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跪跪的太过实在,骨头与地的碰撞声在安静的大殿格外清晰,让人听着就仿佛膝盖一痛。
祝南也是脸色一白,痛楚传入脑海不过刹那,未等他张口咬住唇,那痛感便消失不见。惊疑抬头,却与殿上之人目光对上,吓得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将手举至额前便欲叩拜。余光注意到身旁人仍站着没有动作,顺着拜师礼的动作偷偷用手肘怼了他一下。
“弟子拜见师尊。”
身旁的动静终于将神游的顾笒煊唤回神,他扫了眼手上青铃,又稍稍偏头看了眼身侧伙伴,最终闭了闭眼,同他一道跪了下去。
”弟子,拜见峰主。”
“修者当断凡尘俗念。既入青曜,便依规矩,弃凡名,改换南轩……”后面还说了什么,顾笒煊记不清了。大概是些收徒的场面话,但那于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知道,他离那个云巅之上的仙者,更远了。仿若隔着山川万里,遥不可及。
仙人,我好像……走不到你身边了。
洞中不知岁月,外界已过七载。
踏出洞府,感受到久违的阳光照耀,容尘舒服地眯了眯眼。同掌门传音报了喜,便就地一趟,闭眼晒起太阳。
他总是这般乐于享受生活,等待的间隙亦能假寐片刻。
路羽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那人悠闲躺于丛中,肆意疯长的野草遮挡不住他精致容貌。适逢日落西山。日辉之下,那张终日冷淡的脸似也柔和了些,绽露温润光华,吸引人靠近。
路羽莫名想起年幼某段时光。那时几个师弟师妹才拜入门下,不过七八岁,因年纪太小便被师叔们勒令不得下山。每逢他历练归来,他们便如幼鸟归巢般从各峰飞扑而来,缠着他,听他讲天南海北的见闻趣事,听他说外出的成长与心得,说到夕阳西下,说到夜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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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张稚嫩的脸上满是崇拜与艳羡,哪怕困到趴在他腿上、枕着他肩睡着了,也仍会在梦中时不时嘟嚷出一声“师兄好厉害”“师兄威武”之类的孩子话。
他忆到深处,竟似真的听到有人在一遍一遍唤他师兄。脸上不自觉带上慈爱,正欲应声“诶”,理智回笼,堪堪住嘴。
他佯作无事般行至容尘身侧,一撩衣袍坐下,为他遮挡傍晚冷风。
容尘唤了几声师兄,等人坐到身旁立刻便问:“师兄,带糖葫芦了吗?”
他知道他的师兄身上总是每时每刻都揣着糖葫芦,像个行走的稻草靶子。无论何时只要他一伸手,总能要到几串。
师弟双手前捧等待零嘴的样子一如小时候,路羽心中一软,忍住伸手摸头的冲动,笑道:“带了带了。你最爱这个,自是不能忘。”
说罢从储物空间拿出一大包用油纸包好的糖葫芦,展开递给容尘:“都是你最喜的裹糖山楂。”
“是糖葫芦。师兄总是叫错名。”
容尘纠正着,满心欢喜地拿起一串,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边啃边赞:“还是师兄做的糖葫芦最好吃。”
他平日无论对谁皆是一副淡然模样,也只有在抚养他长大的师尊和疼他如兄的师兄面前,才会露出这般孩子气的一面。会伸手讨食,会任性玩笑。
第一世无人关心的遗憾,在之后两世再不曾缺。
路羽仍在一旁同他讲闭关这些年的宗门变化,讲外界的种族争斗、新鲜趣闻。他从不在意外界变化如何,却也不打扰,只是贪恋着这种被关心照顾的感觉。
“你刚出关,便先不安排你事物了。”
“先放松放松,逛逛宗门会会好友什么的。山下你常去的那家糖球铺子关了门,但附近又新开了几家,味道也不错,值得一试。”
”我未将你出关一事告知你师姐师弟,你闲暇时可去看看他们,他们应当会很高兴。你闭关七载大概不知,你师姐带着凤师侄四处寻觅,寻得不少良方,一一研究过,觉得有几个可以一试。还有师弟,他在你闭关那年收了一个亲传……”
“师兄!”
容尘急急打断,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大,缓了缓语调:“同他一道的那个小童呢?我闭关前托师弟照顾他,那小孩子自小聪慧正直,定不会让师弟操心。只是不知七年未见可有变化,是否还是浑身没几两肉惹人怜惜……”
容尘说得兴起,全然不曾注意到他的师兄在一旁欲言又止。
嘴开开合合几次,终是不忍说出那个令人遗憾的事实,只是道:“那弟子已入青曜,如今应当在外历练——说起历练,不由得想起凡间界。”
他向往道:“凡间之人寿命虽只有短短数十载,有趣之事却是极多,不似修仙界日日修炼只顾修为。”
“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1这般自由鲜活,真叫人向往。”
路羽说至心动处,遂提议道:“这般有趣我们不若去瞧瞧?带上师弟师妹,咱们四个一块儿寻个国度畅玩一番,也体会一把人间生活。”
容尘已生活了二十来年,实在不想再来一遭,便道:“那便等师兄师姐得空,再约不迟。”
“诶——眼下便有空闲,不若……”
他未说完,一柄飞剑自化羽峰直直飞来。
门派中峰主长老可御剑飞行,亲传弟子无急事不得御剑代步。此番火急火燎,定是出了什么急事。
路羽轻叹一声,不无遗憾:“我这徒儿这般急迫,看来这人间今日是去不成了。”
容尘摇头,目光空洞无神,灵识却是将他师兄包围着。
容尘笑着道:“门中之事自是要紧,师兄尽管去忙。人间万世长存,何时去都不打紧。”
修仙界的如春之季使得草木永远向阳而生,不曾枯败。容尘躺在草地里,即便冷风入怀也不挪动,闻着草叶泥土气味,闭上眼竟难得睡了过去。
梦中山坡、野草、放牛娃;远山、炊烟、耕耘者。是唐诗宋词里的描绘,是课本字句中的畅想,是他梦中希冀的生活闲暇。
他走在田野小道,欲同劳作者闲话家常,却不知为何不受控制地随着蜿蜒曲径走向远山。正欲停下,腰上撞上什么,他探手一摸,是个毛茸茸的东西,还带温度。
灵识一探,原是只笨蛋小兔,吃草叶拱到他腰窝里去了。
他一笑,坐起身,惊得身旁的几只小兔子蹦跳着跑远,唯有手中这只,呆呆笨笨不知逃,嗅着他手指似思索是否能吃。
他睡意全无,将兔子放到一边,变出一条白布,自顾自将眼睛缠上。他初受伤时为了医治日日敷药,虽白费一场,但这蒙眼的习惯却是养成了。平常放松时不会戴,一旦出去那便必不可少。
草草打了个结欲起身,那傻兔子却在这时候蹦到他肚子上,腮帮子一鼓一鼓往里嚼着青草叶。
容尘无奈将它拎起,戳着它的兔耳朵道:“你也是生的好,若再早个几十年,我定是要逮着你和你的小伙伴拿给师兄扒皮烤肉,我们师兄弟四人一人一只,分吃入肚。”
修仙之人为保体内纯净无杂,多以灵植灵果为食,或以辟谷丹替之,修为到一定境界更是以天地灵气养自身。
但人到底是有口腹之欲,更何况是方入门尚未经淬炼的孩童。嘴馋了也会背着师尊长老偷逮些灵鸡灵兔,生个火美餐一顿。
他的师兄虽是掌门首徒却并不同掌门那般严苛,待他们这些奶娃娃很是宽容。每每他同师姐师弟抓来鸡兔,他总会一边无奈摇头,一边纵容着他们开膛破肚。自个儿则回去拿偷藏起来的佐料,带着他们去到人少的山头,背着师尊们偷偷给他们做好吃的。
二十来岁的弟子楷模背着师尊带七八岁的师弟师妹满山遍野捉野味的时光,是容尘铭记于心的珍贵记忆。
只是就如同那些年不曾停留的黄昏与残阳,无缘再见的长老与师叔,有些东西只留在了曾经。
现在他已长大再不同年少,也做不出拉着师姐师弟逮鸡抓兔,央着师兄烤兔炖鸡的事了。
他抱着兔,一边暗叹自己太过敏感多愁,一边顺着山路一步一步下山。
自做峰主后他日日以剑代步,已有太多年没有走过这条山路,连带着对路旁风景也极陌生。怀中小兔一会儿拱拱这边,一会儿扒拉那边,总不安分。容尘以为它要回家,索性放它下来自己蹦,自个儿掏了串糖葫芦吃着,不紧不慢地跟在它后头。
反正在青曜,总归丢不了。逮一窝兔子回去养在峰中,大生小小养大,待下次师兄做糖葫芦时拎几只过去,让师兄教他做蜜汁烤兔尝尝。
他这小算盘打的啪啪响,满心满眼都是面前蹦跶的小兔子,从清尘峰一路尾随至静修峰尚不自知。
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兔子便不知蹦去了哪。灵识一扫别说兔子,他连自己到了何处都不知。
犹记第一次踏上这条路,是师尊牵他手,带他一步步走上来的。那时他腿短脚慢,总觉得这条路直通天穹般没有尽头,走也走不完。如今已是化神,不过几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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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却是把自己给走丢了,这本事还不如小时候呢。
他暗自摇头召出清尘。好在时辰尚早弟子皆在打坐休息,这会儿没人看到他窘态。正欲御剑逃离此地,灵识却扫到远处竹林似有火光。
这个时辰,林中怎会有人?
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去看看。
枯枝败叶堆成的小火堆,火光明灭闪烁,只是久未添柴,火苗甚小。火堆不远处,火光照耀的地方躺着一个少年,身着中衣躺于地上,蜷缩着身体睡得正沉。那小兔子此刻正在他怀中窝着,睡得正熟,毛茸茸的小身子一鼓一鼓。容尘想,做成□□味道一定不错。
柴火噼啪响了几声,烧尽最后几根细枝,火苗渐渐变小,几近熄灭。
少年抱着臂,又往火堆处挪了挪,同时伸出手欲将热源拉近些。眼瞅着一只手就要落到烧红的柴火上,容尘腿一伸,将那只手踢了回去。
免于火烧的手主人尚不自知,过了片刻再次伸手欲捞热源。容尘无奈运法将他挪了地方,并用火灵石为他布了个灵力罩。
这回总算是安分了。
容尘将兔子从他怀中捞了出来,跳到一根斜竹上半躺着,一边顺毛一边等待即将到来的日出。
他看不到日出。太阳离他太远,即便化神的灵识再强,也触碰不到银河之物。但他喜欢随着金乌升起逐渐温暖的阳光——他喜欢被阳光包围。
随着日头渐升,弟子们也自居所而出,开始一天的练剑修行。凡有人之处,总少不了声响动静。好在静修峰竹林乃峰主授亲传弟子武艺之地,鲜少人来,倒是格外安静。
容尘闭眼晒太阳之际,地上少年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换了位置先是一惊,触及怀中滚烫的灵石又是一愣。
四下张望之际瞥到竹上斜躺之人,忙起身致谢:“多谢前辈为弟子守夜。”
容尘将脸转回来,抱兔跃下长竹,问道:“你是哪峰弟子,为何夜宿在此?”
长袍仙者抱兔跃下,背对朝阳暖云缓步走近。东方初升的阳光渡在他身,柔和了清冷轮廓,连带着清晨的风都好似比往日柔和了几分。
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少年呼吸一滞。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道:“回容峰主,弟子……弟子……”
容尘等了好一会儿,愣是等不到个解释。
门派中弟子以多欺少恃强凌弱不是没有。再光明的地方也有不为人知的阴暗处,青曜也不例外。只是青曜到底是名门正派仙门之首,门下弟子大多正气凛然贤良方正,若非欺凌之人身后有人撑腰不敢得罪,定是不会容忍此等欺压之事发生。
修仙之地拉帮结派,一宗之人尚且当做不知助纣为虐。如此以往,焉能长久?
思及此,容尘神色凝重。
这青曜……该整顿了。
“罢了,不为难你了。”容尘打定主意,也不强求一个小辈。
转身欲去化羽峰找掌门师兄商讨整治一事,袖子却被人拽住。
少年似乎很怕容尘就此走掉,抓着他的手都在发抖。许是手中衣料太过真实,让他如梦初醒知非梦,惊喜之余更是情不自禁走近两步拉近距离。
“回峰主。”
少年仰头看他,双目灼灼,嗓音清冽:“弟子南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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