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之前,侯府的猎队迤迤然返回城中。
陈庆把坐骑交给了马夫,一手提着獐子的后腿,一手牵着相里菱有说有笑地向内院走去。
嬴诗曼急匆匆迎出来:“你怎么才回来,皇兄等你多时了。”
陈庆诧异了片刻,笑道:“殿下来得正好。”
“阿菱,你把猎物拎到厨房料理了,再让热巴送两壶好酒过来。”
扶苏听到动静推门出来:“先生此行看来所获颇丰,本宫有口福了。”
陈庆微笑着作揖:“殿下日理万机,您有急事怎么不遣人唤我一声,何须等候那么久。”
扶苏撇过头去:“也不是什么急事。”
“先生进来说话吧。”
待二人坐下,他才吞吞吐吐地道明原委。
“秦忠君回来了?”
“安息国派遣使节随行,欲与大秦通商?”
陈庆笑容满面:“这厮果然有几分本事,当时我还担心他一去不回,昧下了赊给他的大笔财货。”
“想不到他一介胡商,倒还挺讲诚信。”
“不知此刻他人在哪里?”
“欠下的货款准备齐全了没有?”
扶苏脸色怪异,低声说道:“秦忠君抵达关中后,便上报了安息国使节造访一事。礼部派出人员与之接洽,已安置到番馆入住。”
陈庆愣了下,顿时恍然大悟:“陶尚书是否将之当成大功一件,在您面前邀功请赏来着?”
扶苏底气不足地说:“此事乃先生一手促成,陶尚书岂能厚颜居功。”
陈庆轻蔑地笑道:“陶淳别的本事没有,论起厚颜无耻,在朝中难有人出其右。”
“罢了罢了,邦交本来就是礼部管的,送他一场功劳又如何?”
扶苏急切地说:“国事岂能儿戏!”
“若不是先生资助秦忠君远行,哪来的安息国万里来朝。”
“本宫不能坐视他们抹煞了您的功劳。”
陈庆听到‘他们’这个词,立时就知道参与者绝对少不了蒙毅等人。
“殿下,他们可不是想抢夺我的功劳,而是想彻底抹消我在世间的存在。”
“有句话您听过没有?”
“当一个人留在世间的印记彻底被世人遗忘,他才是真正的死了。”
“朝中的文武百官眼下就在做这样的事。”
“若无人为我张目,很快水车就变成了秦墨的杰作,水泥成了蒙家的拿手绝技,冶铁司也成了程氏、卓氏的厚积薄发。”
“到最后,所有的名利被他们瓜分得干干净净,我虽然活着,却死得彻彻底底。”
扶苏艰难地摇了摇头:“本宫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世间自有正义和公理……”
陈庆哂笑两声:“殿下如今还相信这样的话吗?”
“自从您监国以来,感想如何?”
扶苏的表情更加苦涩,深深地叹了口气:“而今方知父皇之不易,如履薄冰,举步维艰。”
陈庆调侃道:“畏难退却了?”
“想继续回去当无忧无虑的太子殿下,每日针砭时政,奔走疾呼,做个万民敬仰的好储君?”
扶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哪有回头路可走。”
“先生,真被你料中了。”
“本宫在昏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悔之晚矣。”
陈庆拍打着大腿放声大笑,扶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也跟着唏嘘苦笑。
“殿下,每个人都会活成自已当初最讨厌的样子。”
“你我也不外如是。”
“不过……”
陈庆指着自已的胸口:“直到此时此刻,在下依然觉得世间确有公理正义存在,相信殿下也是一样。”
扶苏点点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本宫矢志不渝,些许风霜又算得了什么。”
陈庆击节赞叹:“彩!”
恰好嬴诗曼带着侍女送入酒菜,他立刻回身招呼道:“诗曼,再来一坛酒,我与殿下痛饮几杯。”
扶苏今日的煎熬和痛苦,在于未能领悟公理的正确用法。
恰好,我懂得。
世间一切的冲突和纷争,最快最简洁的解决之道无非是采用物理的方式。
嬴诗曼见二人相谈甚欢,喜气洋洋地给他们添了酒。
“少喝几杯。”
“明日还要跟秦忠君清算账目呢,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陈庆微微颔首。
如果不是因为牵涉到钱款尚未结清,恐怕真让陶淳、蒙毅等人得逞了。
他们严密封锁消息,根本没打算让我出场。
唉……
蒙毅好歹活成了老登,才被爆了金币。
想不到他仅仅是个中登而已,昔日的同僚就迫不及待想爆他的金币了。
可真有你们的!
——
第二日清晨。
嬴诗曼早早就起来梳洗打扮,并且连番催促陈庆起床准备,不要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之所以秦国上下如此重视,一来是安息使节不远万里而来,故此招待殷勤。
二来嘛……
大概是秦忠君为了夸耀功劳,对安息国大肆吹嘘。
此时安息王有个很唬人的名头——万王之王。
再加上安息国正处于上升期,与塞琉古的纷争中多次占得上风,成为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
陶淳跟着添油加醋,把安息国描述成了稍逊大秦一筹的域外强邦。
扶苏自然格外重视,破例与朝臣一起接见这位远道而来的使节。
“夫君,你快来换上朝服。”
嬴诗曼打扮妥当,一看陈庆懒懒散散地穿着里衣到处溜达,赶忙拦住了他。
“换什么朝服啊。”
“为夫又无一官半职在身,再穿过去的官服,万一蒙毅老登弹劾我僭越怎么办?”
陈庆挡开了她的手臂。
嬴诗曼冷声道:“你别管他,我让你穿你就穿。”
陈庆坚决推辞:“为夫穿常服就好,省得给你皇兄添麻烦。”
“况且咱们只是陪坐而已,喝几杯酒、摆个笑脸就回来。”
“为夫昨日的猎获还没清洗呢,不早早处置岂不暴殄天物。”
嬴诗曼劝了几次,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给他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袍,然后匆匆忙忙出门。
咸阳宫内,侍女仆婢已经完成了洒扫装点。
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陶淳的嗓门格外洪亮,绘声绘色地与同僚讲述安息国的风土人情,好似他亲自去周游了一番。
“陈庆来了。”
陶淳正讲到兴致高昂之处,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喊,让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去。
嬴诗曼身着盛装,笑容温婉地和每一个人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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