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颜欢笑着?,又问了句:“小?友这是何意呢?”
“意思就是,林华已是强弩之末。”
薄韫白淡声道:“挣扎无用?,不如给自己留些钱财,免得晚景凄凉。”
“……我们现在的情况,确实是有些严峻。”魏云山陪着?笑道,“但只?要您愿意帮忙,又怎么会沦落到那步田地呢?”
薄韫白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
“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不知道,让你们走到这一步的人?是谁吗?”
魏云山虽然年事已高,人?却还保留着?当年的精明。
望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淡然自若的神色,恍然间,似乎感到一道晴天霹雳砸在头顶。
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原来是你……”
魏云山连声咳嗽不止,用?力?咳了好几声。
他的病是甲状腺癌晚期,十多年前那次就病势凶猛,当时切了整个腺体,才侥幸活下来。
想不到这么久过?去,癌细胞还能卷土重来。
魏云山一时经?不起情绪的大起大落,血气涌上了喉咙口。
此刻也没有再在薄韫白面?前装惨的必要了,他生生咽下那口血,这才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
“……是啊,除了你,偌大个江阑,还有谁,能左右那边的决策。”
“再没有人?了……再没有了。”
老人?呛咳得凄惨,再加上那一脸沧桑的病容,真是见者?心酸。
可薄韫白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并未再抬眸看他一眼。
魏云山颓然地塌在椅子里?,正在输液的那只?手垂落下去,意志已然被击溃,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力?气。
就在这股颓丧的气氛里?,他略略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薄韫白,不知想到了什么。
少顷,老人?讷讷开口。
“薄韫白,你可真年轻啊。今年多大?”
不见对方回答,他又自顾自地道:“我听说,你好像才二十九岁,是不是?”
薄韫白无心和他客套,放下盖碗,正要离开。
忽然听到魏云山低低地叹了句:“……她应该是十月的生日,这么一算,也二十九了。”
老人?望了一会儿木桌上的纹路,良久,苦涩地笑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我造过?孽,所以,非得落个不得善终的结局。”
直觉告诉薄韫白,魏云山接下来要说的事,和柳拂嬿有关。
“报应?”
他不动声色地微微直起身,语调佯作?无心:“什么报应?”
魏云山给自己倒了杯白水,抖抖索索地喝了下去。
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乱喝茶之类的东西。
不像当年,他意气风发,一步步架空岳丈岳母,熬死了发妻,接过?了原本属于?林家的林华集团。
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大权在握之后,他却并不觉得充实,反而时常想念妻子曾给他煮的红豆汤圆。
自那以后,他罹患癌症,又失去了长子。女儿从此和他决裂,如今,偌大的家业,也就这样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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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手里?。
许是早就累了的缘故,面?对面?前这个青出于?蓝的年轻人?,尽管知道了他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魏云山依然生不出恨来。
反而,想到他和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女儿同岁,魏云山甚至莫名奇妙地,觉出一丝亲切来。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和候在后面?的茶楼经?理招了招手。
茶楼经?理会意,将服务员都带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告诉你也无妨。”
“反正这事儿,已经?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了。”
说着?,魏云山又喝了一杯水。
语气带着?经?年日久的阴翳,很沉,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我曾经?……想过?要除掉我的亲生女儿。”
窗外秋风大起,折断了庭院里?金红色的枫枝。
薄韫白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指骨坚硬如玉,青筋凸起,在冷白皮肤上蜿蜒着?遒劲的轮廓。
他一言不发地继续听着?。
“我那时多年轻啊,只?是林家一个倒插门?的女婿。岳丈、岳母,还有我的妻子,全都压在我头上。”
“我费尽心思讨好他们,才在林华谋了个总经?理的职位。”
“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在外面?有个私生女的事情,他们肯定会把我赶出林家。”
“如果这样,我多年来的辛苦耕耘,也就全都白费了。”
没有注意到薄韫白愈发黑沉的脸色,魏云山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所以,我当时可真恨那个女人?啊。那个姓柳的女人?。”
“我告诉她打掉孩子,她不听,哭着?说什么孩子已经?有胎心了,还在她梦里?叫她妈妈,肯定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呵,女人?家就是心肠软。她不是爱钱吗?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心想,这下她总能乖乖听话,去打掉了吧。”
“谁知道,她一分钱也没拿,跑了……”
提起柳韶,魏云山似乎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他拧着?眉头,好像重新想起了被林家长辈压在头顶的那段日子。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岳丈岳母知道。我只?好派人?跟踪她,跑遍了大半个国家,想除掉那个孽种。”
“谁知道,最?后关头,那人?竟然失手了。”
许是病灶太过?严重,魏云山嗓音嘶哑难听,每说两句,就要呛咳许久。
他不停地喝着?水,过?了一阵,脸上露出一个道貌岸然的笑容。
“不过?我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庆幸了。”
“现在,没人?能管得了我想干什么。林家早就不是威胁,那两个老头老太,也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
“真好啊,我的女儿还活着?,也算是我的一个念想。
魏云山做出一脸慈父神态,良久,才半带欣慰,半带怀念地望向薄韫白。
“年轻人?,你有没有我女儿的下落?她是十月份的生日,应该姓……”
最?后这句话还没说完,魏云山忽然感到一阵寒风袭来。
紧接着?,脸上便?传来一阵剧痛。
薄韫白眉宇黑沉,锋利的轮廓上戾气极重,双眸深不见底。
他站在原处整理袖口,似是觉得仅这一下挥拳,仍远远不算够。
目光扫过?一旁摇摇欲坠的药液吊架,男人?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勉强忍住了怒意。
“三个月。”他道,“三个月之后,不要让我看到你,或者?魏坤,再次出现在江阑。”-
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医生满面?笑容地宣布,可以出院了。
柳拂嬿努力?克服着?心头的恐惧,开车接薄韫白回家。
一路上都不敢加速,速度奇慢,像是乌龟。
眼看一辆辆送外卖的电动车从旁边呼啸而过?,薄韫白笑着?给她宽心。
“别怕,在没有人?为因素的情况下,国内出车祸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三。”
稍顿又道:“比你中彩票的概率还低。”
这番话起了些作?用?,柳拂嬿小?小?地加了速,车子开进云庐水榭的大门?。
回到阔别已久的这里?,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自薄韫白住院以后,她也回来拿过?几次东西,可却觉得房子太大,空空荡荡,让人?心里?也空落落的。
其实她以前很喜欢独居,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静。
带着?未曾诉诸于?口的依恋,柳拂嬿挽上男人?的手臂,很轻地说了声:“欢迎回来。”
薄韫白笑着?侧眸看她。
晚秋时节阳光金灿,落在他眼尾发梢,落下清隽矜倨的光影。
他也学着?柳拂嬿的语气,很轻地在她耳边回了句:“谢谢太太。”
柳拂嬿眨了眨眼。
“为什么这么小?声?”
“是啊。”薄韫白笑意更深,莞尔反问回来,“为什么?”
柳拂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心翼翼。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刚出院,我总觉得你身体还挺虚的。”
再次听到这个“虚”字,薄韫白眉尾稍挑,形状好看的唇线流露出一丝不愉。
他也没过?多解释,只?是站在花园边上问了一句:“那要不要试试看?”
“试……什么?”柳拂嬿茫然发问。
稍顿,她忽然想到奇怪的方面?,比如说自己曾在医院许诺的那句“来日方长”。
有种被秋后算账的感觉,她心虚地往后连退两步。
结果都没见男人?举步,只?是伸长了手臂一捞,就直接把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
动作?轻松写意,好像只?是举起一片羽毛。
极富力?量感的身形轮廓映在眼前。
柳拂嬿仰起脸,见他下颌线利落分明,喉结轻滚两下,低哑问她:“你想试什么?”
好端端的秋色,清清白白的花园,染上他稍哑的语调,好像都变得缱绻旖旎起来。
刚认识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人?矜冷淡漠,没想到食髓知味之后,男人?从嗓音到神态,就连喉结的轮廓,都暗涌着?温沉的性张力?。
氛围到这儿了,柳拂嬿抱紧他清劲腰腹,触到熟悉的肌理纹路,喉咙里?也有些发干。
嘴上却仍不放心地问:“你真彻底好了?”
薄韫白掐一掐她腰间的软肉:“要我怎么说你才信?”
柳拂嬿痒得一缩,话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我关心你的身体嘛。”
“这样的话,”男人?似乎想到什么事情,眼眸低垂,“我有个中医上的理论?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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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了这么久,眼看此刻箭在弦上,他居然还有余裕去想中医的理论?。
柳拂嬿都不由得对这人?产生了些许敬佩之情。
看着?他略略正色,似乎一本正经?的神态,柳拂嬿信以为真地追问:“什么理论??”
“这个理论?是这样的。”
薄韫白俯下首,薄唇贴在她耳畔,先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才终于?进入正题。
“夫妻之间,适度行周公之事,也是一种养生之道。”
柳拂嬿:“?”
她脸庞错愕地红了起来。
反正也说不过?他,柳拂嬿索性直接把脸埋进薄韫白胸口,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细密的吻落下来。
他大步流星走进房中,耳畔有风吹过?,掀起园中花草的冷香。
而这星点寂寥的冷香,也在他温热的气息间化为恬淡的芳馨。
两人?渐吻渐乱,气息交缠在一起。
柳拂嬿搂住他的脖颈,纠缠间肩上一轻,身上的大衣落在了玄关的地上。
就在此时。
厨房里?,忽然传来滋啦作?响的炒菜声。
柳拂嬿心跳都停了一拍,抬眸望过?去。
厨房竟然亮着?灯,毛玻璃门?后,站着?个辛勤忙碌的人?影,穿着?围裙,左右忙碌。
薄韫白手臂一滞。
气流在胸腔里?翻涌,眼看那人?回过?头来的前一秒,柳拂嬿赶紧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钱姨回过?头,见两个人?端端正正地站在客厅,笑眯眯打着?招呼:“回来啦?饭马上就好。”
原来钱姨早就等?在了家里?,准备着?给他们做一顿大餐庆祝出院,也去去霉气。
所以,尽管这不是她一贯上班的时间,她还是提前过?来了。
距离太远,钱姨没注意柳拂嬿被男人?胸膛蹭乱的头发,也没看清薄韫白喉结上新鲜欲滴的吻痕。
唯独看见了柳拂嬿身上只?穿了一条丝质白色长裙,光洁的肩头和手臂都露在外面?。
钱姨忍不住问候道:“太太,您穿得这么薄,当心外面?冷。”
“嗯嗯。”
柳拂嬿慌里?慌张地应了声,不好意思地推开薄韫白,回到玄关门?口捡自己的大衣。
才将衣服挂在门?口的挂钩上,还未来得及转身,男人?清冽的体温,忽然朝背上覆过?来,带着?略显蛮横的强势。
她怔忡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整个人?被抵在了门?上。
薄韫白指骨温热,轻轻扣住她垂在两侧的手,动作?很轻,却将她桎梏在掌心,动弹不得。
鼻息滚烫,落在她后颈处,在本来就薄的皮肤上弥漫开一片酥麻。
柳拂嬿一阵惊慌失措:“薄韫白!”
她压低了声音道:“钱姨还在屋里?!”
男人?懒声回她,嗓音里?带着?些低沉缱绻的鼻音:“隔着?一堵墙呢,看不见。”
细碎的吮吻落在耳后,又慢慢朝下,抚过?后颈,描摹着?裙子肩带旁边的蝴蝶骨。
然后,男人?似乎是用?牙齿咬起了她的肩带。
温热而坚硬的齿尖,划过?她细嫩的皮肤。
柳拂嬿被烫得轻轻一缩。
不消多久,薄韫白的嗓音已然染了风雨欲来的晦暗,低声问她:“你那句来日方长,什么时候兑现?”
第53章 狩猎者
什么时候?
总不能是在这里吧!
柳拂嬿脑海里一片混乱。
她下意识地往门边躲, 眼前不知何时蒙了层水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别出声。”
薄韫白呼吸沉乱,素来温醇的嗓音染上低哑而强势的气息,几?乎让人觉得陌生。
像是个好?整以暇的狩猎者, 他口中?言语激她:“不是怕被发现?么?”
当然怕。
可意识里为?数不多的清醒还?是逐渐破碎, 溃败不堪。
“转过来。”
朦胧之间,忽然听见薄韫白这么说。
她无法思?考, 昏沉地侧过头去。
男人的唇堵了上?来, 唇齿强势,封住了她凌乱的气息和呜咽。
门口的换衣镜纤尘不染, 映出雪亮的光。
能看见他仍是进?门时那副装束。质感上?乘的暗色衬衫一缕褶皱都无,连头发也丝毫不乱。
腕上?墨绿色表盘掠过净沉的光芒,映出她玫瑰色的侧颊。
似是从她眼中?读到了什么讯号。
下一瞬,薄韫白垂下眸,一只手托起她的腰,小臂表面浮起淡青色的筋脉, 硌得她皮肤发痛。
身体?一轻,还?来不及反应, 整个人就这样被直接举起来, 放到了鞋柜上?。
视野一下子升高, 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之中?。
稍顿, 便见到男人俯首而下。
柳拂嬿的眼睫狠狠颤了颤, 下意识双手攥紧鞋柜边沿,身体?朝后缩。
“放心。”
薄韫白掀眸看她, 眸底晦暗明灭,有种微醺浅醉的慵然。
温言给她宽心:“进?来客厅的时候, 我锁了门。”
柳拂嬿摇摇头。
她不是想问这个。
可是非要直说,又问不出口。
她张了张唇,没吐出什么字来。平素一丝不苟的长直乌发有些蓬乱,纤细身躯孤零零坐在高高的鞋柜上?,眸底惊惶点点,没来由地叫人心生怜爱。
薄韫白吻了吻她冰凉的手背,整个房间里响起温柔的声响。
柳拂嬿这下终于问出口。
“你?……你?不……吗?”
虽然断续委婉,倒也可以达意。
“我?”
薄韫白漆深眉尾稍挑,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问了句:“这样不够吗?”
明明是关心他。
柳拂嬿咬了咬唇,耳根愈烫,足尖碰他一下。
这下引火烧身。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朦胧而模糊,花瓶倒在手旁,绚丽跳动的花色倾洒出来,像一场旖旎的梦。
……
不知过了多久,柳拂嬿浑身发软,连站稳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坐在换鞋凳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刚才吞噬全身的浪潮还?未褪尽。
“还?好?吗?”薄韫白俯下身,语调关切。
这人现?在没了刚才那副长驱直入的狠劲儿,恢复了光风霁月的清沉语调,像个温润的五好?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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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
“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温水?”
柳拂嬿抱着膝盖看他,小声问:“你?真的不要?”
“……就快开?饭了,时间来不及。”
说完,薄韫白咬了咬她的耳垂,低声控诉她刚才的行为?。
“我已经?忍得很辛苦了,你?还?招我。”-
回到餐厅,只见钱姨做了顿很丰盛的大餐。
有清淡鲜美的淮扬菜式,也有别具匠心的西菜中?做,将他两人的口味都彻彻底底地照顾妥帖。
还?亲手烤了点心,面皮金黄,形状圆滚滚的,活像中?国象棋,上?面还?印着“将”和“帅”之类的图案。
钱姨拿起两个“车”放在碟子最上?面,一本?正经?地递给两人。
“你?俩把这个车吃掉,去去霉运,以后它就不敢再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柳拂嬿没听过这种说法,觉得新鲜有趣,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拿起拿块点心,咬了一口,里面是清甜的红豆百合馅,可口香醇。
“您有心了。”
薄韫白起身去会客厅,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只图案精美的礼盒。
他将东西递给钱姨,温声道:“一点不成敬意的小物件,您收着吧。”
柳拂嬿好?奇地瞥了一眼,对那礼盒上?乌金色的凤凰图案有点印象,好?像是之前一场宴会上?东道主送的东西,里面放的是一枚水头很好?的翡翠镯子。
知道这东西必定价值不凡,钱姨有些拘谨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笑着道:“您别客气,我只是过来做顿饭,没费多少力气。”
“您就收着吧。”柳拂嬿弯了弯眸,跟着劝道,“多亏您加班过来,我们才能一到家就有这么一桌好?菜吃。”
听见两人都这么说,钱姨也不再推拒,不好?意思?地接过了礼盒。
薄韫白又道:“一起吃吧,吃过我找司机送您回去。”
“哎哎,好?。那就谢谢你?们啦。”
钱姨笑呵呵地坐下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拿起筷子。
钱姨是个实诚人,年轻时烧得一手好?菜,在家乡那边开?私房菜馆。后来遇到贵人指点,去大城市系统性地学?了好?几?年厨艺,这才得到现?在的这份工作。
虽然这笔收入足以叫她家境殷实,但钱姨还?是保留了年轻时的习惯,穿得简单质朴,性格和蔼可亲,偶尔会聊两句自己刚上?高中?的女儿,言语之间爱意满满。
柳拂嬿觉得她和孙阿姨有点像。
想到孙阿姨,就想到了苏城清淡幽远的春茶,浓鲜的虾油杂烩汤,还?有春夏交接之际,那些雨雾弥漫的黄昏。
自然,也想起柳韶。
柳拂嬿不觉垂下眼睫,夹起一片脆藕放入口中?。
却不想,少顷,一小碟剥好?的蟹肉,并着水晶瓶里的蟹醋,被薄韫白推到她手边。
她侧眸望过去,见他眸底温润了然,似乎她的一切心事?都无所遁形。
柳拂嬿抿唇笑了笑,心情轻快了几?分,从那碟印着中?国象棋的点心里挑出写着“帅”的那个,悄悄夹到了他的碗里-
次日是个周末,柳拂嬿还?是和以前一样起得很早。
她换了身要出门的衣服,米色长毛衣勾勒出纤秾身段,黑裙之下搭一双漂亮的长皮靴。耳朵上?带着两颗耳钉,是薄韫白先前买给她的款式。
换好?这些,她站在玄关处,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发型不太顺眼,又取下头上?的鲨鱼夹,重新绾了绾头发。
镜子光芒雪亮,无辜而清白地立在原地,忽然叫她回忆起前一天的事?情。
皮肤上?残存的触感烟花般炸开?,柳拂嬿颊旁掠过一抹彤云。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响动。
她回头一看,见薄韫白正好?从楼梯上?下来。
他似乎也要出门,换下了家居服,衣着正式,瞧着隽冷矜倨,皮囊和身形都十分吸睛。
“你?要出门?”薄韫白问。
“嗯。可能晚点才回来。”柳拂嬿道。
想去一趟疏月湾,见见我妈。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见薄韫白道:“不巧。我约了你?妈妈过来吃饭,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怔忡地抬起眼,正撞进?他从容自若的目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个人像是有了读心术,能看穿她所有的心事?和愿望,然后在不露痕迹之间,把一切都周全做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拂嬿将原本?要穿的衣服放下,朝他的方向走回去。
“我也觉得你?们两个应该见一面。”
薄韫白垂眸看她,稍顿,话音低了些许,眉目端沉,带了几?分正色。
“前不久,我和魏云山见过一次。”
听到这个生理学?意义上?的父亲姓名,柳拂嬿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反应。
她甚至都能猜到,魏云山应该是为?了林华集团的事?情才找他。
至于他为?什么要去赴约,大概也是因为?她的关系吧。
想起魏坤那张阴险的脸,还?有魏云山那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柳拂嬿颦了颦眉:“我不想和这家人扯上?联系。”
“我知道。”薄韫白低声道,“他们父子很快就会离开?江阑,以后谁也不会为?难你?。”
柳拂嬿倒是没听过这件事?,有些诧异。
少顷,又听薄韫白道:“不过,临走之前,魏云山告诉了我一些以前的事?情。”
男人站在晚秋的晨光里,眸色温沉,低声道:“我想把这些事?转述给你?。”-
柳韶按响门铃的时候,柳拂嬿就站在玄关,有些坐立不安。
在她得知了那些往事?之后,门外的母亲忽然变得陌生,和她一直以来熟悉的那个形象,似乎有了微妙的偏差和背离。
她踌躇了半秒,才打开?门。
一瞬间,母亲身上?那股特有的熟悉气息,和着寒凉的秋意,拂向了她的面颊。
“小嬿。”
看到是女儿主动过来开?门,柳韶的眼角眉梢涌上?些手足无措的喜色。
看得出,这么多天不见,她很想念女儿。
柳拂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好?在,薄韫白很快也迎了过来:“您过来了。”
见到这个贵气女婿,柳韶脸上?喜色更浓,接连应了几?声。
三人在会客厅坐下。
薄韫白打算煮茶,才拿起茶具,就被柳拂嬿接了过去。
她有些尴尬,想要找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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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做,分散一下注意力。
趁着头一遍洗茶的功夫,柳拂嬿悄悄观察了几?眼母亲的模样。
她今天穿着一件很显气色的裙子,还?化了妆,本?就秀丽的眉描得愈发好?看。
只是,鬓间似乎多了些白发,在满头青丝之间,有些扎眼。
“你?不用再担心了。”
柳拂嬿垂着眼眸开?口。
“不会再有人,故意伤害我了。”
柳韶怔忡地看着她。
柳韶不知道车祸的事?情。过去这段时间,她和女儿女婿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钱姨。怕她无谓地担心,钱姨特意隐瞒了这件事?。
虽然被蒙在鼓里,但柳韶也没有怀疑过什么。尽管女儿一直不联系她,她也只当对方是在赌气。
并没有想到,原来女儿一直留在医院里,陪护薄韫白。
柳韶此刻的怔忡,是因为?柳拂嬿这样的语气,很明显是知道了自己的一部分身世。
她一时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愧,五十多岁的人了,慌乱得像个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小孩,断断续续只问出一句:“你?……”
“我知道姓魏的那家的事?情了。”
柳拂嬿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听到这个姓,柳韶面色由红变白,肩膀瑟缩一阵,微微地发起了抖。
她怕魏云山,怕这个人。
这个人曾要强迫她流产,又天南海北地找她,跟着她,就是为?了夺走她的孩子。
那些惊恐的日日夜夜重新浮现?在眼前,柳韶手脚冰凉,胸腔剧烈起伏两下。
却不料,下一瞬,柳拂嬿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有种笃定而包容的温暖,从她掌心流入柳韶的指尖。
柳韶受宠若惊地看着她:“小嬿,你?不是不爱让人碰的吗?什么时候好?了?”
柳拂嬿很淡地笑了笑,笑意里有种复杂的东西,她没有多说,只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
柳韶嗫嚅两下,没有提魏云山的名字:“那个男的,他找到你?了吗?”
“没有。”柳拂嬿摇摇头,“他本?人还?不认得我,我也没有要去他面前认亲的打算。”
“嗯。”柳韶语气坚定,“那人靠不住,我们不去。”
柳拂嬿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历经?风霜的女人。
她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女,却又因为?种种原因,这么多年,始终是最亲近的陌生人。
“我也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了。”
少顷,她语气柔软几?分。
听到这里,薄韫白站起身。
他手掌温热,揽了一下柳拂嬿的肩膀,像是安慰,又像是给她勇气。
然后,男人便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白亮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柔和了一切事?物的轮廓。
窗外正对着秋意盎然的花园,花期在晚秋的花仍然倾吐芳菲,丝毫不惧怕霜寒。
柳拂嬿收回看花的视线,低声开?口。
“是我错怪你?了。”
“我不该那么说你?的。”
“你?不是为?了钱,才怀上?我,想要逼迫什么有钱的男人和你?结婚。”
“正相反,怀上?我是一个意外,对吗?”
话音落下,柳韶蓦地抬起头。
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与此同时,那双看得出年轻时曾多么媚态横生,如?今却包含沧桑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地亮起光。
柳拂嬿忍住鼻酸,又道:“他给了你?很多钱,让你?打掉我。”
“可我那时已经?好?几?个月了,你?不忍心做流产手术,所以一分钱也没要,跑了出来——”
“刚生下我那段时间,你?全国到处换地方,也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为?了保护我,对不对?”
两行泪水从柳韶眼中?掉落。
她微笑着,嗓音稍稍发着颤,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用了小时候给她讲故事?的口吻,低低开?口。
“我怀上?你?三个月整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你?想啊,你?是十月的生日。我怀你?三个月的时候,正好?是寒冬腊月,云珀的雪可大了,大得人睁不开?眼睛。”
“可是,在那个梦里,我走在春天的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树,粉色白色的花瓣被风吹着往下落,也跟下雪一样。”
“那雪落在身上?,却暖洋洋的。”
“是暖雪啊。”
将近过去了三十多年的一个梦,她还?记得这么清楚,就好?像眼前也看到了粉白相间的挑花似的。
柳韶笑意更深,又道:“我一直往里走,走到一棵最漂亮的桃花树底下,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嗓音可甜了,一见我,就叫我妈妈。”
柳韶泪光闪烁,唇边却仍笑着,看向她时,嗓音发颤。
“孩子,从那个梦里醒来之后,我忍不住地一直哭。”
“我不想让你?走,我想把你?留下。”
茶杯由烫转凉,许多年的时光从眼前掠过。
柳拂嬿望着杯里的茶水,想起柳韶带她去看婚纱,柳韶送她漂亮的手链。
想起柳韶骗她去扫墓,其实是又去了缅甸赌玉,又一次欠下巨债。
债主们无处不在,到处逼债,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门口,只要见到她,就一定会说很难听的话,会弄坏她身上?带的东西,摔坏她的画具,破坏她重要的考试。
从那以后,她戒备心极重,又自厌自弃。
然后,现?在,柳韶又给了她新的回忆。
桃花树梦境的回忆。
柳拂嬿喝尽了杯中?的冷茶。
她不是不记得,柳韶滥赌、拜金。
可如?今才知道,柳韶把她这个女儿的生命,看得比这一切都更重要。
可那又如?何呢。
她尽管关心女儿的生命。
却并不曾更多地关心女儿的感受,关心女儿内心深处的那些哭喊。
柳拂嬿不知道,其他人的母女关系,是不是也像自己这样矛盾而复杂。
她望着空空的茶杯,弯了弯唇,说不清眸色是冷是暖。
只是淡声道:“你?要是打掉我,就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是啊。”
柳韶苍凉地笑了笑。
少顷,又长长叹息一声,道:“可是,我要是打掉你?,你?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叫我妈妈了。”
柳拂嬿摸了摸自己的右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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