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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冯长庚也没见过这阵势,他特别谨慎,问了南北很?多,把她问烦了,说:“你这人能不?能有点?冒险精神啊?赌马赌马,赌这种事肯定有输有赢。”

    冯长庚说:“我又没你这样的资本,输得起。”

    他对她真是又喜欢又有点?畏惧,谁能想到呢,他们当年一块儿在月槐树为了点?柴火大动干戈,现在却置身美国的马场,用美金下注。

    南北觉得冯长庚跟个娘们似的,一点?不?利索,存心耍一耍他,故意挑了一匹不?好的,叫他输钱。冯长庚见那马越来?越落后,心都凉了,他不?大高兴,问南北怎么?回事。

    反正两人后来?发生点?口角,南北本意是后面铁定叫他有赚的,她晓得,大家都穷学?生。可冯长庚已经很?不?高兴了,南北看?他脸色不?好,说:

    “你真是输不?起,还想留美国挣大钱?我劝你趁早回国找个铁饭碗捧着。”

    冯长庚被刺痛:“我是输不?起,我是信任你才跟你下注的,你带旁人都叫人家赢钱,怎么?偏偏到了我,上来?就输?”

    南北说:“我早说了,有输有赢,我带他们来?也是输过的。再说信任,人应该除了自己,谁也别信。”

    冯长庚点?点?头:“是的,除了自己谁也不?能信,我本来?是这样的,因为是你,才很?相信的。”

    南北觉得这话有些暧昧了,她很?反感,她笑道:“你别丧个脸了,下头还有好几场呢,是个男人就打起精神来?。”

    冯长庚盯她一会儿,说:“不?好意思,我不?像章三?哥,你心里也就他是个男人。”

    平白?无故突然搞这些酸话,南北也冷了脸:“你扯他干嘛?”

    冯长庚接嘴说:“是啊,扯他干嘛,章三?哥正在地头看?人用化肥呢,他这辈子也不?会来?美国,更不?会跟你一块儿赌马。”

    他们不?晓得的是,章望生在一九八四年初确实来?了趟美国。他们一行几十个人,一拨去的欧洲,一拨去的美国。来?之前,晓得要选拔出国考察的同志,大家报名?非常踊跃,章望生那会已经是骨干,章望海又一直帮他学?习英文,他报了名?,不?出意外?被选中。

    那会儿大家对西方?的认识,无非是通过电视、报纸,要么?,通过异国亲友。都说西方?好,好到什么?程度,没人晓得,都是第一次出国。再说,那么?些年的教育里,资本主义是腐朽的。

    他们到美国后,当地华侨组织接待了他们,非常热情,问他们这趟研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还问了国内的情况,问改革的事情。

    他们去了几个州的农场,农场主一般都是当地农协的会员,带领他们参观。虽然来?之前,都接受了一定培训,但这里头,数章望生英语最好了,他有新加坡的大哥陪练,旁人可没有。

    资本主义国家的农民,完全是另一种景象。他们一行人每天都处在震惊和激动之中,白?天参观,晚上讨论,美国太先进了,先进到人忍不?住流眼泪,人家种麦子,有种子的标准,有全机械化操作,还有配套的技术服务。国内好不?容易用上了化肥,提高了农作物产量,同一块土地,能养活起更多的人,他们就不?晓得有多欣喜了。再对比美国,这实在令人太吃惊,太难以想象了。

    章望生站在美国的农场上,他失语了,美国的农业是这样的,美国立国才多少年?中国几千年的农耕史,一直靠天吃饭,是农民不?够勤劳吗?不?,他们是最能吃苦的人,他们驮着夕阳走进夜晚,又披着星光迎接旭日,可还是那样穷,那样苦,他们依旧要在夏忙时,抢收麦子,像牛像骡那样忙活。也依旧要用老牛拖着石磙,一遍遍轧过麦子,在风里扬场。

    他内心受到极大震动,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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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难眠,整宿整宿和同志们在一块儿总结。他觉得时间?特别迫切,特别短暂,他不?晓得要用多少年,能追上人家的脚步。他要做的事,原来?还这样多,他甚至觉得自己活一百岁都不?够了。

    “望生,咱们最后得有个汇报总结,最好用英文写成,这里数你对英文最熟悉,你一定好好写,别叫美国人瞧不?起咱们。”领队的部长五十多岁的人了,他情绪非常激动,每个人都这样,“起个什么?题目呢?题目得大气点?儿!”

    章望生说:“咱们实事求是,我本来?就是农民出身,题目写《一个中国农民对……》。”

    他话叫人的玩笑给打断了:“望生,你可不?是农民,你家里是地主!”

    “难道要写《一个中国地主对美国农业的观察》?”

    屋子里充满了笑声,大家激荡的心情不?能平复。

    这样的玩笑,已经能随便?开了,伤痛是过去的事,章望生笑笑,他握着华侨送的高级钢笔,拿过一沓纸。

    “走走,咱们到隔壁屋去,叫望生好好写材料。”

    人散了,他披了件外?套,在台灯下写很?久,几乎一夜没睡,他心里跌宕起伏,有时感觉到痛苦,为身后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感到痛苦。他们每一点?点?改变,都是那样的困难,光是当初包产到户的事情,都几经波折,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太长了,他们这代人也许未必能走得完……那就后来?人,总有把事情做好,做完的那一天,章望生心里又觉得欣慰,他晓得,会有那样的后来?人,心里很?肯定。

    他忽然又想起那只翠鸟来?,翠鸟在芦苇上轻轻一点?,飙飞出去,落在了中文系的课堂上,羽毛上沾满泪水,还有通红的眼睛。他心里一阵难受,摘掉眼镜,休息了会儿。

    这篇报告,写得非常好,负责接洽的农协说可以推荐给权威的农业杂志,要是能发表在美国的杂志上当然很?好。

    大概在他们要走的时候,农协给了答复,说那篇报告被一家很?有名?气的农业杂志采用了,并支付稿费,大家非常兴奋,叫章望生用美金请客吃饭。

    他们去了一家华人开的餐馆吃饭,都说味道好像跟国内不?太一样,但吃得很?高兴,老领导说他要尝一尝热狗,老早听说这玩意儿了,一开始还在想狗还分冷热?大家笑得不?行。

    吃完饭,晚上了,一行人在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大街上散步,美国富丽堂皇,他们很?快要回中国去,要走那条很?难走的路,大家感慨,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这么?富强呢?

    章望生买了张明信片,犹豫很?久,才写了两句话在上头,他在地图上看?美国两座城市之间?的距离,反正是很?远很?远的。

    他把明信片拿到眼底,反复看?,慢慢的,那两句话好像特别陌生,字都不?像字了,每个字都叫他疑惑:是这么?写的吗?怎么?看?都不?对。

    他这是做什么?呢?他还要回去,一堆事等着他去做,她的父母说她一切都好,她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再愿意见面了,他这样贸然,她会觉得很?奇怪的,许久不?联系,又会怎么?想他?

    但明信片还是寄出去了,毕竟,是从离她最近的地方?寄走的,好像这么?着,两人也近过这么?一遭,光是这点?,就足以告慰心灵了。他没有打扰她的意思,就是简单两句话,挺普通的。

    第54章

    这里的树,草坪,都修得很?漂亮,照顾得精细。树这东西,要是没?人管,想怎么长就?怎么长,枝条能抽多长抽多长,自由自在,也是奇怪了,美国这样自由,植物却被人给弄得很规矩。南北看姑妈修草坪,说中国乡下草都是要抢的,夏天喂羊,喂兔子,冬天烧锅,有许多人家?是铺不起褥子的,就?弄茅草垫床上,草到处叫人给割得光秃秃的。她说一样事,姑妈就?叹一句气?:真苦啊。

    南北心里寂寞,站在那一直看姑妈修剪草坪。

    天空湛蓝,又寂静又美丽,还?如此富裕。她见过的风景,也有很?美丽的,只是穷苦得吓人,人也就看不见什么美丽不美丽了。

    后来,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到一家?银行去实?习,很?忙的。有一天,回学校收到一张明信片,从旧金山寄来的,她一下认出他的字,上面写着他到这里来考察,要回去了。就?这么两句话,也没?什么特殊的。好像就为了告知她这么一件事,南北觉得可笑,他来美国考察,关她什么事啊?他要走,也跟她没?关系。放在从前,他也许要自居兄长,可床都上过了,两人的关系早不纯洁,说兄妹不兄妹,说情人不情人,他寄这么个东西,到底算什么?

    早都各过各的了,她实?在不愿意去碰回忆,干嘛自找痛苦?好了,这张明片突然寄到眼?前,第一个字的第一笔,就?把人给拽到过去那个庞然大物门口,不用张望,也晓得里头什么都在。

    南北把明信片丢到皮箱夹层,再没?碰过。

    大概是八五年开始,她情绪变得低沉,没?有原因的,突然就?对什么都不太有兴趣了,做事也越来越随心所欲。她偶尔还?去赌马,完全是瞎买,随心情而定?。那时冯长庚都会点门道了,他谈了个日裔,女方很?有钱,冯长庚做事也有了鲜明的特点,需要讲人情时,他就?是中国人,涉及到钱啊这些东西时,那他就?是美国标准。他依旧跟她一块去赌马,毕竟认识那么些年,几句口角,过去也就?过去了。

    “你怎么押这匹啊,一看就?不行。”冯长庚好心劝她,南北睨着他,“你管我买什么?我乐意我高兴。”

    冯长庚眼?睁睁看她输钱,一输再输,他搞不懂了,钱是非常重要的,他们来美国干嘛?说好听是学习深造,其实?就?是图美国生?活好,没?人想回去啃馍馍就?咸菜疙瘩。南北搞得跟李白?呢,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心态,冯长庚被她喊得神经都跟着震荡,她挣了钱,一点不心疼地挥霍掉了,买衣服,买香水,动?不动?请人吃饭,是他们这群同胞里最大方的,大家?都看出,她爱热闹,就?像一个园子,得请来蝈蝈、蚂蚁、知了,虫子到处鸣叫,到处飞,到处跑,才有活泼劲儿。可大家?都越来越忙了,也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爱抱团。一个月给的补贴,远远不够,在国内他们是天之骄子,在美国,遍地的黄金并不是他们的,他们还?是要谋生?,人非常自由,一种没?人管没?人问的自由。不过,日子总是会慢慢适应的,一脚被踹进水池,不努力学,就?会被淹死。

    只有南北,她好像倒退了,越来越怕寂寞,有好几次,她心情都坏得很?,莫名总想哭,一睁眼?就?想哭。她给黎钧鸿打电话,说:“爸爸,我想家?了。”

    这句话都不晓得怎么出来的,明明不是,她说这话时,想的压根不是黎钧鸿那个几十平米的房子。她觉得哪里都不算家?,她像小?时候那样一烦躁就?揉脸,问黎钧鸿晓不晓得一种虫子,从树上掉下来,会装死,四脚朝天。

    黎钧鸿听她不厌其烦说虫子,很?担忧,他觉得她精神状态不大好,说:“想家?就?回来住一段时间,不要太累太拼,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这段时间熬了几回夜,明显觉得不行了。”

    南北说:“爸爸,你才要注意身体?,你说过的要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

    父女俩聊了些琐碎的事情,黎钧鸿按章望生?说的那样,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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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过他,最开始,黎钧鸿还?给他转报一下平安,后来她在美国稳定?下来,联系少了。即便如此,可黎钧鸿是很?有礼节的人,年关临近的时候,会给章望生?去个电话,彼此问下好。章望生?也很?有分寸,不打听她的私事,晓得她在美国学业很?好,又找到一份很?好的实?习,大有前途。

    黎钧鸿也不会问他私事,诸如有没?有结婚,有孩子没?有。

    南北的实?习,本来做的很?好,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当时期货市场上有人招募学员,她去报名,被选中,跟十几个人一道学习交易员应该具备的技巧能力。一段时间后,那两个合伙人,给他们每个人几万美元本金,花一个月时间,来搞实?盘买卖。

    整个交易室都是人在不断比划来比划去,她也开始满嘴术语。交易部门主管认为南北非常适合当交易员,她充满创造力,对市场有敏感度。这种工作,让她一度十分兴奋,跟家?里打电话时情绪高涨,这叫黎钧鸿又放下心来,以为她情绪已经调节过来。

    南北决定?下次回国时,送父母一些贵重的礼物,她不怕花钱。钱这玩意儿,在以前,是个遥远的,跟食物一样遥远的东西。她饿得心发慌,呆呆看着天上的云,云能吃吗?又看看河边芦苇,芦苇能吃吗?甚至,见着人扛着锄头,都会自动?想一想:锄头能吃吗?是真的这么想,不是愚蠢,是饿到不能再饿了,世上一切东西,任何东西,都能被弄进脑子里想着能不能吃。

    怎么得到,一下就?这么容易了呢?南北是这群留学生?里最会挣钱的,最有经商脑子的。有一天,她不晓得怎么了,突然有种冲动?,想把钱烧了,烧成熊熊大火,她要当众烧,看有多少人会冲进火海里抢,像抢收粮食那样拼命,像抢心肝一样。她觉得这样的场面很?刺激,很?有趣,她想着想着,自个儿就?在那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又变成沉沉的戾气?,一点也不高兴了,像是下一刻就?能从高楼窗户那跳下去。那一定?要穿最美丽的裙子,一跃而下,她最终想到这儿,把自己吓一跳。

    这年的清明,章望生?跟大哥一块儿去烧纸,他见小?孩儿拿着玩具吃的从山上下来,在那抢,互不相让,都打起来了。章望生?觉得那些玩具吃的,不太像本地有的,到跟前看看,上面还?印着英文,他问小?子们东西从哪弄的,小?孩儿指了指山脚,那是当初丢八福的地方。

    章望生?疑心是她来过了。

    章望海见他魂不守舍的,有些疑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说没?有没?有。等到了父母跟二?哥的坟头前,发现有两束菊花,显然是城里买的,乡下这个时令,没?人卖菊花。

    “谁来过了吗?”章望海问他。

    除了她,是没?旁的人了,章望生?这么想,也没?跟大哥说。

    这是他误会了,南北并没?回来,她托国内的朋友办的这个事,本人还?在美国。她本来是要八五年年底回来,深秋的时候,国内来了电话,黎钧鸿在一次活动?中,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当时底下还?坐着许多人,他从台子上摔倒,没?抢救过来。

    南北赶紧从美国飞回来,只拎了个小?皮箱,衣服什么的都没?来得及装。她在飞机上,不停流眼?泪,赶到家?后抱着陈娉婷哭成一团。黎钧鸿是化工专家?,他去世后,单位发了讣告,还?成立了治丧小?组。南北看着人来人往,特别热闹,黎钧鸿的遗照挂在那,她每次望过去,都觉得不是爸爸,她想起了章望潮,当年也是这种感觉。

    其实?在发病前,黎钧鸿是有征兆的,心口发紧,闷得慌,陈娉婷叫他多休息,他也听了,但接连有几个座谈会,导致悲剧发生?。他生?前早就?立好遗嘱,不给子女留任何财产,祖传的一些字画、古董,还?有他的工资,都捐给国家?。这一点,陈娉婷也没?有异议。但这些事情,黎钧鸿曾口头交代过陈娉婷,百年之后,交给南北去办。

    本来是不叫大姐跟二?哥晓得的,南北陪着妈妈,等丧事结束,两人在屋里商量,到底还?是叫他们看出了眉目,便开始闹了。

    三个子女里,只有南北没?成家?。这事大姐夫、二?嫂子全都掺和进来,一大家?子,一扯到钱,那就?再也没?法?和和气?气?说话,闹得很?难看。南北便把陈娉婷送到姥姥那里,不想叫她伤心。陈娉婷叫她回美国,南北不肯,她说妈妈你一个是争不过这群豺狼的,爸爸也许是太了解他们,所以才叫我处理。

    家?里,她又被一群人围攻。

    南北气?到发抖,扫视着一屋子的人:“爸爸尸骨未寒,你们太过分了!”

    大姐说:“你一个美国人,有脸提爸爸?爸爸活着的时候,你尽孝了吗?这会儿跑回来充脸,你这些年只晓得在美国享清福,吃香的,喝辣的,日子不晓得有多快活,你照顾过爸爸一天吗?!”

    南北齿冷:“我亏欠我清楚,你们呢?不要以为我在美国,就?是瞎子聋子,你们在国内各人顾各人,也只在过节时来走趟亲戚而已,拿的礼物不值几十块钱,爸爸反倒要给你们的孩子包几百的红包,我告诉你们,爸爸说过,每个人都应该靠劳动?吃饭,你们是缺胳膊还?是少腿?我现在是尊重爸爸生?前的遗愿,他奉献了一辈子,是个非常讲道德讲理想的人……”

    “可拉倒吧,你一个美国人配跟我们中国人谈奉献吗?”大姐夫打断南北的话,他抽着烟,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老爷子最偏心你,这些年,不晓得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这会儿跟我们谈道德?黎与时,你就?是个最没?道德的!指不定?你哄着老爷子把东西早分了你,你现在充好人,要捐要献,我告诉你,这里没?人会答应你!”

    南北抱肩冷冷看着大姐夫。

    黎与祥是南北二?哥,毕业后,在电厂工作,他平时不大说话,但脾气?很?差,总觉得这也对不起他,那也对不起他,这点跟大姐黎与静很?像。他被他女人推搡着,意思叫他说话。

    “与时,你也别嚷嚷了,说到底,你一个姑娘家?,早晚是嫁出去的人,这个家?,老爷子走了,那当家?的就?得是你二?哥。”二?嫂撇着嘴,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在美国跟洋鬼子打交道发了财,咱们是都听说了的,手里这么有钱,现如今还?跟自己的哥姐抢东西,传出去,黎家?名声能好听吗?”

    南北脸上如霜:“这里谁是我二?哥?有吗?我只有一个二?哥,叫章望潮。”

    这下把人给搞炸了,特别气?愤,她跟章家?那点事情,大概是听说过一些的。黎与祥阴沉沉盯着她,道:“你再说一遍?”

    南北一点畏惧也没?有:“你不配做我二?哥。”

    黎与祥当即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打得直趔趄,一下跌倒,脑门磕在茶几上,当时就?鼓起一大块。

    她脑子嗡嗡的,鼻血也流出来了,擦过一把,还?在流,一个人扶她也没?有,都冷冷看着。嫂子说:“就?该你二?哥好好教训你,看把你狂得没?边没?际的,你都说了姓章,那就?更轮不到你管姓黎的事!”

    南北笑起来,她这些天熬得非常苍白?,衬得血越发红了。

    “好,非常好,一个被窝睡不出两样人,我告诉你,还?有你,”南北看看二?哥,又看看大姐,“你俩一直觉得父母亏欠你们,谁都对不起你们,社会也对不起你们,你们别忘了,当初在学校里你们斗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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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斗过爸爸妈妈,为了跟他们划清界限,你们做过什么事,心里清楚。只是没?想到,你们自己,后来也得去下乡,现在又叫唤着你们才是运动?里的受害者,放狗屁!从来都只会觉得自己无辜,当然,你俩这种人不会去反思的,对爸爸妈妈有几分真心,你们心里不清楚?不要给我标榜孝顺,你们说的话,跟狗叫没?什么两样!”

    “黎与时,你就?是个畜生?!”大姐尖叫起来,屋子里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后来,吵着吵着,两对夫妻也开始互相指责了,你说我贪,我说你贪,最后动?起了手,男人拳打脚踢,女人互相撕扯,南北眼?睛有种极深极深的空洞,她叫嫂子给抓了一道,从眉毛那下来,长长一道,红在脸上。

    动?静实?在太大,邻居报了警,派出所的人把几个人都带到了所里,问情况。在派出所里,这些人又吵,气?得民警拍桌子,说:“晓不晓得这是在什么地方?!”

    南北一个人站在角落,她很?疲惫,额头上的包已经又红又紫,脸上也火辣辣的,她有些茫然,不晓得这是为什么,她见了太多的人性,本不出奇的,可这些人,偏偏还?是家?人,真是太荒唐,太可笑了。警察问她话,她总是刚开口,就?叫这些人打断,弄得民警同志不得不反复警告。

    这样的家?庭纠纷,民警似乎也见怪不怪,老人一死,子女为了利益争得你死我活,但这种死了把东西全捐出去的,少见。

    派出所也叫她这一家?人,搞得鸡犬不宁,警务室里桌子被拍了许多次。她头疼得很?,民警说要不然你先去医院看看要不要紧。

    “警察同志,她凭什么走啊?她不能走!”嫂子直叫。

    南北没?走,她坐在椅子上,配合警察同志做笔录。反正弄了很?久,这种事一时半刻也调解不好的,从派出所出来时,起风了,非常冷。

    下台阶时,她看见门卫那里有人跟看门的大爷问话,也就?看了一眼?,只是个轮廓,她就?晓得,是三哥来了。

    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呢?这太诡异了。

    南北眯了眯眼?睛,她看章望生?一路走过来,很?明显,章望生?也瞧见她了,他走到跟前,看到她的样子,问这几个人:

    “你们谁打她了吗?”

    几个人都把眼?睛投过来,打量起他,黎与祥问:“你谁啊?”

    章望生?说:“我问你们是不是有谁打她了?”

    黎与祥看了他几眼?:“你老几啊?我打的,我是她哥,怎么着吧?”

    章望生?说:“你打的?”

    黎与祥不耐烦了:“我打的,你他妈到底谁啊?”

    他点点头:“我叫章望生?。”说完,一拳头挥过去,就?把黎与祥揍得嘴巴淌血。

    第55章

    黎与祥块头很大?,牛似的?,等反过神来立马还手,场面乱得?不行,南北嫂子在那跳脚骂,骂章望生?,也骂南北:“你真够不要脸的?,找外?人打你亲哥!”她又冲大姐两口子吼,面对章望生?,他们到底算是一家人,上?来帮忙。

    “章望生?!”黎与祥拽着他领子,“你他妈是不是早跟我妹妹串通好了,来抢我们黎家家产!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你他妈一个乡巴佬,农村人?,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就在派出所院子里,民警很快出来,把人?拉开,黎与祥的女人气得直哆嗦,戳着南北鼻子骂“贱货”,拉住民警说:

    “警察同志,这人?当年是个人?贩子,把他妹妹给拐家里当童养媳,现在又?想来夺家产,苍天呐,警察同志你可得给我们家做主!”

    民警先头早已了解了情况,叫这家人?吵得?头疼,说你们家事,最好回?家再?商量,要是再?打架,那就要拘留了。黎与静走上?前,轻蔑地看着章望生?,他头破了,也挺狼狈的?。

    “章望生?,当年你跟黎与时就不清不白的?,别以为?我们家里人?没去月槐树打听,她小小年纪,早叫你这下三滥教唆坏了,你今天大?老远跑来,无非是想分杯羮,我告诉你,当年的?账还没算呢,正好,今天旧账新?账一块儿算!”

    章望生?叫黎与祥一拳打了心窝,脸色惨白,他也不辩解,南北注视着他,忽然冲到他眼前,怒意焚烧: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她目光如火炬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这儿没人?配跟你说话!没有一个人?配!他们连当你话里的?一个字都?不配,连当个标点?符号都?不配!”她眼泪还是流下来了,伸手扯他身上?那件旧了的?军大?衣,越来越大?声,嗓子嘶哑,“他们连你身上?一个扣子都?不如,连你的?旧衣服都?比不上?,章望生?,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受人?家的?羞辱,受人?家最恶毒的?揣测?你前半辈子受的?还少吗?还没受够吗?你现在不是有了份体面的?工作吗?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人?家糟蹋你的?时候,你总是不吭声,这些人?连看你一眼都?不配你晓得?不晓得??!”

    她太伤心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叫她这样伤心,她的?心,打一九七五年被掏出来以后,就没长好,到现在也没长好。

    章望生?还是沉默,他一动不动看着她,她的?那些个家人?受不了她这个话,又?开始骂,民警严厉警告了,叫章望生?赶紧带着她走人?。

    他一直也没说什么,过来牵她的?手,不管那几个人?在后头怎么辱骂,只管走。章望生?拦了个出租车,叫司机送他们到附近的?医院。都?是些皮外?伤,好处理,医生?又?给章望生?听了听,在医院折腾了半天,天都?要黑了。

    章望生?便带她到路边的?小馆子吃饭,上?头写着今日供应,他军大?衣不晓得?刮蹭到哪里去了,露出截棉絮,挺可笑地飘着。南北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也不想再?说话,两人?就很沉闷地喝着丸子汤。

    他说:“吃块烧饼吧,肚里没饭回?头冷。”

    南北嚼着烧饼,没什么精神,额头又?疼,她穿着件剪裁很好的?大?衣,里头是羊绒毛衣,这会?也弄皱了,章望生?担心她冷,想去摸摸她手,又?谨慎地收了回?来。

    他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南北迷惘地呆坐,没什么反应,章望生?低声说:“你要是不愿意回?去,我送你去招待所。”

    两人?到底是去了招待所,天很冷,章望生?打来热水,见南北还是呆呆坐床沿上?,便把凳子搬过来,脸盆放上?头,给她挤好牙膏,杯子里也加好热水,递给她。

    南北很麻木地刷了牙,都?吐在盆里,章望生?又?把盆拿出去刷半天,手冻得?通红。他往水盆了加热水,试了试水温,说:“擦把脸吧,别擦额头,过几天就消了。”

    见她不动,像是入定了,章望生?只得?把毛巾拧干,一点?点?给她擦脸,毛巾上?的?热意贴到脸上?,非常温暖。她非常疲倦地躺下了,章望生?到前头问?人?家要衣服撑子,又?问?有没有熨斗。

    前台说:“哪有熨斗啊?”

    章望生?说:“我妹妹大?衣皱了,明天穿不太像样子。”

    前台说:“真没有这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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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回?到屋里时,南北已经合眼,章望生?小心地把那件大?衣挂起来,挺沉的?,一掂量就晓得?是极好的?料子。他就拿热的?湿毛巾,慢慢熨那些皱的?地方,也不嫌麻烦。毛巾凉了,加点?热水拧好,继续贴着弄,章望生?弄得?非常专注,几乎入神,好像就剩这么一件事值得?他弄。

    弄完大?衣,他又?把南北那双皮鞋拿起来,端详片刻,他穿着军大?衣出去了。他在附近买了鞋油,回?来把鞋子放膝头,非常爱护的?,给皮鞋上?鞋油,再?慢慢涂抹开,几乎没有声响。

    不晓得?什么时候,南北睁开眼,静静瞧着他。

    他三十多岁了,又?是几年不见,在灯光下,好像是跟那年在北京没什么两样,也许吧,是因?为?戴眼镜的?缘故,都?不大?能瞧得?清楚,兴许又?老了点?,谁晓得?呢?她不一样,她花朵一样,怒放的?年纪,娇艳欲滴。

    见他起了身,南北又?把眼睛闭上?,这次是真的?很快睡着了,太倦了。

    他们在招待所住了两三天,他在隔壁,却每晚都?是等?她睡了,守在床边看那么一会?儿,才肯走。她懒得?动,不想出去,一睡一整天,就吃一顿饭。等?到第三天,她觉得?必须得?洗个澡了,便叫他买些洗漱用品,自己去澡堂子。

    “自己行不行?”章望生?担心她晕澡堂子,北方的?澡堂子,人?多,又?挤,云里雾里都?个蒸笼似的?,真怕她晕里头,身边再?没个认识的?人?。

    她刚来的?时候,他还给她洗过澡,大?夏天的?,晌午把水晒热了,她脱得?精光,跟个瘦猴一样,肋骨都?一根根的?撑着那薄薄的?一层皮肉。嫂子过来说,他不能给南北洗,她不是一两岁的?小娃娃,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南北说:“我自己行的?。”

    他就还是很担心地把她送到了澡堂子,在门口等?。南北洗了个热水澡,终于舒坦些了,她脸蛋红红的?,袋子里放着换下来的?内衣裤,她在澡堂子里,女人?们都?看她脱内衣,内衣款式非常新?潮,性感,是国内见不到的?,女人?们都?穿着松垮快的?棉布内衣,反正是没什么型。

    她想打个国际电话,便把袋子先给章望生?带回?招待所。章望生?拎着袋子回?来,准备给她洗了,他一见那内衣脸不自觉红了,心里也有些不太安定,他又?想起那些叫骨头都?化了的?滋味,男欢女爱,他也就尝过那么几天,再?也没碰过。

    单位热心的?大?姐给他介绍过,他总是笑笑,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个人?问?题,好些人?都?挺乐意操心的?,大?哥也提过,章望生?觉得?不可能了,他谁也不找。

    太难堪了,也太下作了,她刚失去至亲,守丧呢,他竟然看见她的?一件内衣,就有了情思,有了欲望。章望生?觉得?很羞愧,可这□□的?旗帜,清洗干净,还是要挂在那里,他几乎无法?面对了。

    其实一直到今天,南北也没有问?他怎么会?来这里。黎钧鸿许久没跟章望生?联系过了,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黎钧鸿的?讣告,很意外?,他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上?份礼金,当然,最终是打消了念头。可陈娉婷的?电话,打到了单位,叫他来劝一劝南北,早点?回?美国。在她心里,也许还是把他当南北的?一个兄长,或者别的?什么,她的?电话,同样很叫章望生?意外?。他是没有什么立场来的?,非常尴尬,但陈娉婷很焦急,把情况和盘托出,那就是个很信任的?心态了。

    他没法?再?推辞,匆匆赶来,她家里没人?,邻居说打到派出所去了。章望生?心里当时就急了,料定她受伤,果不其然,一见她那个样子,他真是心痛,又?无奈又?愤怒,他一想到她叫人?给打了,就几乎能死。最后,他也叫人?给打了,狼狈不狼狈的?,顾不上?了,他只想着她从小娇气,哪儿磕了碰了,总是叫唤着“三哥给我呼呼,给我呼呼!”,他真是心都?要碎了。

    章望生?在招待所等?南北回?来,她很久才回?,头发梢冻得?硬邦邦的?,他拿来条新?的?干毛巾,叫她擦头发。美国什么都?有,屋子不会?这样冷,也有吹风机,南北冻得?坐到被窝里,脚冰凉。

    她刚知道,冯长庚回?国了,去了她家。他也听说了她爸爸的?事情,跟着回?来,南北晓得?他对自己有些情愫,有多少,那只有冯长庚自己清楚了。他跟女朋友分了手,要追她,南北一直没同意,冯长庚觉得?她需要照顾,因?为?她变得?喜怒无常,情绪不太稳定,大?家都?看出来了。当然,她能挣钱,据说已经挣了十万美金这一天文数字,不晓得?真假,反正留学圈子里关于她的?传闻有许多,羡慕得?不得?了。那些自费来留学的?,有的?原先在国内当大?学教授呢,来了美国,照样从刷盘子刷碗开始,特别没尊严,特别幻灭,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就在美国站稳了脚,真是好命。

    她现在情感上?最脆弱,最低谷,南北大?约猜的?出冯长庚是怎么想的?,她一直都?非常了解他。但人?跟人?,好像有那么一点?儿真情,就了不得?了,就很珍贵了。

    “吃饭了没有?”章望生?很客气地问?她。

    南北摇摇头,章望生?立刻要出去买。

    “三哥,等?明天一块儿吧,我明天还要买些东西,这会?儿不想吃东西。”

    章望生?心里动了动,这一声三哥,又?隔了多少个白天多少个黑夜呢?他有些拘谨了,说:“行,早点?休息吧。”

    南北道:“明天,咱们一块儿去百货大?楼,你陪我买点?男士用品,冯长庚要到了,我给他准备些东西,明天晚上?,我就不住这儿了。”

    章望生?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心沉下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似乎没有,他也不晓得?自己在隐隐约约期盼着什么,早不可能了。来之前,他不是早打算好的?么,她要是还愿意听他说几句话那再?好不过,不愿意见,那就回?来。他能照顾她这几天,就很好了,很难得?了,照顾她是他的?天性,不需要谁说。

    他神思恍惚了会?儿,脸色很不好,却发现南北正一动不动看着他,他冲她点?点?头:“好,明天我陪你去,睡吧。”

    章望生?从她屋里出来时,靠在墙上?,好大?一会?儿才走回?自己的?房间。

    第56章

    百货大楼里的营业员,是叫人羡慕的,这地方对于人们?来说,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了,什么都有,大人领着小孩来,摸摸这,问问那,要是买点什么走,保管喜气洋洋的。

    南北小时候看着供销社的营业员,羡慕得不得了,能拉一下那个玻璃柜门,就觉得顶神奇,顶幸福了。她已经见过世面,很大的世?面,所以百货大楼早不算什么了。章望生陪着她,她要买什么,连价钱都不问,出手?阔绰。

    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到了晌午,在外头吃完饭回招待所收拾东西。

    南北拿了把梳子,把一头卷发统统拢起来,用一枚硕大的发卡定住,她穿着黑色羊绒毛衣,身材玲珑有致,章望生觉得盯着她看不礼貌,说:“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他给她写了张便条,上?头有他的住址,还?有单位的电话号码。

    南北把便条放包里,说:“我要跟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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