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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铺天盖地的水汽如山雨倾来。
跛足道人手中扬起了风幡,喃喃不绝地念着咒法,呼动了四面八方的潮气,催动了一片悬浮在半空中的汪洋大海,一旦水潮下落,便如天河倒悬,能将方圆百里的土地淹没。水龙盘桓高吟,吐出了千点万点雨水,形成了一片嘈杂的雨幕。
丹蘅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望着行云布雨的老道人,慢条斯理地问道:“阁下催动汪洋之水,是要向何处去?”
跛足道人早将丹蘅、镜知二人的面貌深刻地记载心中,此寒意陡然升起,他沉着脸也不答话,右手在腰间一抹,便取下了一个紫金色的葫芦,朝着水潮中一掷。紫金葫芦瞬息之间便在水中破碎,丝丝缕缕的血气溢入了水潮中,显得万分诡异离奇。葫芦中装得是他豢养的“咒血虫”,原本打算在水淹关外关时祭出的,可眼下两位敌人阻在身前,他也顾不得那样多了。
污血成海,一丝丝的血气能污染宝器上的灵性光芒。丹蘅见状冷笑了一声,将那清微神雷一催,便见无数紫芒迸发,轰隆轰隆连连震响,引动风云。在这般宏大的威能下,那片污浊的血海也变得不平静了起来,仿佛底下有火焰在灼烧!
跛足道人见状神情微变,匆匆忙忙地掷出了一张阵图。他的功法和宝器都是自某个遗迹中得来的,没有名师指点,只能够靠着自己来摸索。虽修了风云水法,可以他的悟性根本修不到精深处,只能够靠着别的手段来弥补。这阵图飘落后,化作了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水域,每隔一段距离便竖起了一面面青色的幡旗,幡旗微微摇晃,顿时起了滚荡的青烟,而在青烟之中,万里长风汹涌而来,风樯阵马,风激电骇!
“这是风云阵图,听闻阁下修雷法,如今倒是要看看是蓬莱的清微神雷厉害,还是我这养炼的风云阴□□厉害!”跛足道人话音落下,便运转着周身的灵力将阵图催动,飙飞的罡风如利刃一般,奔涌到了丹蘅的跟前,眨眼间便削去那道道护体的灵光。
丹蘅冷冷一笑,伸手一指,霎时间霹雳作响,紫色的雷芒闪现,化作了连绵不绝的雷网,如龙蛇走,横亘长空,朝着水潮上的幡旗俯冲而去!道人见状忙将法诀一引,九龙长吟,鸣声震耳欲聋。青烟之中,一道道血气飙飞,与那紫色的雷芒撞击在了一处,顿时轰隆一声,引得天地动摇。双方的术法都是大开大合,极为霸道狂猛,一碰撞后,高下也分了出来。跛足道人噗嗤一声吐了一口血,连退了好几步,才在云头站稳脚跟!
残余的血气夹杂着罡风扑来,丹蘅一振袖便催动一道风雷将它打散。她注视着前方阵图中的青色幡旗,再度催动道道风雷,向着下方狂压。她的灵力好似连绵不绝,雷网纵横千里,雷霆激射,无穷无尽。
跛足道人恨恨地望着丹蘅,见她不到一刻钟就毁去了十多面阵旗,面上不见任何急色。一旦阵旗被毁尽,这阵图就会被破,可是阵图中定压着一件法器,时时刻刻都有新的阵旗生出。道人飞身后退,躲在阵图之中、水潮之后,他暗忖着,只要等到丹蘅灵力消耗殆尽,便能找到得手的机会。他抬眸没有窥见镜知的身影,感知不到任何的气息,一时间遗忘了她的存在。
丹蘅见阵旗重新生出,哪里还会不知道这阵图的玄异之处。她朝着跛足道人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周身灵力倏然往上一涨,如排天巨浪!成千上万道神雷向下落,紫色的光芒贯穿了整片天地!跛足道人悚然一惊,没等他做出反应,就听到轰轰隆隆一阵爆响,仿佛整个天地都塌陷了!
丹蘅懒得去寻找那镇压阵图的法器,直接起了大神通将整个阵图碾成齑粉。跛足道人景象一闪,便出了那连绵的阵图,他身上的法衣破破烂烂,形容颇为狼狈。他死死地盯着丹蘅,眼睛中迸射出了强烈的恨意,将气脉间残余的灵力催动,凶神恶煞的,仿佛要将眼前存在的一切都拉入无间地狱!只是尚未待他自爆,一道银白色的如雪剑气倏然间腾跃而去,跛足道人低头,在他瞧见那道剑气的时候,身躯已经被剑意断成了两截。
一直在旁的镜知直至最后一刻才祭剑。
她看也不看那跛足道人,而是转向了唇角挂着一抹讽笑的丹蘅,认真道:“我会替你动手的。”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丹蘅一拂袖睨了镜知一眼,又笑着抱怨道,“你真是烦人,非要抢我的事情吗?我自己可以,哪里用得着你来?”
镜知闻言莞尔一笑。
以丹蘅的修为,要不是故意的,跛足道人哪有可能自那清微雷网中逃脱?她也没有揭穿丹蘅的口是心非,而是轻声道:“我们去关外关。”
关城敌楼。
披甲士大尉亲自拿了一张神照弓,双目注视着前往渐渐堆起的土丘,箭矢如连珠飙飞,顷刻间便落在高高堆起的土丘上,轰隆一声爆响,土丘顿时崩散,扬起了大片的尘土。元州那侧有数百披甲士,可是他们并没有天工部提供的神照弓,根本没有箭矢能够射入对面的敌楼亦或是城墙中!
“战舟不能够先去那边吗?何必要造高丘?”元州大营中,说话的将领有些焦躁不安。
“他们手中有玄兵!”一位身着神光甲的年轻人皱着眉道。
“难道我们就没有吗?”那将领觑了年轻人一眼,强行压住了自己的不耐,“过往应该存下来不少吧?”
“可要是在此刻就将玄兵消耗尽,待到进入关外关与落浮屠的机关道,我等要如何?主君有令,在这小关卡最好不要动用过多的神异力量!”见将领沉声不语,年轻人又耐着性子解释道,“前方还有一座变化莫测的困阵,我等先耐心等待佛宗的道友破阵。如今双方只是试探而已。”
那将领霍然起身,他盯着青年人,拔高了声音:“试探?对方不费一兵一卒,我等倒是好,明明有披甲士看顾,可那些建筑土丘的士兵全部身亡!”
“他们手中有神照弓,这回我们知晓了。”青年淡淡地应道,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显然没将那些士兵的身亡放在心上。
将领盯着青年许久,才舒了一口气缓缓地坐了回去,他的视线落在了舆图上,道:“还是要看诸位的本事,我等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那样的伟力下根本无法自保。”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青年叹气,“脱了这副神光甲后,在下也是不堪一击的肉体凡胎。我等既然想要谋取功数,就要承受这般的压力,不是吗?要不然就像昔日的同胞一般选择解甲归田。”
将领皱了皱眉,一时无言。
在州府做出抉择后,不管是元州子弟兵还是披甲士都有逃逸的,军中不少将领提议严刑约束,最后被主君拒绝了。这事情处置不好容易引起军中哗变,主君这样选择也没有错-
关城外的困阵非凡人、披甲士可解,到头来还得修道之人动手。这些修道士中,有不少是原元州司天局的,只不过在元州归属仙秦后,司天局解散,这些修士们成了各个宗派的外门弟子,替他们奔波做事。
此刻在关外五里外,一位面貌奇异的戴着混元冠的道人,脚踏着滚滚黄沙,悬立在了半空中。他右手持着一个罗盘,神情极为寡淡。在他的身后,还跟随着四个身着麻衣的道人,手中分别持着一件宝器,目光锐利如鹰隼。
“道兄,那困阵的阵心就在此处吗?”一位身量矮小的麻衣道人问道。
那混元冠道人两袖在风中飘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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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低头望着罗盘上不住旋转的指针,眼中精芒爆射!他大喝了一声,袖中飞出了一道黄气,如箭矢般飚向了地面。跟随在他身后的四位道人见状,也分别祭起了灵力。
他们五人修“金木水火土”不同法,如今五道玄光聚合在了一起,化作了一旋转的飞轮,悍然向着地面砸下!烟尘滚荡,黄烟顿时泛起,笼罩天地。数息之后,五根雕刻着奇异兽纹的五根铜柱陡然浮现。道人面无表情催动神通,右手一弹便见一滴如浓墨的水珠坠向了铜柱,看似轻飘飘软绵绵,可水珠里实则有千钧之力,“咚”一声大响后,其中一根铜柱轰然倒塌。在他身后的四位道人也有样学样,将法器催动,轰向了铜柱。
此处并无人阻拦,不到一刻钟,那显化的铜柱便被碾为齑粉,横亘在关外的困阵瞬间破碎!
那混元冠道人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来,高声道:“我等总算是不负所托了。”他抬头挑向了关城方向,又道,“水道兄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恐在道上遇了意外,我们再等一阵,若是他仍旧没有只言片语传回,便直接掘地道入那关城。”像掘地道这等脏活累活,玄门正派的弟子可不甘愿做,只是外门弟子不同,他们为了功数换取道术、丹丸,没有任何忌讳的事。要是做得好了,有幸被某位长老看中,岂不就能一步登天?
关外的小困阵年久,又少有修道士维护,不堪一击也是寻常。那屹立在山间的关城中,不管是披甲士、司天局的修士亦或是旁人,都没有前去阻止的打算,他们无比平静地接受了困阵破碎的事。
城中,日光清透,整个世界一片明亮。
只是此刻正面临着元州兵马的攻袭,这座要塞里寻常百姓已经被护送着撤离。
记何年微微仰起头,目光与那轮如血色的太阳对视,漫天如雪的云海被烧成了火红,这是一个绚烂的黄昏。
忽然间,苍凉的号角声划破了这片幽寂的天地。
城东鼓声隆隆作响,一线血气自风中传来,引人作呕。记何年神情微微一变,身形一纵便掠向了那血气的来处!
五位道人掘开的通道指向了关城,他们身上虽藏着隐匿气息用的法符,可城中早做了防“穴攻”的准备,一时间士兵都向着那处涌去,短兵相接,自然就见了血。五位道人其实没打算一次建功,并没有久战的心思,见关城的修士掠来,便准备向着穴中退去。只是忽然间,琴音如凤鸣嘹亮,识海一个震荡,身躯骤然僵硬了刹那。就在这一瞬间,一只金掌便从天而降,如捏住蝼蚁般擒住了一位道人。余下的四人觑了一眼,想也不想就向后方撤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记何年一挑眉,将那道人一丢,便散去了金掌。
雪犹繁嗤笑了一声,她在醉生梦死楼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到道人这般举动也没什么意外的。垂着眼睫思忖了片刻,她道:“关城无大阵抵御,若只是一条穴道尚能应付,可要是数条呢?”凡人开山破土要穷尽人力,可有修道士在前就不一样。
“甚至还有可能投掷玄兵。”记何年缓缓接话。修道士会让战争结束得异常得快,但是带来的伤亡也恐怖至极。两人正说画面,迎面有风吹来,一开始清凉温柔如春风,可慢慢地越来越酷烈,好似雷火刀风!谈话声戛然而止,记何年、雪犹繁一行人不约而同地眺向了生州兵马的大营方向,满面悚然地望着那片笼罩天地的声势赫奕的雷云。
“是清微神雷。”记何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她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忧虑而焦灼的神情。雷网封锁天地,一旦神雷落下,修道士或可自保,可那些凡人定会灰飞烟灭!生州兵马是敌,可偏偏丹蘅身负业障,杀戮心炽,恐怕那抹清明便会被彻底吞噬。她拨了拨念珠,几度想要迈步,最后想到了城中的境况,又停了下来。
雪犹繁问:“是丹蘅道友?”
记何年点头:“镜知道友恐怕也在。”
那日丹蘅提剑上了昆仑阆风巅,镜知非但没有阻拦,反倒是重回昆仑,将丹蘅全须全尾地带下来昆仑山。如今仙盟启动“绝杀令”,要丹蘅的命,镜知更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离开她身边。
记何年一脸笃定:“佛宗的人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手,但阿蘅在,他们必定会现身。”
雪犹繁询问:“要过去吗?”身后的一些修士也跟着暗暗嘀咕。
“不去。”记何年眼中闪过了异光,她指腹摩擦着光滑通透的佛珠,扬眉一笑道,“等个机会。”
关城外。
四位道人从地道中跃出时,见关城之中没有修士追来,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们以为只会有司天局的修士,没料到尚有佛门、儒门叛逆弟子在。若是在荒郊野外可以与之缠斗一二,然而关城之中毕竟是帝朝的地盘,若是动用了小玄兵,他们只有吃亏的份。
“一座小小的关城竟这般难对付,若是在之前——”一位道人摇头叹息。
“封山坛开启后,我辈在帝朝境内便会被人皇帝气压制。”
“听闻这封山坛耗费的人力物力无穷,若是长久拖下去,就算是帝朝也支撑不住吧?”
“难不成让仙盟缩在后头吗?而且我辈若是不动,帝朝那处想来也会主动出击。如今仙盟的那位虽有国玺在手,可毕竟……”说话的道人声音渐渐小去,“得位不正”四个字被他咽了回去。上任秦帝并没有留下传位诏书,帝王气运看得是人心向背,如今皇都中那位可是真的能凝聚千万生民愿力的。
“大营那边——”混元冠道人转头,神色骤然一变。闲谈时的松快尚未完全收敛,面容上便已经攀爬了恐怖和惊惧,像是畏惧到了极点!他下意识地止不住了脚步,甚至向后方退了数步,只是不安地望着那张让他心中生寒的雷网。
雷霆滚动,惊魂夺魄。
在这样撼动天地的雷网中,生州大营中的将帅、佛修都坐不住了。主帅几乎要祭出佛宗所赠送的“佛陀割肉喂鹰图”。
“她不敢这样做的。”佛门修士低喃的同时,随军前行的八十一位身着红色袈裟的佛修顿时腾跃而起,齐齐地运转了“狮子吼”神通,便见金狮影动,八十一只金色的狂狮齐声嘶吼,声震天地,一时间压过了滚雷声。滚滚的经文浮现在半空,密密麻麻的,开出了一朵金色的莲花,片刻后一尊神色悲悯的佛陀法相显化而出,自云中落在了莲花台上。
那头丹蘅平静地望着那尊观自在佛陀法相,唇角扬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她和镜知在解决了道人后便奔向了关城,眼见着生州兵马在城外驻扎,忽地起了心思。她自下了昆仑后便释放真性,行事惯来没有拘束,念头一起便运转灵力,祭起了清微神雷网!刹那间,仿佛天地崩塌、山川崩裂,千百道雷光荡开了紫色的浪潮,轰然自天穹劈下,如无数长剑指向了营寨!果然,片刻后,营寨中的佛宗修士便飞掠而出了。
丹蘅向前一步踏出,枯荣刀一斩,便见一道青芒追紫电瞬间便到了那尊金色的大佛前。八十一只护法金狮咆哮如雷,可那刀光一旋勾勒出了半道圆弧斩在了佛陀法相上!獠牙怒张的护法金狮瞬间破碎,紧接着佛陀法相上出现了道道裂痕,八十一名僧人顿时口吐鲜血,向后跌退了两步。
九天雷动,丹蘅周身的气息越发阴冷诡谲,她伸手捉住了枯荣刀,仿佛从森罗炼狱中走出来的修罗恶鬼,要将大佛、日月、天地都吞噬。业障奔涌,一道道墨色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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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缠绕着她的手腕,一点点地渗入了枯荣刀中,带着一丝丝诡异的不祥。
镜知始终凝视着丹蘅,此刻见业障如潮涌,顿时眉头一蹙,她身形一动便到了丹蘅的身侧,左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上,便见一道道灵机自她的指尖流淌,如金屑般萦绕在丹蘅的周身。
佛陀法相在破碎后形成了一个暗沉的黑洞,好似一轮灿烂的烈阳被黑暗侵吞,只余下了凶煞的黑红。在那黑洞的边缘,丝丝缕缕的红色垂落,仿佛无穷无尽的鲜血。它悬浮在了半空中,空间也跟着扭曲,将一道道雷霆吸摄在其中。
镜知凝神望着那轮罪恶的暗阳,轻声道:“善恶双法?”佛宗支脉众多,其中有一脉斩罪业,又以自身所造之杀业与菩提业果同修“神魔双身”。那血腥的日影并不像佛光那样清圣,而是一种污染人世的阴浊。在佛陀法相发生如此异变的时候,那八十一名僧人的气息也变得额外的恐怖,身后无数骷髅攀爬而出,仿佛无间炼狱。
镜知拧了拧眉,平白地生出了一种怪诞之感。她压住内心的不适,抬袖朝着前方一指,太一剑倏然出鞘,一隐一现,雪色的银光掠过了那轮阴浊的日影,顿时化作了一片炫目的灿白。在那白芒中,那轮阴浊的日影定格在了半空!而剑气并没消弭,如在无人之境穿行,顷刻间便将在前列的几名僧人身躯贯穿!雪色的剑芒消失之后,天地间才传出一阵轰隆隆的大响,那轮黑红的日影顷刻间向内收缩,最后轰然崩塌,在浩浩长风中被吹散!
“什么佛?什么法?”丹蘅眯着眼睛望着雷海下破碎的法相,周身的业障渐渐地向后收缩。那笼罩着天地的清微神雷网逐渐散去,露出了阴沉的天空,一群飞鸟自那晦暗的苍穹掠过,只是被那激窜的灵机击中,飙射出一行血线,哀鸣一声向着下方坠去,“人世无常,人如堕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坠落了。”
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一切都会毁灭。
高高在上的神宫会崩塌,仙气渺然的云气会染血,就算那悬照十二州的日轮,或许也难以永恒。
第52章
八十一名红色僧衣的僧人转眼只剩下六十几人。
那雪色的剑气如横江浪潮,向前方一推,便见无数气意都在力与法中溃散。八十一僧结成阵,自恃金身能够阻挡一二,然而根本避不过那道“斩诸有”的剑气。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他们的心头,六十几位僧人眼神凌然,不退反进。一只庞大的赤金色的狮子从他们身后狂啸着奔出,狮子上定坐着一位手持经文、身戴佛珠的横眉冷目的佛陀法相,经文中一个个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篆字旋绕在周身,宛如一道道金锁链漂浮。
剑气在半空中留下了一道道气痕,斩在金色的佛陀法相上,却是倏然穿梭了过去,仿佛剑下无一物存在!但是那尊佛陀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金狮怒啸声震天地,它手掌一翻动,便见一只“如来金刚掌”从天而降,仿佛要将一切都碾为齑粉。
“万法空?”镜知神色微微一凝,剑芒倏然间分化成千万道,密密麻麻如雪浪掀天而起,与那只金掌撞击在了一起的时候发出了轰隆隆的大响。金色的佛光与雪色的浪潮交融,罡风气浪朝着四面八方横扫。眼见着镜知动手,丹蘅凝眸微笑,清微神雷网一发动,无数雷霆朝着佛陀法相上轰落!那金佛等的就是这一刻,怒睁的眼中光芒爆射,旋绕在周身的法咒锁链有金转黑,锁定了气机,一隐一现,已然到了丹蘅的跟前。
“降魔缚业咒?”丹蘅轻嗤了一声,手中枯荣刀向前一推!佛门这道法咒专门用来定压业罪的,一旦缠身就会勒入骨血之中,极难挣脱束缚。刀尖青光流淌,泛着莫名的阴森与寒气,点在了那锁链的一枚咒文上,只听得“咔擦咔擦”的细响声。这一接触,丹蘅便知晓刀气无法斩破这道咒术,她掐着法诀,脚踏禹步,如清风穿过树隙。“五行搬运术”一起,便见五色的神光在她的身后闪烁不定,数息后光华猛地一涨,将那道锁链吞噬!
上扬的气意在运使神通后会有个下跌的趋势,可丹蘅并没有如此,反而将那笼罩天地的清微神雷网催动,青色的刀气在雷芒之中穿梭,裹着淡淡的紫芒如雷电飚走!那余下的佛门弟子被震得浑身发颤,鲜血自唇角缓缓地溢出,可他们没有退,反而暴喝了一声,佛陀法相上再现“金身”。法相不知道挨了多少雷霆与刀剑锋锐之气的攻袭,然而金身没有半分溃散的迹象。
丹蘅见状眼中闪烁过一抹异光,不由得“咦”了一声。她唇角勾着淡淡的笑容,那双妩媚的眼中流转着光华,数息之后,才抖了抖手中的刀,叹息似的开口:“连佛陀舍利都带出了啊!”
佛修原不想祭出“舍利”,可偏偏丹蘅的灵力像是个无底洞,这威能宏大的清微神雷网好像没有终结的时刻,万钧雷霆下落,就算是他们这么多人结成阵,金身也无法抵挡那雷霆与刀气。佛修们已经是身疲力竭,唇角鲜血淌落,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们靠着丹丸来催动灵力和精血,可要是想不出一个法门,此举也没有用处。
大营中的士兵被这天劫般的雷网震得心惊胆战,早知道修士移山倒海,神通广大,然而真正面对那铺天盖地的浪潮时,才能清晰明悟自身的渺小。不管有多少凡人,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要是佛门修士落败了,那天雷会不会轰然砸入大营,落在我们的身上?”
“帝朝那边的支持者这样强,是不是选错了路?”
各种各样的念头从内心深处浮现,一发不可收拾。
战舟中的披甲士同样是万分焦灼,他们披上神光甲后,拥有了灵性力量,可与真正的修士还是有些不同,他们看不出气机的流转,遥望着那沐浴在雷霆中的佛陀金身,心惊肉跳,仿佛那绵延无尽的雷霆也落在他们的身上。几经犹豫之后,披甲士首领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冷阴沉的光!他朝着身后的披甲士打了个手势,便见数十支黑黝黝的长筒探出,一枚枚玄兵如星落!
玄兵乃是天工部研制出来的武器,与神光甲一样藏有神异的力量,能够崩裂山河,使得千千万万人殒命。若是修道士道行不够,同样会被打穿护身宝光!元州因背弃帝朝,早已经没有了天工部的支持,手中的玄兵是用一枚少一枚。他们倒是想用恰当的时刻,可谁想到半道会杀出两尊煞神来!
“玄兵?”镜知眉头微微一蹙。
轰鸣声震耳欲聋,一道道幽沉的光芒劈开了天地,在轰爆中,那庞大的灵潮如倾盆暴雨般倾泻而来,极为酷烈。镜知眼神凝肃,衣袂在劲风中飘扬,她伸手向着前方一指,便见一道银白色的剑气生出,如江河生潮,那排天的大浪将前方一切起伏的狂澜都推平抹去,瞬息之间,就撞上了半空中悬停的战舟!
舟上的披甲士心中骤然一惊,额上冷汗涔涔,他们想也不想就从舟中跃出,结阵之后,身后一只庞大的白色巨猿虚影浮现,抬起了遮天蔽日的手掌,猛地向着下方的剑气一把捏去!怒吼声与雷鸣声混杂在一起,惊天动地。剑意在这一捏中消失,可披甲士内心的惊惧并不少,因为那发射的玄兵爆裂的威能在这一剑中被彻底抹杀!别说是打破护体宝光,根本连衣角都碰不到!这样的修士,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
“大尉,关外关那边开城门了!”耳边的叫声忽远忽近,披甲士大尉神情恍惚了一瞬。
天地阴沉,雷芒如龙游走。
那沐浴在了雷网中的佛陀法相金身逐渐变得黯淡,终于出现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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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溃散之意。一道道死气缠上了六十多名僧人,他们眼窝深陷,仿佛一瞬间散尽生机。先前是不愿意退,此刻是不敢再退。他们的气机被雷芒之中狂暴的刀气锁定,一旦前方无物可阻拦,那刀光必定斩在他们的身上!都说是“生死枯荣”,可那刀中没有生、没有荣,余下的只是那由无尽业障酝酿成的滔天罪业与恨意!
佛陀法相上蓦地生出了一抹艳红色的火,六十几名僧人不约而同地燃烧着身上的精血。骑着金狮的佛陀左手一握,一口大钟生出,钟声杳杳的,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震得千里云气翻涌。悲天悯人的佛陀仰头看着半空中业障缠身的丹蘅,眼角缓缓地淌出了两行血泪。
“无神无智之物,假做什么慈悲?”丹蘅对上那金佛的视线,胸腔中的恨意与戾气陡然攀升,一双眼映照出了几分猩红的血色。千万道剑气与刀气在雷电中凛凛游走,丹蘅身影翩然若惊鸿动,她双手握住了刀兵,猛地朝着那尊让她心生厌恶的金佛狠狠劈去!仿佛身上的枷锁在这一刻尽数松懈,又像是拧到了极致的绞盘挣开了锁链……奔涌的罡风气浪都在刀尖下扭曲暴散,轰一声响,刀尖点上了那尊金佛的眉心,天地陷入了一瞬的死寂。
凝滞在了半空中的雷霆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像是一张囚困天地的雷网。
一道轻轻的叹息声传出,那摇摇欲坠的金身终于彻底地溃散,而余下的红衣僧人身体也在残余的气劲中溃散,化作了漫天纷纷扬扬的血雨。
森然的杀机并没有因为僧人的陨落而消散,丹蘅不再笑了,她轻呵了一声“去”,枯荣刀骤然腾飞起,又化作了无数纷纷扬扬的青色刀影,仿佛要吞噬此间的生机。青色的刀芒如洪流一般浩浩荡荡,可惜在下坠的时候撞上了那横亘在前的雪白剑气。刀剑对峙间,青白色的碎芒如萤火洒落。
镜知朝着丹蘅摇了摇头。
丹蘅眨眼,似是没领悟到镜知的心思,她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周围的空间在刀气下扭曲,甚至生出了一道道诡异的裂缝。那游走的刀光更是在指向镜知的一刹那归一,化作了一柄游动着青黑色流光的长刀,仿佛下一刻就会点在镜知的眉心。
镜知叹息了一声,抬起了右手轻轻地抵在了刀刃,跃动的刀气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的肌肤,留下了一滴滴鲜红的、艳艳的血珠。
那浓重的业障如山岳始终压在了丹蘅的身上,至今寻不到解脱之法,每一回杀戮,每一回刀尖染血,业障便会重一分,直至神智彻底被吞噬尽。
丹蘅自己不在意,可是她在意。
丹蘅舔了舔唇,她漠然地凝视着镜知许久,很轻很轻地说道:“你不觉得这一切可憎可恶吗?”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语,天际滚雷隆隆大响。既然一切都要归于晦暗,那何必再去在意生死呢?长刀在雷霆下嗡鸣,刀光微微一震,丹蘅周身的杀机到底是敛起了几分。
镜知反问:“血流漂杵,难道这片天地就可爱了吗?”
丹蘅深深地望了镜知一眼,扬眉笑道:“你在劝我?”
“我、我只是——”镜知眉头蹙得更紧,余下的半截话尚未脱口,便听得一道清响如戛玉鸣金。她蓦地转头,窥见了一位麻衣僧人持着一只小钟踏着金莲而来,那口钟每一回摇响,便有一道金波向着外头荡开,将那游离在半空中的雷霆震散。
镜知淡淡地喊出了一个名字:“释如来。”
麻衣僧人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温和道:“小僧有礼了。”话音落下后,又问,“道友何故枉造杀孽?”他周身佛气奔涌,口中玄言暗藏“醍醐灌顶”神通,话语一个字比一个字凌厉,到了“杀孽”二字,仿佛刀枪棍棒齐出,要将沉睡中的人一棒砸醒。
只是以丹蘅的修为自是不可能被这小小的“佛言”镇住的,她漫不经心地抬袖回了一礼,只道:“业不嫌多。”修士修心降魔缚业,没有谁会愿意背负着业障而行。可偏偏丹蘅不循常理,她疯得坦坦荡荡。
镜知问:“你们身上没有业吗?”
释如来笑道:“我辈执天之道、循天之理,乃‘恒常’,何来造业?”
“的自欺欺人而已。”丹蘅丝毫不掩饰面上对释如来的厌恶。天底下的人总喜欢扯个大旗,喊些“大义凛然”的口号,仿佛这样就能扭曲真相,骗过自身就不会生出魔障。
可是“魔”已经在身。
但凡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魔”,想要彻底“斩魔”,非整个天地沦亡不可!
丹蘅一抬袖,青色的刀光撞上了那口小钟荡开的金波,咔擦一声响,刺目的金光在空中炸开。
刀光溃散,释如来掌中的那口小钟也在青芒中生出了一道道如蛛网的裂痕,一道炸裂声后,化作了齑粉在劲风中被吹散。
释如来只淡淡地低头看了一眼被擦出一道血痕的手背,唇角含笑,宽大的僧袍在风中拂动。
“丹蘅元君灵力将竭,是要彻底地堕入业障中吗?”他的面貌清秀,眉眼间总是藏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佛陀若不悲怜世人,谁还会去信那尊佛?佛宗的弟子连修金刚密法的怒目僧都善长变化庄严悯人法相,做那菩萨低眉的姿态,何况是释如来?云中金色的莲花纷纷扬扬坠落,仿佛他真的就是那一尊济世度人的佛陀,要降服丹蘅这不知敬畏的狂徒。
始帝陵后,姬丹蘅名扬大荒十二州,有的人不以为然,认为她的名头掺假,可在她提刀上昆仑逼得仙盟发出“绝杀令”时,修士们终于开始正视这个人。生来负业,除了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万恶不赦之徒,什么人才会如此?释如来伸手向前一点,便见金莲旋转,顷刻间就向着四面八方飙出。只是太一剑来得更快,迅疾如惊雷,在剑芒映照入眼中的时刻,那金莲便被齐齐切成了数瓣,啪嗒一声,化作了金光消散。
释如来望了镜知一眼,笑容微微地收敛起:“都说太一剑主天下莫敌,使我等一辈中的佼佼者,小僧释如来,来领教高招。”他右掌往前一拍,便见一白玉色的玉盘骤然飞出,擦咔一声响向外开裂,化作了八瓣玉白的莲,旋转间,流光万千,灼人眼目,“三生厄玉盘,是须弥佛宗镇宗之宝,乃昔日上神所赐之宝材祭炼,就让小僧请二位道友重历一次轮回。”
有的人前尘断尽,却也有大神通者、有缘者能明悟前身!丹蘅生来便背负业障,身为蓬莱宗主的独女,修得都是蓬莱的至高道典,想要斩杀她定然要下一番苦功夫,其间也不知要折损多少人,可要是让她自己沉沦在恨海和罪业之中呢?麻衣僧人心想着,唇角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
莲生莲灭,枯荣之间,轮回周转。
玉白色的光芒大绽时,丹蘅只看到了一条星河剧烈地颤抖,无数破碎的画面旋转,扭曲成了巨大的漩涡,当头罩来。天旋地转间,眼前倏地一暗,待到再睁眼的时候,巍峨绵延的山脉不见了、孤峻耸立的关城消失了,她坐在了藤蔓织成的秋千上,缓缓地站起身,转向了不远处的一面镜子。她的视线一寸又一寸的从镜中人那戴着绘彩面具的脸上掠过,一点点地遗忘了未来,沉入了那以无数业障为牵引的过去。
温柔的风吹拂着她额间的黑发,她嗅到了草木和泥土的清香,听到了林海中的波涛声,那颗沉滞的心不由得松快了几分。
“他们还是不同意吗?”轻柔的语调从风中传来,逐渐映入丹蘅眼帘中的人影淡得像是一抹轻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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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同意是他们的事情,大不了我自己做。凡间野兽横行,生民脆弱朝不保夕,明明他们也觉得天下困苦,需要相救,怎么只想赐药而不是传道法?要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是神药能救得了多少人?我跟他们打了个赌,他们赐药、我传道法,看看谁能让大荒仙道走得更远。”丹蘅伸出手,可指尖从那虚影上穿透,只接住了一片翩然落下的花瓣,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还没有凝练出形体?神性有失?”
“没有。”应答的声音赶忙摇头,“我很愚钝,不开窍。”她茫然中而又藏着几分苦恼,轻轻地抬手,也想要碰触到对面青衣人的指尖,可虚与实之间横亘的是无法逾越的距离。不想让对面人察觉到自己的失落,她索性转了个话题道,“为什么要戴着面具?我什么时候能看看你?”
“我怕你会以我为筑世之形。”
“跟你一样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看黄帝头生四方脸、赤帝目生重瞳……你要是以我为参照,那就永远无法超越我。”
“我也不想超越你。”
“不。道既生灵,必为天下主。”
“那你等我。”
……
看不清面容的虚影郑重地许下了承诺,梦中的丹蘅却不知道这一等就是漫长的千年。大荒沧海桑田、几经更迭,而九重天的殿宇宫阙也在岁月中多了一些莫名的变化。丹蘅始终游离于神宫的通道之外,不知他们心生妄念,也不知他们会那样的胆大包天。她只见到某一日,掌御日月的两位神主神宫崩塌了,十只金乌为金轭所束缚,成为神君的利器高悬于九天之上,而代表着暗夜的十二玄兔更是下落不明。她斩断了金锁、找到了寒渊,待到回归扶桑神宫时,她得知的是一个疯狂而又血腥的计划!
“我等掌御天地,自身便是大道,如何能容一点灵性凌驾于我等之上?”
“祂诞生于大荒,又用自身的精气、神性养育大荒的修士,唯有大荒之刀戟能让祂消失无踪。”
“待祂消失,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
她提刀站在白玉阶上,仰头望着云海中矗立的神宫。这是天底下最为恢弘之处,不管是谁在这阶梯上都像是蝼蚁。
“赐给凡人的长生药是借助祂的神性和精气祭炼的。”
“大荒的那些想要求神,可光那点儿祭品能够打动谁?”
“要不是要将他们磨成一柄狩天的快刀,我辈岂会理会他们?”
“青帝,你早该死心了。”
坐在云端上千万载的神,又岂会将卑小微弱的苍生放在眼里?
这世上哪有什么有求必应?有的只是阴云诡谲与无情的算计而已!
在知道那点灵性诞生的那一刻,他们的计划就是“诛天”!
“你给祂善意,祂便以为九重天对祂都是善意。祂知道你爱人间,为了人间,无论我等提出什么要求都不会拒绝,你们真是如出一辙的痴愚。”神宫最中央的神君站起,朝着四方的面容上是数不清的讥诮与嘲弄,甚至灼热的目光中还生出了一缕缕贪婪。
“道本无相,为何要生出形体,难不成要窃取我等的宝座吗?”
回答他的是一蓬夺目的刀光。
青帝司春掌生机,是九重天上最温雅的上神。
但是一切止于这一刻。
四方卷起了暗红色的血火-
这是幻境。
被拽入流光中的那一刻,镜知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处梦境中。
她踏着那高高的天阶,衣袖卷动着流云,行走如风。
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蓊蓊郁郁的草木间翩然飞舞,清悦的歌声混着风声、林涛声在耳畔回荡。她微微地抬起头,瞧见了那坐在了扶桑树上的青帝,她绽开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想要奔跑到她面前。可那横亘在前方的石阶是那样遥远,要么遥不可及,好像不管她怎么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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