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珍答应一声, 旋身出去传令,不料脚下不稳,一个左脚绊右脚就要摔倒, 祝青叶眼疾手快将她给薅了起来。祝青叶带点关切地看向江珍, 江珍勉强笑笑就要走。
祝缨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慌的什么?”
江珍咽了口唾沫:“那什么,西征开始,还没有一次死这么多有身份的人哩,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怪事发生了……”
祝青叶跟着点头。
祝缨挑了挑眉,道:“这有什么好稀奇了?战场上,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祝青叶小心地说:“可是,确实让人心里发毛,呃……”
祝缨道:“那就传令去各路, 询问情由, 让他们各自当心。”
两个姑娘闻言稍有安心, 江珍忽然害羞起来,道:“我这就去传讯给苏晟。”说着, 噔噔地跑出大帐。
祝青叶也要去拟文书询问,祝缨道:“你先去将今天要见的人带过来。”
“哦, 是!”
须臾祝青叶了十几号人来, 来人高高低低,年龄也从二十来岁到头发花白不等, 男女都有,身上的衣服也不算光鲜。进了大帐, 多半眼中带着好奇,也有些小拘谨。祝缨特别留意了显得比较轻松的三个人,一个是年轻男子,一个是个老者, 另一个却是中年妇女。
祝缨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到他们的面前,用西卡话先问:“都听得懂我说话吗?”
有一多半的人点头,附和。
祝缨又用吉玛话问了一遍,也有一半的人点头应声。
祝缨接着用奇霞语、花帕语又各问了一遍,都记下了应声的人。最后再用官话询问,就只有两个人点头了。
祝缨道:“你们都是能干的人,聪明的人,以前有力气没处使,现在不一样的。”
祝缨今天要见十几个人,都是新附之地的土著,情况也都类似。出身不是头人之类,但都人缘不错,在人群里平素又有些威信,更重要的是脑子比较好使,能听得懂人话。“懂人话”并不是一个戏谑嘲弄的说法,而是写实。
远论是山里还是山外,都有那么一种人,好像与你说着同一种语言,但是你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你说“房顶破了,下雨会漏水,得赶紧补补”,他说“什么?雨水能补房顶?”
这十几个人,都是祝青君、祝炼、蒋婉等人接触过之后认为不错,列入名单的。
当然,无一例外的,他们都不识字。祝缨将他们都召集过来,一是亲自见一见以示重视,同时亲自考察一下,二是薅到大营里来集训一阵,教授一些治理的方法。为的是让他们能够铁矿上的杨喜一样,将来好承担一项事务。
短短的一个月是不足以让他们学会别人数年才能学会的本领的,主要是认识认识,熟悉一下。再给他们分派一些“助手”,使一些会双语、又识字的学生跟着他们,一面督促他们学习,一面也可向他们学习一些处事之道。
学生们的能力,并不一定就比这些人强。
祝缨见那个中年妇人不断地看着自己,也大方地说:“咱们见过面,我买过你的羊。”
妇人笑了,说的一口吉玛话:“我也觉得您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我自己以前也没有羊,给头人家放羊。”
祝缨道:“我去过你们寨子,你们头人要买针……”
“啊!”妇人眼睛一亮,“您送过一把,还赏了我一块布。那时候我脸上都是灰,您还能记得。”
祝缨点头道:“是我。你叫坎底赞,是不是?”这个也是音译,羊毛的意思。
妇人依旧笑道:“是。”
那祝缨就知道了,这是祝炼给选出来的。
这妇人不识字,记性却极佳,能够将要求的事情统统记下。祝炼分田、征粮,到了她的寨子里,她都能条理分明地安排好,她还知道哪家有几个壮丁投军了,这样的人家按照规定是有优待的。
只能给主人放羊,记下每只羊的情况,记下今年产了多少羊羔之类。这样也免不了挨打——羊羔的死活也不是她能决定的,放羊遇到天气不好,羊跑丢了,没要她抵命就算好的了。
祝青君等人杀到,手起刀落,头人变成了人头,妇人也就不再只放羊了。
祝缨笑道:“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祝缨与众人一一交谈,询问各自的族属,又问他们的寨子在什么地方。此地记述方位也很笼统,“从来路走了两天”、“翻过三道山”之类的纷纷出现在他们的话里,这“三道山”的“山”可大可小,大小不等的山头在他们口中都是山,“河”也是一样,十几丈宽的大河与三五丈的小河都是河。
祝缨一面与他们聊着,一面在地图上寻找准确的位置,心中思索如何安排这些人做事。这其中,又有产生金与石炭的矿藏,就必须多派土兵随行了。
聊到了饭点,她又请大家吃饭。军中的饭食虽然简单,却也是普通奴隶出身的人难以吃到的美味了。祝缨将一盘水煮白肉拖过来,斩断纹理、抽刀切作薄片,满满装了一盘往老者面前一推:“吃这个,好嚼些。”
这个年纪的人,即使养尊处优,牙齿也不太顶用了,即使张仙姑,如今也只吃些肉馅儿做的食物了。这老头一向过得苦,满嘴的牙掉得七零八落,一大块肉,别人吃得香,他放到嘴里撕不下一点儿。
老头儿低头看了看盘子,再抬头看了看祝缨,轻轻地点头,重重地:“哎!”他就着油手抓了一撮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祝缨又将盐碟推到他面前。
一餐饭吃得很快,吃完了饭,祝缨又逐次与他们谈话,最后让祝青叶与巫双去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官话,发一本《识字歌》,配上文具,慢慢教。都不是笨人,给起个头,以后慢慢学就是。
坎底赞等人没几天便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太好,又想请新取个名字。祝缨也不推辞,他们也有姓祝的,也有想姓其他的。如坎底赞,就姓祝,祝缨为她取名祝重华。老者父亲淘金而死,想记住这个金,祝缨就让他姓金,取名为寿。
以此类推。
这头起名字,那一头,祝青君等人的反馈也到了——普生头人这一次确与前番更加不同了!
祝缨见状,轻轻敲了敲桌子,问道:“苏晟,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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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晟正在赶回大营的路上。
这次重伤的人里有他的哥哥。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比起林风家兄弟相争,他们家算和谐的了。姑姑虽然强势,但是对兄弟侄子也算尽心,他就是姑姑给送到姥身边的。否则哪有今日?
哥哥重伤,表姐也受伤,他心急如焚。
到了苏喆军前,苏喆这次换了一条胳膊吊着,看得苏晟脸都白了:“怎么又受伤了?你上次就……”
苏喆板着脸道:“先别说我了。你怎么来?”
“姥让我来接应的,怎么会……”
苏喆冷冷地说:“什么怎么会?姥授印的时候,他们的脸色你又不是没见着。就是没看到,他们把酸话说到你脸上,你总该听到了!我又不能给他们嘴上套笼头,哪里拉得住?”
苏晟道:“纵然如此,普生家也不至于这么能打吧?这事不对呀!”他比苏喆还小一点,对苏喆说话时总有点小心。
苏喆平静地道:“我已报给姥了,普生家的骑兵。”
“啊?这不像是山里的打法呀。”骑兵,最好用的是两种,一是冲锋,二是奔袭。这两样在山区是很难发挥效用的。
苏喆道:“所以要报给姥。来,看看他们吧。”
还有什么好看的?苏晟也算是兄弟里幸运的人,摸一摸腰上挂的圆章,再看看躺着的兄弟,他已是信了苏喆的话。觉得这位表姐也是太倒霉,姑姑积威二十年,大家不敢跟她闹,表姐苏喆不同,经常不在寨子里,又年轻,时不时就让人忘了她其实也很厉害。估计,兄弟里是有些不太听话的。
这下可好了,不听话,把自己的命给填进去了,回家去还不知道叔叔们要说什么呢。
兄弟们也蔫头耷脑的,见到苏晟来也都羞得不行。苏晟小声问:“怎么就不听令的呢?”
说得兄弟们更加不快,原本就惊魂未定,还要被指责,他们便强说:“见到敌人不冲,算什么打仗?做一头狼,就算死了,也比当只逃跑的兔子强!”
苏喆在帐外听了,暗暗点头,侍女要撩起帘幕,苏喆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进去。待苏晟看完兄弟,哭了一场,苏喆又与他商议:“无论死伤,又或者没伤,你都把他们带走吧。”
“也是,别再出意外了。只怕他们不肯听。”
苏喆冷笑道:“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是为了我自己,他们再在这里擅作主张,不听军令,我怕他们拖累死我。一次两次,我怕我禁不住第三回!”
苏晟哑然。
苏喆道:“他们要是不走,我就把他们捆了,你拖回去。舅舅们要有什么说法,等我回去与他们理论!”
苏晟道:“我知道了。”他心里开始犯愁,很怕面对父亲和叔叔们,又愁这一路怎么带兄弟回去。突然,他有了主意:我先路过大帐!令是姥下的,我顺路复命,这总不能说我做错了吧?见了姥,兴许就有安排了呢?
于是,他就带着这些死死活活的兄弟,拖着兄弟们的残兵,奔祝缨大营而来。因有伤患、遗体,路上走得稍慢,他到了大营才发现,不止是他,祝青君等人竟也回还了!
他与祝青君在大帐外见面,祝青君看了一看他身后的几个轻伤的兄弟,道:“回来了也好,你们运气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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