟在谢长留身后,看着少年谢长留锄地择菜,干了一早上农活后,回到屋子里,烧起了热水。

    赫佩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并不知道谢长留为何在这个时候烧热水。

    红发军雌随便飘到一张椅子下,坐在椅子上看谢长留忙活。

    直到少年谢长留开始脱衣服,他猛地转了个头。

    谢长留这个时间点洗什么澡!

    赫佩斯反复告诫自己眼睛不要乱看,听着身后衣物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是控制不住捂着眼悄悄转过头。

    捂住眼睛的手指,指缝大的不可思议,在他的双眼前根本起不到遮掩的作用。

    先看到的是少年谢长留清瘦的背影。

    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凝在了嘴角。

    谢长留背后的肩胛骨尖锐的像是要刺穿那两处皮肉。背上是遍布的暗红伤疤,数不清的缝合线在他的背后留下可怖的痕迹。

    如同一条又一条的诅咒。

    手臂也是如此。

    他像是被切割后又重新拼凑,肩膀上甚至是没好全还在流血的伤。

    他过得很不好。赫佩斯想。

    那些阴暗丑陋的苦难被他掩饰在平静无波澜的面容之下,轻而易举糊弄过了所有人。

    他飘到谢长留的身后,指尖颤抖地去抚摸那些缝合线。

    少年谢长留像是感知到什么,微微侧过脸,嗓音沙哑地问道:“……是你吗?”

    赫佩斯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颤抖的呼吸隔着漫长的岁月落在谢长留的后背,在热水蒸腾而起的白雾间,轻飘飘地消散了。

    谢长留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再出言询问,安安静静洗完了澡,套上衣服整理着装,将房间整理好后,就出了屋子。

    他没有穿那身粗布麻衣,而是一身赫佩斯熟悉的白衣,只是形制纹样与以后那件并不同。

    赫佩斯的动作在看见他身上的伤痕后逐渐变得沉重,他看着谢长留走到恢弘的宫殿前,作揖行礼,轻声喊“师尊”。

    宫殿大门自里打开,并没有人在,谢长留像是做过很多次,安安静静进入大殿,走到内殿的桌前。

    桌上放了一个玉盒,一柄匕首,以及一个小瓶子,赫佩斯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谢长留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割下了手臂上的一块肉。

    赫佩斯瞪大双眼,伸出手去抓他的手腕,然而只能从他的手腕间穿过去。

    谢长留脸色发白,身上的汗濡湿衣领。他放下匕首,打开小瓶子,动作干脆往口中灌药。

    血肉落进玉盒,殿内始终没有人影出现,帘子却因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动了动。

    谢长留微微颔首,脸色发白地退出大殿,往自己的屋子回去。

    赫佩斯的脸色甚至比他还要苍白。

    他空缺了中间的那几年,并不知晓谢长留都经历了什么,竟然到了自己割血肉的程度。

    白衣被血染透,谢长留看了一眼,挽袖包扎伤口。

    “我已习惯,不必担忧。”他低声开口。

    屋子里没有人,这句话是对他看不见的赫佩斯说的。

    赫佩斯说话时的鼻音极重:“怎么可能不担忧……”

    匕首割下的那一刻,就仿佛割在了赫佩斯身上。

    红发军雌坐在谢长留身边,视线一寸一寸拂过他单薄的肩膀,还是没能忍住,将额头轻轻抵在了谢长留的肩头。

    周围的场景急速扭曲发生变化,赫佩斯在这一刻再次被迫抽离。

    所有的过往回忆如同走马灯影片那般在他眼前浮现,他看着谢长留的身形逐渐变得高大,愈发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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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见到的影子,看着他的话语变得比从前更少,再也难开口。

    他看着谢长留师尊走火入魔逝世,从此再无人能折磨谢长留,看着谢长留在孤寂清苦的修炼中修为逐渐精进,成为名震十六州的大能,被各修士尊称凌洲仙尊,四方修士登上玄明宗,跪在昆岚峰下,求凌洲仙尊出剑拯救苍生。

    每一个人都来求他,每一个人他都帮了。

    毁誉不由己,那些夸赞骂名他全都受住了。

    赫佩斯看着他度过漫长岁月,依旧孤身一人站在山崖之巅,安静望月,任由死寂的夜晚在他的双眼中流逝。

    昆岚峰千年不变,连他的时间也像是被禁锢,彻底暂停在了六岁那一年。

    赫佩斯看着那一帧帧画面,场景最终定格在雷劫至,谢长留飞升之时。

    天道叫他明白后再来,谢长留便进入了塞列因帝国。

    他与赫佩斯的相遇在这一刻开始。

    死水般的时间忽然开始流动,赫佩斯在那些共处的记忆里,忽地听到一声呼唤。

    低沉平和,在喊着他的名字。

    “……赫佩斯。”

    红发军雌猛地睁开眼,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眼前是天花板,与谢长留略带担忧的面容。

    他从过往中回到了现实。

    赫佩斯喘了几口气,猛地坐起身抱住谢长留。

    谢长留并不清楚他碰到那团光晕后都见到了什么,见他如此还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温和问道:“看见什么了?”

    赫佩斯摇摇头,那种仿若时间静止,并没有任何声响,死寂一般的环境带来的压迫感是难以消解的。

    谢长留甚至就这么度过了千余年。

    他连几分钟都受不了。

    谢长留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低声道:“无论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赫佩斯强行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下一刻,他的手直接抓住了谢长留的衣领,开始紧张地扒谢长留的衣服。

    3055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这才刚醒来呢就这么流氓太过分了啊啊啊啊!”

    谢长留一把握住赫佩斯的手腕,沉声道:“赫佩斯,清醒点。”

    赫佩斯抬起头认真道:“我很清醒,先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谢长留:“……?”

    这说的是什么话?

    第95章

    赫佩斯抓住谢长留衣领不放,态度强硬要扒了谢长留的衣服,凌洲仙尊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言不合就要扒衣服,当场死死抓住赫佩斯的手腕,不让他再进一步。

    红发军雌眼眶通红:“仙尊,就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3055大惊失色:“仙尊,这是碰瓷!”

    谢长留低声道:“他都知道了。”

    这声“仙尊”就是最好的证明。赫佩斯已经知道他全部的过往,那团光晕就是他接触的媒介。

    谢长留叹了口气,抓住赫佩斯的手腕力道松了松。红发军雌动作迅速地将谢长留的衣领拨开,解扣子的动作一气呵成,压根没带停顿的,堪比行云流水。

    衣物之下,男人的身躯精壮,压根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清瘦弱不禁风。

    赫佩斯看着谢长留白皙的肌肉,注意力全在后背上。

    那些伤疤在灵药与修为的养护下,已经看的不大出来,毕竟谢长留的身躯经过淬炼,能看出才叫奇怪。

    但赫佩斯仿佛还能从谢长留朝自己下刀的动作间,窥见那些伤疤的印痕。

    他记住了每一道伤疤,指尖从那些伤疤存在的寸寸肌肤下滑过,带着全然的心疼。

    “你为什么一句都不肯说……”红发军雌哽咽着问他,然而谢长留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用他听过无数次的话回答。

    “不值当。”谢长留说,“都已过去,并不需要记挂于心。”

    “我记得。”赫佩斯直白说,“我都替你记得,那个说话狗屁倒灶的仙师,你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道貌岸然的畜生师尊,还有你……的父母……我全替你记着。”

    他记得谢长留身上的每一道伤疤,记得谢长留每一次经过的苦难,记得谢长留每一次的“不值当”,记得谢长留每一次看向茫茫天地时孤寂的眼神,记得谢长留在漫长岁月间寂寥的身影。

    赫佩斯会全部记住。

    谢长留的指尖情不自禁勾了勾,无奈叹了声气。

    赫佩斯专注盯着那些浅淡的看不出轮廓的伤疤,沉默良久后,才发觉现在的情况并不对劲。

    他看着谢长留精壮结实的后背,指尖抚摸伤疤的动作变了个意味。

    3055看他的动作,在谢长留的神识中嚷嚷:“仙尊,他就是故意的吧您看他的动作!”

    已经从看伤疤变成吃豆腐了!

    当下的氛围有些奇怪,赫佩斯猛地收回手,干咳两声。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谢长留的身体。

    凌洲仙尊最端方雅正不过,又是个守规矩的古板个性,穿衣从来都是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衣着打扮一丝不苟,绝没有凌乱不整齐的时候。

    不知道他修为之前,赫佩斯还对他洗漱一事产生过怀疑,如今知晓他有清洁术,想看他洗澡后的家居形象又成了泡影。

    身上的肌肤被衣物裹得严严实实,压根不会露出过多的肌肤。

    这一次倒是意外之喜。

    赫佩斯从被谢长留黑发遮掩的后颈一路看下去,视线沿着脊柱线条下滑,最终隐匿在黑色的制服之下。

    他还在观察,黑色的制服却是一抖,重新盖住了白皙的后背。

    红发军雌遗憾叹气间,黑色制服已经被妥帖穿好,扣子扣到最上方,只露出脖颈那一小片皮肤。

    谢长留语气淡淡:“看够了么?”

    赫佩斯反应极快开口:“当然没有。”

    说完后,他又疯狂否认:“不是,看够了——哎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你当我乱说话。”

    他抬眼去看谢长留,却发现这位以冷淡著称的凌洲仙尊,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幽邃的漆黑眼瞳闪烁名为“打趣”的光。

    这是在打趣赫佩斯。

    红发军雌当场炸毛:“雄主,你这是在戏弄我?”

    “并未。”谢长留唇角并没有上扬,周身气场却昭示他现下的好心情。他耿直地对赫佩斯说:“只不过,似乎是你先戏弄我。”

    赫佩斯脑子里想了很多,脑子一转就要口不择言,看着谢长留那张脸时,又慌不择路咽了回去。

    他像是想到什么,谨慎开口:“凌洲仙尊,是没错吧?这个年龄……”

    那段回忆之中,赫佩斯可是看着谢长留度过了千年岁月的!

    谢长留微微颔首,算是对他问题的笃定回答。

    红发军雌先是干笑了两声,紧接着跪趴在沙发上开始锤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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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虫和烧水壶似的,彻底烧开了。

    他都在谢长留面前说了什么东西!

    “你年岁比我小”、“我比你大,照顾你是应当的”、“才二十岁,雄主不要这么老气横秋嘛”……

    哪里是老气横秋,谢长留根本就是年岁大的稳重而已!他居然还在谢长留面前摆年龄的谱,亏他想的出来!

    他的年龄就是谢长留年岁零头的零头!

    赫佩斯趴在沙发上无声呐喊,以头抢沙发尔。

    “仙尊,我那么说,您也那么听吗?您居然都不开口反驳我!”

    年龄这件事真把赫佩斯惊到了,连敬称都用上。

    谢长留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平静道:“我并未承认过自己一定是二十岁。”

    赫佩斯每回和他说年龄的事,他从未承认。

    “那您也可以有点表示啊?仙尊,这就不太合适了吧。”赫佩斯说,“我得尊敬您啊。”

    千余岁呢!

    谢长留语气冷淡:“不必。”

    赫佩斯小心看着他,并不知晓他怎么就不高兴了。

    谢长留所有的情绪都是一个模板,很偶尔才会表露出来一点明显的征兆。

    就像现在和刚才。

    现在的不悦,方才的高兴,让旁人来看是看不出分毫的,赫佩斯待在他身边久,不说百分百能看出来,看个百分之八九十已经不算问题。

    他紧紧观察着谢长留的眉眼,像是得出了某个不可思议的结论,有些惊讶地看着谢长留。

    “雄主,我就是开个玩笑,没有嫌你老的意思。”

    红发军雌小心说。

    谢长留瞥了他一眼,显然代入条件出错,情绪倒是观察出来了,原因还没猜对。

    赫佩斯脑筋转得极快,还未开口,便被谢长留弹了个脑瓜崩。

    “你是我的道侣,外人的名号又何必看得如此之重,尊敬更是无稽之谈。”

    谢长留少有对他做这般亲密动作的时候,赫佩斯捂着脑门,总算得出正确答案。

    他那句尊敬才是让谢长留不悦的根本原因。

    红发军雌仔细回想了那句话可能有的含义,心里直乐。

    他那句话落在谢长留耳中,便是要刻意疏远的意思。只有关系不近,才会想着不跨越界限半步,恪守礼仪,保持尊敬。

    这与那些求谢长留办事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谢长留说他是他的道侣,本质上就把他和那些求人办事,只顾着神化他的人区分开来了。

    赫佩斯的唇角根本压不住,忍不住紧紧盯着谢长留,不肯说一句话,就这么沉默地注视。

    谢长留如今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了别的含义。

    只不过思及年龄,赫佩斯还是有些挫败。

    他和谢长留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他能缩短的程度。他可活不了那么长。

    见他上一秒还十足兴奋,下一刻又是这幅失落紧张的样子,谢长留道:“赫佩斯,你很好。”

    一切都很好,所以不必计较那些无法弥补期待的长久岁月,不必去计较那些长久岁月带来的积淀。

    现在就很好。

    谢长留说话从来不会有第二层含义,是就是,否就是否,他的个性也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这句话的含义就是字面意思。

    赫佩斯惊喜地看着他:“原来我在雄主的心里评价这么高吗?”

    “不必妄自菲薄。”谢长留说。

    那如他红发般张扬炽烈的性格,是少有人拥有的。被无数次困境打击的韧性也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赫佩斯被困在掌控中数十年,选择放浪形骸保护自己,可从未想过放弃。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一切,这已经很好。

    他们在言语的来往间,隐晦确定了各自的想法。赫佩斯枕着谢长留的大腿,双手捧着谢长留的手。

    幼年务农饱受折磨的痕迹已经看不见踪影,这双手与过往是完全不同的。

    赫佩斯静静回忆谢长留曾与他透露过的细枝末节,总是会联想到那些过往经历。

    玩手指玩了一半,红发军雌突然坐起身,怒气冲冲。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待你!”

    谢长留:“……都过去了,不值当。”

    怎么还能来第二轮火大的?

    赫佩斯道:“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他也没准备咽下去。赫佩斯·格莱森顿向来恩怨分明,他现在是真的恨不得把那伙人撕碎。

    然而在回忆里几次动手都没用,把他气得直跳脚。

    道侣年纪小,总归要多加包容。谢长留不再说些不值当的话,饶是他也知道,这般说只会伤了赫佩斯那颗想为他出头的心。

    赫佩斯也是好意。

    “那就过的好一点。”赫佩斯说,“比他们所有人都过的好。”

    那漫长的回忆间,赫佩斯还看见过谢长留离开昆岚峰,下山去祭拜他的父母。

    他起初并不理解谢长留那般做法,只不过后面稍加细想便能理解。

    谢长留一直不计较,祭拜对他而言只是普通的见面而已。

    难以忘怀的一直是他这个旁观者。

    “好。”谢长留回他,”比所有人都好。”

    是句略有些孩子气的话。

    年岁长阅历深又如何,遇上一个年纪颇轻的道侣,还是得配合着幼稚。

    “不过雄主,”赫佩斯挠挠头,“你真的不用吃饭睡觉吗?”

    回忆的后半程,他基本没怎么见过谢长留睡眠进食。

    进食他能理解,对谢长留而言,进食就意味着要被割肉放血,寓意并不好。辟谷之后,他就更加不会刻意用餐。

    睡眠这个他不能理解。

    进入昆岚峰有修为后,谢长留基本没睡过觉。

    “并非必要。”谢长留说。

    “那你真的可以瞬移吗?”

    “条件允许。”

    “那飞升呢?”

    赫佩斯被安慰好,问题就一箩筐一箩筐冒出来,谢长留也不觉得幼稚不耐烦,几乎是有问必答。

    3055在一旁忍不住吐槽:“这是演都不演了。”

    第96章

    赫佩斯现在对谢长留的好奇心到达顶峰,什么都想问一句。

    说到最后,他又皱着眉问:“既然雄主你连种族都不一样,为什么基因检测还能冒出个S级?”

    谢长留摇摇头:“我不知。”

    雄保会只采取了他的血液样本,所有的检测都是他们自己的设备,谢长留压根没可能插手。

    他一个人类成为虫族的S级雄虫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

    “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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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系统的安排,可以不必这么计较。”3055出来解释。

    谢长留若有所思,下一刻就听见赫佩斯喃喃自语:“不是一个种族,那孩子岂不是混血……会不会有生殖隔离?”

    听清他在说什么东西的谢长留:“……”

    今天也想不明白他的道侣脑子里在想什么,思路跳跃极快,压根不知道他又是怎么从不同种族延伸到生孩子这件事的。

    赫佩斯就那么喜欢孩子吗?

    谢长留想到被他母亲极为疼爱的幺弟,又想到人间那些新生儿出生时的家庭,各处都洋溢着喜庆。

    他对所有的事物与人都抱着平淡无关的看法,唯有赫佩斯是例外。

    但孩子的问题,也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应该包括一个家庭吧?”3055小声在他的神识中问道,“毕竟是世俗刻板印象,成婚有孩子才是完整的家庭。”

    谢长留语气淡淡:“这件事我帮不了他。”

    3055:“???”

    你俩刚刚不是隐晦表白了吗?怎么现在又帮不了呢?

    小圆球用看某种新奇事物的眼神看着谢长留,活像是在打量什么珍稀动物,对他一番发言表示震撼。

    这又是什么离奇的发言?

    “仙尊,有没有一种可能,”3055小声说,“孩子这件事你是可以帮到赫佩斯的呢?”

    谢长留皱了皱眉,看不出是帮还是不帮。

    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3055无奈,看了眼还在琢磨和谢长留的孩子以后是要去皇家军校还是去帝国第三军校这件事的赫佩斯,默默为某个红发军雌送上了祝福。

    凌洲仙尊是开窍了,但开的不全,只开了一半,后头的流程一概没想明白。

    赫佩斯在专注的思索中打了个喷嚏,狐疑道:“这是有虫在念叨我吗?”

    “最该念叨你的那批虫应当还在思索对策。”谢长留平静道。

    最想弄死赫佩斯的,应该是雄保会。相较于雄保会,皇室对谢长留的出现则是忌惮为多,议会在两者中间,隐隐有偏向皇室的意思。

    谢长留一个并不受掌控,武力值又能在帝国横着走的“雄虫”,并不在他们的操纵范围,强行控制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也是雄保会、议会、皇室三方到现在都没敢上门的原因。

    谢长留在宴会厅内出手还是把他们震慑住了。

    德卡浦星那一剑毕竟隔着光屏,看不大出来,宴会厅内的精神力攻击可是实打实的。

    赫佩斯去他的回忆里走了一遭,对他的实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红发军雌枕着沙发靠枕,拖长音问:“雄主,你的那把剑呢?”

    谢长留对他道:“神识里。”

    下一刻,先雪剑从他的神识中出来,到了赫佩斯的手上。

    赫佩斯也不会随便问起他的本命剑,问起来,就是好奇了。

    红发军雌双手上猝不及防冒出一柄剑,惊奇地看着通身雪白的佩剑。

    先雪剑从头至尾没有其他装饰,剑鞘剑柄皆是雪白,雕刻素雅的纹样,和谢长留本人的性格倒是极为契合。

    红发军雌摩挲打量着先雪剑,却不曾想下一刻,先雪剑就直直朝他门面冲去,丝毫不给面子,还发出威胁似的铮鸣。

    他头一偏,敏捷避过先雪剑的攻击,下一秒就见这柄雪白佩剑委屈巴巴地腻在谢长留怀里,像是在撒娇告状。

    “雄主,你的本命剑好像不太喜欢我。”赫佩斯阴阳怪气道,就听先雪剑发出了更加刺耳的鸣动。

    谢长留的掌心在先雪剑的剑面上拂过,还在挑衅的本命剑当场安静下来,委委屈屈闭嘴了。

    赫佩斯看的好笑,料想这把剑要是会说话,这会儿应该在破口大骂他。

    “雄主,你的本命剑和你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啊。”赫佩斯道,先雪剑和谢长留的性格未免差的太多,根本就不像谢长留的佩剑。

    先雪剑似乎是听出他嘲讽的言下之意,气得又跳起来要去攻击赫佩斯,被谢长留一把抓住剑柄,收回神识之中。

    “炼剑时出了点差错,先雪便成了这副性格,方才没伤到你吧?”

    谢长留像是想起什么,眉眼间多了点隐忍。

    当年替他锻造炼剑的是个顽劣性格的修士,活了几百年,最看不惯古板的家伙。

    看他一本正经实在没意思,炼剑途中刻意加了一点与众不同的材料,硬是让先雪剑变成了如今跳脱嚣

    张的性格。

    赫佩斯注视着谢长留眉眼间的隐忍,倒是有些佩服那位替他炼剑的人,敢这么挑衅戏弄谢长留。

    “那雄主没想过换一把吗?”红发军雌开口道。

    谢长留一边安抚神识里愤怒的先雪剑,一边回答道侣的问题:“先雪剑……不错。”

    除了性格闹腾,嗜杀嗜血外,的确是柄上乘的本命剑,整个十六州,怕是都找不出比先雪剑品质更加优异的佩剑。

    对剑修而言,本命剑最为重要。

    赫佩斯想起先雪剑那副炸毛的模样,眼波流转,挑了挑眉,恶劣地开口:“雄主,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拉达约佩峡湾御剑飞行?”

    谢长留无奈看了他一眼,把跳脚的先雪剑摁下去,对赫佩斯道:“下次。”

    先雪剑无差别平等歧视除了谢长留外的一切种族。赫佩斯就算是凌洲仙尊道侣,也不能随便踩它身上。

    上次已经是例外,这次先雪剑决不允许。

    它还没和谢长留发誓,谢长留已经应了出去,当场如同遭到晴天霹雳,悲伤地躲进谢长留神识深处不说话了。

    3055嘴巴欠儿欠儿的,硬是追着它安慰,被先雪剑追着打。

    谢长留的神识中格外热闹,活像在演出。凌洲仙尊因吵闹揉了揉额角,深深叹了口气。

    赫佩斯就靠在他身边偷笑。

    无论是里还是外,都很闹腾。

    谢长留身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外界混乱一片,他们躲在公寓内,风平浪静。

    所有的记者和媒体没有办法越过安保进入这片公寓进行采访,不出赫佩斯预料的话,这座公寓外围应该还会有雄保会和议会的便衣雌虫把守,杜绝一切风声的放出。

    赫佩斯腻着谢长留腻了一个下午,晚上照例是楼下餐厅老板送来的晚饭。

    红发军雌先去洗漱,拿晚餐的工作就交给了谢长留。

    “阁下,您真的不值当与——”谢长留皱了皱眉,一掌击退前来劝说的军雌。

    他那一掌不至于威胁到性命,休养却是有必要的,提着外卖袋的军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展开半边骨翅,勉强在坠落途中维持了身形。

    “老板,麻烦再送一份上来。”谢长留击退军雌后,拿出光脑给楼下餐厅老板发了条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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