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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明雪霁匆忙擦干眼泪,推开了窗。

    “该换装了。”邵七低声道。

    车马已经出城,下了官道,驶进山道旁一?片密密的树林里,暮秋时节,树叶子红黄相间,烟笼雾罩一?般到处都是,将?外面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

    明雪霁定?定?神,关了窗拿出藏在座下的包袱,打开时,里面是一?套乡下妇人的衣服,还有包头的帕子,脚上穿的布鞋,先前他们?就商量好?了,出城之后改换装束,免得?被人发现。

    匆匆换好?衣装出来,邵七也换成了庄户人家的打扮,新雇来的车夫被手?下领着过来,赶着她先前坐的车子出了树林,沿山路继续往红螺寺方向去,这也是前几天就商量好?了的,元贞一?向紧张她,难保不会派人暗中护卫,万一?被那些人发现她的意图就前功尽弃,如今车马依旧往红螺寺去,不打开车门验看的话,就不会发现里面没人。

    “走吧。”邵七压了压头上的斗笠,低声道。

    明雪霁默默跟在他身?后,穿过密林间的小路,枝叶太密,阳光透不进来,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邵七低声解释着:“王爷专门在你们?新房外面挖了地窖做暖道,冬天在那里头烧炭,屋里暖和不干燥,也没有烟火气,不会熏到人。”

    他这些天悄悄盯着,对山上的工程了如指掌,昨天铺底的石板刚刚运到,他暗中动了手?脚,那些板子只要放下去立刻就会碎裂,那时候贴底的灰浆已经打上,石板碎了就得?起出来重新贴,但石材质量这么差,多半需要换供货商,灰浆上又会残留碎石板,需要挖掉重来,那么暖道的尺寸深度也都得?跟着改变,这个主?,山上只有元贞和廖延能做。

    廖家在京中有生意,他利用生意关系一?大早叫走了廖延,那么能做主?的就只有元贞。元贞对新房的一?切都极是上心,所有都是亲力亲为,所以,今天无论他有没有打算陪明雪霁一?道去红螺寺,都会因为这些石板,不得?不回去山上一?趟。

    他们?离开的机会就在这段时间里。

    明雪霁默默听着,想哭,又忍住了。原来这就是暖道。他昨天怕她冷,一?直给她暖手?暖脚,山上比山下冷,他必是因为这个,所以着急赶回去。

    树林很长,终于也走到了另一?头,几辆牛车等在出口?处,邵七抚着她上了中间那辆,明雪霁默默回头。除了密密的树木什么也看不见,那么遥远的京城,那么遥远的他。她要走了,她离他,越来越远了。

    牛车启动,碾着薄绒似的草地,向北行去。

    这也是事先定?好?的路线。海州在京城东南边,正常走的话必定?要往东南去,元贞若是发现她走了,第一?反应也会往东南追,所以那条路,走不得?。往北去,在东北方向的利安郡入海,虽然要多绕四五百里路程,但一?来能够避开元贞,二来也可以走海路直接去浮洲岛,邵七早已捎信回家,命人驾海船来接,只要上了船,便是元贞追来也不怕,他是马背上的健将?,海上,却?是邵七的天下。

    明雪霁窝在牛车里,车子窄得?很,刚刚够她蜷起来躲进去,不由得?想起昨天与元贞在车里的情形,缠绵之中又有无尽的酸楚,她走了,如果他发现她走了,会是什么情形?他性?子那样锐利,从来都不肯退让一?步,如果发现她骗他,发现她私下里跑了,会不会很生气?他生气狠了就会头疼,他已经好?阵子没头疼了,但他说?隔上两三个月总会发作,离上次发作就快两个月了,她这一?走,会不会害他发作?

    难过到了极点,眼前不断闪过元贞的脸,锋利的薄唇,唇边的酒窝,他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发现她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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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走了?

    元贞回山上处理完一?切,已经是近午时分,遥遥向西边望了望,这时候赶过去的话,也许能赶在她回家的半路上接到她,红螺寺太远了,恰巧又在西边,跟圆山相反的方向。

    不过快马赶去的话,以他的速度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事情,也不值什么,可恨邵七防贼似的盯着,今天多半不能跟她亲热了。

    一?念及此,心里热烘烘地烧起来,元贞牵过照夜白,翻身?跃上,又加了一?鞭。

    暮秋的山风呼啸着从脸颊边擦过,确实冷了,得?催着暖道早些完工,等十月下旬就烧起来,到时候她就不会总是手?脚冰凉了。不过手?脚冰凉也有手?脚冰凉的好?处,他尽可以给她暖,反正他身?上暖和得?很,反正他也喜欢。

    心里越发热烘烘起来,仿佛她小小的脚就握在手?里,放在怀里,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怎么会有那样柔软可爱的东西。还好?马上就要成亲,以后想如何便如何,便是那个讨嫌的邵七,也管不着。

    元贞又加上一?鞭,照夜白跑得?越发快了,四蹄如同?破风一?般,心里隐隐觉得?焦急,以往也都盼着见她,但都不像今天这般焦急,恨不得?立刻就见到,立刻抱住她在怀里,才能安稳。

    在半道上,遇见他派去暗中保护明雪霁的侍卫:“主?上,夫人的车子进了女客的院子后一?直没出来,属下等不及进去查看,车里是空的!”

    猛地勒马,照夜白长嘶一?声急急停住,元贞沉着脸:“找了吗?”

    “里外都找了,整个红螺寺翻了个底朝天,夫人不在里头,邵家公子也不在。”侍卫忐忑着,“审了赶车的和随从,都是邵家公子临时从外头雇的人,出城后上了山道才接手?,什么都不知道。”

    那点焦急,隐约的不踏实,此刻一?下子砸实了,沙场上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她是故意的。

    蓦地想起昨天她含着泪光,求他推迟婚期。那时候他们?贴得?那样近,盖着的衣服底下,是紧紧相贴的,赤着的身?体,那么近,近到一?丝缝隙也没有,可笑他却?不能看透她的心思。

    啪,一?鞭子抽在侍卫身?上:“没用的东西!”

    向马肚子上重重踢了一?脚,照夜白箭一?般地冲出去,元贞抿着唇,向着红螺寺的方向。很近了,到了近前,纵马越过山门,僧人们?在阻拦,在惊叫,元贞什么都没在意,以沙场上哨探搜索的精准,将?寺里迅速搜了一?遍。

    她不在。他有感觉,但凡她在附近,他心里不会这么空落落的,怎么都不能踏实。

    元贞拨马就走,一?路破风也似,赶回到出城的路上。车辙印,马蹄印,人脚印,来的时候都不曾注意,此时看来,样样都觉可疑。看到了树林,靠近小路的一?侧有车辙印,跟她坐的那辆车子对得?上。

    元贞跳下马,细细检看。车辙印只出现在路边,树林里没有,然而他累年征战,能看出来前后的车辙深浅不同?,这说?明车子的分量变了。

    她也许就是在这里下的车。元贞走进树林,到处都是厚厚的落叶,任何痕迹都没找到,但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如果不是刻意处理过,车子的分量变了,人出来了,就在这树林里活动,又怎么会一?丁点痕迹都没留下。

    元贞飞快地穿过树林,另一?侧是大片草地,有五六条车辙的痕迹,纵横交错,通向不同?的方向,她坐的车,是哪辆?

    元贞定?定?站着,她是故意的。她精心设计,甩掉了他。

    耳边又响起她昨天的话,婚期再推迟几天吧,等春天我们?再成亲好?不好??这话他听她说?过许多遍,她固执得?很,有了什么念头总会坚持到底,他以为这次她听话了,可她却?在这时候,猝不及防给他一?刀。

    “主?上,”侍从追了上来,“夫人会不会已经回城了?”

    蠢货。她怎么会回城。她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碎的那么及时的石板,到现在都不曾回山的廖延,她都是算计好?了的,她要离开他。

    他又一?次来迟了。

    元贞一?跃上马,冷到极点的声:“跟着车辙印,查!”

    林中枝叶纷乱着挡在身?前,拔剑砍去,纷乱着落在脸上肩上,元贞飞快地跑着。她走了,她要抛弃他。做梦!

    第85章

    越往北走, 天黑得越早,刚到酉时,四周已经是苍苍暮色,明雪霁稍稍将窗户推开一点?, 看向外面。

    他们?已经彻底离开京畿范围, 牛车也早就换成了脚程更快的马车,这是她一次离开京城这么远, 此时望着暮色中?莽莽苍苍的大地, 新奇开阔之中?,又是绵绵不尽的惆怅。

    想起很小的时候, 母亲身体?还?好的时候,会带她出城游玩,也许是清明时节吧,太小了记忆都是模糊的,只记得草刚刚冒头,蒙着一层极淡绿色的山上,许多白色粉色的花。再后来到乡下,出门的机会是有, 但每次都是为了生计, 打柴挖菜,满脑子想的都是够不够吃够不够烧,即使?在山野里,也像在囚笼里。

    第一次走这么远, 第一次看见?京城之外开阔的天地, 如?果有他在身边, 该多好啊。

    清脆的马蹄声,邵七从前面拨马回?来。他脚程快, 因?着担心明雪霁身体?吃不消,所以?一直刻意压着速度,比原定计划慢了许多:“再有半个多时辰能到义县,我们?在那?里落脚,这两天会辛苦点?,我们?得尽快赶到利安郡,顺利的话后天一早就能出海。你还?吃得消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吃得消,”明雪霁忙道。坐了一天车,颠簸着赶路其?实很疲惫,但她不敢耽搁,元贞肯定在到处找她,“不用休息。”

    “吃点?东西,”邵七递过来肉脯和水,“要是受不住,立刻叫我。”

    明雪霁接过来吃着,邵七催马又往前去了,暮色越来越深,已经看不清外面道路的轮廓,昨天这个时候她也坐在车上,偎依在他怀里进城,今天这时候,却是分?开了。他这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像她想他一样想着她?

    花神庙。

    元贞快步走近明雪霁的卧房。衾枕洁净,妆台上妆奁还?开着,铜镜放在架上,秋水一般,照出他冰冷容颜。她瞒得他好苦,就连这镜台妆奁,都好像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马上就要回?来的模样,可他知道,她这一走,也许就不回?来了。

    他终究又是,晚了一步。

    那?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懊恼惶恐翻腾着往上涌,就好像又回?到十二岁那?个秋天,他千辛万苦回?到燕北,看见?的只是母亲苍白憔悴的脸。

    为什么,总是迟了一步?

    重重一拳砸在妆台,妆奁被震得一抖,钗环首饰跳出几个,她为了不让他起疑心,连这些都没带走。元贞慢慢看过,那?枚红宝石戒指不在,她应该一直戴在手上,是的,早晨他看见?了,她戴着的。

    这让他心里稍稍觉得安慰,她那?样喜爱那?枚戒指,他给她找回?来,给她戴上后,她就再也没取下来过。她对他,应该还?是不一样的。

    但也许只是,她对那?枚戒指不一样,不是对他。生平头一次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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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了把握,越想握紧,越是握不住。惶恐翻涌着,夹杂着恼恨,她怎么能这样,抛弃他。

    “主上,”廖延匆匆走来,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这所院子邵七前些天花重金买下了,所有的东西都封在里面没有带走。”

    很好,他的聘礼,她一样都没带。她不肯要。

    “树林外的车辙印几次改道,消失在几里地外,推测应该是往南走了。”

    往南走,去海州,她现在也只能去海州。

    “黄骏沿着往海州的路追,探马刚刚回?来,已经追出去将近两百里地,没有找到明夫人。”

    两百里地,她走得有那?么快吗?她身子弱,邵七要是这么催着赶着,一天走两百多里,是不顾她性命了吗?元贞愠怒着,但头脑是清醒的,沙场上培养出来的铁一般的冷静,便是再怒,再恨,也绝不会影响正常的判断。邵七不会。邵七一向很在意她,生怕她有一丁点?闪失,邵七绝不会让她一天走那?么远。

    但黄骏跟了他这么多年,沙场上磨练出来的惯手,也不至于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丝毫破绽也不留地躲开,邵七再厉害,也是在海上,陆上还?是他的天下。除非,路径不对。“地图!”元贞冷声道。

    廖延匆匆去找。元贞在屋里走着看着,床上叠着几床被褥,蓦地想起那?夜将她连人带被扛起带走,她像柔软的花枝,对折了弯在他肩头,那?样轻,那?样软。

    她又怎么能忍心抛下他,明明昨天,他们?还?那?样了。他做得那?样好,她自己都说快活。

    恼怒着,不舍着,元贞在床沿坐下,抚着她的枕头。闻到衾枕之间淡淡的香气,忍不住抱起来凑在鼻子底下,深深吸了一口。

    于是看见?枕头底下,压着的一封信。

    折成同心方胜的形状,上面两个字,松寒。

    她的字。她识字不多,会写得更少,这两个字却写的异常工整,不知道她偷偷练过多少次。元贞急急抓起来在手里,叠得很复杂,不会拆,焦躁着又耐心着,不舍得拆坏一丁点?,循着纹理一点?点?猜度着反复着,终于一点?不曾弄破的,拆开了。

    最边上的字,依旧是松寒。工工整整,一笔一划,让人仿佛看见?她低着头握着笔,软软的唇抿起着,全神贯注的模样。

    心里一下子酸胀起来,元贞急急往下看去:我走了,春天就回?来,跟你成亲。

    每个字都写得认真的很,稚拙的,小孩子一样的笔迹,“跟”字笔画多,写得就比别的字大一些,也像小孩子一样。这个傻乎乎的,兔子一样软的女人,字还?没怎么学?会写,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不露一点?破绽地筹划好,跑了。

    元贞死死捏着那?张纸。她说春天回?来成亲,她一直都这么说的,可他不想等。天知道拖上几个月会变成什么。当初送他进宫时,母亲也说再等等,很快就能回?家,那?一等就是整整六年,等他回?了家,一切都变了,母亲也不行了。

    他不等。假如?那?件事让他学?会了什么,那?就是,永远都不要等,一切都要尽快,抓紧了,绝不放手。

    “主上。”廖延回?来了,手里拿着地图。

    元贞将信塞进怀里,一把抓过地图。急急看着,往南是去海州的路,官道一条,岔道也有几条,可两百里地的范围内没什么可挑选的余地,主要还?是官道,地图边缘画着水波纹的形状,代表的是水,海水。

    陆路只有这么几条,海路,却多得很,只要能入海,怎么走都行。只要能入海。

    元贞锐利的目光顺着陆地边缘向上,北边,也能入海,最近的是利安郡。

    “让黄骏继续往南,我去利安。”元贞霍地起身,“你在京中?,追查邵家所有蛛丝马迹!”

    一个箭步出来,翻身上马,冲出院落。暮色开始往下沉,天边拥着晚霞,昨天这个时候他跟她还?在山里,亲密无间,做着最亲爱的人才能做的事。元贞有一刹那?恍神,到此时突然明白,她就是因?为要走,所以?才肯让他碰吧,她是想用这件事,让他安心。

    说到底,她还?是念着他的,就连那?封信,也说会回?来,跟他成亲。

    啪,重重一鞭加上去,马儿破风一般狂奔着,元贞伏低身子,紧紧盯着前方。她会回?来,但他不能等,谁敢说会有什么变故呢?就不如?抓牢了抓紧了,死死攥住,她只能在他身边,哪里也休想去。

    戌时跟前,明雪霁在义县落脚。客栈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热水热饭一应俱全,太累了,这时也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几口正要睡下,听?见?外面有清脆俏丽的女子声音唤邵七:“七哥!”

    本能地起身,推窗看时,夜色中?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正在廊下追着邵七,看不清面目,但声音里是挡不住的欢喜:“我跟海爷爷说了,我先过来接应你和大姑娘!”

    邵七低着头:“太远了,让阿义他们?过来就好,你何必跑这一趟。”

    “我又不是不行,”那?女子说着笑着一回?头,看见?了明雪霁,“是大姑娘吧?”

    廊下的灯光照出她干净俏丽一张脸,圆圆的眼睛,天然带笑上翘的唇,她紧走两步跑过来:“我叫杨桃,是海爷爷的手下,大姑娘叫我阿桃就行。”

    她的笑容这样干净明亮,丝毫没有躲闪害怕,她跟她在京中?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一样,这样不曾受过任何折磨的一张脸,也许只有很小的时候,从母亲身上感?觉到过吧。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也向她一笑:“阿桃姐姐好。”

    杨桃咯咯地笑起来:“我比七哥小八岁,今年十八,比大姑娘小呢,我得管你叫姐姐。”

    明雪霁连忙改口:“阿桃妹妹好。”

    “雪姐姐好。”杨桃跟着改了口,说话又脆又快,“明儿路上我跟着雪姐姐一道,上了船也是我跟着,雪姐姐刚从内陆过来,想是不曾上过船吧?头一回?上船多半不适应,到时候我服侍姐姐,管保不让姐姐难受。”

    “阿桃,她累了一天,你让她早些休息吧。”邵七温声打断。

    “行,那?雪姐姐快点?睡。”杨桃连忙说道,“我就睡在你隔壁,有事叫我就行。”

    她笑着跟她挥手,抬眼时,邵七正往自己房里去,杨桃连忙跟上:“七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明雪霁合上窗,还?能听?见?他们?边走边说话的动静,杨桃说得多,邵七应的少,一个俏丽一个沉稳,很快走得远了。

    若是从前,明雪霁未必能察觉到什么,但此时尝过情爱滋味,便知道杨桃这样千里迢迢追来,为的不仅是来接她,更多是想早点?见?到邵七吧。她是邵七说的,定亲的人吗?可为什么邵七又不曾介绍。漫无目的猜着,思绪到最后,总是又回?到元贞身上。

    好想他。才只是分?别一天,却像隔了很久很久似的,思念那?样强烈,觉得孤单,觉得房间又空又冷,想念他灼热的体?温,坚实的臂膀。才不过一天,就这样难熬,可她还?要离开几个月,又如?何能熬得过。

    鼻尖酸涩着,疼而缠绵。明雪霁吹熄灯,在床上躺下。她会熬过去的,只要他能好,她怎么样都行。春天快得很,也就是一百多天,到那?时候她就能回?去了,戎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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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情况肯定也确定了,他会嫁给他,他们?以?后,都不会再分?开。

    拉着被子围紧了,想起昨天他抱着她,一点?点?给她掖着衣服角。他这时候睡了吗?他有没有去花神庙,有没有看见?她留给他的信?

    夜色笼罩着向北的官道,马蹄声踏破秋霜,元贞纵马驰来。

    第86章

    明雪霁天不亮就起来了?。

    睡得不踏实, 躺在床上也觉得摇晃个不停,就好像还坐在车上似的,而一合眼?,就会梦见元贞, 那些亲密的片段像是刻进了?骨子里, 让人一时一刻也不能忘记。

    收拾好出来时,邵七已经吃完了?早饭, 正在听手?下?汇报沿途消息, 杨桃也吃完了?,忙着检查车马行装, 核对出城入城的路引,明雪霁看着她忙个不停的身影,心里不觉生出羡慕,她好能干,浮洲岛的姑娘家都这么能干吗?跟她们比起来,她自己,好像什么都不行。

    匆匆吃过饭上路,远离城市, 四周开阔寥落, 灰白的大?道一直通向看不见的远处,就好像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会永远走下?去一样。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就是燕北。”邵七马鞭指着岔道的一边, 说道。

    明雪霁探头望着, 那条路比他们现在走的宽些, 远处是苍茫的青山,稀稀落落的白杨树随风摇着, 那里,就是燕北吗?元贞的家乡,他后来带兵与戎狄作战的地方?,他不愿母亲迁回去的地方?。明明已经走得这么远了?,为什么稍稍一点动静,总还是会想到他。

    “雪姐姐,”杨桃骑着马跑在前头,这会子又调转马头回来,“要不要跟我一起骑马?”

    明雪霁看着她飞快地走近,她骑着一匹漂亮的小?红马,黑发?飞扬在风中,是她从不曾在女子中看见过的,无拘无束的潇洒。浮洲岛的女孩子都是这模样吗?明雪霁觉得羡慕,也知道自己不行,摇了?摇头:“不了?,我不会。”

    “我教你。”杨桃跳下?来拉她,“很简单的,雪姐姐这么聪明,保准一学就会。”

    能学会吗?明雪霁并不自信,推辞着,听见邵七向杨桃说道:“赶路呢,你耽误正事。”

    “又不碍事,现在这个速度怎么着我也不会耽搁,”杨桃拉住了?明雪霁的手?,“骑马比坐车方?便,走得快,也不闷气,姐姐肯定喜欢。”

    明雪霁身不由己,被她拉着下?了?车,杨桃把缰绳递给?她,又叫她抓住马鬃,自己上马:“这只脚蹬着马镫,那只脚甩一下?就上去了?。”

    明雪霁忐忑着,又有些莫名的踊跃。她不是第?一次骑马,但之前每次都是元贞抱着她上下?,是元贞控制着方?向,她只是坐在他怀里而已,像现在这样自己上马,自己掌控,还是头一次。

    真正的骑马,也许就是这样才对吧?明雪霁试探着跳了?一下?,没能上去,马背好高,她没什么力气,又放不开,杨桃鼓励着:“别怕,我给?你抓着呢,红云很乖的,绝对不会坏事。”

    红云,是这匹马的名字吗?明雪霁鼓足勇气,牢牢踩住马镫,用尽力气向上一跳,身子挨着了?鞍鞯,又差点摔下?去,邵七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杨桃扶住另一边,笑着跃上,从她身后抱住,又把缰绳递到她手?里:“姐姐抓紧了?,要快要慢,去哪个方?向,都要靠这个缰绳来控制。”

    她细细讲着如何控制方?向,如何加速减速,如何适应奔跑的颠簸。跟从前和元贞一起骑马完全不同,元贞不会跟她讲这些,元贞什么事都替她做好了?,只要她接受就好,虽然他从来都是为她考虑得很周全,但自己来做,还是不一样的。

    明雪霁听见风声呼啸着从耳边刮过,感觉到鬓边的发?丝被风吹着拂在脸颊上,缰绳拿在手?里粗糙扎手?,从前她没摸过,都是元贞替她拿着,脚踩在马镫里,硬硬的,有金属的凉,从前她骑马时,都是踩着元贞的脚,全然不知道踩着马镫是这个感觉。

    全不一样。说不出哪个更好,只是突然发?现,完全不一样的。

    “行了?,你让她歇歇,也该尽快赶路了?。”邵七在边上提醒着。

    杨桃连忙来问:“姐姐累吗?”

    累吗?是累的,但好像又不累,兴奋着雀跃着,原来她也并不是只爱安静的性子,这样亲手?操控着跑一跑,原来她也很高兴。明雪霁摇摇头:“我不累。”

    “那就再跑一会儿?。”杨桃笑起来,炫耀似的让邵七看,“你看雪姐姐学得多?快,等咱们上了?岛,我再教上两天,准能自己骑了?!”

    邵七眼?中带着淡淡的笑看过来,明雪霁看见了?鼓励,看见了?肯定,那一刹心情是极轻快的,原来除了?茶叶,别的事情,她也并不是学不会。

    风吹着,草木从两边不快不慢地向后退着,天地开阔无际,这景象与她坐在车里看见的完全不同,明雪霁想起头一次坐肩舆,那是她第?一次从俯视的角度来看世界,发?现了?那么多?不同,现在是她第?一次放开了?,几乎是独立地从马背上来看天地,原来又是另一番不同。

    太阳渐渐高了?,跑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明雪霁有点累了?,重新坐回车里。

    离京城两百里地,也不怕别人认出她来,此?时敞着窗,放开怀抱看着外面的景致,手?有点疼,是刚刚抓缰绳磨的,从前她在乡下?打?柴种?田,手?上全是伤疤茧子很是粗糙,这几个月极少?劳作,每天用药浴浸泡,又用油膏涂抹养护,皮肤细嫩了?很多?,现在连拽拽缰绳,都觉得手?里快要打?泡了?。

    但心里是欢喜的,跟从前在乡下?的劳累全然不同,她也说不出缘由,只是觉得轻快着,痛快着,似乎打?开了?新的世界,发?现了?从前不曾知道的,别样的活法。

    杨桃还骑着马,她性子活泼,一会儿?往前去追邵七,一会儿?又往后来陪她,明雪霁望着她,早晨就有的疑问越发?强烈了?:“浮洲岛那边,姑娘家都和你一样吗?”

    “什么呀?”杨桃没听明白,忽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她。

    “就是,像你一样可以骑马可以做事,”明雪霁恨自己嘴笨,说不清楚心里的意思,“像表哥那样,想做什么事都可以。”

    杨桃模模糊糊听明白了?,笑了?起来:“是呀,岛上就那么多?人,不像内陆这么多?麻烦,姑娘家也跟男人们差不多?,骑马打?猎种?田跑买卖,还有带船出海的呢!”

    带船出海。明雪霁油然生出神往,邵七说海很大?,说那些能穿洋越海的海船有几层楼那么高,一次能带上百人,说海上无边无际,常常走上大?半个月都看不见陆地,这些,都让人觉得神往,又觉得害怕,驾船出海像是男人们,像邵七,像元贞那样强大?的男人们才能做的事,浮洲岛的姑娘家,居然也能做吗?忍不住问道:“你也带船出过海吗?”

    “没。”杨桃皱皱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我就跟船去过几次近海,好多?事情像看海图观察天气预测风浪什么的我都还不行,要学的还多?着呢,咱们岛上最厉害的除了?海爷爷就是七哥,还有清姐姐。”

    清姐姐又是谁。明雪霁试探着问道:“清姐姐是谁呀?”

    “她是,”杨桃下?意识地看了?眼?邵七,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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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霁跟着看过去,邵七似是听见了?,忽地加上一鞭,飞快地跑了?出去,杨桃低了?头,“清姐姐是七哥没过门的妻子,去年?她带船出海遭了?风浪,一直没回来。”

    满心的欢快突然沉下?去,明雪霁看着邵七越走越远的背影,再一次想起元贞。这大?半天里要学的太多?要看的太多?,让她有阵子没再想他,此?时突然想起来,思念惆怅,又有浓浓的忧伤,再看这开阔的天地,突然生出一种?苍茫无常的感觉。

    变数太多?了?啊,这一去四五个月,等再回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情形,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眺望着无穷无尽的旷野,在沉重中,又隐隐生出一股别样的念头,从前虽然不曾深想,但本能地觉得为了?某件事打?拼乃至出生入死都是男人们的事,原来浮洲岛的姑娘家,也可以这样。

    等上岛后,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她也可以这样呢?

    往义县去的大?道上,元贞快马加鞭奔着。

    先头哨探的亲兵并没有发?现明雪霁的行踪,但是越往这边走,直觉就越强烈,元贞很确定,她走的是这个方?向。

    “主上,”哨探的快马迎面奔来,“义县总共三家客栈,都说昨天没有女客。”

    义县偏僻,此?时又即将入冬,便是客商也比平时少?了?一大?半,带着女人的就更少?,但他的直觉不会错,多?少?次沙场之上,都是靠这直觉,一次次化险为夷。元贞加上一鞭,箭一般地冲出去,一天一夜没睡,此?时精神有种?异常的亢奋,像在沙场之上,等着收割最后的胜利。

    纵马越过县城大?门,早有哨骑接应,三间?客栈一间?是几进的院子,宽敞整齐,一间?是车马店,到处都是牲口,另一间?离衙门不远,也是干净整齐的院子。

    是第?一家。邵七带着她,不会选那种?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邵家做的生意半黑半白,自然也不会选离衙门近的。

    店老板早被带了?出来,口口声声只说没有女客,元贞一脚踢开,马鞭指向打?杂的小?厮:“昨天的女客住在哪间??说!”

    沙场悍将,一怒之威几人能敌,小?厮一个哆嗦,脱口说道:“东院,他们都住在那里!”

    他们,自然是邵七带着她,还有那个丫头红珠。元贞大?步流星往东院去,亲兵押着小?厮跟在后面。邵七行事周密,这住处只怕是早就安排下?的,就连店东,也未必跟邵家没有关?联,自然会替他隐瞒行踪,但那些打?杂跑腿的伙计,却不可能全都封口。

    踏进院里,直觉越发?强烈,元贞向主屋走去,刚一进门,先闻到淡淡的香气。是她。昨夜她就住在这里。心脏狂跳起来,留恋和渴望霎时强烈到了?极点,元贞盯着小?厮:“昨天住这屋的女客什么模样?”

    “二十来岁,生得很好,手?上戴着个红戒指。”

    都对上了?。元贞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她戴着那枚戒指,从他给?她戴上后,她就再没摘下?来过,让他心里,稍稍觉得安慰。

    飞身上马,向着利安郡的方?向奔出去。快些,再快些,他会找到她,他再不会让她离开半步,天上地下?,她只能在他身边。

    入夜时,明雪霁赶到利安郡,入海的码头在城西郊外,还有七八十里地,邵七道:“明天一早出发?,赶快点的话,两个多?时辰就能到,阿爹亲自驾船来接咱们。”

    舅舅也来了?吗?明雪霁欢喜着,鼻尖发?着酸。很快了?,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能见到舅舅了?,还有大?海,她会坐着船,穿越她想象过无数次的大?海,回家。

    这一晚睡得还是极不踏实,朦胧中总觉得元贞就在旁边,搂着她抱着她,吻她的唇咬她的耳朵,一遍遍问她为什么要走,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邵七叫她:“妹妹。”

    明雪霁一个激灵醒过来,邵七守在门口:“快走,元贞追过来了?。”

    第87章

    明雪霁在黑夜中飞奔着。

    车子已经弃了, 那个太慢,赶不?得速度,邵七骑马带着她?,匆忙说着前后:“留下断后的人?看见元贞了, 从?义县追过来, 速度很快。”

    明雪霁紧紧抓着马鞍上?的凸起,稳着身子。起得太急, 这时候心?跳都是慌的, 杨桃催马狂奔着在前面领路,一人?一骑快得像一朵红云, 她?单手举着火把,照出?不?大一片光晕,冲不?破黑夜,越发显得伶仃。

    明雪霁远远看着那朵红云,羡慕,向往,惆怅。

    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明明筹划得那么周密, 却挡不?住他, 于紧张中,又?有隐约的安慰,到底是他,那些复杂的筹划, 所谓的障眼法?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如此敏锐, 如果?戎狄真的起兵,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少?主, ”有快马从?后面追上?,“追兵离咱们还有四五十里!”

    这么快吗?明雪霁一颗心?砰砰乱跳着,听见邵七沉稳的声线:“张武带人?返回拦截。”

    一个汉子带着七八个人?应声而去,明雪霁稍稍放下心?来,听见邵七低低的声:“元贞带的都是真刀实枪上?过沙场的老兵,真要交手,我的人?不?行,咱们得抢这点时间差,只要能上?船就不?怕了。”

    马匹越跑越快,带起的冷风吹得脸上?发着疼,心?里是热的,激荡着,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她?如此想念他,却又?不?想被他追上?。她?已经走?了一大半路程,只剩下最后几步了,她?快要看见大海,看见舅舅,回到母亲的家了,她?走?了,一切都能暂时平息,又?何必再节外生枝。

    可?如果?他追过来,他那么固执,说一不?二?的脾气,她?不?想惹他生气,更不?想让他伤心?,那么,她?要不?要跟他回去?

    “坐稳了。”手下牵过来一匹生力马,邵七低声嘱咐着,一跃跳过去,又?探身抱她?过去,交换的一瞬间,明雪霁是自己坐在马上?的,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眨眼功夫不?到,但这一小会儿的颠簸,紧抓着缰绳的极力控制,却让她?无?法?抉择的纠结突然找到了答案。

    她?要走?。这短短几个月,她?从?死到生,几乎是改头换面,每一个决定都那么艰难,但她?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样,既然已经决定要走?,既然知道离开对他最好,那么,就坚持下去。

    极远处隐约有不?寻常的响动?,邵七凝神听了一会儿:“交手了。”

    他催着马跑得更快,明雪霁听见极远处杂沓的马蹄声,很快由模糊变得清晰,越来越近,哒哒哒哒,像踩在心?上?,不?是邵七的人?,是元贞。

    他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他真的好快。

    夜还黑得很,任何一点光亮都那么扎眼,杨桃不?敢再打火把,遥遥问道:“七哥,灭了火吧?”

    “好。”邵七答应着。

    明雪霁看见杨桃从?马背上?闪身弯腰,手中火把在地上?一摁,火光熄灭,霎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急促的马蹄声在黑暗中不?停地敲打着,身后另一道马蹄声,近了,越来越近了。

    “他来的太快。”邵七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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