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好的地方!四面又是山,拢共只有向处隘口,西番想过来也只有一条路可走。幕府迁到这里,万年基业。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你们打得好快。”
祝青君道:“因为我们是女人呀。”说着,狡黠地一笑。
林风问道:“有故事?”
“想起那一个寨子,要管姥买我们,姥假意答应了,我们连夜离开的。丹青当时气得要命,两个月前,她领了两千兵,直扑了过去,那人没来得及如何,便被丹青抄了老巢。可惜,叫他本人逃了,如今正躲在普生家里,丹青这几天火气很大。”
林风摇摇头:“这人是真傻。仗已打到了现在,竟然还这么不清不楚。”
“可惜后来消息传了开来,他们有了防备了,就只能硬啃了。”
两人巡完营盘,等候祝缨率军迁入,祝青君看着大车拖着许多巨木,心头一喜。经验告诉她,这是用来造攻城器械的。大型的器械,如果有工匠,在城池下面现造更合适一些。普生头人的城池比一般山寨结实得多,更像是一座正规的城,没点儿准备很难打下来,这也是祝青君等人止步于此的原因。
有了器械,攻城方的伤亡就可以少许多。
大军安顿下来,工匠也忙碌了起来,大致评估了城墙的高度、厚度等等,工匠先画图纸,再动工。不数日,已造出数架楼车,慢慢推近城墙,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城。普生家的城池自建成起就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威胁,城中一时人心惶惶。
西番的援军尚未赶到,城外的庄稼已经被王九带人收割完了,临走前,出于“下一茬就是我们来种了,得先肥肥田”的心态,离开前又带人将稻茬烧了一烧,才心满意足地到帐听听令。
城内,普生头人愈发焦躁,已有人提出:“不如投降。”抵抗的会被杀,投降总不至于。他的妹妹第一个赞成!虽有其他寨子逃过来的头人、家眷力陈不可:“那些凶人,见人就杀,并不会放过大家的。”
普生头人看了看妻子,这女人的脊背仍然挺得很直,她的脸上还带着脂粉,这些日子私下装可怜也装过了、枕头风也吹过了、利害关系也说过了,在人前,她仍是当年那个骄傲美丽的姑娘。
“大家都说是我带来的灾祸,那就将我献出去,如果我死了可以解围,不枉我与头人好了这几年。如果我死了,东边的凶人还不肯走,你们就一定要帮着头人,与凶人斗到底!”
普生头人断喝一声:“住口!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妻子。”
众人飞瞟着主座旁边的那个女人,嘟嘟囔囔地散了。
是夜,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垂绳溜下了城墙,被斥侯俘获。他们不停地说:“我们有话带过来。”
斥侯将他们带到大营,当天值夜的是苏喆,她连夜审讯了几人,得到一个消息——城中有人不满普生头人回护妻子,想献出这个女人以平息祝缨愤怒,换一个相安无事。
苏喆被逗笑了:“哈?”
来人以为她这是同意了,便说:“我们本无仇怨,都是艺甘家来的那个女人害的!”
苏喆笑着摇头:“你们等着。”提着记录的供词去找祝缨。
祝缨还没有睡,她正在手中的噩耗:喜金死了。
见苏喆进来,祝缨不动声色地放下信笺,问道:“怎么回事?”
苏喆道:“有几个人,不知道是真傻还是陷阱。要将艺甘家的那个女人献出来求和。”
“你怎么看啊?”
“咱们已经到城下,死了这么多的人,吊民伐罪,‘罪’还活得好好的就班师回去?不合适。这么多的功臣等着犒赏,您的节帅幕府不该是露天席地,应该是一座雄城。不能现在就饶过他们。”
“还有呢?”
“让他们做内应,怎么样?”
“那你就是给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了。拿下城池之后,要怎么处置他们?”
“朋友好心收留,他们却出卖了朋友。就是他们的罪,有罪当罚。”苏喆说。
说完不见祝缨接话,她有点忐忑,又接了一句:“我们就快赢了,这时节,活下来的将士个个都是宝,城坚难破,每天都在死人。不怕死在路上,死在家门口就太惨了。为了赢,为了少死些人,我宁愿耍心眼儿。”
“就这些了?”
“是。是不是有不合适的地方?那您的意思呢?怎么做更好?”
祝缨道:“明天,把这几个人牵到城外,告诉城里:普生头人不是为了他的妻子才挑衅我,我就更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放弃消灭他。让他收拾好家里,与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苏喆眼睛一亮:“妙!他们能互相猜忌死!”
祝缨道:“耍心眼儿?”
苏喆不好意思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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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破门车造好了。
苏喆命人捆着昨日“投诚”之人走近城门,选取声量大的土兵大声叫阵,让普生头人领回他的叛徒。叫完阵,将几个捆成蚕茧一般的人往地下一扔,便往后撤。
祝缨又命吉玛人登上楼车,大声叫:“你们为头人卖命,能够得到什么?我们现在有米吃、有布穿,不戴枷、不挨打,只要打开城门,你们不会被打杀!还会有自己的牲口、房子。”
城内人心浮动。
当天攻城,已有土兵能够攀上城墙了——可惜又被压制了下来。
普生头人内心煎熬,忽地下了决心,命管事请各头人来议事,却又下令心腹趁夜将妻子、妹妹送往西番避难。两个女人哭得泪人一般,妹妹边哭边揪打嫂嫂,场面混乱极了。
普生头人抬手给了妹妹一巴掌:“什么时候了?还闹?你们是一家人!西番人会接纳你们的,你们到了他们那里,他们以后想要夺取土地、生金、铁、奴隶,你们就会成为他们出兵的理由。到那个时候,一定不要闹脾气,不要等他们要好处,你们要先许诺给他们好处,请求他们为我复仇。”
妹妹抽抽噎噎地,妻子抬起泪眼看向丈夫:“你呢?”
“你们先走,我行动会更自由。咱们到西番会合!”他说得咬牙切齿,实是恨毒了投奔他又想出卖他的人。
两个女人不再犹豫,趁夜由一小队人护送出城。
她们不敢叫苦,咬牙赶路。直到天蒙蒙亮,开路的土兵忽然站住了。
前面,一大队人马黑压压地拦住了去路!
太阳升了起来,女人们眯起眼睛看着来人,才发现不是西番的援军。领先一人她们都认识——祝新乐!
祝新乐抽出了刀,身后,土兵们也纷纷抽刀出鞘。
“杀!”
他们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先砍翻了打头的护卫。
眼见自己不能免,女人们的勇气也回来了,她们大声诅咒祝新乐,诅咒他不得好死,诅咒他余生凄惨、会被恶鬼缠绕、受尽酷刑。
凄厉的声音让一些土兵动作一顿。
祝新乐笑了,挥刀砍下!一颗红颜绿鬓的脑袋骨碌碌在地上滚出几丈远,世界,清净了。
他揪起那颗脑袋与自己的视线平齐:“我本来过得也没比被你诅咒得好,挨不完的打、还不完的债,砍头、挖心、剖腹、剪肉、火烧、鞭打……哪样没用在我们身上?
你们让我们吃不饱、穿不暖、没床睡、没被盖,现在吃饱穿暖了,你又出来了,还想把我们拖回以前,我是绝不能答应的!
没有你,我们过得很好!
就算好不了太多,因为你对我们太坏,看到你倒霉,我也会开心的。”
说完,歪嘴笑了,扫视手下:“打扫干净,回!”
祝新乐提着人头,越走越亮,绕着又转了一周,没有发现其他的潜逃者,留下一半人马,自己将人头系在马颈边,回大营复命去了。
营中对人头已是见惯了,放他进了大帐。祝缨见过个漂亮的姑娘,那时候姑娘还是活的,祝缨盯着人头看了一会儿,问道:“另一个是谁?”
“头人的妹妹,也不是好人。”
“行。先放一边儿吧。已经安排妻小潜逃,普生必有动作,传令,各路小心警戒!围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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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的普生头人尚不知妻、妹被杀,这几日不时有人趁夜色逃出城,有人是投奔祝缨去了,有人则是趁机远遁。
普生头人在准备酒宴,邀请各位头人小聚,以释心结,同心协力、共度难关。他命管家取出珍藏的烈酒,又叮嘱:“我的酒壶你来拿,里面要是清水。”
酒到一半,祝缨又来攻城,从楼车上射下许多箭矢,守城的土兵纷纷躲避,渐失斗志。
林风正在督阵,忽然后阵乱了起来,他扭头一看,暗道不妙——西番骑兵!
西番的兵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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