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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供的《招摇过境》30-40

    第31章

    暑热未退的夏日长街上, 沈璃骑马缓行,和祁棠并肩往魏家方向走,笑容满面地寒暄。

    “祁小郎果然是国公府得用之人!听口气, 对贵府世子?极为熟悉?”

    祁棠厌倦地拍打衣袍灰土,神色敷衍,语气不冷不热:

    “平日里?替世子?办事?, 哪能不熟?倒是沈大当家, 身为江南两浙数一数二的商号当家人,对本地各家行商的来历家世, 应该都熟悉罢?”

    沈璃谦虚道,“本地有名头的大小行商, 来历家世都略知一二?。”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下来,两人都颇为满意, 都觉得可以?从对方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祁棠冷淡敷衍的态度也热络了三分。

    沈璃拐弯抹角打听起杏花楼的那位行首花魁, 秦水娘。

    “在下听闻……贵府世子?在江宁城时,极为中意杏花楼的行首娘子?, 专门置办了一处宅院, 把?人安顿下来。虽说后来……呵呵呵, 人跑了, 毕竟跟了贵府世子?一段时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装作没看见祁棠黑成锅底的脸色,继续试探那几日发?生之事?。

    “安置的外室跑了,其实是常见的事?。听闻安置的那处宅院也不怎么昂贵。贵府世子?却悬赏五百两银,缉捕令发?遍江南两路县镇,至今还在缉捕不休。如此的不依不饶, 难不成,呵呵, 其中有什么隐情,贵府世子?才会如此地震怒……”

    那船汉砖的来历,虽然叶扶琉不肯说,但联想到那几日突然消失的行踪,缉捕令五分相似的画像,沈璃心里?早有了笃定猜测。

    沈家商贾出身,不像官宦读书人家计较女子?的妇德妇工。叶扶琉手里?的货来处不明?,他?不计较;叶扶琉假冒杏花楼的行首娘子?秦水娘,他?也可以?不计较。

    但假冒秦水娘的那几日,她日日和祁世子?厮混,又在城外安置了宅子?。那几日如何过?的,有没有被祁世子?近了身,沈璃日思夜想,着实成了心头的一根刺。

    难得近日得了机会,祁世子?竟然微服来到五口镇寻亲,猛拍魏家大门、自称“祁棠”的时候,他?得了线人通报,就开始怀疑这位江宁府来的富贵少?年郎的身份。

    后来这位果然开始寻叶家的麻烦,口口声声要把?叶家的门踹了,进去寻个?姓秦的女子?。他?确定这位必是祁世子?无疑了。

    趁着贵人落难,当即立断把?人担保出县衙,装作不知身份,卖他?个?大人情。

    叶扶琉在江宁府那几日如何过?的,和面前这位国公世子?有没有不清不楚的牵扯,今天他?非得当面问个?清楚不可。

    祁棠的脸色难看起来。

    商贾不是最会看人脸色的吗,这姓沈的怎么张口就戳到他?痛处!

    他?二?十年来头一回看中女子?,秦水娘清清冷冷一句“水娘并未跟过?任何人,不想随便交付终身。世子?若是水娘的良人,连一份等候耐心也无?”把?他?哄得神魂颠倒。

    他?也不想随随便便,水娘是他?头一个?女人,他?有足够的耐心,他?要等到加冠的好日子?和她共度良夜……

    别说近身了,连小手都没牵过?!

    祁棠咬着牙笑,“我家世子?是何等身份,想要个?青楼女子?,难道还有要不成的道理?四处缉捕的隐情……哼,倒不是为了区区一座宅子?。那秦水娘既然跟了我家世子?,成了世子?的人,岂有放任私逃的道理?那狡狯女子?就算逃去天涯海角,我家世子?也要把?她追捕回来,教会她,什么叫做安分守己!”

    一番狠话入耳,沈璃的脸色登时也难看起来。

    以?叶扶琉从不肯吃亏的性子?,他?原本猜测祁世子?在她身上栽了大跟头,被拆走一船汉砖,说不定被哄得七荤八素,连小手都没碰着……

    怎么,听他?语气,竟被他?近身了不成?!

    沈璃黑着脸不再说话。

    沉闷的马蹄声中,现在轮到祁棠问话了。

    江南缉捕整个?月,丝毫不见秦水娘的踪影,一个?孤身小娘子?哪有这份大本事??他?现在越来越相信,秦水娘肯定是仇家雇请来的,让他?国公府丢个?大脸。人说不定揣着酬金,早已离开江南地界,说不定现在早去了江北中原,西边蜀地,谁知道。

    他?虽然嘴里?放狠话,但心里?清楚,人多半是再也寻不到了。

    秦水娘虽然踪影不见,但他?的面前又出现一个?和秦水娘五六分相似的美人儿,当日魏家门边初次相逢,侧身回眸微笑,刹那间惊鸿一瞥,令他?心神砰然震动。

    虽说不是秦水娘,是行商的叶家小娘子?……

    和秦水娘的容貌如此相似,去了一个?又来一个?,时机如此巧合,岂不是老天赐下给他?的另一段缘分?

    有这个?五六分相似的摆在身边,时日长了,自然就忘了那个?忘恩负义的。

    还是那句话,他?祁棠是何等身份,想要个?行商女子?,难道还有要不成的道理?

    祁棠开口问,“表兄魏家隔壁,那户叶家的当家小娘子?,是个?什么来头?做得哪种行商生计?家中难道父母兄弟都不在了,叫她一个?小娘子?抛头露面的担起家业?沈大当家熟谙本地的大小行商,想必都清楚的,细细说给我听。”

    沈璃哂笑一声,不阴不阳道,“叶小娘子?做的当然是布帛正经生意,偶尔也做做古董家私行当。生意人四处走动,计较小娘子?抛头露面,还做什么生意?怎么,阁下才从县衙放出来,又要登门去寻叶家的晦气不成?沈某能担保一次,保不了第二?次啊。”

    祁棠:“……” 姓沈的刚才还态度热络,怎么突然阴阳怪气起来了?

    旁边豪奴立刻过?来斥道,“怎么说话的呢!客气点!”

    沈璃正要继续冷嘲热讽时,前面魏家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抹明?艳石榴红越过?门槛,叶扶琉领着素秋和秦陇出门,不冷不热瞥了眼前方策马缓行的两个?大晦气,视线轻飘飘挪开,没看见似地转身进了叶家大门。

    身后同时传来两声大喊:

    “叶小娘子?留步!沈某前来请罪!”

    “叶小娘子?留步!祁某有话要说!”

    祁棠下马的动作利索得多,把?缰绳往豪奴手里?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

    “叶小娘子?,之前认错了人,多有得罪,还请叶小娘子?宽宏大量,不计较在下的无心之失。”

    说罢就在门边一拱手,“今日匆忙,先上魏家表兄的家门。改日必定专程给叶家送上赔罪礼。”

    叶扶琉听到“认错了人”四个?字时便停步,人侧身站在叶家门里?,明?眸清澈,似笑非笑地回望过?来,“祁郎君当真认错了?当真要送礼赔罪?”

    祁棠生平头一回被抓进牢狱,坐了一回监,吃了个?大亏,脑子?反倒磨炼清醒了。

    在江宁府时,人人都敬他?三尺,出行百姓避让,跺跺脚大地震动。为什么来这个?偏僻无名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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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人人都不敬他?了?

    在江宁府时,人人敬的是他?祁棠这个?人,还是他?身上挂着的世子?身份,他?身后站着的国公府?

    他?难得中意一个?女子?,为什么被他?看中的秦水娘却毫不留恋地跑了?

    在这小小的五口镇上,他?被一路锁去县衙,丢脸丢到了极致,又在黑臭牢房里?坐了整个?时辰,身上锦衣失了光彩,天地不应,狼狈不堪,他?反而?恍然悟了。

    他?中意秦水娘,为她安置宅子?,为她花钱精细布置,但水娘还是跑了,因为他?过?于傲慢。

    人在身边时,连正眼都不肯多看她一眼,生怕心里?对青楼贱籍女子?的这份中意叫人看出来,失了自己的世子?体面,反倒失了察觉,未能及时看出水娘对他?的敷衍。

    如今老天赐下个?五六分相似的美人儿,他?心里?还是嫌弃叶家商户女身份低微,但好歹吃过?一次亏,他?这回没有把?嫌弃明?晃晃地表现出来,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大度模样,摆摆手,

    “不计较了。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罢。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如今祁某和叶小娘子?算是认识了。说到做到,赔罪礼明?日便送来贵府上。”

    叶扶琉的唇角往上翘,漂亮的眼睛同时弯起动人弧度,带点打量的意思,七分灵动神色带着三分狡黠,落在祁棠眼里?,一颗心剧烈一颤,砰砰砰猛跳个?不停。

    像,真是像!

    虽说气质完全不像,秦水娘清冷,叶小娘子?明?媚,但从这个?角度看,侧脸轮廓足有八成像!究竟是天底下的美人都有相似的美法?,还是他?祁棠中意的美人就是这个?模子??

    祁棠站在门边,自己都说不清了。叶家小娘子?的回眸一笑炫花了他?的眼,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

    给她个?良妾身份!他?不计较叶家的商贾身份低微了,回去就禀明?母亲,请媒人正式登门下礼,把?人纳回国公府,这回绝对不搞夜长梦多!

    心里?念头乱糟糟转个?不停,祁棠掩饰地清了清喉咙,追问登门时辰,“祁某回去就送拜帖来。不知明?日登门可合适?”

    叶扶琉出门的瞬间,沈璃心里?一紧,即刻盯住祁棠的反应。

    他?当然知道叶扶琉在江宁城用了化名身份,但被苦主当面撞上,会不会当场被认出来,祁世子?会不会恼羞成怒,当场摆出世子?身份?

    没想到之后却大出意外。祁棠一双眼睛不知如何长的,苦主当面不识逃犯,居然一口一个?登门赔罪??

    不止苦主当面赔罪,叶扶琉还不搭理他?。

    笑盈盈的水润圆眼在祁棠身上扫过?一眼,客套地回了句:“不知者无罪,无需祁小郎君送礼赔罪,登门更不必了。”随即不再搭理他?。

    视线改而?落在沈璃身上,轻飘飘转了一圈,并不说话。

    她不开口说话,沈璃心里?就有点发?虚。

    本地各家行商相聚叶家的那天,他?当众取出缉捕令,言语间露出要挟的意思,意图压制叶扶琉对他?服软,事?情做得不漂亮。

    刚才祁世子?的态度突然直转了个?大弯,沈璃还有心思旁观笑话,如今他?顾不上了。上次他?把?人当众得罪狠了,叶扶琉说得清楚,两家生意从此罢休,再不许他?沈璃登叶家的门。今天的赔罪礼如果送不进叶家去,他?沈璃想要讨夫人可就难如登天了。

    沈璃立刻往后招手,“把?东西抬上来!”

    七八名沈氏长随忙碌卸货搬箱,把?货车上的箱笼一个?个?地堆到叶家门前,五六个?木箱挨个?打开。

    头一个?大红木箱盖掀开,里?头露出堆得满满整箱子?铜钱,仿佛一座钱山,阳光下耀得人眼花,凑过?来围观的祁府豪奴惊呼,“整箱子?钱!堆得满山满谷,这得有上十万铜钱了罢!”

    祁棠斜睨着满箱子?铜钱,暗想,“原来姓沈的也得罪了叶家,今天登门赔罪来了。没见识的商户,十万铜子?儿才折合百来贯,很多么?把?堆满钱的箱子?抢先打开,不过?是先声夺人罢了。先拿出整箱子?铜钱震慑叶家心神,后头再摆些布帛绢匹充数,真当人没学过?兵法??——等等。”

    他?蓦然一个?激灵, “叶小娘子?肯定没学过?兵法?,别被这姓沈的奸商哄去了。”

    叶扶琉似笑非笑地瞧着满箱子?堆出尖儿的铜钱山。打量完毕,开口说,“沈家的赔罪礼?就这?你当叶家没见过?钱呐?”

    祁棠当时便嗤笑出声,往墙边一靠,摆出看戏的姿态。

    叶扶琉说话的嗓音平和带笑,听来不似怀恨含怒的样子?,沈璃这边心弦一松,倒跟着笑了。

    “叶家布帛生意遍布江南,商船就有四十艘,区区十万钱,算得上什么呢。这箱子?铜钱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送给叶小娘子?买胭脂。”

    他?抬手示意,沈家长随当众打开第二?个?木箱。

    里?头露出黄澄澄一片金光,阳光下耀得人眼晕目眩,凑过?来围观的祁府豪奴惊呼,“好……好生豪横!整箱子?的金铤!我了个?老娘哟这得有多少?……”

    沈璃含笑指向第二?个?木箱,“足金五十斤整。不瞒在座各位,沈某搜刮家底,手边能动用的都在此处了。送来叶小娘子?府上,为沈某当日的言语失当赔个?罪,还请叶小娘子?大人有大量,莫再计较。日后沈叶两家生意照做,两边依旧来往。”

    沈璃一抬手,沈家长随就要开第三个?木箱,叶扶琉摆手拦住。 “慢着开箱。”

    乡邻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一层外一层。

    素秋低声劝说,“娘子?,礼太?贵重,我们?必不能收的。你回去避避,我和大管事?过?去应付。”

    叶扶琉:“他?敢送,我为什么不敢收?不过?他?才开到第二?个?箱子?,就开始谈条件,后面的木箱不必再开了。”

    拢起石榴长裙,慢悠悠地迈出门去,抬手点了点地上的箱笼,“第一个?箱子?我收下,就当你那天当众放了个?屁,我不和你计较。五十斤金的木箱子?你原样抬回去。其他?的木箱都不必开了,我们?叶家不要。我叶四娘说话算话,叶家和沈家的生意作罢,以?后两边再不来往。”说着高声喊秦陇,“大管事?,过?来搬铜钱箱子?。”

    眼见秦陇果然大步出来,把?第二?个?箱笼木盖合拢,只搬第一个?木箱,沈璃脸色微微一变,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不见。

    “叶小娘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叶扶琉站在叶家门外,嗤得笑了。

    “怎么,沈大当家,你自己不做个?人,还要我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沈家一箱子?谢罪铜钱送过?来,你我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呢,不再找你的麻烦,你也就此歇了心思吧!”

    说罢转回身去,在沈璃难看的脸色里?,拢起裙摆迈进叶家大门。

    素秋反手关?门,高喊一声,“沈大当家回去罢!再骚扰民宅,我家可要报官了!”

    耳边沉寂了片刻,沈璃在门外道,“今日沈某先回,下次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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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扶琉烦他?得很,隔门喊道,“别来了!”

    这回又沉寂了许久,素秋从门缝里?望出去,边望边说,“沈家的人拖着箱笼走了。”

    “魏家表弟还在瞧热闹。看着幸灾乐祸的模样。”

    “他?幸灾乐祸什么?”叶扶琉嗤地一笑,“难道他?以?为自己更招人待见?”

    ——

    祁棠靠在魏家门边看了场大热闹,旁边豪奴低声嘀咕,“世子?,奴瞧着,姓沈的明?显对叶家小娘子?有不一样的心思。嘿,闹个?灰头土脸的,满箱子?金都没送出去,真难看啊。”

    祁棠嘲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撞着南墙了。”

    魏大出来好一阵子?,抱臂靠门板,盯着叶家门外的闹剧。

    祁棠看完热闹,转身冲魏大矜持点头,“叶家热闹看完了,可否领我去见表兄?一来,多谢他?记挂,去县衙里?保我出来;二?来,这趟出来得匆忙,手头没有带够钱,想和表兄借点花用财帛。”

    魏大入内回禀。不久后开门迎客,领着祁棠转入后院木楼。

    木楼内外弥漫着清幽茶香。祁棠上楼的时候,魏桓坐在木楼里?,面前长案摆放着茶膏茶器,正在点茶。

    祁棠张口就说:“表兄,刚才外头的热闹你可听见了?那沈璃出手就是一箱子?钱山,我岂能输给区区一个?商贾?想和表兄借点钱,好好准备给叶家的赔罪之礼。”

    魏大低声描述刚才叶家门外的情形,魏桓神色不动地听完:“叶家说了,不要你的赔罪礼。”

    祁棠坚持要给,而?且要给厚礼。

    “给多少??”魏桓问。

    “白银两千两,二?十五两的官银锭取八十个?,装满整箱给我。魏家应该不差这点钱罢?”

    “魏家确实不差这点钱,”魏桓调制好茶膏,缓缓冲入沸水,击拂数次泛沫,点完了茶,却不喝,在光下观察茶色痕迹,把?茶水泼去了。

    他?改而?端起汤碗,汤匙缓缓舀碗里?的绿豆百合汤,抿了一口,“但我为何要借你?你又为何坚持送厚礼去叶家?说清楚。”

    “求表兄成全。”祁棠不觉得是大事?,堂而?皇之地把?理由说出口。

    “不瞒表兄,隔壁叶家小娘子?姿色动人,性情也颇合我心意,我欲纳其为妾。所谓赔罪礼么,无非是登门的借口,给丰厚些也无妨。”

    ——

    魏家门外传来一阵痛喊嚎叫的嘈杂声响。

    素秋隔门打探,忍笑告知叶扶琉:

    “隔壁魏家表弟连带他?那群豪奴又被赶出来了。这回直接被大竹扫帚扫出魏家门外,灰头土脸,好生狼狈。”

    第32章

    炎炎夏日入了七月, 眼见着立了秋。

    鸽哨响亮,灰白两色的信鸽成群结队飞过小院上空。

    一骑快马奔入五口?镇,激起?身后烟尘片片, 直奔北边长街尽头的魏家而去。

    在周围邻居惊讶的探看眼神里,魏家竟然不声?不响开了门,直接放来客进入。

    向来话多?的王家娘子啧啧称奇, “是个精瘦精瘦的汉子。脖颈胳膊刺了好大块的龙虎刺青, 瞧着面相?好生凶悍,绝对不是治病的郎中!”

    李家娘子接过话头, “兴许是魏家新招的护院?别看魏家郎君病歪歪的,家产多?着哩!库仓里屯了许多?金饼, 镇子上?早传遍了。”

    “魏家早就该请护院了。主家病着,家里只有魏大一个打理, 里外哪里忙得过来。”王家娘子小声?嘀咕, “你看他家三番两次上?门惹事的表弟,谁知道是不是盯上?魏家的家财了……”

    素秋关了门, 转身和?叶扶琉通报。

    “娘子, 魏大刚才过来打招呼, 说家里新添了个人, 唤作魏二。魏二养鸽子是一把好手,以后如?果魏家的鸽子又落进叶家庭院不走,可以直接喊魏二来抓。”

    叶扶琉刚刚用完朝食,正坐在廊下摆弄着小楠木箱的七环密字锁,听得噗嗤便乐了。

    “魏家怎么回?事,家仆名字起?得一个比一个怠慢。再请一个难道叫魏三?”

    素秋忍笑道, “不能罢。魏家郎君自己行三。”

    “那?就跳过三,下个直接叫魏四?”叶扶琉懒洋洋地丢开了木箱, 伸了个懒腰,“魏三郎君爱清净。难得他家添人,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不替人家操心了。”

    正好秦陇用完了朝食,她招呼人起?身,“走,去魏家添冰。”

    炎炎盛夏,日头酷烈,人无?事都懒得出门走动。自从?和?沈璃一拍两散,两家的生意?约定当然不作数了,那?批汉砖还?没找着新买家,她倒也不急着出门找,就搁邻居家里放着。

    天气炎热,冰块融化得快。她和?魏家说好了,冰鉴两天保养一次。她今天惯例过去添冰倒水,顺便看一眼暗门冰墙后头藏的大宝贝们。

    魏大熟门熟路地把叶扶琉领上?后院木楼。

    木楼栏杆边停了一只灰羽大鸽子,魏桓背对着楼梯口?立着,修长的手指正在轻抚鸽子翅膀。灰羽鸽子怯意?地眯起?小眼睛,咕咕咕叫个不停。

    听到背后动静,魏桓扶栏回?身,微微颔首。“来了。”

    叶扶琉笑吟吟打了个招呼,“魏三郎君早。”

    秦陇打开冰鉴暗门,取出剩余的残冰,再往里面一块块垒新的整冰块。叶扶琉踱到两个大冰鉴边上?,不经意?地探头挨个往里打量一眼。

    两百来块汉砖今天依旧安然无?恙。

    叶扶琉舒坦了。

    有个家里少人爱清净的邻居,真?好。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馥郁的茶香。

    魏桓坐在长案边,推来一杯茶盏,“许久没有点?茶了,手生,又闻嗅不到什么。叶小娘子品品滋味。”

    叶扶琉捧起?茶盏,稀罕地放在阳光下打量。

    魏桓之前自用的兔毫盏是一个单杯,用得陈旧,颇有年头了,她见过不少次。

    自从?上?次开箱笼取出一对新杯,魏桓像是突然想开了,最近拿出来用的都是这?对新兔毫盏。

    兔毫盏本就难得,银兔毫更?难得。变幻莫测的烧制过程中,千百盏黑釉瓷里只得一盏银兔毫。

    “茶汤好。茶盏也好。”叶扶琉打量够了兔毫盏,低头抿口?茶,“之前贵家表弟上?门,没喝上?一口?茶便送走了,懒得点?茶给他?”

    魏桓捧着成对银兔毫盏的另一只,垂眸望着雪白茶沫,“懒得拿杯出来。”

    添足了冰的冰鉴里升腾起?浅淡的融化白雾。木楼里暑气消散,两人在长案边对坐,缭缭茶香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茶杯放在鼻下,还?是丝毫闻不到香气么?”

    “依旧闻不到什么。”

    “那?喝茶岂不是跟喝白水似地。如?今喝水时咽喉还?觉得痛楚么?”

    魏桓抿了口?温茶,“好些了。林郎中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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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有效。”

    “那?极好,魏叶两家的两块金饼总算没白给他。”叶扶琉小口?小口?地品茶。

    碧色茶汤赏心悦目,击拂泛起?的雪白茶沫挂在黑底银斑的釉壁上?,泡沫层叠丰富,清香四溢。

    魏郎君真?人不露相?,点?的一手好茶。

    木楼下的空地走过一个精悍背影。魏大在旁边指给她看,“叶小娘子,他便是魏二。魏二在魏家多?年,我不得空时,有事寻他也是一样的。”

    叶扶琉惊奇地多?看了两眼。

    还?当是新雇请的人手,原来还?是魏家多?年的旧人啊。

    那?新来的魏二是个极其警醒之人,叶扶琉只远远地打量几眼,竟然被他察觉,瞬间停步回?望片刻,冲木楼方向遥遥拱了拱手,叶扶琉客气地点?点?头。

    魏二是个练家子。鹰视狼顾,身上?的锐利血气遮掩不住,手里沾染过不少人命。

    魏桓安安静静地捧着兔毫盏坐在对面。病中的身形清瘦依旧,落在叶扶琉的眼里,这?份不动声?色的沉静气度格外令人赞叹。手下的人一个比一个彪悍,果然是了不得的大当家啊。

    魏桓很快察觉了她眼神的不寻常, “怎么了。如?此看我作甚。”

    叶扶琉真?心实意?生出几分感慨。“看看贵家的魏大魏二,再看看我家秦陇。哎,叫我如?何能安心地金盆洗手呢……”

    正在倒腾冰块的秦陇:??

    他招谁惹谁了?添个冰还?被主家嫌弃了?

    魏桓抿了口?茶汤,“叶小娘子韶华年纪,才带了几年商队,也会想过金盆洗手?”

    叶扶琉说的“金盆洗手”,当然不是正经商队的“金盆洗手”,也不会是最近几年的事。

    不过无?本生意?的行当毕竟不能做一辈子,等做不动了,总归要金盆洗手的。她师父做到四十五岁,把衣钵传给了她。她太师父据说做到了五十八高龄。

    当然了,这?些她是不会当面挑明的,只是似是而非地含糊带过,“那?是。十五及笄后出门做生意?,才做了三年半,如?今谈金盆洗手是太早了些。”

    魏桓有些意?外,细想又不是太意?外,微微地笑了下。

    “竟然还?未到十九?看叶小娘子的待人接物自有章法,锋芒锐气中不失圆融,我还?当至少满二十了……不过单看样貌的话,确实还?小。”

    江南女子普遍生得秀气柔美,骨架纤细,他之前以为她的样貌显小。

    十八岁半,未到十九……和?他差了七岁有余。

    当初的他拜别祖母坟冢,离开江南去往北地时,彼时的她刚刚出生而已?。

    魏桓失笑, “怎的这?么小。家里长辈如?何安心放你出门孤身闯荡的?”

    话里隐含关怀,但叶扶琉不爱听。

    “没记错的话,魏三郎君今年二十六,不是六十二?”叶扶琉往两边的黑釉盏里加了茶汤,往前推了推,“又不是我家长辈,别一副长辈口?吻说话,听着头疼。来,喝一口?茶,喝完了正常说话。”

    魏桓安安静静地举杯喝茶,喝一口?放下,果然换了说话的口?吻。

    “过两日便是七夕乞巧节。我看你那?边最近事多?,可需要筹办什么过节物件?叫魏大魏二帮忙采办些。”

    七夕乞巧是天下女儿家的节日。这?句叶扶琉喜欢听,当时就愉悦地弯了弯眼。

    “是要采办一些。我家上?头三个阿兄嘛,从?小没有阿姊和?我过节。还?好这?几年素秋和?我一起?,才算正经过了几次乞巧。”

    前两天沈璃登门送礼,整箱子金没能送出手,势在必得的气势受了挫。沈璃表面不显什么,暗地里放了许多?线人盯着叶家动静,出门买个甜瓜都会召来窥探尾随,把她给烦透了。

    想到这?里,叶扶琉补充一句,“过节物件,之前都是素秋出门采办的,这?两天不大放心她独自出去。确实需要魏大帮忙采办。”

    比起?沈璃这?边持续的麻烦,她问起?另一个突然没了动静的麻烦。 “说起?来,贵表弟接连三四天没登门,可是回?去江宁府了?”

    “他身上?有公务在身,不会很快回?程。不过,倒也不必担心。” 魏桓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最近他只怕登不了叶家的门。”

    叶扶琉眨了下眼,“怎么说?”

    魏桓想了想祁棠理直气壮的那?句“我欲纳她为妾”,心下一哂。

    祁棠好颜面,既然起?了攀比之心,放下了大话。筹不到两千两银的赔罪礼,他绝不会去叶家的。

    五口?镇并非什么大城,两千两银说多?不说,说少不少,除非把国公世子的身份搬出来,否则岂是三两日能轻易筹措到的?

    就不知他这?份纳妾的私心,会不会压过身上?的公务诸事,会不会急于去官府表露身份,以煊赫权势压人一头了。

    魏桓心里有千百个念头闪过,当面只提点?了句,“听闻他在四处筹备给叶家的赔罪礼。”

    叶扶琉奇道:“我当面推拒了。他还?要送?”

    “听他的意?思,坚持要送。”魏桓喝了口?茶,又道,“贵宅人丁单薄。这?几日若有纠缠事,可以喊魏大魏二帮手。”

    叶扶琉拢起?细白的手指,秀气的指节挨个捏了捏, “不必。我叶家不是怕纠缠的人家。”

    两边冰鉴添好了冰,她领着秦陇起?身告辞。走出几步,回?头又问,“毕竟是魏家三代以内的近亲。如?何的教训合适?如?何的教训过重了?”

    魏桓捧着黑釉茶盏,垂眸望着茶沫浮沉,“留条性命即可。”

    叶扶琉探得底线,放心了。“那?不至于。我们是正经行商人家,不做打打杀杀的害命事。”

    魏桓微微一笑,并不多?说什么,魏大送叶扶琉下楼。

    走在魏家宽敞的庭院里时,忽然有巨大黑影从?半空而来,速度极快,在眼角里闪过一个残影,还?未捕捉到什么影像,便又倏然消失了。

    巨大黑影略过视野的同时,叶扶琉瞬间停步,抬头仰望。

    一碧如?洗的蓝天高处,有黑影迅疾飞过天幕。就在她抬头寻找的当儿,那?黑影已?经滑翔过半个天空,穿过大片白云,展翅盘旋半圈,在视野里化作一个小小的黑影。

    耳边传来清越鹰唳。

    魏大也停步抬头仰望。愁容多?日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了放松神情。

    他感慨地遥指给叶扶琉看天边黑点?。

    “郎君养的鹰。深山老林里关了许多?日,这?次随魏二回?来了。”

    第33章

    大片鸽群呼啦啦地飞过庭院上空。几根灰白的鸽子毛飘飘荡荡落下来。

    素秋拿着扫帚过去扫净了?。

    远处传来一声鹰唳。小小的黑点由远而?近, 从?天边一个俯冲,黑影在视野里急遽变大,于晴朗高空盘旋半圈, 把半空成群结队的鸽群冲得七零八落,骄傲地收拢大黑翅膀,落在院墙隔壁的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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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檐下。

    几根黑羽毛晃晃悠悠飘下来, 正落在叶扶琉的脚边。

    素秋好气又好笑, “鸽子和鹰如何混养?隔壁这位魏三郎君啊,病情好转了?几分, 眼?见着就开始折腾了?!他家魏大魏二也不拦着主家!”

    叶扶琉把几根黑鹰羽毛捡起,和鸽子毛扔在一处, “能折腾是好事,可见心力精神都有长足的恢复。别说拦着, 我看魏大这两天嘴都快笑掉了?。搞不好把鹰带回?来养就是他撺掇的。”

    门外有人高声叫门, 听声音是县衙里相熟的官差。

    素秋隔门应了?几声,回?来道, “上头又来催缴了?。看在相识的份上, 话倒说得?还算客气, 只说县尊已经划下期限, 如果我们逾期未缴足份额,叶家的名?字报上去,他们官差也难做。”

    所谓催缴,催的就是之前大小本地行?商应诺的份额。

    叶家算是本地大行?商,应下的募捐份额不多不少,不至于筹措不上, 库仓里收着的布匹绢帛存货足够应付。

    但存货见了?底,又要出去采买, 手里周转的余钱就不多了?。下面?又要接连过节。

    七月有中元节,八月中秋节,九月重阳节,叶家商号下面?的掌柜帮工船夫七百来号人少不了?每人一份节礼。采买节礼的开销,如果走布帛生意那边的帐,眼?看账面?就要见赤字。

    更何况,这场募捐原本就是无中生有,临时?抓的差。江县今年的赋税约莫是没征够,叫卢知县盯上了?本地行?商,挨家挨户地薅羊毛。

    天底下哪个行?商喜欢被?人薅毛?

    叶扶琉当然不喜欢。

    官府过来催缴,她用起天底下商家惯用的四字口诀,能拖就拖。

    早晨叶扶琉没出去,在家里噼里啪啦扒拉算了?一阵,把算盘往前一推。

    “还是因为?和沈家的那桩生意黄了?。姓沈的大尾巴狼不做人,连累到我这边。”

    两百三十?块汉砖的大生意,如果顺顺当当做成,两百三十?两金入手,谁还在乎江县这点募捐份额?

    素秋担忧地问,“和沈家的大生意黄了?,我们能不能找到新主顾?”

    能。过长江往北,京城、西京一带,多的是百年门楣的名?门大族,多的是对汉砖感兴趣的大主顾。

    就是时?间拉得?长。

    从?江南这边走船,沿着南北大运河一路往北寻找主顾,议价,验货,成交,入账。毕竟是桩大买卖,吞得?下整批货的主顾难寻,从?头到尾少说也得?三个月。

    时?间拉得?越长,横跨地域越广,风险越大。叶家商队还是更熟悉江南地界。

    如果本地出货的话,不必躲避沿路关卡巡查,出货速度会?快得?多。

    但本地出货,出给谁呢……

    叶扶琉无意识地扒拉着算盘,削葱般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珠。

    “说起来,这两天无人闹事,我都挺不习惯的。“素秋边准备七夕物件边笑说,“每天开门往外瞧,门外既没有闹事的祁家人,也没有纠缠不清的沈家人,耳边难得?的清净。是不是他们知晓这两日是女儿家的乞巧节,识相没有过来打扰?”

    素秋也就随口闲说一句。七夕到了?,谁耐心花心思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天晚上,叶家关起门来,自个儿安稳过节。

    庭院里放了?个盛满清水的金盆,倒映出头顶弯月。叶扶琉手里攥一把彩线,在头顶月色的映照下穿线头——七夕乞巧的传统,女儿家须得?在庭院里拜月穿针,祈求心灵手巧。

    她眼?睛利索,随随便便就把彩线全怼进了?铜针粗大的针眼?里。

    “成了?。”她伸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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