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交通不便, 来回通讯需要靠人力传递。只要围困得当,很可能一座城池被围住了好几个月,友方都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过虽然被攻打的城池难以送信, 楚国可以从江水北岸送信。”老秦王捋着胡须道,“楚王已经知道李牧攻击的方向, 应该会及时出兵支援下一座城池。”
白起道:“这就是李牧获胜的第二个原因。自楚国上次大败之后,就已经对秦国十分畏惧。他们不敢轻易动手。若要支援, 一定会做出万全准备。”
白起继续解释。李牧提前给秦王送信,秦王做好准备后李牧都已经快打完了, 何况效率远远不如秦国的楚国?说不定楚王给众多大贵族送信,那些大贵族还未到达楚都与楚王商谈, 李牧就已经快达成战略目标。
闪电战突袭, 讲究的就是一个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廉颇忍了许久,本来不想为老秦王解惑, 现在还是没忍住接嘴:“再说了,楚国那一帮贵族还不如赵国的贵族,至少赵国是赵王能直接指挥全国兵马,楚王还得求大贵族们一个个出兵。我就没见过那么磨叽的出兵方式。他们怕了秦国, 打的又不是楚国核心地区,自然出兵速度更加缓慢。”
白起颔首:“廉卿所言, 便是第三个原因。因为楚都迁徙到中原, 南楚之地基本废弃,楚国大贵族和楚王本人都很难下定决心为了南楚与秦国敌对。”
白起轻笑道:“李牧将楚国人的心思猜得极准。他如今便有这样的能力,将来成就恐怕会超越我和廉卿啊。”
廉颇自豪地骂道:“他还差得远,把楚国灭了再说。”自己好歹也是差点灭掉燕国的人。不过李牧确实厉害。
老秦王算是明白为何李牧能打这么快了, 他总结:“总而言之,就是楚国太弱。那寡人现在能直接出兵灭了楚国吗?”
白起摇头:“李牧攻打的是楚国放弃的南楚之地,所以能打得如此轻松。若要全面攻打楚国,且不说楚国国内会立刻联合起来对战秦国,其他五国也不会坐视不理。”
白起又笑了笑,道:“毕竟秦国有了朱襄,是真的能打多少地就占多少地,全部迅速转化成秦国的力量。”
廉颇也赞同:“我攻打燕国的时候其他国家不去救援,除了是燕国先动手,也有他们相信赵国吃不下燕国,实力不会暴增的原因。但秦国有了朱襄,六国会忌惮秦国打下的任何一寸土地都会让秦国实力大增。”
他唏嘘道:“蜀郡可是收了三倍的粮食啊。”
朱襄啊朱襄,真是甜蜜的负担。有了朱襄后,秦国就不好装弱骗他国了。
白起道:“看准了楚国人的心思,选准了最适合攻打的城池,又采取了最合适的攻打方式,李牧有如此成绩很正常。不过李牧此举还是有些莽撞,他完全可以等君上支援了更多兵马之后再出手。但李牧不应该是莽撞之人,是什么让他选择自己立刻出手?”
廉颇摸了摸胡须,也看着地图沉思。
两位老将思索了许久,白起最先开口:“这……难道他是为了这个?”
廉颇紧随其后,道:“李牧该不会想用舟师从东边运粮运兵?!”
白起和廉颇对视一眼,眼中同时出现笑容。
老秦王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东边?”
太子柱顺着白起和廉颇的话想了想,犹豫道:“难道是……大海?通过大海向中原以东运粮运兵?”
老秦王这才将视线移向大海,思维豁然开朗。
吴越曾经打过海战,但别说身处内陆的秦国,其他国家也还未将视线投向海洋,忽视了海运。
大海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危险程度太高,充满了未知和恐惧。
但李牧这支强大的舟师如果能在长江上横行无阻,那么是不是也能抗住海洋的风浪?
如果能,那么秦国就不一定非得从西边千里迢迢运粮运兵。
水运是如今最省时省力的运粮运兵方式,那么海运应该也是如此。
老秦王这个内陆国君直愣愣地盯着海洋。
“楚国人吸纳了许多吴越的贵族,他们很快就能发现这一点。如今的楚王和掌权的春申君都不算太愚蠢,他们若得知此事后,一定会在江水入海口布置重兵。”白起道,“李牧的莽撞,原来是为了这个。恭喜君上。”
廉颇看着地图上赵国的位置,神情有些恍然,有些遗憾,有些苦闷。
他还怀念着赵国,但显然,李牧已经完全成为秦将了。
他是不是也该放弃心中一些执念,趁着还能骑马作战,不要一直待在咸阳颓废下去?
廉颇闲久了才发现,自己苍老的心又慢慢注入了活力,不想这么闲下去。
老秦王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图上的海域:“是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海,是大海!寡人忽视了大海。”
太子柱的眼睛也亮晶晶的,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李牧此次作战,让内陆老秦人们突然发现了一条新思路。
李牧也没想到自己这么顺利。
白起和廉颇说得都对,但李牧以为,就算楚国无法派出太多兵力支援,向长江下游他即将攻打的城池通风报信应该还是能做到。
可李牧越往后面打,打得越轻松,最后几座城池几乎是还没打就开城门迎秦军。
李牧当时还疑神疑鬼,以为是有人诈降。
他派人了解之后才明白,楚王确实有派人送信,后面几座城池也知道了秦国人要来攻打的事。然后他们一商议,降了。
原因很简单,长江入海口这一片地方原来是属于吴越。
楚国灭掉了吴越,但因为地盘太大不好管理,此时江南之地又属于不太好开垦和种植的地方,比如扬州耕种土壤被评为“下下等”,所以楚国仍旧让原本吴越的贵族管理此处。
其实秦始皇统一天下之后也差不多。
那时吴越之地经由春申君治理已经收归中央,但南越之地仍旧由原本的越国宗室贵族管理,秦始皇大军攻来的时候他们就投降,当上了当地的郡守。
虽然是郡县制,其实和封君无异。
秦始皇死后,各地揭竿而起,他们也立刻开城门迎六国旧贵族的灭秦联军,继续管着当地。
此刻江苏浙江等长江中下游平原,就像是后世的福建广东广西云南等地,也差不多是“土司”管理。
楚国在迁都之前,在长江南岸的势力范围比现在大多了,原本吴越的国土都是楚国的国土,比如包括现在的江西湖南全境。
但在楚国南迁,秦国攻占黔中郡之后,南楚之地就变成了紧紧地巴着长江南岸的那么一点,吴越南方的领土纷纷实质性的独立。
没有选择独立的地方,其楚国的影响力也差了多少。所以当秦人攻来了,他们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投降了。
这群吴越贵族怎么看楚国都是将亡之相,不如投靠一个新国君。
“叫我们等候支援,我看楚国人根本就没想过支援。”
“也可能是他们想让我们和秦国人打得两败俱伤后再来。”
“李牧将军这么厉害,大概武安君白起也就差不多这样了。我们拿什么和他打?”
“听闻朱襄公也在,李牧将军打一处,朱襄公就在一处屯田,庶民纷纷拥护,自发阻挡楚军回来。”
“什么?朱襄公也在?!”
吴越贵族面露难色。
李牧来了没什么,但如果朱襄公也在,他们在当地的声望会不会极速降低,会不会以后日子没有在楚国好过?
听说秦国基本不给封君权力,如果当地庶民都不支持他们,他们怎么问秦国要自治的权力?
“但是秦国国都在咸阳,离我们这么远,他们应该比楚国人更不好管我们。”
“也是,离那么远。”
“再者,听闻只要不打扰朱襄公种田,朱襄公就不会干扰当地政务。我们怎么会阻拦朱襄公?”
“极是极是!我们巴不得朱襄公来指导种田。”
“那……降了?”
“不然呢?难道还和秦人打?你们想好怎么和那些怪物似的船打吗?”
“听说朱襄公还灭了楚国的神灵给船队请来了神灵护体,怎么可能和秦人打!”
于是,李牧千里迢迢来到了长江三角洲,吴越贵族打开城门,以迎秦军。
楚国是什么?楚王是什么?我们吴越人不熟。
他们甚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起了和楚国的灭国之恨,在李牧面前怀念吴越的好,说只要不跟着楚国人,跟着谁都行!我们一个个都和楚国有世仇!
李牧虽然年轻,但信了他们个鬼。
不过无论他们心里在琢磨什么,只要配合李牧屯田养兵,愿意接受秦王诏令和秦律改造,李牧就假装信了他们个鬼。
不过李牧私下接待他们,向他们强调:“既然你们是因为早就对楚国不满,心向秦国和秦王才投降,请一直坚持告诉他人这个事实。”
李牧举起酒杯,环视周围:“你们是因为秦王的威严和秦国的强大,以及对楚国不满才投降,和城中一些关于朱襄的流言无关。”
众人立刻心领神会。
李将军一定在城中听到了他们惧怕朱襄能惑民、能灭神,所以才失去了抵抗之心的流言。
显然,李将军不希望有关于朱襄公的流言出现,以免朱襄公声望太过,让秦王警惕。毕竟朱襄公不仅是秦国的大贤,也是秦国的外戚,关系到秦国王位争夺。
他们立刻纷纷保证,自己立刻会让朱襄公相关的流言消失,开始大肆吹捧秦王和秦国。
我们确实是因为秦王太英武、秦国太强大,所以才早早心向秦国!
李牧见这些人很识趣,便投桃报李,给了他们许多便利。
李牧基本没有动主动投降的地方官吏编制,只在比较重要的地方用军官替换;也没有收缴他们的税收,只接受合适的供奉。
李牧还大摆宴席,宴请当地名门贵族交流感情,与他们互赠礼物,并承诺送他们族中青年才俊去咸阳学宫。
“如今天下贤才尽在咸阳学宫,你们偏安一隅,虽生活安稳,但想更进一步便是不可了。”李牧和蔼道,“如果你们有让家中年轻子弟更进一步的想法,我可为你们写推荐信,推荐你们去咸阳学宫入学。”
当地豪强纷纷意动。
虽然让家中年轻子弟千里迢迢去咸阳,他们担心秦王将其当人质。但如果秦国一直这么强大,真的统一了天下,那么自己家族想要更加显赫,留在当地当地头蛇显然不可能。
再者,就算他们为家中年轻子弟聘请了老师,也远远比不过咸阳学宫的贤才。有识之士谁不想有更好的老师?只是碍于世道大乱,不敢轻易出门。如果有秦兵护送,从水路进秦,他们就不怕路上遇到意外了。
李牧再次诱惑:“过些时日,待楚人安分一些,朱襄应该也会来此地。他对吴城十分向往。你们选择家中青年才俊,可先在朱襄手下入学。若朱襄看中,将来带他们一同回咸阳,恐怕前途会更好。”
豪强的眼睛亮得像火把。
如果能投入朱襄公门下,还担心什么人质?!
哪怕是提前在秦王王位争夺中站位有危险都没关系,但他们现在想冒险也不可能得到从龙的机会,连去赌桌旁边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朱襄苛刻,恐怕很难。”李牧转动了一下酒杯,将青铜酒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你们也知道,朱襄仁爱,在他眼中,贵族庶民皆是人命,不会厚此薄彼。你们若想让子弟跟随朱襄,不仅要选有仁爱之士,还要能吃苦,能放下身段与朱襄一同行走田野。”
他摇了摇头:“难。”
李牧为朱襄造势之后,让当地豪强自己为难去,自己继续训练和扩充水军。
朱襄正如李牧所说,扛着锄头,带着弟子,牵着政儿,慢悠悠也往长江下游走。
他一路走,一路指导秋种。
中原种植冬小麦,南方也可以种。至于水稻,就等开春之后再种了。
无论种冬小麦还是种水稻,冬季都不能闲着,该整地整地,该修水利修水利。朱襄还将水车、石磨、舂米工具等传播到自己所走的地方,告诉他们如何吃麦吃稻更加美味。
朱襄让村中长老管理石磨,与他们约定如何让村民借用石磨,收取少许粮食或者劳役来弥补石磨管理的费用。
“不要贪婪。整个村庄都富裕之后,你们的生活才会更好。”朱襄挨个村庄叮嘱,“秦王现在在咸阳选官,天下贤才都能考官。以后还会在各地兴建书院,让各地庶民士人考取官吏。你们只有让村里大部分人吃饱肚子,才能有更多的人读书。若村庄里有人做官,不比贪图一点点石磨的收益强?”
当地村老都很惊讶:“我们也能考官?”
朱襄道:“你想,秦国很快就要统一中原,占领那么多地方,总要有人来管。如果让六国旧官吏去管,那么那些地方是秦国的地盘,还是六国的地盘?秦王那么英明,当然会选拔新的人才。”
村老信了。
因为李牧攻打下新的土地时,就是任命当地没有当官吏的士人去当官吏,而不选择原本的官吏。
这样其实换汤不换药,因为当地官吏基本也是当地名门望族。李牧换来换去,其实还是他们家族的人。
但李牧此举的含义,就是向当地人放出一个信号,这里已经是秦国的地盘,楚国原本的那一套说了不算。
而且虽然同是当地望族,但望族中人心也不齐。即便是兄弟血亲,也可能是仇人。他们自然希望让别人下去,自己当官吏。
朱襄的话让当地人生出了更多的野心。
朱襄的意思是,现在的官吏也是暂时的,以秦律的规定,之后官吏还需要再次考核。而考核的时候,包括庶民在内的所有人都有资格去考。
当然,事实上庶民是不可能去考的。因为现在的庶民不识字,识字的都是士。
但庶民中较为富裕的人也会想,就算这一代不行,儿子呢?孙子呢?只要从现在开始教,将来未必不行。
“谢朱襄公指点。”村老叩头不止。
朱襄扶起他们,与弟子们继续前行。
他身后的弟子们窃窃私语。
“看,我们儒家真厉害。”
“屁,朱襄公是咸阳学宫,不属于任何一家。”
“不,就是我们儒家大贤!”
“朱襄公推行律令,为何不是我们法家?”
“错了,朱襄公是我们墨家,是我们的钜子!”
“屁!朱襄公擅长种田,当然是我们农家。”
“你怎么不说朱襄公写小说,是小说家呢?”
“呃……”
嬴小政本来在思索朱襄所说的“考官”制度,被身后学子们打断了思路,愤怒地往后瞪视了一眼。
学子们立刻噤声。
虽然公子政年纪小,但已经颇具威严。
好吧,其实公子政瞪的一眼挺可爱,但他们不敢说,只能板着脸假装自己被吓到了。
嬴小政满意地回头:“舅父,你是哪家的?”
朱襄没听懂:“啊?我是政儿家的。”
嬴小政:“……哦。”算了,不问了,舅父就是我家的。
冬季没有多少需要朱襄指导的地方,朱襄只需要将春耕需要的工具交给当地官吏,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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