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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完结】(第2页/共2页)

慨叹悲鸣。

    “你不要丢下我……”

    女子的哭声悲伤得教人心碎,其实只要她不选择站在那个男子身旁便不必落入今日这般无路无门的狼狈绝境,可偏偏她毫无保留地爱他,一颗脆弱冰冷的心因此坚不可摧又时时滚烫。

    “三哥……你再也不要丢下我。”

    大雪纷飞夜色深邃,天色将明前的黑暗浓稠得教人胆寒,无人看见高耸的城墙上隐约立着几道人影,魑魅魍魉鬼影重重,深渊的杀机早已在至暗处蛰伏。

    “陛下,老臣没有骗你……”

    陈蒙的声音像自深渊地狱传来,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尤其老迈枯朽。

    “太后君侯早已有染……他们背叛了你,也骗尽了天下人。”

    雪下得更大了,少年的双眼倒映着城垣之下那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模糊人影,窒息的麻木令他看起来有些呆滞,好像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彻底击溃了。

    “陛下……”

    王穆落下了眼泪,确对自己从小看护长大的君主心疼到骨子里。

    “他们不过是一对欺君罔上的奸丨夫丨淫丨妇,既愧对先帝的临终之托、又有负陛下的全心信重!”

    “他们不值得陛下伤心——”

    少帝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风雪夜里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好像最后一滴血也被抽干了。

    “是的,他们不值得……”

    陈蒙沉沉叹息,望向少帝的目光亦饱含痛楚。

    “太后与陛下并非血亲,自无法永与陛下一心同体;君侯亦是异姓之人,今日已能染指先帝之妻,他日又是否会夺走更多属于陛下的东西?”

    说到此处他略微停顿、依稀看到少帝的眼睫微微一颤,下一刻又侧身回首,向一片晦暗的阴影中轻轻招了招手。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能长伴陛下左右之人终究只有血脉相连的亲长……他们永远不会心存歹念,也永远不会无情背叛。”

    意味深长的话语飘散在风雪中,一道在过去深深为少帝怨憎的身影也渐渐从黑影中浮显了——那人有一张枯槁苍白的脸,被冷宫之中漫长的岁月锉磨掉了最后一丝身为女子的娇艳颜色,乍看之下正像一个老妪,伸手走向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时连指尖都在卑微地发颤。

    “熹儿……”

    她很动情地叫他、一双眼是前所未见的亮,或许她也知道眼下便是自己最有可能取代那个鸠占鹊巢的宋氏女、重新回到自己皇儿身边的机会,十数年的委屈都可以忽略不计,此刻她只想听这个孩子真心实意唤她一声“母妃”。

    “她不要你,母妃要你……”

    “母妃永远不会离开你、更永远不会背叛你……”

    “熹儿、你看看我……你看看母妃……”

    她不断重复着“母妃”的自称、颠三倒四又略显生硬,少帝的脸色正因此复杂起来,他十分缓慢地回过头、空洞的眼神落在自己生母的脸上,那一刻他又想起了自太清三年便日夜陪在自己身边的“母后”,她是那么鲜妍又美丽,而此刻……却被其他男人紧紧抱在怀里。

    ……为什么?

    母后……

    ……为什么连你也要弃我而去?

    你明知我最恨背叛……那个生我的女人被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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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不贞、我便因此恨了她十余年……而你呢?你又在做什么?

    当年在洛阳时你明明说过会一生守着我、要我教你如何做一个母亲……你有那么多可以做的选择……为什么,却偏偏选择背叛我?

    他再次远远向宫门处看去,城墙下的一双人影难舍难分、便似浓情的鸳鸯如胶似漆,那个在扶清殿中被他轻轻一抱都要用力挣扎的女子此刻竟就那般柔顺地停留在另一个男子怀里,雪光映衬之下他甚至看到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在向对方讨要一个离别的吻。

    ……那个男子呢?

    他是传闻中至清至正的颍川方氏一族之主,是受父皇所托要一生对他尽忠的五辅之首,是他深深信任依赖甚至悄悄孺慕的方侯……可他却紧紧抱着他的母后,好像她是他的、好像……

    他死死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龙袍下的双手紧紧攥起青筋迸发、指甲深深刺进血肉留下新鲜的伤口,他却仿佛全然感觉不到痛、又仿佛是狂热地爱着被凌丨虐的感觉,惨白的脸色宛如死灰,那一夜的大雪实在寒冷得教人不堪忍受。

    “陛下……”

    “熹儿……”

    身边几人都围拢着他,好像他最金贵、好像都将他视作世上最紧要的人,他的眼里却只有远处那两个模糊的人影,直到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开、直到他亲封的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护送着他的母后一同消失在鹅毛般飘飞的大雪里。

    他这才缓缓收回自丨虐般的目光,生母在身后卑怯地注视着他、仿佛仍在期待他能心软唤她一声“母妃”,王穆的担忧亦做不得假、好像唯恐他此刻就被伤得支离破碎。

    他只觉得麻木,掌心的鲜血顺着指尖一滴滴坠落、融在城垣之上薄薄的积雪里,恰似一朵朵在雪中盛开的梅花,原本该是他眼中世上最素丽清白的颜色,此刻却也沾上泥、变得脏污不堪了。

    陈蒙沉默地注视着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少帝,看着他的心被人毫不顾惜地碾成齑粉扬在风里,看着他的骨头被一寸寸敲碎、筋脉被一根根挑断,看着他原本希冀尚存的眼睛彻底黯寂下去、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然后……

    ……升腾起无边的仇恨与血腥。

    第165章

    那场大雪后来一直断断续续下到元月。

    人都说瑞雪兆丰年, 可在江南似这般的异象却不多见,河湖结冻久不能消、田间道旁皆积厚雪,一些州县闹出了灾情、朝廷自当赈济抚恤, 原本便极度空虚的国库终于被掏得彻底见了底,今岁宫中甚至连一场除夕夜宴都张罗不起了。

    宋疏妍因此焦头烂额, 而年关过后各方节度请拨粮饷的奏疏又一股脑儿递到了尚书台, 朝廷的狼狈无法可解,便连一向心志坚强的中书舍人都难免在凤阳殿随侍时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太后……”

    许宗尧的语气透着惶恐与试探。

    “事已至此……未若还是准允各方自筹粮饷吧。”

    这“自筹粮饷”的主张当初施鸿杜泽勋在南方闹事时便提过,方献亭坚决不许、便是为防带兵之将权力过大脱离朝廷掌控,可如今若不许他们手握财权、几方军队即刻便要无粟可食无衣可穿, 届时边境谁来守卫?难道要放任胡虏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她答不出, 当时便就保持了沉默, 那样的安静是妥协也是溃败,许宗尧知道, 他们的女君本不愿饮鸩止渴剜肉医疮。

    “只是一时的……”他违心地说着自己也知是绝无可能的话, “待今岁之困一解,明年便将财权收回——”

    ——收回?

    放权容易收权难,已经尝到肉味的虎狼如何还能甘心再作围栏之内的羔羊?抱薪救火的结果只能是引火烧身, 这个国家会在她的手上支离破碎。

    “速着户部再论增税之法,”她微微垂下眼睛, 声音亦较平日更轻弱些, “过几日朝会众卿复议,若无什么不妥,便早些施行下去吧。”

    增税……

    这确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只是眼下江南民怨已起、罕见的天灾又让一切雪上加霜, 若此时再增收赋税让百姓背负更沉重的负担,那……

    “各方节度要征粮饷, 无非也是搜刮民脂欺凌百姓,”犹疑之际女君的解释已经到了,她大约的确将他视作腹心之臣,情愿多费口舌答他所惑,“与其在民怨之外再惹兵戈,未若还是由孤来做这个恶人罢。”

    ……她是对的。

    若放任各方节度自行征税,其中虚瞒之数恐难以计量,百姓很可能被夺走更多东西、最终却只有地方大员中饱私囊;倘若他们羽翼渐丰、此后试图作乱分裂国家,那么朝廷便要再次派兵镇压,兵连祸结只会让百姓遭受更多苦难,朝廷增税是无计可施下最沉痛无奈的办法。

    “太后……”

    许宗尧又替这个女子难受起来,宋疏妍却知晓自己的私心、有时也愧对这位臣子纯澈的忠信——她已动了要和方献亭一同离开金陵的心思,那一夜荒唐过后总不免时时留意自己的身子,人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最诚实地面对自己,她发现在那些忐忑不安背后心底最大的盼望仍然是能和他有一个孩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大约是真的有些痴心吧。

    而她想自己既然要走、便不能留下一个烂摊子给熹儿收拾,她要替他扛下尽可能多的罪责、替他铺平尽可能长的前路,说到底她本心里早将那个孩子看作是自己的亲人,凡能替他做的事……她都愿竭尽全力。

    元月未出十五,增收赋税的政令便在江南广为流传,百姓怨声盈路悲声载道、申斥朝廷无能之至无耻之尤,对外无法平定中原、向内只知鱼肉黎民,今岁的雪灾便是上天震怒降罚于世,若再不除去那祸国殃民的垂帘太后、大周便当真要被一个丧尽天良的女流之辈拖垮了!

    诸般谩骂充斥市井,仿佛人人都亲眼瞧见了那位素昧平生的太后是如何恶贯满盈,无人会去探求事实背后的曲折原委,或许在那兵荒马乱的世道能顾得保全自己已是世上万幸。

    台城中的风渐渐也转了方向吹,宫人们想着太后如今声名狼藉、母族宋氏又被她自己开罪得不像样子,如此注定不得长久、往后也难在这帝宫中立稳;后来又听说一向与她亲近的少帝近来也不常去扶清殿走动、反倒常在洗粹宫与自己的生母太妃董氏共膳同食,遂越发认定宋太后撤帘之日已近,不愿再去近前卖乖伺候。

    宋疏妍也听闻了少帝近来常与太妃走动的消息,心下其实欣喜于他们母子之间关系的缓和,又想此前默许董娴为少帝放灯祈福的决定是做对了,待以后她走了、那个孩子也不至于太孤单。

    她不愿打搅人家的天伦之乐,但因近来政务繁杂、又恐自己走后熹儿手忙脚乱接不住事,遂仍打发宫娥去洗粹宫将少帝寻来一叙,却未察觉当时站在自己身后的朝华夕秀神情都有些难言的微妙。

    少帝直到很晚才匆匆来到扶清殿。

    宋疏妍等了他大半日、想这孩子便是同生母聊得投机也不至要花上三四个时辰,于是便自然多问了一句他因何来得这般迟。

    少帝的反应却出乎预料——十六岁的少年瞧上去已同及冠的男子毫无分别,身型颀长高大、面容愈见棱角,其实已与她过去熟悉的那个半大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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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娃没有一点像;听了她的话后猛地抬起头来,神情既像是讥讽又像是怨恨,她这才瞧见他眼底青黑一片、脸颊竟都消瘦得深深凹陷下去了。

    “迟?”

    他反问的语气尖锐得像刀。

    “你不是不喜朕入扶清殿么?往日又何曾盼过朕来?”

    “母妃与太后不同,她愿朕长伴在她身边——怎么,太后连这也不许么?”

    一番火气来得十分突兀,话里的意思更是奇怪得很,宋疏妍听得莫名其妙,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答复了——她眼中的熹儿一向十分乖巧温和,从不会这般凶恶顶撞于她,且她察觉他唤她作“太后”、更径直以一个“你”字相称,这是与自己的生母冰释前嫌、便不肯再叫她这个养母一声“母后”了?

    “陛下何出此言?”

    她皱起眉头,心说亲生母子血浓于水、确不是自己一个外人比得起的,只是她虽不求这孩子能念自己什么恩情、却到底希望彼此和和气气其乐融融,是以语气还是柔和、小心仔细地在哄人。

    “孤不过是问一句,你与太妃本就是母子,自然该多在她身边陪伴……”

    未料这样的让步也不能让少帝满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听她巧言令色哄骗自己,好像有多关切体贴他、其实却在背地里将背叛的恶业一一犯尽——她还在他面前端出一副母亲的架势,那她在那个男子面前呢?又是如何的小鸟依人楚楚可怜?

    他眼前又忽而闪过那夜她在宫门夜雪中闭上双眼等待人亲吻的模样,只觉得气血上涌万分羞恼、恨不得此刻便狠狠用力将她撕碎;身为君王的尊严和身为男子的欲望几乎要把他逼疯,他死命克制着心底想要将一切都毁灭的冲动,当时只别开眼睛不再与她对视,冷冷问:“你唤朕来究竟所为何事?”

    宋疏妍也知少帝仍未平息那来由不明的怒火,却也无心力同他细细拆解彻夜长谈,无奈只徐徐叹道:“事关撤帘之事,孤想着、还是应当再同陛下嘱咐几句……”

    “撤帘?”

    卫熹闻言抬眉,眼中难掩惊诧意外之色——自先帝驾崩之后、太后垂帘主政已逾两载,光祐新政皆出自她手、乃至几次战事也都由她裁夺,如今却说要“撤帘”……是打算往后都不再过问政事了么?

    “是的,”她已经点了头,神情还是该死的平静淡泊,“陛下已经长大,北伐之后形势暂稳、一时也难再起战事,想来正是孤撤帘还政的好时机。”

    她也抬头看向他,仔细端详他的眉眼,依稀也像有些欣慰似的。

    “先帝曾以大事相托、只恐陛下年幼而为势所迫为人所欺,今我主政两载,定南都、兴新政,虽仍不免多有疏漏、却尚保得社稷一时之安,当也不算对他全无交代。”

    “我无吕武之才、更无吕武之心,只盼陛下早日亲政,中兴大业早日告成……往后的路还很长,陛下该要一步一步自己去走了。”

    她说得十分从容,滔天的权柄当初可以艰辛拿起、如今到了时候也能泰然自若轻轻放下,先帝当初将一切托付给她、大约也没指望她能做得如此好吧。

    ……可在卫熹看来一切却不是这样。

    ——撤帘?还政?

    你是当真要将一切归还于我、还是一心要同别人苟且而将我弃之不顾?

    抑或你是心虚、以为作出这样清清白白无欲无求的姿态便能得到我的宽宥?

    他一瞬暴怒、就连黯淡的双眼也很快泛起猩红,上前一步用力抓住她的手、他的压迫就像凶戾的豺狼一样阴刻。

    “那你呢?”

    他狠声逼问她,拼命压抑着即将掉出眼眶的泪水。

    “你……不要我了么?”

    她很了解他,在那张牙舞爪的威吓下仍能看破他的脆弱,在她眼中他一直都只是个缺乏陪伴与关爱的孩子,过去她能给他想要的东西,如今却该是他真正的母亲陪他继续向前走了。

    “我……”

    她的自称也变回了“我”,那时是当真在以母亲的身份同一个孩子说话,可他却忽而用力狠狠甩开了她、仿佛不愿再从她口中听到哪怕一个字,她脚下一晃跌坐在地,他像没想到自己会伤害她、一愣之后又忽而转身快步向扶清殿外奔去,步伐那么匆忙又凌乱,好像……有些恐惧似的。

    宋疏妍无力地看着他离开,眼前忽而一阵天旋地转。

    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小腹……感到一阵隐隐的疼痛。

    第166章

    ……她怀孕了。

    其实宋疏妍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多意外, 自知那一夜他们都放纵得太过,近两月间断的月事亦已是对她的一种提醒,更重要的是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 他们会有一个孩子,上天不会一直对他们狠心、也会心软可怜他们一次。

    她不敢请太医署的医官来看, 只能次日托二哥从宫外帮她寻大夫诊脉, 得到的结果果然与她所料一致……那一摔并未伤着孩子、只是有些动了胎气,她需用些安胎的药,往后一段日子都需戒劳戒忧安心静养。

    她有些惶恐,一直盼望的事情忽然成真、欢欣之余又难免感到一些恍惚, 情绪好像也一下子变得脆弱起来了, 在那样的时刻……她特别特别渴望见到他。

    ……幸而他当晚便来到她身边了。

    大约是提早就从她二哥那里得到了消息, 那日他来时显得行色匆匆,将入卯月的时节夜风依旧很凉, 萧条古旧的望山楼内依旧不能点灯, 他轻轻拥抱她的手依旧温暖又宽柔。

    “我怀孕了……”

    她靠在他怀里低声说着,揪住他衣襟的手在微微打颤。

    他那夜是格外的沉默,心绪似有种不为她所解的复杂曲折, 可在一段说不清是长是短的安静过后她还是听到他说:“大夫说你动了胎气尚需将养……等足了三月身子好些,我便带你走。”

    这是她等了许久的一句话, 如今总算等到了、心中的彷徨却反而变得更多;她将他的衣襟揪得更紧些、恍惚也像攥紧了自己的心, 耳语般低低地问:“我们真的可以就这样走么?”

    “三哥……真的可以么?”

    她大约还在记挂昨日少帝的反应、增税之后国中并不安稳的形势亦教她忧心,也或许她只是被关得太久了,面对可能到来的自由反而更要不知所措。

    “不要想这些,你只需顾好自己的身子。”

    果然他这样规劝她, 或许也是温情的抚慰,一顿之后声音更低几分, 他微微松开环抱她的手,说:“……还有我们的孩子。”

    ……“孩子”。

    她听后一瞬怔愣,毕竟过去从不曾指望能与他有朝暮云雨以外的因缘,甚至他更早就打定主意一生无后而将家族交由兄长之子承继——可如今她却那么确切地感受到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自己身体里被孕育,脆弱地、蓬勃地……真实地存在着。

    她的眉眼也柔和起来了,黑暗之中看不清爱人的脸、那时她以为他也有过纯然的欣喜,轻轻抚上爱人的手背,便当一瞬内敛的亲昵也是天荒地老。

    他却忽然动情、猛地低头深深吻住她,缠绵的气息是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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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烈,是全然出乎她预料的失控;她也被撩拨得失神,可心思却更多放在腹中孩子的身上,头一回她推拒起他的需索,低声叫:“孩子……”

    他的气息立刻凝滞、有种近乎晦涩的压抑和痛苦,她不知道那时他在想什么,黑暗中他凝视她的目光是她那时万难懂得的缠绵刻骨。

    “下个月就走……”

    她只听到他气息微乱地开口,声音低到几乎难以分辨。

    “钱塘虽是你最心仪之地,但与南都相隔太近、恐被有心之人察觉端倪,未若还是北上先至颍川……那里会更稳妥些,方氏总能护得住你。”

    他说得有些快,显见安排早已做好而并非临时起意,后来想想他其实早就打定主意要送她离开,无论她是否有了身孕、也无论她自己是否愿意;她那时却不觉,以为他只是要遵守他们之间那场所谓的“赌约”,在爱人怀里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原本的不安与悲伤也似乎有些消退了。

    “颍川……”

    她轻声重复着,眼前难免又浮显许多年前初至那里的光景,记忆中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雪白、再细想便是抽丝剥茧般绵延不绝的苦痛,她在那里见证了许多伤筋动骨的离合悲欢,说来其实倒也没多想故地重游。

    可这次他会在的,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变得不同,她笃信他更胜于世上的一切,那时便压下了心底隐约的忐忑,应:“好……都听你的。”

    他那时环着她的手微微一紧,大约也能感到她对他全心的信任,月色潺潺之下他们彼此依偎,她想自己这一生求的也不过就是这平淡的宁静而已。

    “我会保护你……”

    他在她耳边说着,而实际即便他不说她也从不怀疑他会让自己身边所有人安然无恙。

    “疏妍……你一定会平安无事。”

    大江滚滚向东而去,所谓南北之隔不过只是人言虚设,长安与金陵相去无几,在这萧条惨淡的人间无非都是一般破落。

    “济儿——济儿——”

    撕心裂肺的高呼不时从宫闱深处传出,往来宫人皆知那是摄政王钟曷不堪其子钟济被杀之痛而心智大乱,帝宫之中草木渐深,连曾属于睿宗的甘露殿也不能再传出琵琶舞乐,这被江南百姓视作腹心性命的西都长安其实早已沦为一座死城。

    “舅父……”

    宫灯摇曳间一道人影向钟曷走去了,还是一样蓬头垢面瘦骨嶙峋、还是一样衣衫不整面无血色,当初的秦王卫铮有一双鹰隼般锐利透亮的眼,如今虽被风沙磨得有些混沌、却依旧能看清这世上的许多东西。

    “我们降吧……”

    他跪坐在自己舅父面前,脱去了一身可笑的龙袍,神情却是平生从未有过的轻松畅然。

    “你我受迫随胡虏屠城、早已是天下人眼中的千古罪人……拓那可用人命逼退方献亭一时,日后却终究无法久据中原……”

    “舅父……我们做错了……”

    “就此……收手吧。”

    元月的风在温软江南是春寒料峭,而在肃杀的江北中原却是冰冷刺骨,破败的宫殿宛如凄凉的坟场,只有枯朽的尸骨才会在此日夜长眠。

    “混账——”

    疯狂的嘶吼忽而炸响、另还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原本沉浸在痛苦中的钟曷在听到“方”之一字的瞬间便怒不可遏,目眦欲裂的模样瞧着便像个可悲的恶鬼。

    “谁准你在我面前提他——”

    “他杀了济儿——我亦要杀了他为济儿报仇——”

    他忽而暴起,从腰间抽出长剑胡乱在烛火摇曳的殿中砍杀起来,陈旧的青铜树灯被砍碎成几截、坠落在地时不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啊——”

    卫铮只麻木地看着、直到钟曷终于力竭嘶吼一声跪倒在地,衰败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断续的呜咽便似垂死的老兽一般绝望。

    他明白的……舅父眼下看似是在为其子之死不平,实则却不过是因步入死地而惊厥悲鸣——为利所惑的失心之人屠尽几城几池,事到如今还会将谁的生死放在眼里?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自己,扭曲的心魔会将人变成违天悖理的禽兽狗彘。

    “方思齐以为他的儿子会赢么——”

    钟曷仍在叫嚣。

    “痴心妄想!”

    “即便我败了方贻之也不会有生路可走!”

    “他会死!他会为我的济儿陪葬——”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癫狂的大笑声在雄阔的殿宇内盘旋,交叠往复的回声恰似国之鼎盛时的群臣嵩呼,卫铮却只觉得自己是被千重鬼影牢牢包围,而舅父略显诡异的大笑又令他感到一阵更为强烈的心悸。

    “方贻之,他……”

    他有些疑惧地开口,舅父则忽在黑暗中抬头向他看来,被痛苦撕裂的脸上浮现恣肆的怪笑,所谓崩溃的末路或许便是事事颠倒人人痴狂。

    “他要死了……”

    “他守了卫钦一辈子……如今就要被他的儿子杀死了……”

    他似觉得十分畅意大快人心。

    “过去我曾向金陵送过多少封密信要卫弼与我联手,他从无回音……可现在却变成他们来求我……”

    “方贻之到死也不会明白他们为何要杀他……他和颍川方氏……会被碾得连一丝残渣都留不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像要断了气,用自己污秽的残喘嘲弄旁人清净的死路,某一刻卫铮忽而感到一阵空前强烈的愤怒与惊骇,以至于挣破了自己十年来不敢丢弃的伪装一把狠狠揪住了舅父钟曷的衣领,大声质问:“你们要做什么!”

    “你们究竟还要将这天下折腾成什么模样才甘心——”

    凄厉的声音带着血泪,奈何钟曷却兀自大笑充耳不闻,呼啸的北风就要掀了这宫阙残存的檐宇,也或许不必它作怪这荒唐的人间已是满目疮痍寸草不生。

    “‘恰似青霜穿玉楼,又如琼英酿雪风’……”

    钟曷低低地吟诵着,陈年之诗忽而在这面目全非的旧都被再次提起,无论谁人听了都会说是古往今来最绝妙的一次讽喻。

    “他生时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死时……便注定什么都不能带走……”

    “他会声名狼藉地死去……生前所有仰他庇佑之人都会弃他而去……他们会把他踩在泥里……会将他的骂名传扬上千秋万代……”

    “他会先我一步下地狱!”

    “即便我死也要与他们所有人同归于尽——”

    “恨只恨他方思齐死得太早……”

    “他看不到……他的儿子和他的方氏……最终……会落得怎样一番下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碰——

    一声巨响忽而从身后传来,是那破败的雕窗终于被暴烈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无边的黑夜就在外面、气势汹汹将一切吞没,被困其中之人无论如何挣扎奔走也无法看到它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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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铮颓然跌坐在原地。

    ……面如死灰。

    第167章

    光祐三年元月廿一, 长安忽举十万兵向金陵宣战,越日得商州而东望,扬言百日之内必渡长江。

    那是一场出乎全天下预料的战争。

    北伐方歇不过三月, 江南江北都是民穷财尽环堵萧然,金陵再如何衰败也有此前新政之果作底, 长安却是日暮穷途败井颓垣没有半点依凭可言, 哪来的底气再同金陵缠斗?

    “钟曷是疯了……”

    兵部之内诸将皆在,便是主司千机府的姜潮和娄风也一并来了,尚书方兴将主位让与主君方献亭,喃喃自语时眉头早已打成了死结。

    “他自知已是无路可走, 便要同我们玉石俱焚——我军倒不惧与他们硬碰硬, 只是……”

    ……只是朝内的形势已无法支撑他们继续久战。

    一来是粮草难以为继, 二来更是民心濒临溃散,人都说狗急跳墙穷寇莫追、长安此番分明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们后手不利、若有差池必会招徕坊间更大的怨怒;眼下各地已暴丨动频生, 若积而成势则势必更加难以收拾,而若最后当真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那……

    “可我们总不能不打。”

    宋明真忧虑地接口, 实不知该去哪里再寻第三条出路。

    “长安无所顾忌,可我们却总要护着百姓——且不说他们能否打过大江一线, 便是让他们再次夺去金、梁、蒲三州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突厥王庭必记三州百姓归附我朝之恨, 焉能不杀之泄愤?”

    ……是的。

    中原之地民怨亦盛、万千遗民早对钟曷卫铮恨之入骨,然当初南渡之时少壮之人多已过江、唯余老弱妇孺留于故地,即便愤恨也难斩木揭竿起义反抗、只能赤手空拳成为他人砧上鱼肉,实与金陵情势大不相同。

    “今岁几镇节度所需粮饷都已下拨了么?”

    一片僵持的沉默中方献亭忽而开了口, 一旁的方兴一愣,又拱手答:“尚未。”

    他应了一声, 随后沉声道:“剑南广府平卢范阳四镇的饷例暂按不发,待战事平息再另清算——此事兵部不必过手,我会亲自去函。”

    剑南广府如今是方大公子方云崇主事,至于平卢范阳则是谢辞的辖下,此二位都与方献亭私交甚笃、又一贯对朝廷所下之旨颇为顺从,想来便是如今对暂压饷例唯二不会以闹事为应的节度使了。

    众人也都听懂了君侯的意思,心知这四镇暂压的饷例便是朝廷将迎之战的一切资费,只是钟曷卫铮已是孤注一掷、却不知这寥寥几十万贯的军饷又能让他们在前方支撑多久?

    “末将愿与君侯同往——”

    沉沉的一声忽在席自响起,是打从进门便不曾说过一句话的娄风——他如今已是千机府副司、按理早已不算是军中之人,此时请战并不恰当,可众人都能感到那时他语气的坚定,没人怀疑只要君侯点头他便会跨上马背再上沙场。

    “军中事有你弟弟,此番我将调南衙禁军随同北去,”方献亭摆了摆手,却并未被娄风当时一言打动,“你和姜潮留在金陵,我另有要事着你们去办。”

    他语气平平神情冷硬、一言定音不可转圜,娄风默默低下头,不知君侯是当真有要务托付自己、还是心下仍不能真正宽宥他与先父当初在上枭谷那罪孽深重的一次背叛……

    “……是。”

    他不再坚持,恭顺地再次低头领命。

    而实际方献亭并不曾像娄风以为的那样搪塞于他,他的确要将护送宋疏妍逃出台城的要务交予千机府。

    世上不会有人比方献亭更清楚而今天下的形势,将要崩溃的不仅只有金陵、中原的一切更是残破凄凉触目惊心——北伐之时朝廷军每下一城都会见到累累白骨被弃道旁,百姓易子而食屡见不鲜,覆巢之下从无完卵,身在江南的百姓大多并不知晓一江之隔对岸是怎样一个人间地狱。

    至于钟曷……鱼死网破于他固然是个结果,可如此仓促宣战也未免有些不智,突厥人同样伤了元气急于自保、应当更不会催促长安再有动作,除非他们的目的在除击垮江南民心外、更在……

    他闭了闭眼,原本打算过段时日再带疏妍离开江南,如今却恐没这个余裕再继续等下去——她已因增税之事饱受坊间诟病,如今大战又起、自然更易受到民怨波及,届时他又离朝在外鞭长莫及,谁都说不准金陵城内还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她必须走。

    立刻,马上,现在就走。

    “你要我一个人走?”

    而宋疏妍却对他的决断深表异议。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如果要走就一同回颍川去、你再也不会把我一个人抛下?”

    “何况战时不比平日,熹儿如今连寻常政务都未必接得稳,若在这个关口孤立无援他一个孩子又该如何支撑?”

    “我不能走!”

    她鲜少会质疑他的决定、过去在大事上更几乎都会顺着他的安排,那次却难得与他意见相左起了争执,或许因有了身孕情绪也较往常更易激动,说话时声音不自觉就拔高了。

    方献亭也知她那时心绪紊乱,只是两人是大白日在凤阳殿中议事、却不便被一门之隔的宫娥内侍察觉端倪,遂只快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开口时语气也有几分急躁。

    “疏妍,现在不是你我争执的时候……”

    他神色匆匆,安抚过她后还须即刻再回军中排布点兵。

    “你在金陵很危险,开战之后甚至整个江南的局势都可能失控,现在不走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听我的——后日大军开拔,你便提出亲送三军至扬州,到了那里我会着人送你渡江,此后姜潮娄风一路护送你入颍川,我……”

    “方献亭——”

    宋疏妍却根本听不下去,她用力挣开他的手,眼眶已因愤怒和悲伤而泛起了红。

    “我在金陵危险,你在前方便不危险了?”

    “几十万贯军饷够你撑几日?若我不在朝中主事谁还能为你筹措粮草?”

    “现在已经不是十年前了!难道你还要我像过去一样什么都不做、只在安稳之地没日没夜地等你回来吗!”

    她的反问一句接一句、字字都是锥心泣血,十余年前的诸多旧事一一从眼前划过,她要他知道她决不允许它们在自己面前再次上演。

    可——

    “那孩子呢!”

    他却竟不肯体恤她、重新抓住她肩膀的手收得更紧,拼命压抑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错综隐晦的阴影全隐蔽在他痛苦的眼底。

    “即便你不顾惜自己、难道也不顾惜我们的孩子?”

    “万一此战又要打上一年半载,你一人在宫中当如何遮掩有孕的事实?”

    “今日的境况已是最好、往后的每一日都只会比今日更糟!倘若我离朝后形势果真大变,你当如何保全自己、保全自己腹中的孩子?”

    他比她更强势,原来只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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