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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朝欢》30-40

    第31章 退亲

    ◎她不见了◎

    已经算是到了年节, 天上又是雪又是雨的,路上的人也不多,除了为了生计还出来奔波的, 便是还没有置办好年货的, 皆是步履匆匆,赶着回家过年。

    马车里安静地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老妈妈知道自己是年老体弱才被打发来陪着卫琼枝“流放”, 于是黑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小丫鬟是不懂事不敢说话, 卫琼枝则是没话。

    里头有些闷, 卫琼枝又被马车晃得不大舒服,没过多久便有点想呕吐,她怕弄脏了马车又多事, 便掀开帘子来透透气。

    凛冽的寒风一吹到脸上,虽然冷却是说不出的舒服一下子便冲散了卫琼枝的不适。

    卫琼枝深吸了两口气,便索性趴在那里看外面。

    路边有一个老人家在提着花篮卖花, 一篮子都是刚从枝头剪下来的腊梅,黄橙橙的, 远远便有幽香扑来。

    卫琼枝想了想, 最终还是喊了停车。

    马车停下,她伸手拿了钱给那老人家, 老人家看她钱给的多,便索性把一篮子腊梅都递上来给她, 卫琼枝没有多要, 只抽了一枝自己看着最喜欢的, 也没让老人家把钱找回来。

    香气盈满了整个车厢, 使人心中畅快轻松许多。

    但仍是没有人说话, 老妈妈看了卫琼枝手上的腊梅便侧过身自己闭眼小憩去了,只有小丫鬟对着卫琼枝笑了笑。

    未几马车驶出了城门,属于京城城内的喧闹立刻被隔绝开,一下子远去了。

    卫琼却不知道他们会把自己送去哪儿,大抵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让她一辈子都别再回来,裴衍舟也不会再想起他们。

    其实离开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心里头实在憋屈,要不清不白地走。

    卫琼枝垂下脑袋看看自己手上拿着的花枝,眼下这般委屈,但若是等过一阵子,想必也能慢慢想开了。

    她靠在车厢壁上阖眼渐渐睡去。

    等到卫琼枝醒转的时候,天已快黑透了,竟是已经在路上走了一个白日还没到,还不知要再走多久。

    小丫鬟倒了热茶给她喝,卫琼枝问了问时辰,其实倒还不是很晚,只是今天天气差,所以暗得才早,大约再过半个多时辰,等入了夜便能到达庄子上。

    此时马车却忽然刹住,震了两下之后停了下来。

    老妈妈不满,立刻朝外面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外面没有声音,她便干脆掀了车帘子出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将老妈妈的胆都吓破了,只见黑沉沉的暮色下,有四个穿着黑衣劲装的人,正举着刀对着外面的两个车夫,车夫连个声音都不敢出。

    老妈妈马上回进来,差点瘫倒在座位上,一双手地打着颤。

    这是遇上劫道的了。

    卫琼枝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如今天下还算是太平,虽说已经走了一天的,但毕竟也不算是非常远离京城的地界,再加上又是过年的时节,竟然还会有山贼出没。

    小丫鬟吓得贴进卫琼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琼枝也怕得很,想当初她带着小妹从家乡跋山涉水来到京城,途中虽有许多坎坷,然而却没遇上过什么山贼劫匪,皆于性命是无碍的,眼下外面的人拿着刀又蒙着脸,有点像是亡命之徒。

    可是遇都遇上了,还能怎么办呢?

    外面的山匪已经在喊着:“全都出来!”

    老妈妈吓得不住地求道:“我们是荣襄侯府的人,放了我们,便是拿钱也使得,否则世子定要你们好看!”

    有人重重地踹了一下马车,又往上连砍了几刀,老妈妈便滚了出去,卫琼枝也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来,好在与小丫鬟相互扶着才没有摔倒。

    她一颗心跳得都快要从胸腔里面出来,见了这些穷凶极恶的山匪便只能道:“你们要钱的话,我们可以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们。”

    钱财是身外之物,有什么能比性命还要重要,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能花钱免灾就最好,这都是当初为琼枝带着小妹上京时很是思虑过的事情。

    山匪闻言便朝着卫琼枝摊开手,意思是让她把钱拿过来。

    老妈妈是倚着马车怎么都不肯动弹了,卫琼枝只好先把自己随身带的一个荷包给了山匪,她的钱不多,随身带的更是只有一点零钱,五六两碎银子在山匪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山匪把银钱掏出来,把荷包扔在地上,一把抓过卫琼枝和与她偎在一起的小丫鬟,恶狠狠道:“你当老子是傻子吗,这点钱就想打发老子几个?”

    卫琼枝道:“不是,箱笼里面还有钱的,我去拿给大哥们。”

    几个山匪怎么还等得了,立刻便把箱笼抬下来,一刀砍断了上面的锁,急不可耐地翻找起来,可是找来找去也才只有几件衣服和几样首饰,衣服自然是不值钱的,首饰竟也是普普通通的一点都不起眼。

    山匪把首饰拿了,又往地上淬了一口:“都说荣襄侯府豪奢,老夫人是郡主娘娘金枝玉叶,世子也是大将军,没想到这家的姨娘竟是寒酸成这幅样子!”

    卫琼枝想赔笑,却挤不出笑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山匪终于衣裳底下找出了两包银子,一包有三十两,是卫琼枝平日里攒下来的月例和赏银,一包却足足有二百两,算是赵氏和裴衍舟让她到了庄子上安家落户的钱。

    山匪们见到那二百两银子,眼神都一下子亮了,连忙把银两收拢起来,这会儿趁着他们的心思都在银钱上头,两个车夫便连忙找了机会飞似的逃了,而那个老妈妈看似又老又弱,此刻性命攸关,竟也跟着车夫一道冲了出去,只是她年纪实在大了,落在后头许多。

    然而山匪们在他们几个逃走之后,也只是朝后望了一眼,却并不搭理,反而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卫琼枝也想逃,可那三个逃跑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山匪的注意,竟是一步步盯着她逼近来。

    卫琼枝和小丫鬟也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她心下想着山匪们放了老妈妈和车夫走,也已经拿了钱了,那么这事就应该这么算了,没道理偏要盯着她不放,难不成还要绑了去问侯府要钱吗?

    可就在思忖之间,卫琼枝已看见领头的山匪手中寒光一闪,在他对着她们提起刀的那一瞬,卫琼枝倒生出几分机智,对着小丫鬟道:“跑!”

    她转身就跑,但小丫鬟慢了一步,又吓得动不了,很快卫琼枝便听见身后传来小丫鬟的惨叫,这惨叫也是两三声,凄厉至极,但又旋即停止。

    卫琼枝知道,那个小丫鬟已经不在了。

    而山匪们杀了小丫鬟还不够,立刻又开始追赶起卫琼枝来。

    烈烈风声从卫琼枝耳边呼啸而过,卫琼枝不敢再去想任何事,心里唯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拼命跑,拼命活下去。

    可是她终究是比不得那几个山匪的脚力的,四周又是山林又是乌漆嘛黑一片,才没跑出去多远,卫琼枝便被他们追上,自己也被树枝绊倒在地上。

    这里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卫琼枝方才下马车时太害怕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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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此时马车已经是靠着山壁一边行走,另一边却是一道山崖,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底下是滚滚的河水,水流湍急。

    卫琼枝从地上爬起来,又往山崖那边跑过去,一手还不忘护住自己的肚子,只可惜山匪又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再与山匪们求饶,却见那举在她头顶斜上方的刀光。

    难道她的命要止于此处吗?

    卫琼枝一咬牙,闭上眼睛的同时身子往旁边一侧,竟是从山崖边翻了出去,没入了漆黑的夜里,旋即自黑夜中传来一声重物落入水中的闷响,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只剩山崖下哗哗的水声。

    山匪们往山崖边张望了片刻,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便也收了刀。

    “去交差吧。”

    这日一大早,荣襄侯府的门房打着哈欠开了门,后日便是除夕,这几日上门来拜访的也少了,下人也松快起来,只是这门照旧得开。

    连日来都断断续续地下了雪,一夜过去侯府门口便已有了积雪,几个门房拿了扫帚出去扫雪,才扫了几下,便听见有个门房看着不远处,道:“快看,那是什么?”

    几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走得踉踉跄跄的三个人,看不出是谁,这条街上只侯府一户,所以明显是朝着侯府来的。

    门房便以为是乞丐,老夫人是最有慈心的人,大年节下的早就吩咐过下人们,遇上乞丐或是贫苦之人便要伸出手接济,门房拿了银子便要过去。

    结果还没等走近,却听见当中有人已经对着他们喊道:“快进去报信,琼枝姑娘出事了!”

    ……

    寿宁堂。

    等裴衍舟匆匆赶到时,老夫人也已经是一脸郁色。

    “你们自己说。”老夫人见裴衍舟来了,便立刻对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说道。

    老妈妈还罢了,往常外面的车夫是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内院的,更何况是老夫人这里,裴衍舟尚且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是老夫人这里的人急着把他从觅心堂叫走,再看这几个人是那日陪着卫琼枝去庄子上的,心头霎时一紧。

    老妈妈哆哆嗦嗦开始回话,说到后面一个劲儿地在地上磕头。

    裴衍舟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如此竟是好几个来回,最后手背上满是爆起的青筋,甚是骇人。

    “所以你们就把她丢在那里了?”他问。

    老妈妈忙道:“也不是,还有一个小丫鬟陪着她,我们先回来……”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裴衍舟一脚踹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眼看着老妈妈被拖了下去,老夫人按了按额角,对裴衍舟道:“你不用急,我方才已经派人去找了。”

    裴衍舟没有说话,默了许久之后,才道:“祖母,孙儿想自己去找。”

    卫琼枝是他的人,还怀着他的孩子,把她送走已经是他的底线,万不可能在她性命攸关之时再把她丢下。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你此时走开如何使得,再说了,你去又有什么用,”老夫人不喜年关上闹出这样不吉利的事,心里很是烦躁,却明白此时须得稍微顺着裴衍舟,“你听祖母的,她不会有什么事的,钱都给他们了能有什么?他们真冲着人命去的,这三个贱奴便跑不回来了。”

    先把裴衍舟哄住,那边才去找去,若真有个什么便先瞒下来,只说人找到了没事,一切都等过完年再说,这是老夫人的盘算。

    裴衍舟听完立着那里没有响动。

    “衍儿……”赵氏见状唤了他一声。

    裴衍舟抿了抿有些干涸的薄唇,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哑了:“祖母,我自己去。”

    然后他再也不等老夫人她们说什么,提起旁边一个还跪着的车夫就往外走,喝道:“带路!”

    老夫人急得起身连连在裴衍舟身后叫他,可裴衍舟一次都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很快便不见了。

    车夫几个逃回来又用了差不多一日两夜,裴衍舟心下一估算更是焦急万分,往好处想就算卫琼枝没事,这么冷的天又下雪,在荒郊野外这么久也是要命的。

    裴衍舟带着人,策马一刻不停地赶到了出事的地方,果然看见了路边停着的马车,裴衍舟又有了一丝希冀,或许卫琼枝一直躲在马车上等他。

    他翻身下马,一边叫了一声“卫琼枝”一边疾跑过去,到了马车跟前也不见里头有人回答。

    马车上有被刀砍过的痕迹,已然破损了,裴衍舟在战场上见惯了刀光剑影,也曾经受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可这次只看那些刀痕一眼,他心头便是一震,竟不敢再看。

    车帘子掀开了一个小角,看不清里头有没有人,更像是有人从里面轻轻用手指捻着一般。

    裴衍舟伸了伸手,忽然有些不敢去揭开帘子。

    这时他的长随已经过来回话:“世子,附近已经查看过了,发现了……一具尸首。”

    裴衍舟的手一颤,当即便毫不犹豫地掀了车帘。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枝落在地上的腊梅。

    裴衍舟往后退了两步,步子有些不稳:“尸首呢?快带我去看!”

    很快长随便把裴衍舟带到那里,离得马车才几步路,其实刚刚裴衍舟过去的时候自己就能看见。

    尸首身形矮小,被翻过来的时候,裴衍舟松了一口气,不是卫琼枝,应该是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裴衍舟命人带好小丫鬟的尸首,回去之后安葬,便继续带着人寻找。

    只要没找到人,她就有可能没有事,若是有事也应该和那个小丫鬟是死在一处的。

    这里到处都是凌乱的痕迹,裴衍舟一眼就能看出有人在奔跑,有人在追逐,他定下心神,随着这些痕迹一路找过去,最后在一块碎布那里停下。

    碎布有两个巴掌的大小,应该是女子的裙裾上撕下来的,或许是被风吹到了山崖边,挂在了杂草中,又被雪压住,现下雪有些化开,便是湿漉漉的。

    裴衍舟俯身拾起碎布,那块布似乎染了红红的颜色,很是鲜艳,裴衍舟的鼻尖却闻到熟悉的血腥味,他的手指抿了几下,果然是血。

    裴衍舟忽然有一刻的失措,便是在战场上遭人陷害,也从未有过此时的茫茫然。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细细回想了一番,却发现自己并不记得那日卫琼枝出府时穿的裙子是什么颜色的,一点都不记得。

    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穿了什么。

    裴衍舟把碎布放进怀里,长随见状小心翼翼道:“这附近全都已经搜查过一遍了,没有再发现什么,这里的草和雪都是……”

    长随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衍舟看了一眼,他其实从捡起碎布的那刻起,便看出了草和雪向着外边斜出去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个地方掉了下去。

    裴衍舟的双目阖上又重新睁开,看着崖下湍急的河水,只是冷冷道:“随我下去找,上面也继续找。”

    这一找,便直接找到了第二日清早。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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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已经精疲力尽,附近所有有可能的地方也都被翻找过一遍。

    侯府已经派了几拨人来催裴衍舟回去,裴衍舟只让他们拿了那块碎布回去,让红云和芳姨娘去仔细辨认。

    他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甚至下河去找过两回,但毫无所得。

    裴衍舟心里清楚,若是真的在河里找到了,那也只能是卫琼枝的尸首了。

    所以两次没找到,裴衍舟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约还有些庆幸。

    可卫琼枝又在哪里呢?

    她不见了。

    最后跟了他许多年的长随终于忍不住对裴衍舟道:“世子,回去吧,琼枝姑娘应该是掉到了河里,不可能再找到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裴衍舟真的回去了。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已经精疲力尽,又好似是已经对卫琼枝仁至义尽了。

    一路回到侯府已经是入夜,因是除夕前夕,侯府各房已经开始宴饮,那些旁枝的也都过来了,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裴衍舟回府后也不先沐浴更衣,而是叫来了红云和芳姨娘,也不听她们说话,而是直接把他们带去了侯府的宴席上。

    看着裴衍舟一身狼狈地从外面走到宴厅上,老夫人原先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逐渐阴沉下去,周围的人也开始慢慢安静下来,侯府里面三房知道底细的还好,其余的便是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裴衍舟将那块碎布拿在手上,问红云和芳姨娘:“这是不是她的?”

    芳姨娘打了个哆嗦,不敢不答裴衍舟的话,又碍于老夫人在上首坐着,只能一边哭着捂住脸一边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而红云则是犹豫了片刻后道:“是,是琼枝姑娘的,那日早上……奴婢亲自服侍她穿的这条裙子,记得很清楚。”

    周围开始传来私语的声音。

    老夫人已是压不住的慌乱,竟站起身问裴衍舟:“衍儿过来,你要干什么?”

    裴衍舟的眼睛一片腥红,他死死地盯着老夫人的脸,像是要将她的脸上灼出一个洞。

    “我要干什么?”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对老夫人道,“她不见了。”

    “不见了就去找,找不到也罢了,一个低贱之人,也用得着你当真?”老夫人亦是被裴衍舟激怒,又以怒火掩盖自己的恐惧。

    裴衍舟朝着老夫人走近两步,一时赵氏等都呆了,竟是一个都想不到上前去拉他。

    “她在府上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可怜,祖母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裴衍舟的眼睛愈发通红,“她已经有了身孕,那也是孙儿的孩子,孙儿已经答应等她生产之后便将她送走,祖母为何连这点工夫都等不了?”

    老夫人气得脸色煞白:“你这是在怪我?衍儿你看看今日那么多人,你要把祖母和你自己的脸面都丢尽吗?”

    裴衍舟笑道:“荣襄侯府何来脸面?您和母亲不合多年,府上乌烟瘴气,从我小时起就未曾消停过一刻,我十五岁时便离了家祖母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吗?如今呢?一开始是玉蕊姐姐,她去给了二叔做妾,现在是琼枝,那是两条人命!”

    “你……你疯了,”老夫人捂住心口,“来人,快把世子带下去,快给他请太医!”

    可裴衍舟此刻可怕得像是要杀人,连对着老夫人都敢出言不逊,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哪还有人敢上前。

    在裴衍舟的威压之下,老夫人一时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座上,她从没见过孙儿这副样子,那个传说在战场上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裴衍舟,似乎也只是留在战场上。

    裴衍舟转身,又一步一步走了下去,随手拿起别座上的酒灌下一口,接着便把酒壶摔在地上。

    他再次看向上首处的众人,唇角渗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我要退亲。”

    上首处一阵喧哗,原来是老夫人晕了过去。

    而荣襄侯裴硕仿佛此时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当即就要走过来教训他:“你这个逆子……”

    裴衍舟没有给他训斥自己的计划,他转身就朝外面大步走去,也没人敢来拦他。

    裴衍舟一路出了府,直奔林府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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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家法

    ◎一日没找到她,她就一日没死。◎

    裴衍舟从林府出来时已至深夜。

    当时林府亦在宴客, 门房见裴衍舟浑身又湿又脏,虽有些奇怪,但也不疑有他, 只把人往里面领。

    林承雍先来见的裴衍舟, 裴衍舟不欲再等, 直接向他说明了来意。

    林承雍根本无法相信裴衍舟开口就说要退亲,然而又有几分心虚,疑心是做事出了纰漏, 让裴衍舟发现了什么,竟是不敢细问。

    派人去暗杀那个姓卫的侍妾的事, 林府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否则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这事是林承雍与林娴卿主张,就连林夫人也只是略了解一些。

    林承雍大冷天急着了一身的汗, 又不敢问, 又不敢叫来家中主事的长辈, 还怕多嘴了自己露了马脚。

    最后只得说:“可是……即便退亲也该由侯爷或是郡主亲自来说,世子这算怎么回事?”

    裴衍舟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戾气, 林承雍只觉得多看一眼都要被其吞噬。

    “早在我受伤之时侯府便该主动来退亲,免得毁了林姑娘一生, 如今竟又连累到他人性命,这门亲事不做也罢。”

    若是当时林府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侯府能遂了他们的意来退亲, 也就不至于急着要他纳一个房里人, 以此来击溃那些流言。

    老夫人是偏执又独断之人, 可他竟也在老夫人和赵氏轮番的劝说下同意了这种荒谬的做法。

    如果他一开始就没同意, 便不会害了卫琼枝。

    “这不行, ”林承雍见裴衍舟要走,连忙上前虚拦了一下,“这事我不能做主,你说了也不算,若是退了亲,你要我妹妹怎么办?”

    林娴卿是以破釜沉舟之心一定要嫁裴衍舟的,为此不惜赔上了自己的名声,虽相思病一事传得不广,很快便被宜阳郡主制止,但如今外面都说林娴卿为着林家不肯履行婚约之事病了一场,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嫁根本不可能。

    而且林家已经有些破落,原本就指着林娴卿能嫁个好人家,若是此次被裴衍舟退亲,她以后可怎么再说亲?

    林承雍彷徨之际,裴衍舟已经推开他朝外面走去:“林姑娘秀外慧中,是我身患恶疾配不上她,他日她定能寻得良配,圆满一世。”

    林承雍闻言更是大惊,急走两步朝着裴衍舟逼问道:“我妹妹并未做过错什么事,你为何如此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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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可是裴衍舟没有再理他,林承雍心里有鬼到底也不敢追上去,只得先去禀了林家众人再作打算。

    裴衍舟重新回到家中,夜色浓稠得能滴出墨一般,也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苍茫中仿佛天地间只剩裴衍舟一人。

    老夫人已经气得起不来床,裴硕知道拦裴衍舟不住,便干脆在门口等他,裴衍舟方一进门便让人将他压住,然后直接带到了寿宁堂。

    让裴硕出乎意料的是,裴衍舟并没有反抗。

    寿宁堂庭院中,裴硕一脚踹到裴衍舟的膝盖窝上:“逆子,跪下!”

    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裴衍舟倏然跪下时,积雪绽开,只余一地的泥泞。

    裴衍舟抬起头,只见花枝上有雪水滑落,落入泥泞之中,再不得见。

    “你祖母已经被你气病了你知不知道?”裴硕狠起来连着踢了裴衍舟好几脚,“你就跪在这里和你祖母认错,求你祖母的原谅!”

    裴衍舟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原谅?祖母失去了什么?父亲怎么不想想有人可能已经丢了性命,而我呢?我也失去了我的女人和孩子,你们关心过我吗?”

    裴硕一向不理家事,对于这个长子更是很少过问,再加上裴衍舟十五岁上离家,父子二人这些年更是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面对裴衍舟的字字诘问,他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果回答,又气裴衍舟不知何时起这般桀骜乖戾,忍不住往他身上接连踹了好几脚。

    “你明日一早就随我去林府道歉,”裴硕一边踹一边道,“你父亲还没死,祖母也还没死,何时轮得到你去林府胡说八道!”

    裴衍舟身上的衣物本来就已经又脏又乱,在裴硕下了狠劲的踹打之下更是破碎褴褛。

    而裴衍舟虽然跪着,脊背却仍旧挺直,裴硕这些虚浮无力的拳脚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他竟宁可裴硕能再打得狠一点,仿佛这样才能疏解自己的恨意。

    “我已经去退了亲,不会再娶林家小姐,”裴衍舟死死咬了一下下唇,顷刻间冒出血珠,“父亲若要我再反悔,没门。”

    裴硕被裴衍舟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便大喊道:“畜生,你这个畜生!来人,快来人上家法!”

    底下人看这情形不对,也不敢在这会儿违逆裴硕的意思,便连忙跑下去拿侯府的“家法”。

    这时里边服侍老夫人的赵氏也听见了裴硕的怒喝,便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冲出来,跪倒在裴硕腿边。

    “侯爷,那家法从我嫁进来时起便未曾看见动过,衍儿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等他醒悟过来一定会后悔的,何苦对他动用家法啊!”赵氏哭喊道。

    裴硕早已厌恶赵氏,此时又见面前的裴衍舟,于是更为看他们母子不顺眼,不仅不肯听赵氏的劝阻,反而也对赵氏不由分说地踹打了下去。

    赵氏哪能比得裴衍舟,三两下之后就伏在地上起不来了,可是却不肯走,被人搀扶着起来瘫在一边。

    裴家的家法是一块又粗又重的板子,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浸泡过,竟如铁板一样硬实。

    裴硕指着裴衍舟道:“给我打!我不喊停不许停下!”

    这样的板子,寻常打个四五下人便被震得受不住了,十来下便已伤重,如何能让裴硕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停下?

    裴衍舟却只盯着那板子,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再说。

    只有赵氏差点晕厥过去,捂着心口两眼直翻白,裴硕还有其他很多儿子,可赵氏却只有这一个儿子,赵氏甚至怀疑裴硕打死裴衍舟是为了给他喜爱的儿子腾地方。

    裴硕又派人扒了裴衍舟的上衣,取了一桶刚化开的雪水来当头给裴衍舟浇上去。

    光滑坚实的背部肌理分明,点点水珠滑落下来,很快又被打下来的板子溅出外面,几板子下来裴衍舟的背已经皮开肉绽。

    裴硕听着板子的声音才算解气,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继续骂道:“区区一个女人,那只是一个妾,玩物般的东西,就值当你忤逆祖母长辈,好,是我平日里对你管教不够,那么今日我就打到你听话为止!”

    裴硕笃定裴衍舟熬不过十下,便一直等着,结果等到打了十几下,裴衍舟还是没有松口。

    裴硕一时更加生气不满,竟想拿过板子自己教训,可那板子实在太沉,裴硕早被酒色掏空了底子,如何能拿得动,便只好作罢。

    只是裴硕虽自己不打,却还让下人继续打,又狠狠说道:“我让你嘴硬,不肯求饶是吧?那就等你求饶了再停下!”

    眼见着裴衍舟的背上已经血肉模糊,裴硕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赵氏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尖利的哀嚎:“侯爷不能再打了,再打衍儿真的要被你打死了!”

    一直打到第三十下,裴衍舟再也撑不住,却仍不肯倒下,只用手撑着地面,背上的血迹已经在他身边洒了许多,可他除了紧蹙眉头之外,其余竟并未再有多余痛苦之色。

    连打裴衍舟的下人轮番打下来都觉得累了,又怕真的把裴衍舟打死了不好交代,虽裴衍舟没有求饶,裴硕也没有喊停,他们却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裴硕。

    裴硕仰天长叹一声,想要再去踹裴衍舟几脚,可他背上的伤口实在骇人,竟一时找不到地方落脚,便也只能作罢。

    赵氏忙吩咐人去把裴衍舟起来回觅心堂,可裴衍舟才刚起身,便推开了扶他的下人。

    赵氏心慌意乱还未发现,裴硕已经看见了,又怒问:“逆子你又要干什么?”

    裴衍舟擦了一下从唇角渗出来的血迹,身子摇晃了两下竟也叫他站住,又拾起地上的破衣裳往身上一披,霎时背上新鲜的血肉接触到脏污的衣料,很快便染红了一片,又黏在了一起。

    赵氏尖叫一声扑上去,忙把已经准备好的干净的衣服披到他身上。

    裴衍舟亦是轻轻推开了母亲。

    裴硕逼近又问一句:“你要干什么?”

    “去找她。”裴衍舟道。

    “好好,去找,娘这就派人去找,衍儿听话,先跟娘回房去,乖,”赵氏看着裴衍舟挨家法已经是撕心裂肺的疼,也知道裴衍舟大概是入了魔障,此时只能顺着他说,不然只怕会出事,“一定会找回来的,你回去治好了伤就能找回来了。”

    然而裴硕闻言竟道:“找什么找,人都已经死了你去找什么?还不给我滚回觅心堂!”

    “是我害了她,”裴衍舟咳出一口殷红的鲜血,“一日没找到她,她就一日没死。”

    赵氏又哭起来:“衍儿,你在说什么,害她的是那些山匪,你何苦把这罪孽往自己身上揽呢?衍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裴衍舟没有说话,他胸腔中已经尽是血腥味,又不断地往上涌,皆被他吞没下去。

    他不仅没有为了卫琼枝而与祖母相抗,甚至没有在卫琼枝离开时派出更多的人保护她。

    “别拦着他,让他去找,他也死在外面别回侯府!”裴硕说完便转身离开,进去看老夫人了。

    赵氏在裴衍舟身后哀哀地哭着,一声声叫着“衍儿”,可裴衍舟却没有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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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出了侯府又重新骑上马,朝着卫琼枝失踪的地方再次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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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逝水

    ◎我家……在京城◎

    卫琼枝掉下山崖后被树枝挡了一下, 然后摔进了河水中,河水又冷又急,却因是冬日并不是特别深。

    卫琼枝喝了几口水, 却仍不忘用一手死死护住肚子, 她根本不会水, 另一只手只能胡乱拍打着,眼见着就要沉下去,一个浪头拍过来, 又将她往前冲了一段路,竟叫她抓住了岸边的一块尖石。

    可卫琼枝的身子还在水里, 凭着她的力气根本没办法把自己拉到岸上去,她又不敢大喊怕再把山匪引来, 只能咬牙死死撑着,努力不让自己被冲走。

    河水使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卫琼枝的眼皮也开始不断打架, 想要在冰冷的河水中闭眼睡去。

    她想她已经撑不住了。

    就算车夫几个能回去侯府报信, 她也撑不到裴衍舟来救她了。

    裴衍舟……

    真的会来救她吗?

    混沌中,卫琼枝仿佛听见自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乐声, 好像是谁家在嫁娶。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了裴衍舟与林娴卿成亲的场景。

    卫琼枝无力地笑了笑, 忽然就累得很,只想赶紧逃离。

    就在她晕厥过去的时候,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忽然将她拉住, 见人已不省人事, 无法再把她拉上来, 便索性跳入河中, 一手仍是拉着她, 一边却绕到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牢牢托住。

    ……

    等到卫琼枝稍稍有意识的时候,她周身已经不再寒冷,似乎是躺在某个地方,她想睁眼可是却精疲力尽,一动都不能动。

    卫琼枝无法,只能在黑暗的虚空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竟然只有五六岁时的大小,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卫琼枝低头一看,却见地面忽然如铜镜一般,倒影出一个女童圆乎乎的脸蛋。

    女童穿着她去了侯府之后才见过的绫罗绸缎,头上戴着一顶金灿灿的缠花闹蛾冠,她一动,顶上的蛾子也跟着颤动。

    女童也长得和卫琼枝很像。

    卫琼枝觉得害怕,便往前跑了两步,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她跌坐在地上,头上的缠花闹蛾冠也摔了出去,碎了一地。

    看着一地的碎金,卫琼枝的眼瞳骤然缩小。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琼枝想叫出来,可喉咙里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一般被堵得死死的。

    记忆中卫家父母的面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卫琼枝五岁之后再也没记起过的脸。

    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滚落,卫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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