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听到烛火噼啪的爆裂声。
他没料到自己竟昏睡这么久,往日每逢换季或寒气加重,身体都会因吃不消而虚耗过度,衡州距京城路途遥远,气候不同,本就难以适应,自来了顾府,所服药方也再无沈无絮重新调理,这次病倒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
楚颐看着那道背影,出声问:“绫罗呢?”
顾期年恍然回神,放下手中纸张走至床边,却在接近时微微停住脚步,垂眸看他道:“醒了?”
楚颐蹙眉起身,忍不住又咳了起来,靠在床头软枕上休息好一会儿才止住,轻声道:“让绫罗帮我看看。”
顾期年神色犹豫,却还是依言点头:“好。”
侍女们离开没多久后,绫罗边被带了过来。
她依旧一袭粉色衣裙,却已不再是来时的那套,轻薄软缎滚着银色边缘,很是灵动俏皮,可她的神色却不大好,眼底乌青一片,一看就是几日没睡好的样子。
进了门后,她脸色变了变,立刻飞扑上前道:“主人!”
楚颐又轻咳起来,静静看了她一眼,将手递了过去。
绫罗会意,立刻过去跪在床边,手指轻搭在了腕间。
片刻后,她的表情反而稍松,安慰道:“主人放心,看脉象并无大碍,只是眼下所服用的药方已用了许久,早已该找沈大夫另外调整,只是不知……”
她话音微顿,看向沉着脸站在一旁的顾期年。
顾期年淡淡道:“今日我请来的大夫是京中有名的神医,他已为你诊脉,沈无絮年轻,未必就能比得过神医的见多识广。”
楚颐虚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沈无絮在他离京后并未跟随一起,当初选择衡州,则是因为他的师父张九重正定居在那里,自安国公中元节中箭受伤后,沈无絮便被昭康公主接到了国公府内。
若顾期年去国公府请了他来,除非将他扣下,否则楚颐在顾府一事根本无法瞒住楚家。
不过既然顾期年已请了大夫,想来也已了解他的身体状况,知道以他的身体,本就熬不过这两年。
楚颐闭上双眼,轻声道:“我想再睡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绫罗应了一声,听话离开,顾期年扫了她一眼,站在原地却没动。
楚颐睁开双眼看他,淡淡道:“怎么了?”
“你……大夫说……”
他神色紧绷,清冷双眸藏着无数情绪,犹豫片刻,始终说不出口,转口道:“你方才昏睡时一直说冷,现在好些了吗?”
楚颐轻轻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顾期年走上前在床边坐下,淡淡道:“药已温了许久,既然醒了,便先吃药吧。”
寻常大夫开的方子自然都是寻常药,楚颐心知这副药对自己病情毫无作用,却依然听话点头:“好。”
顾期年将药碗取来,坐在床头小心将他扶起,然后一勺一勺小心喂他服下。
顾期年道:“吃了药后,我让人准备些吃的给你,这两日你好好休息。”
“等你身体稍稍恢复,可以见风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楚颐刚吞了口苦药在口中,还未来得及咽下,险些被他的话给呛到:“回去……去哪?”
“自然是国公府。”
楚颐整个人怔住,其实他执意要见绫罗,又特意诱绫罗说那番话,不过都是说与顾期年听罢了,可是没想到,不过只说了一次,他就这么应下了。
楚颐下意识道:“你不是说过要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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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吗?”
顾期年抬眸看他,又忍不住轻笑起来:“怎会?有这功夫不如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让我欺负一个病人,那人还是你……我哪里会如此狠心。”
楚颐靠在枕上,似笑非笑地从他好看的眉眼上扫过,心道果然。
顾氏一向追逐名利胆小怕事,若真被发现自己死在顾府,别说是楚家,即便皇上也不会放过顾家。
顾期年放下空了的药碗,认真看着他道:“这次真的扯平了。”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真的,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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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捉虫)
整个晚上楚颐睡睡醒醒, 断断续续吃了两次药,而顾期年始终坐在桌前,沉默看侍女为他温药、擦脸、喂粥, 陪着他熬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早上, 楚颐又开始烧起来,浑身冷得厉害,侍女再端来新的药时,他已有些不耐烦。
“绫罗呢?”楚颐声音干哑道, “这些药对我没用, 不必浪费功夫了。”
侍女面色为难地站在床边, 回头看向了顾期年。
顾期年笑了笑,站起身来。
“这世上怎会有只沈无絮一人能治的病?”他缓步走到床前, 垂眸看着楚颐道,“若非沈无絮有问题,就是你不肯配合,昨日的大夫行医数十年, 曾医治无数疑难杂症,你听话好好吃药, 不然身体一直不好,又怎么出门?”
听他话里的怀疑之意, 楚颐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所以意思是他故意不想将病治好?
他目光冰冷地看向顾期年道:“你请的大夫没用, 倒还怪上我了。”
顾期静静看着他,笑道:“你离京三年,身边没有沈无絮, 不也一直好好的?世子不是第一日骗我了, 若我还是轻易相信, 岂非傻子。”
他坐在床前伸手将楚颐扶起, 让他靠在床边软枕上,然后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柔声道:“你乖乖养病,马上中秋了,等你中秋前能病愈回去,安国公和公主一定很开心。”
此话楚颐听着莫名熟悉,三年前,他似乎也曾给顾期年无数次许诺过。
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推开顾期年的手,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许久才勉强止住。
楚颐冷笑道:“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顾期年脸色变了变,将药碗重重放在了床边矮桌上,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真想留你这个随时会病死的人在府内?若非你从前那样对我……”
他顿了顿,似乎不想提,最终却忍不住道:“今日大夫诊脉时,说你思虑过重,劳心成疾,我倒是想知道,不过送走一个男宠,你究竟有何可思虑成疾的?”
楚颐皱眉看向他,没料到他会将此事联系起来,不由微微垂头,嗤笑出声。
“你也知道是送走了我的人?”他静静道,“司琴对你来说是可有可无,但对我却意义不同,你逼我抉择,不顾意愿强行将他送走,是君子所为吗?”
顾期年紧紧抿唇看着楚颐,目光满是隐怒。
“当初的陆文渊也是,”楚颐继续道,“原本他在我身边又乖又听话,若非是你拉他一起做出那种事,我又怎会把他送走。”
顾期年兀自沉默着,许久后,才低低笑了起来,轻蔑道:“说来说去,你心里装着这个又装着那个,滥情不专一,才被自己给气病,凭什么怪在我身上!”
“你怎知我对他不专一?”
楚颐面容冰冷,一字一句道,“三年来我身边只有他一人,若这不叫专一,那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才叫专一。”
“是吗?”顾期年突然笑出声,冷声道,“说够了吗?”
他猛然站起身,紧握拳头满脸不虞,缓缓道:“既然那么舍不得他……昨日你又为何答应那么痛快?若你求我……”
他表情变了变,又沉默下来。
楚颐都要被他逗笑了,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还想拿来糊弄他。
“怎么不说了?”楚颐似笑非笑道,“若我求你你会如何?”
顾期年冷冷看着他,脸色都气得微微发白,咬牙道:“话已至此,你若真不想喝,那在这里留一辈子也好。”
说完站起身,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侍女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看着楚颐沉下来的表情,小心翼翼欲将药收走,才拿在手中,楚颐却突然开口。
“拿来。”
侍女怔了怔,连忙将碗递了上去。
楚颐仰头一口气喝光,空碗还给侍女后,躺回了床上。
顾家文臣世家,几代都是满肚子之乎者也的伪君子,既然顾期年已亲口承诺,想来没有食言的道理。
只是看他的样子,似乎对沈无絮颇有意见,这点倒是让楚颐想不通了。
他将自己拢在被子里,暄软的棉被温暖厚实,可浑身依旧止不住冷得发抖。
楚颐忍不住又低咳起来,撕裂般的痛意让他眉头紧紧蹙起,不知过了多久,药效终于上来,他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中间睡睡醒醒几次,苦涩的药一碗一碗灌下去,楚颐的高热终于退了,再次醒来已是傍晚,侍女们忙着将晚膳摆上桌,又新煎好了每日要服的药,送到了床前。
楚颐整日就没怎么吃东西,此时刚起身就看到黑褐色的药汁,眉头不由皱了皱。
“还不愿吃吗?”
门口处传来一声淡淡的询问,一整日没见到人的顾期年静静站着,似是刚进宫过,身穿一件端庄的阔袖黑袍,清冷的眉眼间依旧带着未化去的隐怒。
明明是他自作主张不顾楚颐意愿将他的人送走,却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样子,想到阿昱曾说过,顾期年最爱装了,倒真没说错。
楚颐扫了他一眼,接过碗一饮而尽。
他将碗丢回侍女手中的托盘里,浑身无力地靠在枕上,冷冷道:“我一贯喝的药,当然会吃,只是你找的那个大夫,恕我直言,即便我能退烧,能下床,也不过治标不治本,若没有沈无絮……”
“不需要治本。”顾期年冷声打断。
他缓步走到桌前坐下道:“沈无絮为你医治多年,也没见他把你治好,你倒是心心念念放不下他了。”
说着看了眼满桌的饭菜,伸手盛了一碗粥,起身走到床前。
“先吃点东西。”
楚颐被他的话堵得说不上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等顾期年在床边坐定,吹凉勺子里的鸡丝粥喂过来时,还是顺从地张口吃下。
顾期年脸色缓了缓,轻轻挑唇道:“我就喜欢你这点。”
“什么?”楚颐皱眉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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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期年搅动着碗里的热粥,目光认真看着勺子上底部精致的纹理,淡淡道:“无论生气,或者病痛,都不会委屈自己的身体,你一向如此,我觉得很好。”
“所以,只要你愿意,你的病也会很快痊愈,对不对?”
楚颐眉头越皱越深,好笑道:“你以为我想病着?”
顾期年没有接话,又吹了吹勺子里的粥喂了过去。
“被我送走的那个叫什么司琴的,还有陆文渊……”他静静看着楚颐,自顾自道,“你真就那么喜欢他们,就那么放不下他们吗?”
楚颐吃完一口,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他紧紧蹙着眉,苍白脸上泛起细密的冷汗,手下意识抓住了顾期年的衣袖。
“很痛吗?”顾期年放下勺子,面容无波地看着他,直到楚颐平复下来,才冷笑一声继续道,“原来你也会痛啊。”
楚颐松开他的衣袖靠回软枕上,淡淡道:“整日说些乱七八糟的,到底喂不喂了。”
顾期年垂眸盛起一勺粥,重新喂了过去。
直到一碗粥见了底,顾期年将碗交给了一旁的侍女。
“都出去,”他冷声道,“没我命令无需过来打扰。”
侍女扫了眼床上的面色苍白的楚颐,恭敬道:“是。”
等人陆续离开,屋内很快恢复了安静,连门都被自外锁了起来。
楚颐躺回床上,浑身无力道:“你也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出去?”顾期年轻轻笑了一声道,“你让我去哪?”
不等楚颐再开口,他起身站在床边,面色阴沉,伸手开始慢慢解起了自己的衣带。
楚颐脸色骤沉,静静问:“你做什么?”
顾期年手下动作未停,自顾自脱去身上的外袍,再是中衣,直至身上只剩下雪白的里衣,才似笑非笑看着他,重又将昨晚的话重复了一遍:“怎么,真怕我吃了你?”
秋日天气渐冷,窗外光线昏暗,隔着窗纸打进来,更是清冷几分,顾期年站在床前静静看了楚颐片刻,声音都冷了下来。
“你还没回答,是不是真的放不下他们?”
听他执拗的话语,楚颐心脏骤缩,强烈的不确定促使他强撑着坐起身,目光沉沉看着顾期年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期年冷笑道:“我想做的,只怕你……”
楚颐面色紧绷,见他始终没有说下去,呼吸都微微沉重了几分,他闭了闭眼,最终道:“好……我回答你,没有放不下他们,没有放不下任何人,谁离开了都只是离开,其实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也不会不舍……”
“那我呢?”顾期年问。
“你……”他皱眉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淡淡道,“你也一样。”
顾期年面色紧绷,满身戾气和怨恨几乎抑制不住,最终沉默片刻,却只是点点头,上前坐在床边脱掉靴子,顺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道:“知道了,睡吧。”
楚颐坐着没动,楠木雕花的大床宽敞舒适,可被子却只有一床,虽平日玩笑着说愿意给他当男宠,可真躺在一起,却又说不上的别扭。
“怎么不躺下?”顾期年翻身朝向他,皱眉看着他道,“阿曦说小时候你曾两次和他睡过一张床,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那都是阿曦三岁时的事了,没想到这种小事,他们居然也会拿出来说。
可阿曦是他最喜爱的表弟,平日也最乖最听话,顾期年又算什么,凭什么与阿曦相比?
楚颐冷冷看着他,似乎想要将他看穿,而顾期年却始终紧抿着唇,回望着他,最终,楚颐不敌秋夜的寒意,还是顺从躺了下来。
他平躺在大床内侧,习惯了一人睡,骤然身边多了一个人,楚颐浑身都觉得不舒服,看着头顶床帐上的鸳鸯戏水雕花,不舒服的感觉更甚,干脆闭上了眼睛。
顾期年目光落在他精致的眉眼上,又一路下滑至下巴、喉结,最后落在了颈侧被他咬过的那块皮肤。
原本暗红的痕迹已渐渐消退,只剩下淡淡一抹粉,像是不经意沾染的胭脂,衬得苍白的皮肤雪一般清透。
顾期年呼吸渐渐凌乱起来,闭上眼睛翻身平躺下来,手指紧紧蜷在一起,却又忍不住开口问:“楚颐。”
“你冷不冷?”
作者有话说:
顾期年:我很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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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楚颐静静躺着, 被角勉强盖住右侧肩膀,却始终存不住热气,加之他本就畏寒, 整个身体几乎没有一丝温度。
他胸腔闷痛, 忍不住低咳起来。
顾期年偏了偏头,目光从他面上扫过,道:“真的很冷吗?”
说着手臂微微伸展凑了过去,修长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 一点点下移, 将楚颐的手拢在了手心。
“好凉, ”他掌心轻轻摩挲着楚颐的手背,皱起眉来, “怎么会这么凉。”
九岁那年的白衣少年在雁子岭温柔为他包扎时,掌心温热,笑意明媚,轻捏着他脸的样子几乎可以融化一切防备。
可现在的楚颐, 苍白脆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就算一直看着他, 守着他,牵着他, 依旧会担心他随时消失。
楚颐淡淡道:“知道我病重畏冷, 还非要来抢被子,是生怕我好得快吗?”
说完,欲收回手, 却被少年抓的死死的, 攥在手心中不肯放开。
他目光沉沉看向身旁的少年, 满脸的不悦, 可顾期年却不似以往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根本没有怕他的意思,反而倔强地回望着他,执拗道:“我又不动你,你乖乖别乱动好不好?”
说着又威胁般道:“你若听话,明日等你退烧了,我带你出去走走,顺便选个合适的日子送你回府,不然,就别想出房门一步。”
楚颐皱眉看着他,心里是抑制不住的火气,狠狠将他甩开,坐起身冷笑道:“吓唬我啊?”
“你若真的敢这么将我关下去,等有朝一日病情无法控制,死在顾府,你觉得皇上会放过你吗?”楚颐似笑非笑道,“用我多则两年的命换你们顾府全家,你认为值吗?”
顾期年闻言脸色变了吧,冷冷看了他片刻,低低笑起来:“世子说笑了,我怎么会让你死呢。”
他起身慢慢凑近楚颐身边,几乎倾身将他逼至内侧角落里,柔声道:“我好不容易将你找到,你若死了,我怎么办?你乖乖听话好不好,若你再惹我生气,我就让人锁着你,让你整日躺在这张床上,让你……”
顾期年伸手扣住楚颐的脚腕,金色链条上铃铛清脆,他轻笑一声,目光冰冷道:“算了,我怎么舍得呢?”
楚颐脸色骤冷,伸手欲推少年,却被他反手制住。
顾期年死死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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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胸膛微微起伏着,话里有话道:“在你病好之前我不想对你做什么,但是你若不听话,真的打算两年就去死,那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他说得咬牙切齿,目光里是汹涌的怒意,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反而忍不住冷笑出声。
真是疯子一个。
也罢。
他伸手抓住少年的手,将指尖与他交扣在一起,点头道:“好,你想拉手便拉吧。”
他倒真的很想知道,整个京城太医一致确诊了的病情,沈无絮和师父张九重亲自照顾着的身体,顾期年又能如何让他活过两年。
楚颐拉过被子,自顾自在床上躺好,交扣在一起的手就放在心口处,他闭着眼静静道:“我先睡会儿,若还需服药,记得叫醒我。”
顾期年手指微紧,直至眼前的人彻底睡熟,才伸出另一只手过去,轻轻拢住他微凉的脸侧。
第二日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
楚颐烧已经完全退了,外面是难得的艳阳天,暖融融的阳光透过窗纸打在身上,浑身像是笼在温暖的泉水中,呼吸都是温热的。
他一条胳膊有些发麻,似乎被压到了一般,吃力地地打算翻个身,却发现整个人被禁锢着,根本动弹不得。
楚颐睁开眼睛,正看到顾期年睡得正熟,双目紧紧闭着,浓密纤长的睫毛铺上一层阴影。
他们此时躺在大床的最外侧,顾期年半个身体几乎被挤得悬在床边,两人面对面躺着,鼻尖几乎贴在一起,呼吸清浅,徐徐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
楚颐微微动了动,才发现他此时正枕在顾期年的一条手臂上,整个人婴孩般缩在他的怀里,而对方的另一条手臂还搭在他的腰间。
他脸色变了变,目光沉得不像话,一把推开少年坐起身来。
半梦半睡中的顾期年狠狠撞在床边的镂花雕栏上,禁不住闷哼一声睁开双眼,静静看了楚颐片刻后,这才彻底醒了。
“你……”
他扫了眼床上,像是才明白过来方才的情形,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的楚颐,唇角忍不住抿出一点笑意,却紧紧绷着表情不虞道:“世子怎么可以趁别人睡觉就乱抱,太过分了!”
楚颐正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闻言几乎被他气笑,“我抱你?”
“难道不是吗?”顾期年冷着声音道,“你从前那样对我,不是你抱我,难道还是我抱你吗?”
想到方才被他揽住腰的样子,楚颐就觉得浑身不适,尤其此时顾期年居然还振振有词恶人先告状,他忍不住点头冷笑:“好,我抱你。”
“就算抱你又如何?谁让你长得好看还投怀送抱呢?”
“你!”
顾期年抿唇看着他,脸颊都微微泛红,一副气恼的样子,翻身下床穿上靴子,捞起那件黑色织金外袍随意往身上一搭,大步离开出了门。
此时侍女们已候在外间,见自家少主出去,连忙拿了干净的衣物进和洗漱用品进来。
楚颐在床上坐了许久才渐渐平复心情,起身更细洗漱后,又去用早膳,侍女端来了药,恭敬道:“公子,我家少主说等您用完早膳要带您出去走走,奴婢把药温好了,可要趁热喝?”
这个方子虽是沈无絮亲自所开,可已吃了超过一个月,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药碗,最终还是接过一饮而尽。
吃完了药,侍女们便为他披上披风,带他去了府门处。
马车早已备好停在门口,依旧是上次那辆密封严实的车身,防备严密,几乎没有一丝疏漏。
顾期年没有如上次一样与他一同出府,而是早早坐在马车里,脸色依旧紧绷着,似乎依旧满肚子火气。
楚颐上了马车,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很快地便出发了。
马车跑的飞快,车轮咕噜噜响个不停,车厢内却极安静,连呼吸声似乎都清晰了不少,顾期年兀自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们随意聊聊吧。”
“正好有些话想问你。”
看着眼前的少年,楚颐懒懒靠在软枕上道:“想问什么?”
顾期年蜷起手指,双目死死锁在楚颐脸上,像看着得来不易的猎物,又像血海深仇的死敌,纠缠过往,复杂到根本不知该用何种心情面对他。
他表情淡淡,似是随口问:“我想知道,以后……你身边还会有其他人吗?”
楚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忍不住嗤笑一声,坦言道:“若有喜欢的自然要留在身边。”
顾期年轻声笑笑,点了点头。
他随手整理着自己微微压乱的衣袖,面无表情道:“也是,有喜欢的自然要留在身边,留一辈子。”
说着又似笑非笑道:“那世子究竟喜欢怎样的人?陆文渊清冷,司琴胆小……还是你喜欢的是阿曦那样乖巧聪敏的?”
楚颐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无所谓怎样的人,喜欢就喜欢了。”
“也是,”顾期年点头道,“世子何曾真的把谁放在心上过,从前不也说喜欢我吗?还不是很快就变了。”
这番话让楚颐听了实在不舒服,也懒得与他解释太多,他伸手去矮桌上拿了个茶盏,欲倒杯茶喝,手腕却被顾期年死死抓住,拽到了他的身前。
“怎么说到这个你就心虚?”顾期年笑道,“觉得对不起我啊?”
楚颐被他扯得半坐起身,几乎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身上,披风微微散乱开来,凉意顺着脖颈一点点灌入衣领,不多时,便冷得有些微微发颤。
他皱眉看了顾期年片刻,忍不住冷笑出声:“对不起你?”
“若说旁人倒还好,你一个顾家人,抓走我身边的人,还派刺客刺杀我,将你母亲的死强行算在楚家身上,除此之外,各种零零总总的恩怨数之不尽,我不过关了你一年,有何对不起的?”
顾期年脸色沉得厉害,抿唇看着他道:“派出刺客的又不是我。”
“有区别吗?”楚颐冷笑道,“你是顾家嫡子,顾家唯一的小少主,顾氏所作所为,自然可以安在你的头上,你母亲一事,不也被顾家安在了我的头上吗?”
他使劲抽回自己的胳膊,却又忍不住咳了起来,甜腥不断在喉间翻涌,苍白的脸上因痛意冒出冷汗来。
顾期年看了他片刻,最终忍不住伸手替他轻抚着后背顺气,等楚颐终于平复,他却沉默下来,许久后突然低低道:“阿兄你抱抱我吧。”
楚颐抬眸看了过去。
顾期年半垂着眸表情淡淡,却难郁色,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依旧是那身沉重的黑衣,看上去贵气逼人,可眉眼间皆是难掩的落寞。
“阿兄可以把我当做阿曦,若是阿曦心里难受,阿兄肯定不会放任不理的不是吗?”顾期年勉强笑了笑,依旧垂着头道,“反正你都快要走了。”
楚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已是顾期年第二次提起阿曦,萧成曦虽然得楚颐喜爱,可也从未像他所说那样说抱就抱了,这几年间,唯一抱过的还是三年前南山温泉时和顾期年……
他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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蹙了蹙,压制住内心复杂的思绪,冷声道:“别闹了。”
顾期年终于抬起头来,静静看了楚颐片刻后,倾身上前将他揽在了怀里。
楚颐尚未反应过来,腰间的手已慢慢收紧,后颈被轻轻按住。
顾期年轻声道:“你都要走了,以后顾家和楚家,你和我,就又是扯不清道不明的仇怨,现在就只当我是顾期年,我也不把你当楚家小世子,就抱一小会儿,好不好……阿眠。”
楚颐身体骤然僵住,阿眠是他的小名,除父母之外,很少有外人会如此亲密称呼,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阿昱罢了,一股怪异不适的感觉油然而生。
可看他一脸可怜的样子,楚颐又不好直接推开,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开口问:“抱够了没?”
顾期年放在他腰间的手臂又紧了紧,然后乖乖松开了他。
他靠回床边的枕上,方才落寞的表情已完全不见了踪迹,静静看了楚颐片刻后,垂眸低低笑了起来。
“世子果然喜欢这样的人,”顾期年懒懒道,“怪不得会喜欢三年前的我了。”
楚颐看着他,心里微微发沉。
顾期年自顾自道:“可惜我已不是三年前的我,阿眠还会喜欢吗?”
“你想让我喜欢你?”楚颐皱眉看着他道,“堂堂顾家小少主,竟也会想给人当男宠。”
“世子说错了,明明你才是我的男宠。”
楚颐冷眼看着他,坐回位置重新倒了杯茶慢慢抿了两口,心里不由又想到阿昱的话,“顾期年最喜欢装了。”
果然还是自幼一起的伴读更了解他。
马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后终于在一座小小的山村停了下来。
楚颐跟在顾期年身后下了车,看着眼前小到只有十几户的村庄,不解问:“来这里做什么?”
顾期年认真打量了方位,片刻拉住他的胳膊朝村中走去,边走边解释:“上次给你诊脉的大夫,说他有位师兄,医术高明远超于他,老大夫说你的病情似乎并非完全无法转圜,特意将我介绍来了这里。”
楚颐脚步停住,目光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解,却笑了笑问:“阿眠,你真的只剩下两年了吗?”
顾期年自顾自道:“幼时我曾听过你身体不好,却也从未曾严重到这般程度,沈无絮他为你诊治多年,可你的身体不但没有好转,反而……”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信任他,可你难道从未怀疑过他吗?”
“据我所知,他最会撒谎了……”
“据你所知?”楚颐冷声打断他,似笑非笑道,“你与沈无絮最多不过打过两次照面,他人品如何,你又如何得知?”
“我……”顾期年脸色沉了下来,却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硬声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他就是个骗子。”
楚颐站着依旧未动,抬眸看了眼眼前的青山流水,冷笑道:“无论你如何说,我只信得过他一人,你找的什么大夫,我是不会见的。”
顾期年皱了皱眉,就要动怒,楚颐自顾自拉住他的手道:“这种江湖术士的骗人戏码我已不止遇到一次,若你不想让我死的更快,不要再闹了好不好。”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试一试?”
“我试过很多次了,”楚颐道,“若你真的不信,不怕失望,好,我随你去。”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日六的,没想到不仅没日到,还拖了这么久试着下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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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那位隐居的大夫住在村子最南边的山脚下, 楚颐他们到时,老大夫正卷着裤脚站在房屋前面溪水里捉鱼。
楚颐站在岸边静静打量他片刻,一旁的顾期年已上前客气问:“请问您可是郑大夫?”
郑大夫胡子花白, 手里拿着个竹篓忙得热火朝天, 闻言抬头朝他们看去,目光落在楚颐身上,恍然道:“你们就是我师弟介绍来的吧?后面这位就是那个活不了多久的公子?”
听他说得直接,楚颐倒忍不住笑了。
顾期年顿了顿, 维持着世家公子的修养, 笑着道:“贸然打扰, 不知大夫可有时间?”
“先进屋再说吧。”老大夫提着竹篓出了水,率先朝院中走去。
几人随郑大夫进了院子, 郑大夫在水井旁打了水洗手,然后随意捞了把长条凳道:“坐。”
楚颐挨着桌子坐定,打量了眼周围的布置,见他独自一人, 淡淡道:“郑大夫一个人住吗?”
“对,”郑大夫哈哈一笑, 摸着胡子道,“老夫已隐居二十余年了, 当初我与师弟同开医馆, 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若不是……”
他话音骤顿,尴尬咳了几声道:“要不然, 咱们还是先诊脉吧。”
楚颐目光冰冷, 看了他片刻后, 抬起胳膊将手放在了桌上。
郑大夫将指尖搭上了手腕, 他半眯着眼,一手不时摸着花白的胡子,一脸认真的样子,片刻后,皱眉又换了另一只手,把着把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顾期年静静问:“如何?”
老大夫沉吟片刻,犹豫道:“这位公子是先天不足,自幼的病根,这病……恕老夫直言,只怕至多就这两年光景了。”
顾期年骤然起身,冷冷看着他,笑了笑:“听孔大夫说您医术高明,能活死人肉白骨,即便是自幼的病,也并非真的完全无药可医吧。”
郑大夫看了看两人,有些为难道:“这……老夫只是实话实说,相信无论哪位大夫,得出的结论都会与老夫一样,公子他病入膏肓,但是中气还算足,若是顾好自身,或许哪日就有可解之法呢?老夫也会再多研究研究,说不定哪日突有顿悟……”
楚颐扫了一旁脸色阴沉的顾期年,笑道:“大夫说的是,借您吉言。”
两人离开后,顾期年便沉默下来,整个人仿佛笼着阴云,目光都淬着冰,楚颐懒懒靠坐在车厢里,伸手倒了杯茶慢慢喝着,却忍不住又低咳起来。
顾期年冷冷道:“好好的医馆不开,跑来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听说二十多年前他是因为医死了人才被迫逃走避难,他的鬼话不信也罢。”
楚颐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挺担心我会死在顾府啊。”
顾期年皱眉看向他。
楚颐道:“反正这两日我就要离开,大夫也说了我的身体还可以再撑一两年,你怕什么?”
顾期年低笑出声:“也是”
他身体一仰靠在软枕上不再说话了。
马车到了顾府后,顾期年照例要将楚颐送回临湖小院,楚颐站在门前没有动,放眼打量着顾府满目的亭台楼阁朱甍碧瓦,提醒道:“再有三日就是中秋了,眼下我身体已能出门,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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