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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答应下来。

    秦府对面是本地最大的戏园,最近“送暑节”,戏园子排了不少新戏,桑惊秋少有闲下来的时间看这些,正好趁此机会去看上一看。

    管家担心他会偷偷跑掉,专门找了个小厮跟着他,也顺便帮忙跑腿办事,弄得桑惊秋哭笑不得。

    别说,戏园子里相当热闹,戏也精彩纷呈,小厮很机灵,端茶买零嘴,照应得妥妥当当,桑惊秋这一上午过得相当舒坦。

    中午,戏园子散场,也到了用饭时间,桑惊秋跟着小厮往回走,心想着再留一下午,无论秦从云回不回来,他都要告辞了。

    用完午饭回到客房,再次运功疗伤,感觉差不多了,他起身,略作整理,就准备走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那乱七八糟的动静看,就知道是秦从云。

    桑惊秋觉得时机正好,就过去开门,果然看见秦从云朝这边飞奔,他笑道:“怎么这样着急?”

    秦从云狂奔过来,两手撑着膝盖喘气:“我,我买了两坛上好的竹叶青……咱们三个……一起喝。”

    说着,他四下看,“咦,他没来吗?”

    桑惊秋知道他说的是时近舟,就道:“他过来了?”

    秦从云挠头:“他说先来找你的啊,还带着个人,奇怪,人呢?”

    话音刚落,走廊前的一棵大叶榕上,忽然落下一个人来。

    秦从云跳起来:“你,你怎么在树上?”

    那人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也没看见他这个人,只是朝着桑惊秋,一步步走了过去。

    第44章

    秦从云不久前刚见过此人,是时近舟带来的,还告诉他,这是姚大哥的故人。

    眼下二人相见,秦从云却并未从恩人眼中看到类似于惊喜之类的意味,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眼看那人一步步接近恩人,他有些着急,上前几步想要拦住那人,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时近舟捂住嘴,拽着胳膊拖了出去。

    秦从云拍开时近舟的手,质问道:“放开我!到底怎么回事?”

    时近舟:“那是鱼莲山掌门。”

    秦从云一愣。

    “我从前跟你说,掌门的屋子里有一幅画,是掌门亲自画的。”时近舟朝紧闭的院门看了一眼,“我问过掌门,画中人是谁,掌门说,是一个坏蛋。”

    秦从云听不懂:“哈?”他方才瞧那人的模样,不像是能说出这种话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这跟恩人有何关系?你答应我不会做对恩人不利的事,我才帮你的!”

    时近舟看他面色绯红头发直竖,知道是生气了,就拉住他的手,带着人离开,一边解释:“那幅画上的人,就是姚大哥。”

    秦从云一脸震惊,在屋里挂着姚大哥的画像,却说姚大哥是“坏蛋”,是仇人,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不过你别担心,掌门不会对姚大哥不利的。”时近舟叹了口气,“我们先走,不要打扰他们。”

    秦从云却还是不放心:“你确定???”

    时近舟点头,昨天夜里,他赶回鱼莲山,告诉掌门,他见到画像上的人了,就在鱼莲山不远的州府秦家做客。

    掌门面无表情,不说话,也不动,就是盯着他看。

    其实时近舟觉得,掌门的目光虽然放在他身上,眼神却毫无焦距,分明是坐在此处,在望向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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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掌门,冷漠中带着点微不可见的茫然,时近舟从未见过。

    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他叫姚钦。”

    掌门豁然抬头,双目锐利无比。

    瞬间,时近舟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内力波动,尽管几乎立即就恢复平静,时近舟还是略感心慌,一是被掌门内功所压,二是担心自己是否多事了。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眼前一阵风过,回过神发现,掌门已经到了门外,时近舟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一直来到此地。

    本想直接带去找人,可临进秦家大门,掌门忽然改变主意,说他有事要办,就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这次做错了,没想到掌门竟然早就进来了,还躲在树上,逮了姚钦一个措手不及。

    时近舟觉得他们不方便掺和,扣住秦从云的脑袋,不让他回头瞧,他知道掌门绝不会伤害姚钦,可他觉得,姚钦见到掌门的那一刻并不开心……

    同时他非常好奇,掌门与姚钦究竟是何关系?能让掌门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还是说掌门找姚钦,其实有其他目的?

    “你找我有事?”桑惊秋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开门见山地问。

    时遇停了下来。

    这么多年,无数次满怀期待,深入去找,却都只是一场空。

    他其中不乏长相肖似的,远远望去,几乎难辨真假。

    可再如何相似,也只是相似,再如何像他,也不会是他。

    这回也不例外。

    哪怕时近舟说,那个人跟他屋里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连笑起来时嘴角高高扬起的弧度都如出一辙,早已习惯失望的他,也觉得那不是他要找的人,他若是心生希望,很快就又会被现实打碎,等待他的,不过是又一次希望破灭。

    可时近舟紧跟着告诉他,那个人,叫姚钦。

    这个名字,正是半个多月之前被于子忧认出的,另一位和桑惊秋一模一样的人。

    连袁暮亭也说,那个人,就是惊秋。

    就在他暗中寻找之时,这个叫作姚钦的,竟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于是他又来了。

    即便错,也不过是再一次失望。

    左右早已习惯,也不在乎多这一回。

    然而这一次,他赌对了。

    他们真的再次相见。

    本以为有许多话要说,可亲眼看见桑惊秋的那一刻,他脑海中竟一片空白,只知道定定地看着树下那个无比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人。

    他也设想了许多桑惊秋可能会有的表现,或许是对他笑一笑,问他缘何在此;或许会觉得震惊,问他如何找到他;或许更加直白,干脆不理他。

    可他从未料到,桑惊秋见到他,没有惊讶,也无开心或难过,而只是很平淡地问他,是否找他有事。

    午后太阳很烈,透过大叶榕洒下的零碎阳光也十分炙热,站在外面说话并不是什么享受的事,可不知为何,两人都没动。

    也没人开口,就只是相隔几步,面对面对地站着。

    时遇看着近在咫尺的桑惊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桑惊秋以为他有什么话难以启齿:“我早已不是鱼莲山中人,不过,你若有事需要我做,可以直说。”

    时遇心里发凉,嘴唇微微张合:“你觉得,我是为了让你办事,才来的。”

    桑惊秋微微一笑,没有接话,但意思很明显。

    时遇沉默。

    片刻之后,桑惊秋再次问道:“你无话可说,我便走了。”

    时遇继续盯着他看,问:“你去哪里?”

    桑惊秋:“江湖之大,处处都是我的容身之处。”

    时遇:“当年你既然活着,为何不回去?”

    桑惊秋眨眨眼,反问:“回哪里?”

    时遇:“回家。”

    桑惊秋继续眨眼,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在阳光下闪着琉璃一般的光泽。

    任何一个人见到他,都会觉得,这是个聪明又温柔的人,以前的时遇,常常见到这样的桑惊秋,可此时此刻,时遇看着他,却觉得不安。

    下一刻,桑惊秋开口:“我没有家。”

    时遇盯着他:“鱼莲山就是你的家。”

    桑惊秋:“从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时遇:“为什么?”

    桑惊秋笑:“这样热的天气,你特意来找我,不光是为了问我这个罢?”

    在桑惊秋看来,时近舟会认出他还跑到鱼莲山告密,很大可能是施天桐和袁暮亭曾对其提到过他,施天桐手中有一章画像,是有一年他们三人外出办事,救了一名画师,画师为了感谢他们,给他们画了一副画,上面有他们三个人,画师技艺精湛,画像可谓栩栩如生,时近舟若是见过,认出他并不奇怪。

    可为何来的是时遇?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只是他问了,时遇却不说,还以一种很是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不放。

    桑惊秋懒怠去思索这其中深意,时遇既然不肯说,他就不问。

    抬手擦掉热出来的汗,转身,准备回房收拾一下。

    才走两步,忽而听到一阵风声,随即胳膊被抓住,他回头,撞进时遇的视线之中,不由蹙眉。

    时遇以为自己手劲太大,松开一些力道,但仍然抓着他的手腕,问:“你要去哪里?”

    桑惊秋:“见朋友。”

    时遇:“我跟你一起去。”

    桑惊秋:“??”

    时遇盯住他,没有退缩的意思,于是桑惊秋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桑惊秋觉得莫名其妙,但转念一想,时遇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但凡他认定的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对不在乎的人,从来也不会有所顾忌,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的。

    仅仅一个十年未见的故人,他说什么,时遇也不听。

    想通了,桑惊秋就很淡定:“随你。”

    他挣了一下,还是没能挣脱开,“放开我。”

    时遇又放松一点,却道:“不要突然失踪。”

    桑惊秋愣住。

    时遇又道:“你答应我。”

    桑惊秋皱起鼻子,上上下下看他,如同打量一个陌生人,看着看着,眼中渐渐浮起兴味,紧跟着闷笑起来。

    时遇依然拽住他不放。

    桑惊秋笑:“我不会的。”能好好走在阳光之下,为何要玩这一出?

    时遇却不太相信:“真的?”

    “自然。”桑惊秋还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可以放开我了罢?”

    时遇审视着他,似乎在确认他有无撒谎,许久之后,仿佛终于确认,这才一点一点、慢慢松手。

    目送桑惊秋进屋、关门,听见屋里传来走动的脚步声,低头,看着张开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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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他切实感觉到,桑惊秋真的回来了。

    此时,门开了,桑惊秋出来,见他站在外面也没什么表情,径直朝院门而去,看样子是想离开。

    时遇走到他身旁,边走,边侧首端详。

    十年的日子,说长,也不算太长,可是也绝对不算短,他们如今早过了而立之年,可眼前人却和十年前一样,没有半分区别。

    心中涌出千般情绪,时遇觉得他有许多话,要跟桑惊秋说。

    就在他准备开口之时,桑惊秋偏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阳光落在他们身后,逆着照过来,犹如给他的脸笼上一层薄雾,五官若隐若现不甚分明,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异常清澈明亮。

    时遇忽然心口一热。

    桑惊秋看着他,问:“以我如今之能,未必能帮你,这样跟着我,也没有意义。”

    “还是你有什么更厉害的计划,需要我配合,却不好开口?”桑惊秋问,“坦白说罢,除了让我再死一次,其他的,我可以考虑。”

    第45章

    桑惊秋找到秦从云,向他道别。

    秦从云不太乐意,让桑惊秋多住几天,他爹娘出门看望老友,明日就回来,他们一直想见见他的恩人。

    桑惊秋认真听完,笑着说道:“我有些事要办,待下次路过,再来找你。”

    秦从云一惊:“真的吗?姚大哥你别骗我!”

    桑惊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再让人找我了,等忙完手里的事,我会来看你的。”

    秦从云开心,狂点头。

    桑惊秋又跟管家和几名小厮道别,但他四下瞧了瞧,没看见时近舟,觉得有些奇怪,就问秦从云。

    “他走了。”秦从云冷哼,“我把他赶走的!”

    桑惊秋:“……吵架了啊?”

    秦从云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懒得理他……对了。”

    他朝门口瞥去一眼,“姚大哥,你还好罢?需不需要我帮忙?”

    时近舟跟他保证掌门不会伤害他恩人,他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位大名鼎鼎的武林高手不太好对付,虽然姚大哥也很厉害,可要不是被他骗过来,时近舟也不会有机会送出通知,若是姚大哥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还不如去撞墙。

    秦从云刚满十八岁,年纪小,性子也简单,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桑惊秋看出他的担忧,不由欣慰。

    他每次帮人,都是出于自己本意,并不求回报,但有这样的善意,他很开心。

    他对老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带着小厮们出去,他才对秦从云说:“其实我有件事,的确需要你帮忙。”

    秦从云一愣,立即激动起来:“姚大哥你说!”

    桑惊秋低声道:“从此处向南,大概三十多里,有个村子,我有个朋友在里面养伤,从前我每隔十天半月会过去一趟,只是这回出门,不知多久能办完事,我担心他一个人在那会有所不便,你若是方便,隔些日子过去瞧瞧,替我照看一二,可行否?”

    秦从云二话不说,连声应下。

    他们全家人对姚大哥感激涕零,可无论是给钱还是送礼,姚大哥一概不要,请他来家中做客,也不答应,恩情无以为报,秦从云不太高兴,这个时候姚大哥拜托他照顾朋友,那自然是一万个高兴的!

    桑惊秋描述那位朋友的长相和需要照顾的注意事项,讲得仔细,秦从云听得认真。

    时遇就在外面,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清楚,以桑惊秋的性格,是不会轻易麻烦别人的,即使那位朋友真的需要照顾,桑惊秋也会想别的法子。

    如今这般安排,不过是让秦家这个小孩安心一些,不要整日想着报恩。

    自然也有其他法子可以达到这个目的,可这种法子,是最直接、最能对方没有负担且心甘情愿的。

    天下之大,心善者众,可如这般懂得设身处地还乐意为之费心的,大概也是万中无一罢。

    时遇忍不住回头,看向告别完,正被秦家少爷送出来的人。

    十年了,桑惊秋还是他熟悉的那个桑惊秋。

    桑惊秋不让秦从云送,又被拉着说了好几句话,这才依依不舍地被放走。

    小厮早牵好他的马等在门外,他道了谢,接过缰绳,小厮就回去了。

    时遇不知什么时候也备好了马匹,和他一道牵着马,往城外去。

    “送暑节”还在继续,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气氛热烈。

    走了许久,终于走出城门,桑惊秋擦了把脸上的汗,跃身上马,一甩缰绳,马匹低吼着,撒开蹄子狂奔。

    官道两侧绿树成荫,骑在马上能感觉到风,凉爽不少。

    跑了半个多时辰,路过一处小溪,桑惊秋停了下来,让马喝些水,休息一下

    安顿好马匹,他蹲下洗手,边转头看旁边同样在喝水的另一匹马,两匹马靠在一起,互相甩尾巴,场景有趣。

    他起身,回头看见时遇靠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抱胸,正在看他。

    出城之后,他们一路同行,可不知为何,时遇始终落在后头,不近不远,能随时跟上,又不会离太近。

    见桑惊秋看过去,他也不动,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

    桑惊秋懒得理会,到树荫的另一侧,席地而坐,拿出水壶来喝水。

    刚喝了两口,时遇走过来,慢慢地在他身前蹲了下来,道:“这些年,你在哪里?”

    桑惊秋:“南方、北方、西北、西南……很多地方,喜欢哪,就留在哪。”

    时遇:“为何不回去?”

    又是这个问题,桑惊秋没有假装听不懂,而是反问:“为何要回去?”

    时遇皱眉,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更不该成为桑惊秋十年都不出现的理由。

    “你从前说,不会离开鱼莲山。”时遇直说道,“我都记得。”

    桑惊秋拧开水壶,仰头灌下一大口茶。

    那些话他自己记得吗?自然是记得,不仅仅是这一句,自己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得。

    可那又如何?

    他答道:“从前是从前。”

    时遇却不能接受这个回答,追问道:“理由。”

    桑惊秋瞥他一眼:“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时遇:“是。”

    桑惊秋:“哪里重要?”

    哪里都很重要……

    时遇想问,明明有十年的时间,有无数次的机会,能随时回去,为什么不?

    明明从来比他还要在乎珍惜鱼莲山和帮里的人,为何能忍住不相见?一忍就是十年。

    就丝毫不想念那些人、那些银杏、林中的小动物,还有……他吗?

    可这些话,时遇莫名说不出口,他张了张嘴,觉得心烦意乱。

    这时,桑惊秋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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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可还好?”

    时遇回过神,点头,鱼莲山这些年名扬武林,江湖上好事者众,什么话都有人说,桑惊秋一定听说过不少,只是未必知晓内情。

    于是他挑几件重要的,跟桑惊秋说了,比如施天桐已经成亲、袁暮亭现在掌管了帮内一半多帮务、十年间弟子多了数倍……等等。

    桑惊秋抱着水壶,安静聆听。

    说到差不多时,马儿也休息够了,桑惊秋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草絮,打了个口哨,马立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桑惊秋摸了摸光滑的马背。

    时遇也拉过自己的马。

    桑惊秋问:“你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他一下一下抚着马背,没去看时遇,“你一派掌门,诸事繁琐,相信没有那样多时间与我耗着。”

    话题又回到昨日初见时那般,而桑惊秋会如此,显然是觉得时遇找他别有所图。

    本就心烦,又一而再地被质疑,时遇有些火了,冷声道:“若是有事让你帮忙,你真的会答应么?”

    桑惊秋暗自点头,这才是时遇的性情为人啊:“未必,总得让我知晓,才好判断。”

    时遇:“我方才听你所言,似乎很想帮这个忙。”

    桑惊秋瞅着他,微笑起来:“你不愿意说,那便算了。”

    时遇:“什么算了?”

    桑惊秋:“我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时掌门一字不漏,我难不成要上赶着?不过既然如此,你我也没必要掺和到一处,就在此地分开罢,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时遇愣了愣,睫毛剧烈一抖,直勾勾地盯住眼前人。

    方才一段话把他气够呛,可最令他愕然又难以理解的,是三个字——时掌门。

    相识近三十年,无论是鱼莲山设立之前以他护卫随伴左右,还是助他打理门派事宜;

    从小孩到少年再到青年,乃至桑惊秋坠崖之前最后一次相见……

    桑惊秋从来都是喊他名字。

    哪怕与他争执、吵架,再如何生气,都不曾改过。

    时遇从未觉得这样不好,更未曾起过让桑惊秋改口的心思,他觉得,原本就该如此的。

    “少爷”、“掌门”这一些多少带有生疏意味的称呼,他不愿意从桑惊秋口中听到。

    以至于听到这个称呼的瞬间,他直接呆住了。

    桑惊秋弄好马匹,就预备走了,他看向时遇,见他一脸茫然,以为方才的话刺激到他了,也不以为然。

    从前,他几乎对他言听计从,即便有所矛盾,也是以摆道理为主,时遇早就习惯了那样的他,自然无法接受这个言辞激烈的桑惊秋。

    不过他到底不是喜欢主动惹事的性子,对此不想多说什么,直接跨上马背,准备离开。

    随着他的动作,时遇缓缓仰面,视线一动不动地落在他脸上。

    或者说,落在他的眼睛上。

    这双眼睛,太熟悉了,即使在梦里,也绝不会认错。

    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又仿佛很陌生,陌生到时遇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

    桑惊秋拽缰绳,一低头,迎上时遇的目光,眉目微扯,别开脸,一甩绳子就要飞奔而去。

    “等等。”时遇忽然抬手,抵住马的脑袋,“我方才思考,还是随你一道去。”

    桑惊秋:“时掌门,何必如此?”

    时遇眉头又是一抖:“我一道去。”

    桑惊秋:“你从前常说一句话,‘绝不勉强别人’,时掌门是忘了吗?”

    “我是说过。”时遇脸色微变,语气淡定如初,“不过那是很久之前,时移世易,现在,我便非要勉强,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第46章

    今日之前,桑惊秋没想过他和时遇还能再相见;

    如今,他又莫名其妙地被时遇“跟”上了,且瞧时遇的架势,仿佛很生气。

    这是在做什么呢?

    但按时遇性子,但凡自己决定的事,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左右路这么宽,他走得,旁人自然也走得。

    桑惊秋继续赶路,时遇跟在后面。

    良驹在林间飞驰,将小溪树林抛在身后。

    夜色堪堪浮起时,桑惊秋到了临安城,他牵着马,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一座屋子跟前敲门。

    里面很快传出喊声:“来啦,稍等啊……惊秋?!”

    桑惊秋笑着对顾听风点头:“顾兄,好久不见。”

    顾听风直拍他的肩膀,身后,兄长顾听云也走了出来,和弟弟一起迎接桑惊秋。

    三人寒暄着往里走。

    “等一下!”顾听风看了看不远出的拐角位置,“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啊……”

    顾听云看过去,却是空无一人,道:“是不是看错了?”

    顾听风挠头,不太肯定地点头:“或许是罢……不管了,惊秋快进来,我备了你最喜欢的酒!”

    大门合拢。

    拐弯墙角处,一个高大身影慢慢走出。

    正是时遇。

    他一路跟着桑惊秋,进临安后,桑惊秋直奔目的地,他不想见旁人,就隐藏起来了。

    原来桑惊秋要见的,是顾家兄弟。

    不久之前吕七风带着几名弟子上鱼莲山,顾听风向施天桐打听桑惊秋的消息,他在旁边听到了,只以为是朋友间的关怀,并未多想。

    眼下瞧那对兄弟的神情和所说的话,显然早就知晓桑惊秋并没有死,可顾听风当时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这应该是桑惊秋自己的意思。

    时遇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进顾家斜对面的客栈。

    想摆脱他,连门都没有。

    桑惊秋自然不知道时遇在计划些什么,他许久没见两兄弟,很是开心,喝酒谈天,玩到半夜。

    顾听云不胜酒力,顾听风送桑惊秋去客房。

    “邀你许多回,都不肯来。”顾听风很不满意,“这回来了,多住些日子。”

    桑惊秋:“你无需回玉华山么?”

    顾听风:“明日便回,兄长无事,可以陪你,你若是愿意,随我去山上,你也认识我师父,没关系的。”

    桑惊秋笑道:“我居无定所,还是不去打扰吕掌门为好。”

    这便是拒绝了,顾听风也不多说,将话题岔开到旁的事上。

    将人送到房前,他忽然说:“我前些日子见过施堂主,他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我什么都没说。”

    桑惊秋点头,以示谢意。

    顾听风好奇:“你不想见他们吗?他们好像都很想你。”

    桑惊秋沉默,不知该如何说。

    顾听风是出于关心朋友的目的,而非真的想八卦什么,见桑惊秋不想说,就有些后悔自己多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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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他奉师命前往乐州处理一些事,无意中救了几个被人贩子盯上的孩子,就是那个时候,他见到了桑惊秋。

    其中震惊自不必提,桑惊秋也与他恢复了联系,但提出来,不要将他还活着的事透露出去,包括鱼莲山所有人。

    顾听风觉得奇怪,他不清楚鱼莲山内部事务,但八年前,鱼莲山曾经疯狂寻找惊秋,闹得江湖皆知,那个好像从来没有喜怒哀乐情绪的掌门还亲自找过他,所以他一直以为,鱼莲山所有人都是很喜欢惊秋的。

    那惊秋为何会这样要求?

    不过,不理解归不理解,惊秋既然这样说,他作为朋友,听从即可。

    谁还没有自己的秘密和顾虑?

    顾听风叮嘱了几句旁的,就回去照看兄长了,桑惊秋看了看头顶的半弯月亮,轻轻叹了口气,回身推门。

    几乎和他同时进屋的,还有从屋顶落下的时遇。

    两人对视了一下,桑惊秋问:“你没走?”

    时遇:“我说了,要跟着你。”

    说着,仿佛想起什么,又上屋顶,不见了。

    桑惊秋也不在意,翻出自己的包裹,拿衣服洗澡。

    临安的夏季异常炎热,顾听云非常不耐热,就在后院水井旁修了口池子,夏日里用来泡澡。

    此时很晚了,兄弟二人早已睡下,桑惊秋小心翼翼绕到后院,掀开盖在池子上的竹帘,提井水倒入,看差不多了,就跳了进去。

    顾听云是个挺讲究的人,池子修得挺深,够泡好几个大人,桑惊秋又累又热,进去就不想动了。

    这时,水面涌动起来,他睁眼,就见对面角落里,时遇下来了,正把脱下的衣服扔到旁边石桌上。

    见桑惊秋看过来,他也没什么反应,十分自来熟。

    桑惊秋复又阖眼。

    夏夜寂静,桑惊秋又累又热,被冰凉的井水一裹,睡意就上来了。

    “你不问问我跟着你,所为何事?”

    桑惊秋微微撩起眼皮,道:“多此一问,不如不问。”

    时遇问:“这是何意?”

    桑惊秋将湿漉漉的长发拨到脑后:“这么晚了,时掌门非要聊这些?”

    时遇盯着他被井水湿润后分外剔透的面庞:“你想聊什么?”

    桑惊秋摇头:“我想休息。”说着打了个哈欠。

    时遇稍微回神,不说话了。

    从昨夜到现在,先是知道此人可能没死,后又亲自见到本人,再然后被桑惊秋的冷漠给刺激的差点发疯,足足十几个时辰,一直处在精神的高度紧张之中,此刻歇下来,面对活生生的桑惊秋,也是疲惫不堪。

    有些事非一时半刻能说清,他也不想逼桑惊秋太紧。

    于是学桑惊秋的模样,靠在池壁上,闭眼休憩。

    炎热夏夜,耳畔不时响起蝉鸣,时不时有微风拂过。

    两个十年未见的人,分别靠坐在池子对角两侧,隔着荡漾的水波,静静休息。

    “砰。”

    时遇醒来,抬头,下意识看向斜对面,却发现那边已经没人了。

    刚刚清醒,神思还有些倦怠,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紧跟着,又是“砰”“砰”两声,他侧耳分辨,循声,朝不远处的屋顶望去。

    只见桑惊秋不知何时站到了屋檐旁,背朝他,外袍被风掀起一个角,拉扯得整个人似乎都在摇摇欲坠。

    记忆蜂拥而至。

    十年前山崖上的风,穿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如同一把淬炼过的利刃,刺向他的心脏。

    时遇从池中跃出,扑向似乎快要凌空而起的桑惊秋。

    几乎同时,顾听风也窜向这边,手里还提着一个东西,边喊:“惊秋,我抓到一个……啊?”

    时遇穿着一件湿漉漉的长衫,长发还在滴水,赶在顾听风落在屋顶前,伸手一捞,把桑惊秋拽过去,搂在怀里。

    顾听风震惊,没留神脚下,一个趔趄,赶忙提气,才好险没摔下去,可下意识松了劲,手里的黑衣人沿着屋顶就滑下去了。

    他赶忙去拉,顺道跟着下去以及走人,以免误入奇怪的现场。

    比他受到更大惊吓的是桑惊秋本人。

    方才迷迷糊糊中听见前院有动静,想起晚饭时兄弟二人提起最近可能有麻烦,顾听云醉酒,他担心顾听风一人应付不来,就过去看,果然顾听风被一堆黑衣人围攻,他帮忙时,打斗中上了屋顶,刚刚一脚踹飞一个黑衣人,时遇忽然出现在半空,紧紧抱住了他。

    桑惊秋懵了,下意识推人,可时遇抱他抱得非常紧,还随着他的推拒,更进一步加重了力道。

    他们都是刚从池子里出来,全身上下连头发带衣服都在滴水,这样抱在一起,潮湿的触感分外清晰,那层薄薄的布料如同不存在一般,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肌肤上深重的寒意。

    桑惊秋怔忪着,视线朝上飘,弯月已经不见,空中散落着星星点点,天地之间一片安宁。

    可他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时,时遇动了一动,力道似乎松了些,桑惊秋立即推开他,转身跳下屋顶。

    时遇紧跟着落地,一把抓住要走的桑惊秋,喘着粗气说:“你去哪?”

    桑惊秋扯了扯贴在身上的湿袍子:“换衣服。”

    时遇:“我也去。”

    桑惊秋皱眉,他真的觉得时遇有些不对,不过时遇方才确实帮了忙:“我请顾兄给你准备间屋子。”

    时遇摇头:“我不去。”

    桑惊秋也不勉强:“那你请便罢。”

    可时遇拉着他不放,桑惊秋走不开,心里火一起,一掌拍过去。

    时遇抬手格挡,两人在院子里过起招来。

    桑惊秋是意图让他离远点,并未用全力,可不知为何,时遇好像身受重伤,不久前还能一掌打退两个黑衣人,这会却明显动作迟缓,边过招边不停地盯着桑惊秋看,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古怪。

    没过上几招,桑惊秋打在时遇肩上,时遇急速退后,身形不稳。

    桑惊秋愣了一下。

    就在这个瞬间,时遇忽然冲过来,再一次抓住他的手腕。

    桑惊秋感觉到一阵不稳定的内力波动。

    时遇用力抓着他,呼吸不稳地说道:“别走。”

    桑惊秋被他抓得很疼,蹙眉打量他:“你到底是何意?”

    “别走,你不能走。”时遇边说边喘着粗气,“否则我杀了你。”

    第47章

    时遇非良善之人,打过架、杀过人。

    他性情冷漠、说一不二,很少笑,就连对待朋友,也算不上热情,基本所有人都觉得他“难以相处”。

    不过,桑惊秋认识他那么多年,却很少从他嘴里听到“杀”这个字,因为大多数时候,时遇都直接选择动手,不会逼逼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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