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至齐珩身旁,直接握住了江式微的手腕,探了脉搏后才安心呼出一口气,对齐珩道:“没?什么大事?,她应是没?吃什么东西,饿的。”
齐珩默然。
谢晏道:“她一会儿醒了你让她用些?粥或者吃点甜的。”
“好。”
“对了伯瑾,今日雨未停,你别回去?了,便在?偏殿住罢。”齐珩又道。
他更?害怕深夜江式微出什么事?,谢晏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
谢晏挑了挑眉,确是心知肚明,这哪是因为雨未停,分明是害怕江式微出什么事?好找他来帮忙的吧。
不过也?好,起码两人看着应是和好了。
也?罢,他便在?偏殿住着。
齐珩将江式微打横抱起,轻放在?了他一直睡着的床榻上,他落座在?榻沿,握住了江式微的手。
第034章 骤雨初歇
江式微醒时便?见齐珩的身影。
她的脑中仍然昏昏沉沉的, 她只晓得她被齐珩抱住,齐珩与她耳语几句,但她听不甚清, 只不停地?想嗅他怀中的香气, 但当时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吵得她头?晕, 眼前一切不禁打转儿, 最?后?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
她觉着哪里似有不对, 垂下眼, 便?见她的左手被齐珩牵着。
齐珩温声道:“你终于醒了。”
江式微有些汗颜,然面色依旧惨白无力,她道:“妾不知怎么就昏过去了。”
“这些天是不是没有好好用?饭?”齐珩轻声诘问道。
“我……我没什么胃口?。”江式微近来?一直思虑妖书一案,连带着进膳不香,安寝不得。
“你是饿的, 起来?用?些粥好不好?”
高季在?一旁端着肉粥, 笑道:“殿下用?些粥,一会儿便?好些了。”
然江式微看着端上?来?的肉粥却没有胃口?,迟迟未动?。高季看了一眼齐珩, 眼神中或有示意?,然齐珩未领会。
高季欲言又止, 齐珩疑惑地?看向他。
高季心中叹息,六郎怎么就这么不开窍?
齐珩缓过神才知高季的眼神是何意?思,忙对江式微道:“我来?喂你, 好不好?”
江式微赧然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句:“好。”
齐珩将江式微扶起, 让她上?身倚靠在?枕上?, 然后?端起漆盘中的肉糜粥,舀了一勺送至江式微的唇边。
江式微看着那一勺还在?冒着热气的粥, 手下意?识地?攥紧身上?的被子,浅尝了一口?。
舌尖上?的滚热和肉糜的浓香汇聚在?一起,江式微本就食欲不振,这让她更觉难受,忍住想倾吐的欲望,咳了几声来?作掩饰。
齐珩忙放下手中的碗,抚了抚她的后?背让她得到舒缓。
齐珩垂眸看她,温声询问着她的意?见。
“粥太热了,我吹一吹你再用?,成么?”
“好。”
江式微忍着喉间的难受,又用?了几口?齐珩送来?的粥,齐珩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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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间,衣袂轻动?,那香气依旧入了她的鼻间,随着香气,江式微舒缓了些许,渐渐地?,齐珩手上?的肉粥见了底。
见江式微面容上?有了血色,齐珩才稍稍放心,朝着她浅笑。
两人相对,沉默无言,一时有些尴尬。
江式微终是没忍住,捏着指尖,便?开口?问道:“静盈现在?是不是还在?丽景门的推事院?”
齐珩垂下眼,道:“受了十鞭,想自裁被金吾卫拦了下来?。”
“静盈是不是说?了,主使之人是我?”江式微看向齐珩。
齐珩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
“没有,她自己认下了所有。”
江式微有些错愕,又听齐珩道:“她还有话想对你说?,她说?,你当日教她心正则笔正,她如今的笔握不正了,愧对了你的期望,她很抱歉。”
江式微愧疚地?垂下头?,自嘲一笑,眼中酸涩微红,声音或有叹息:“这个傻丫头?,我是在?伪善啊,她难道看不出来?么?”
齐珩握住了她的手,将事实道破:“她未必就没看出来?,只是哪怕你是在?伪善,哪怕这一切好,都是假的,于她而言也是这大明宫中为数不多的温暖。”
大明宫葬送了太多无辜的人,静盈也是其中一个。
“那她现在?如何了,她会被判什么样的罪?”江式微试探道,身上?的锦衾已被她揉得褶皱不堪。
“她的罪难逃一死?,大概也会牵连族人。”齐珩掖了掖她的被角。
“那,我呢?”
江式微终于问出了她最?担心的问题。
齐珩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冷静道:“我来?处理。”
这话言外之意?,是齐珩要为她徇私?
“明之,你是要为我徇私么?”江式微没有避讳地?说?出了这句话。
江式微看他的眼很诚挚。
秋夜中的粉蝶将从一直养于温室中的花蕊上?飞开,迎向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齐珩心头?一震。
“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我的私心,不愿让你受苦。
即便?妖书一案非江式微所谋,却也因她而起,按律她也会受到惩罚。
“按律法,我会怎么样?”
“末卷之事,非你故意?为之,算是被人利用?,但也因你而起,这种情况,大概是受以戒鞭笞掌之刑,十下至五十下,视影响大小而作量刑。”
齐珩曾任刑部尚书三年?,除却三司,对律法最?熟的便?是他。剩下的话,齐珩并未言出。
此事两名?三品重臣殒命,影响极大,若要量刑,江式微恐逃不过笞刑五十下。
五十下,她的手算是保不住了。
“我应该是那五十下吧?”江式微见齐珩不语便?已猜出。
齐珩蓦然将她揽入怀,在?她耳边沉声道:“此事我来处理,你不要再管,我不会让你受那五十下。”
“你这是堵上了自己的清名。”江式微闭上?了眼。
“明之,我不能永远做你和阿娘养在?温室中的花朵,只要有你们在?,你们总是会帮我处理任何事,可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应该去承担,五十下我是很害怕,但这是我必须该承担的。”
“我想做江式微,我想自己去承担这一切后?果。”江式微离开了他的怀中,朝着他笑笑,双睫轻动?,眼中的坚持与笃定让人无法忽视。
齐珩愣了愣,显然有些意?外。
他双唇翕动?,欲言又止,须臾,他劝道:“五十下,你的手可能就废了。”
若是从此不能再提笔写字,江式微该如何痛苦难过?如何面对这日后?的漫长岁月?
大明宫禁锢了太多人太多事,江式微喜欢看书写诗文,若是从此断了她的念想,日日与于刀锋上?行走何异?满是伤痕,鲜血淋漓。
他也是人,也会有私心,便?是世人说?他偏私于江式微,他也不愿她受此刑。
“是我动?了恶念,才让别?人有机可乘,这是我的错,不该让别?人承担。”江式微含泪说?道。
“我不想你偏私于我,也不想因我而坏了你的清名?,明之,我也有自己的骄傲,我不想一犯了错就躲到你和阿娘的身后?去,我已经逃避过一次了,这次,我不想再做逃兵,我也不想让你看不起我。”
她主动?攀上?齐珩的脖子,将下颌放在?他的肩上?,低声道。
齐珩沉默良久,终究吐出一字:“好。”
“还有这个,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要我这个犯过错的妻子?”江式微试探道,她拿出大婚时的结发,小心翼翼地?观察齐珩的反应。
夜雾沉沉,寒蝉叫声凄切。【1】
“我要。”齐珩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他接过结发,重新放入怀中。
江式微眼中泛着泪花,垂首看着她与齐珩相握的手,一滴清泪落在?了齐珩的虎口?处,心中的千言万语噎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口?。
其实她真的不值得齐珩对她这么好的。
谢晏远远瞧着榻上?紧紧相拥的二人,垂首看着手上?的蜜糖,苦涩地?笑了笑,只得安慰自己。
起码她如愿了,她是欢喜的。
这就足够了。
随后?转身离去,利落又干脆,然孑然独身,背影格外寂寞。
骤雨初歇【2】,江式微在?他怀中业已睡去,齐珩哑然一笑,动?作轻缓,让她平躺在?床榻上?,掖了掖被角,确保她不会着凉后?再转身离开。
齐珩出了门往偏殿去了。
谢晏听见来?者脚步声,执棋的手一顿,笑问来?人:“来?一盘?”
“好啊。”齐珩浅笑应道。
谢晏一边与齐珩说?着话,一边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只听他笑问:
“怎么舍得放下怀中的软玉温香【3】,跑我这里来?了?”
“她睡着了。”
谢晏哼笑一声,手上?动?作未停,他手下的棋子杀气愈发浓烈,齐珩有些招架不住。
“齐明之,你对她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出于夫君对妻子的责任?”谢晏问得非常直白。
齐珩方从棋盒中拿出一黑棋,闻言手上?一顿,下意?识地?看向谢晏。
谢晏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然,便?掩饰道:“我只是好奇。”
齐珩并未怀疑,谢晏是他挚友,问出这样的话很正常。
“我不知道。”
毕竟他是君王,有些事他不能去碰,情爱于他,太过奢侈。
他情愿是责任,起码那样会更长久。
“我原本下定决心不想再见她,可当她出现在?我面前,于我怀中哭泣的时候,我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清醒地?沉沦,这五字在?他的身上?可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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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漓尽致。
齐珩低叹了一声,终于落子。
“齐明之,你的心已经乱了。”
“那样的小心翼翼,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谢晏喃喃低语,不知这句究竟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一旁的齐珩。
一旁的油灯芯结出的灯花坠落。【4】
屋檐冷不丁地?落下一滴雨水,滴落在?偏殿前的水洼中,也滴落在?了殿内人微微涟漪中。
高季在?两人对弈时送来?几壶酒,饮酒对弈,倒算别?致的风流。
“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上?回谢娘子可是着急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们一个交代?”齐珩岔开话题,将酒杯一饮而尽后?笑道。
看谢晏的眼神带着调侃。
“我啊,我觉得一个人多好,无拘无束的,也不必为谁而苦恼。”
阴云不散,今夜无月,谢晏借着烛火光垂首注目那只被他握住的酒杯。
烛火滚烫而明亮。
本是深秋时节,又逢夜雨,殿内沾染了几分秋意?的阴冷。
他本该借着烛光取暖的,倒未曾料到那炽热滚烫,只觉火焰于他掌心燃烧,愈燃愈烈。
是灼手之痛?亦或是锥心之痛?
谢晏已不得而知。
他苦笑一声,将酒杯中的佳酿直截了当地?灌了下去。
只是可惜了那佳酿,入了口?反倒化作了一腔苦水。
齐珩添酒,又道:“记得像上?次这样把酒言欢已是四年?前了。”
“那时我问你,为何学医,你并未回答,如今四年?过去了,可否告诉我了?”
谢晏是陈郡谢家最?出色的孩子,人人都盼他承继他祖父的衣钵,成为一代名?臣、大儒,可谁都没有料到他学了他的父亲从医。
有些令人叹息。
谢晏反而问了他一句,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又隐约带着挑衅。
“你真想知道?”
你若是知道,怕是会后?悔听到了。
齐珩笑了,道:“简单说?说?。”
谢晏道:“想知道?我才不告诉你呢。”
伤心人,留他一个就够了,何必再带上?别?人。
齐珩灌了他许多酒,想从他口?中探出些消息,谁料这竖子嘴严得很,半分不肯透露。
齐珩见谢晏双颊染上?红晕,直直倒在?了后?面的榻上?。
一副酒醉的模样。
齐珩无奈地?摇了摇头?,谢晏的酒量如今算是下降了,以往他可是再喝几壶也是成的。
齐珩拽了下他的胳膊,见他没反应,随后?直接半抬着他至床榻上?。
还真是沉啊,齐珩心中暗叹。
从紫檀木柜中拿了一叠被子,给谢晏盖上?,随后?对一个小内臣嘱咐几句,便?摇头?离开了偏殿。
床榻上?,谢晏蓦然睁开了双眼,眸中一片清明,丝毫无醉意?。
齐珩心细,他若不如此,恐是瞒不过去。
谢晏低声长叹,张开右掌,右手手心赫然出现一枚黑色棋子。
齐明之啊齐明之,你说?你没动?心,可为什么一向棋艺精湛的你被他杀得节节败退?
甚至都未发现他偷拿了他的一枚棋子。
谢晏躺在?榻上?,将棋子深深嵌入掌心,只是他太过用?力,掌心处隐隐作痛。
第035章 以臣要君
翌日清晨, 殿外石砖上还留有昨夜的水洼。大明宫内雨后泥土之气蔓延,透着几分清新?凉爽。
江式微其实早已醒了,但未掀幔帐, 也?未唤人, 只一味默不作?声?地躺着。
这里是齐珩的地方。
她昨夜睡的是齐珩的床榻, 盖的是齐珩的被子, 枕的是齐珩的枕头?。
她躺在?这里, 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她的鼻尖, 和齐珩身上的香气一样,是雪中春信。
江式微想想便觉得脸上烧得慌,索性用锦衾将脸盖住,眸中藏不住的笑意出卖了她此时的小心思?。
江式微辗转反侧,只听幔帐外传来一声?音:“锦书, 你醒了吗?”
江式微面上一慌, 忙阖上了眼,仍装着睡。
齐珩方才是听见了幔帐中的动静才出此一问,然榻上的人并未出声?, 他用铜钩将幔帐拢在?一起,而后坐在?榻沿。
齐珩动作?很轻, 他看了眼江式微,见江式微面色潮红,疑心她起了高热。
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江式微呼吸一滞。
齐珩这是?
齐珩喃喃自语道:“幸好没起高热。”
随后他便看着江式微,打?量着她的眉眼间, 见她眼睫轻颤如蜻蜓点水般, 方瞧出几分不对来,暗笑一声?。
这小骗子。
也?罢, 他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齐珩起了身,让内臣端了早膳上来,而后故意在?江式微身旁舀着粥。
高季无?奈道:“陛下,皇后殿下还没起呢。”
齐珩笑了一声?,垂眸看着手上的粥,动作?未停,道:“反正她还睡着,我先用膳。”
那粥香不断飘入江式微的鼻尖,江式微蹙了蹙眉。
她什么都没吃,说不饿那是假的。
然而,现在?醒,齐珩不就能?看出来她在?装睡?
江式微想想便忍了下去。
手上的粥温度被他舀得刚刚好,齐珩侧首看了江式微一眼,见她依旧纹丝不动,反倒唇边勾起一笑。
“再不起来,这粥就真?被我喝了。”齐珩冲着那“睡着”的人笑道。
江式微这才睁开眼,对上齐珩带着调笑的眼神,嗔怪道:“你戏弄我。”
齐珩有些不可思?议,被气笑道:“我戏弄你?分明是你这个小骗子一直在?装睡。”
江式微堵着气,别开眼不去看他。
齐珩哑然一笑,给?人惹急了,忙哄道:“粥的温度现在?刚刚好,快起来喝吧,别等凉了。”
齐珩摇了摇江式微的手臂,拉住她的手扶她起了来。
江式微没接过?那只描金碗,咬了咬唇,委屈道:“我拿不动,你可不可以喂我?”
齐珩挑了下眉,忍不住攥紧了手掌,她这算在?和他撒娇?
齐珩只得应了一声?:“好。”
齐珩凑近了些,一勺一勺地喂江式微,动作?轻柔。齐珩身上的香气时隐时现,江式微欲言又止,良久,终是忍不住问道。
“明之,你身上好香,你用的是什么香?”
“嗯?”
齐珩被她这一问有些讶然,随后反应过?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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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雪中春信。”
“明之不用龙涎香么?”她掌管宫务自然知道有蕃国进献龙涎香,她以为这些是给?齐珩用的。
“龙涎香价贵且不易得,只有典礼时殿上才会燃此香,比起龙涎香,我更喜欢雪中春信的味道。”
“那你还有剩余的雪中春信么?”江式微犹豫着,最终问道。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香气。
万千梅花于雪中绽放,捎来一抹春信,温和平静,就像齐珩这个人。
人如此,香亦如此。
她现在?看见齐珩,总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心,仿佛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她就不必再忧虑,只要将一切交给?他就好。
她好像,越来越喜欢齐珩了。
齐珩浅笑道:“我这儿没了,等初春我制好了送你那去,或是我将香方写给?你,你自己去制。”
“就不能?咱们一起制香么?”江式微低声?嘟囔着。
齐珩忽然沉默,他踟蹰着说了一句话:“你当真?想与我一起么?”
江式微面上一赧,低应道:“嗯。”
齐珩绽开一笑,显而易见的愉悦,他温声?道:“今日休沐,先别急着回立政殿,让我在?这陪你,好么?”
他在?询问着江式微的意见。
小心翼翼,就像对待他来之不易的珍宝。
或许倒真?应了谢晏的那句,“那样的小心翼翼,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呢?”
每次他面对江式微,总会忍不住地想询问她的意见,也?生怕哪里会惹她伤心,令她难过?。
江式微起身凑近,双颊微红,扑到了齐珩怀中,齐珩迟钝了一下,复而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了江式微的后背上。
齐珩只觉得自己耳边已红得不成样子,心中想着推开江式微,然动作?相反,江式微环住了他的腰,脸深埋在?了他的怀中。
齐珩的心跳得很快。
心中的猛兽在?嘶吼,那藏在?心底里的、不愿让世人知的秘密即将暴露于人前,女子身上的茉莉清香此刻更是牵引他失去理智的迷药。
齐珩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拉开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
知她不愿,他不会强迫她。
可如若再这样待下去,他怕真?的会失去理智。
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怀中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做不到完全清白。
江式微有些懵懂,便听齐珩道:“我去看劄子,你在?这里安心睡着。”
江式微只得低应一声?。
内室与书房隔着一叠屏风,江式微隔着屏风隐约听到了书房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式微光着脚下了地,悄悄靠在?屏风后看着齐珩处理政务。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齐珩处理朝事的样子。
一旁的内臣在?为他研墨,齐珩一袭绯袍坐在?桌案后,紫毫笔蘸了朱色墨汁,在?一份文书前沉思?良久,而后徐徐落墨。
昨日落雨,今日放晴,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齐珩的身上,随着云卷云舒,落下的光影斑驳,柔和静好。
江式微看着齐珩忽而想到了一句话:烨然若神人。【1】
齐珩生得好看,这是毋庸置疑的。
江式微突然笑了一声?。
然这笑声?轻快,惊动了桌案后的人。
齐珩朝这边看来,便见那屏风后的笑靥。齐珩眉眼含笑地垂首摇了摇头?,似是无?奈。
忽而另一年轻内臣上前禀报:“陛下,尹尚书,萧公,李中丞,崔侍郎请求赐对。”
齐珩给?江式微递了个眼色,江式微闻之忙躲在?屏风后。
齐珩道:“让他们进来吧。”
“陛下圣安。”随之四名臣卿入内打?揖拜礼。
“卿等请起,赐座。”
“谢陛下。”
“卿等今日来,何事?”
“臣等是想请求陛下批准将妖书一案移交大理寺审理。”萧珹先开口说道。
在?四名臣卿中威望最高的便是大理寺卿萧珹,大理寺首长,从三品的官职。按常理刑部尚书尹崇亮的品级比他高,但萧珹背靠兰陵萧氏,尹崇亮只得居于他之下。
无?论前朝后宫,世家出身总是会高人一等,这是不言而喻的铁律。
“大理寺……朕看就不必了。”
“为何?”萧珹又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忙告罪道:“臣失礼,陛下恕罪。”
“无?碍,朕已让丽景门的推事院【4】审理此事,三司不必再参与。”
萧珹听风头?不对,忙道:“可陛下,三司推事,是历来的铁律,合情,合理,亦合法。”
丽景门推事院直属天子,妖书案牵连重大,大理寺此时接手严查,便能?在?朝中立威,他这个大理寺卿自然也?水涨船高,如若由丽景门来处理,天子便全权主导此事,他们三司还要不要声?名了?
“大理寺量刑不善,致使重臣自裁,大理寺之过?朕还未计较。”
“卿如此,朕不建议先查你大理寺。”齐珩冷哼一声?。
以臣要【2】君,为臣大忌,大理寺卿也?算疯魔了。
“臣有罪,臣罪识人不明。”萧珹面上一慌,忙跪下谢罪。
“罢了,你先留职察看。”齐珩淡淡道。
江式微在?屏风后听着动静,手上一抖,咬唇使自己不发出声?音。
一旁的崔知温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屏风,而后道:“陛下,臣认为,案子在?哪审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个交代便好,臣以为,为今之计是如何安慰那些为张尚书不平的文人。”
“张尚书于大理寺含冤受屈而罹难,这让天下文人愤懑不平,臣请陛下深思?而后定。”
“张尚书于国朝素来有功,而今蒙冤,实在?是朕对不住他,朕着礼部为他追赠太师,商定美谥,入太庙,并厚待其家人,如有三代以内之子侄,可免科举而入仕。”
免科举而入仕,倒真?是莫大的恩典,崔知温心中惊叹,而后欣然领命。
“此事柳治平之罪死?不足惜,褫夺他生前一切荣誉,三代以内,再不许科举,其他与此事有关?之人,皆交由推事院量刑而定。”
“臣遵旨。”四人领命。
“卿若无?事,可以退下了。”齐珩道。
三人吿礼而退,唯崔知温未动,只见他又一揖礼。
齐珩蹙了蹙眉,问道:“崔卿还有事?”
“陛下不是因为大理寺之过?,才将此案交付给?推事院的。”崔知温肯定道。
“卿这是要以臣问君么?”齐珩已然生怒。
“臣不敢,只是臣想进一言,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3】臣想请陛下记住此二句。”
崔知温再次拜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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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谏诤之臣的模样。
齐珩只觉胸口被石头?堵住,将原本要说的说哽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口。
崔知温告礼而退。
齐珩在?案前默然,久久不语。江式微见崔知温离去,才从屏风后徐徐而出,道:“崔侍郎知道我在?这里。”
“嗯。”齐珩应道,崔知温为人聪敏,方才江式微闹出了动静,除了那三个,齐珩和崔知温都听到了。
“所以他说那些话,是给?我听的。”江式微道。
法不一则奸伪起,政不一则朋党生,崔知温这是在?提醒齐珩,无?论何人,政令与法令都必须等而视之,否则因私废公奸佞之风起,结党营私之气亦然。
齐珩没回答她,反而目光落在?了她赤着的脚上,无?奈道:“怎么没穿鞋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他只得向前将江式微打?横抱起,又放在?了榻上。只是他没松手,抱着江式微的手愈发紧了,生怕她如流云般漂浮而去,再也?抓不住。
江式微并未反感这样的亲昵,低声?道:“明之,我没生病,我可以去领罚的。”
齐珩没作?声?。
江式微又劝道:“让我去吧。”
“无?论是掖庭狱,还是内侍省,亦或者是宗正寺、推事院、大理寺、御史台总之无?论在?哪里受刑,我都甘愿的,这是我犯下的错,应该由我来承担。”
“一定要去?”齐珩蹙眉问道。
“一定。”
“受了刑,我的心里也?能?好受一些。”江式微将脸深深埋入齐珩的肩处,喃喃道。
第036章 笞掌之刑
深秋凉夜, 孤月蒙上?一层薄雾,天色稍暗,依稀可见丽景门?推事院内站着三?人?, 一为?金吾卫将军首领白义, 另外两人?则是?宗正卿齐文道与?王子衿。
白义兼领丽景门?推事院首长, 是?推事院掌刑者, 而江式微身份尤殊, 必要?由掌管皇族事务的宗正卿与?后宫代领宫正的王子衿在场监刑。
齐珩考虑到江式微的名声, 将风声瞒得极紧。是?以除了推事院这三?人?外,再无他人?知晓。
暗夜中两人?走向推事院,还未入门?。齐珩对?江式微最后一次提醒。
“你真的想好了吗?推事院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容情,是?以,你现在反悔, 还来?得及。”
毕竟笞刑五十下, 很疼也很难熬,没有人?会愿意受刑,江式微也不例外。
何?况她?的手生得极为?好看, 若是?因此而毁,她?该有多难过?
江式微掀开了帏帽上?的纱幕, 看向齐珩,定定答道:“我不后悔。”
正是?因为?推事院直属天子,不会容情, 所以她?才会来?。
这刑张应池受了,柳治平受了, 静盈受了, 而她?却要?因为?与?齐珩的关系而逃避,这对?别人?不公。
一做错了事, 就?如孩提般往齐珩身后躲,甚至让齐珩因她?而破坏自?己的原则徇私。
她?自?己也会觉得屈辱,她?再也不想做齐珩和齐令月养在温室中的花朵了。
这一次,就?让她?尝试着承担一回。
她?推门?而入。
三?人?见齐珩与?江式微进门?忙打揖行礼。
白义还因那天的无礼而内心?歉疚,现下见了江式微有些发怵。
“殿下,这……这五十下可非少数。”白义心?中不定,于是?问道。
“我知道。”
“那……殿下请?”白义抬手对?江式微犹豫道。
“殿下。”王子衿不禁轻唤一声,似想阻拦,见齐珩望向她?,迅速噤声。
“没事。”江式微朝她?摇头,似是?安抚。
丽景门?推事院真不愧有例竟门?之名号,一进门?便是?极浓郁的血腥之气,江式微忍不住想作呕,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
白义见江式微此状,眼底有讽意,江式微来?前,推事院已被他大肆修整一番,原一进门?便是?满墙的刑具。
甚至还有人?皮。
连这点血腥气都?受不了,待会儿怕是?这刑也受不来?。
估计又?要?和陛下撒娇求情了。
说心?里话,白义委实是?看不上?江式微的。在他们从小陪在陛下的人?心?里,后位理当是?华阳公主之孙,王含章的。
那才是?能配得上?陛下的人?,豪爽大气又?不会失礼,门?第、样貌、教养、才华样样出挑。
齐珩的皇后便该如此,而非是?江式微这般只知诗词歌赋的高门?贵女。
屋内放着圈椅,江式微坐了上?去?后,白义有些迟疑,按常理,须得以铁链锁人?犯的手脚。
既为?防人?犯因受刑而四肢乱动,也为?对?人?犯的警告。
刑律的绝对?威严不容轻视。
铁链一锁,管他王公贵族,亦或贩夫走卒,通通皆为?他推事院的人?犯。
任他们宰割。
然而面前这位可与?他们不同,面前之人?是?天子发妻、东昌公主的独生女。
他虽不知江式微和齐珩发生何?状,让她?来?此受刑,然他知天子无明旨废后,她?还是?地位尊贵的皇后殿下。
是?以白义不敢对?她?无礼。
白义犹豫地请示齐珩,手中举以铁链向齐珩躬身问道:“陛下,这……”
齐珩看了眼他手中之物,眉间一蹙,深深看了江式微一眼,并未出声。
“我可以的。”江式微轻声答道。
“白义将军把我当成普通的犯人?就?好,我既来?此,便不是?皇后,只是?江式微,因此白义将军掌刑时?也不必容情。”
见天子未出声,且听江式微此语,白义方敢动手,江式微的双臂被铁链束缚在了圈椅上?,那铁链十分沉重,江式微原本如凝脂的肌肤上?留下了很多红痕。
勒得她?双臂作痛。
江式微咬了咬唇。
目光落在了角落里被废弃的一个刑具,状如花朵,以铁浇筑而成。
上?面貌似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
“那是?铁骨朵,宣懿皇后当年在这里受过刑。”(1)
齐珩注意到她?的目光,冷声开口,言语间似有恐吓。
他倒真希望能吓到她?,这样也不必再继续受刑了。
“噢。”江式微垂着头,没再问下去?。
手上?好沉好疼,她?根本动弹不得,白义倒真是未留情。
江式微垂首,瞧了眼自己的双手,倒非她?自?夸如何?,她?的手确是?好看的,自?幼的娇养,肤如凝脂(2),手指纤纤,又?细又?长,似春笋,又?似葱根,指甲更如同冰玉一般晶莹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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