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晓峰和慕容秋荻的私生子。
慕容秋荻在谢晓峰、燕十三一战后退隐江湖,将自己苦心经营半生的“天尊”留给了儿子。
而厉真真与谢小荻成亲后,没几年便将谢小荻手中“天尊”势力收为己用,从七大派选出来的“傀儡盟主”成为货真价实的武林盟主。
所以……
日理万机的武林盟主为什么要给她写信?
让她杀人?
想着,安小六揭掉封口上的滴蜡,抽出里面的信纸。
厉真真很忙,她的信也简单到了极点,只有一张纸,不需“一目十行”,也没有十行。
安小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沉吟片刻,将刚刚晾晒的被子重新收起来。
两三盏茶后,同住一条巷子的街坊邻居听到“哗啦啦”的铁链声,纷纷跑出来惊讶看向安小六。
“安丫头,怎么才回来又要走,刚才看到有人来找你,山上没事吧?”
“没事,不过我得回去一趟。”
“哎呦,这个折腾——”
安小六笑了笑:“大娘,我走了。”
“慢点——”
安小六挥动丝鞭,板车缓缓转动车轮,车轮越转越快,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
夕阳中的富贵山庄安静而神秘。
“你怎么又回来了?”
一众女孩子难掩惊讶——安小六不是回家晒被子了吗,她这是把被子丢院子里自己回来了?
安小六没有立刻回答。
在看到这些女孩子的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要说的话很难开口。
呼吸、心跳、手指揪住衣服时的微小摩擦……
渐渐地,那些看不见的姑娘神色变了。
“发生了何事?”
“我要去扬州,归期……不定。”
这个时间富贵山庄正准备晚饭,从厨房的方向传来食物诱人的香气。
现在烧菜的肯定是八娘子。
她来自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她喜欢金陵的山水,喜欢树上的小鸟,喜欢温柔的风,喜欢潮湿的雨,喜欢安小六养得那些令世人毛骨悚然的虫子。
她能将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最可口的味道,灵巧的双手连狗哥也比不上。
安小六思绪一时间飘得很远。
三年,她与这些女孩子朝夕相处了整整三年,她熟悉她们每一个人,性格、习惯、喜恶……甚至是过去,比蝙蝠岛还要早的过去。
“你在顾虑什么?是我们吗?”
东三娘声音柔得快要滴出水来,可安小六却知道,这是东三娘生气的前兆。
“我——”
“难道在你眼中,离开了你,我们就是一群废人?”
“当然不。”
“那你在顾虑什么呢,担心你走以后,我们会被外人欺负?”
“……是。”
安小六轻声道。
屋子里变得很安静,连呼吸都是那么清晰。
“果然是这样,”东三娘似笑非笑道,“你也太小瞧我们了。”
女孩子们不约而同点头。
不等安小六解释。
“嗤。”她身后响起一声冷笑。
“安小六,你是瞧不起我们还是瞧不起自己?”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走到安小六面前,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七娘?”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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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明明说不会迁就我们,你说我要跟着你种地,上街买菜、生火做饭……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
人的记忆有限,或许未来安小六会忘记很多人、很多事,但也有一些人像刻在灵魂中的烙印,比如安七娘。
七娘原本叫什么已经不再重要,在安小六决定将她带出蝙蝠岛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获得了全新的生命,她给自己起了新的名字,安七娘。
安,是安小六的“安”,“七”在“六”后面,七娘一刻不曾忘记她是如何回到的人间。
“可是七娘——”
“没什么‘可是’,”七娘打断了安小六,“我们没有西四娘聪慧,但好歹也从你这儿学了一两样本事,真有寻死的找上门定让他有来无回……你还想说什么,趁现在一并说了吧。”
“没了。”
安小六被训得宛如垂头丧气的鹌鹑。
七娘满意了。
一众女孩子忍俊不禁:
“七娘,你把我们大家想说的都说完了,倒让我们说什么?”
“还有——”七娘忽然又说。
安小六虚心倾听。
却听对方道:“你既有眼,不妨在扬州挑些时兴的料子和绣品,别一天到晚摆弄那些破针臭药的。
“这么大个人,只吃饭不赚钱,笨嘴拙舌还不如只八哥!”
“……”
过分了啊,就算你想让我放下顾虑、安心做事,这么嫌弃的语气也太不友好了。
当天夜里,安小六驾着骡车离开。
金陵距扬州并不太远,彻夜赶路四五日即可抵达。
东三娘一行人听着骡车渐渐远去的声音,直至彻底消失为止。
“她走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夜晚山上又湿又潮,空气冷冰冰的,仿佛白天和煦的春日只是一场幻觉。
“我们回去吧。”东三娘说。
“她还会回来吗?”
女人颤声道。
黑夜中,她身上鲜艳的红衣愈发的绚烂凄迷。
“会的,”东三娘斩钉截铁说,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别人,“她一定会回来的。”
第95章
安小六心急火燎离开金陵, 皆因厉真真说,她在万福万寿园附近的客栈见到了狗哥。
凭金家的影响力,金太夫人过寿,身为武林盟主的厉真真前去祝寿, 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狗哥又不缺钱, 双方同住一家客栈实属正常。
可接下来的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厉真真在信上说, 她的亲信曾在扬州城一家青楼里见过石小兄弟。
她原以为小兄弟是年少风流,不料镇江长乐帮的人见到他后竟大叫“帮主”,石小兄弟说长乐帮认错人了, 可长乐帮却一口咬定石小兄弟就是他们的帮主,双方在客栈僵持不下。
厉真真说,长乐帮在武林风评不佳,和这样的帮派扯上关系对石小兄弟名声有碍,何况长乐帮未必是真心奉石小兄弟为帮主。
江湖每十年便有一场浩劫, 今年正好是第十个年头,她劝安小六早作打算。
这封信到此全部结束。
在安小六看来,这信上的内容甚是荒缪。
狗哥既没去过扬州也没去过青楼,更别提扬州的青楼了, 那在镇江长乐帮当帮主更是无从谈起。
安小六唯一一次与长乐帮的人打交道, 就是六年前她曾当着狗哥,用一个包子砸了一个长乐帮人的脸。
时隔多年, 被她用包子砸过的人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安小六都记不得了。
她只记得狗哥那句“不能让好人受欺负”。
想到往事,安小六有些恍惚。
厉真真在信中提到的“十年浩劫”,她也有所耳闻。
据说南海有个神秘的孤岛名叫侠客岛, 岛主有两位, 一位龙岛主,一位木岛主。
三十年间每过十年, 两位岛主便会派座下的赏善罚恶二使前往中原各门各派分发“赏善罚恶令”,邀请诸位掌门到侠客岛喝腊八粥。
掌门不接令牌,武功高强的“赏善罚恶二使”便会趁机大开杀戒,可接了这令牌的武林前辈,无论功力何等高深,一登岛便是有去无回,是生是死外界全然不知。
侠客岛就此成了江湖群豪眼中的“龙潭虎穴”。
如今又逢侠客岛“十年之邀”,各门各派忧心忡忡。
那长乐帮众人未尝没有察觉其中误会,毕竟两个完全不同的人长得再像,总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们执意将帮主的名分按在狗哥头上,九成是为了躲避这场浩劫。
不达目的,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因此,安小六一定要找到厉真真信里提到的,样貌与狗哥一般无二的风流少年。
倘若对方是长乐帮帮主,自然是狗哥脱身,皆大欢喜。
若那少年不是,安小六也有理由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长得相似很正常”,带走自家傻弟弟。
四天后,安小六到达扬州。
此时金太夫人寿宴早已结束,安小六对狗哥的情况一无所知。
狗哥武功不弱,长乐帮的人想要他接手帮主之位,一定不会为难他,也不知道傻小子有没有被别人忽悠。
安小六赶着骡车在城内穿行。
扬州城的繁华较之金陵又多了几分闲适,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富贵儿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个暗中观察你的激进剑客。”】
她表情未变,宛如浑然不知一般跳下骡车,走进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
这一路风尘仆仆,安小六整个人像是土里滚了两圈,疾驰的马骡也已疲惫不堪。
伶俐的店伙计见状,趁机推销起热水业务。
两三盏茶后,她洗上了舒适的热水澡,只可惜待会还有事要做,不可以享受太久。
须臾,安小六依依不舍离开舒适的浴桶,用柔软的棉布擦掉身上的水珠,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黄昏时分,天边红霞漫天。
客栈里每张桌子都坐着人。
安小六低头吃着盘子里的炒饭,她桌前仅有一道菜,正是大名鼎鼎的“扬州狮子头”。
突然,一把名贵的剑“啪”一声拍在桌上。
剑的主人穿着青衫,长身鹤立,明明年纪不大却一副被江湖捶打过的模样,苦大仇深的。
【“一个近距离观察你的激进剑客。”】
——激进剑客?
原来一路暗中观察自己的人就是他啊。
安小六垂下眼睛。
“借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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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剑客惜字如金,并不知道自己白日的偷窥行径早已通过一种匪夷所思的手段,被当事人知晓。
“随意。”
安小六咬了一大口肉丸子,余光瞟过剑鞘上五颜六色的宝石,心里有点羡慕。
她靠着朝廷的赏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因为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家里没有很大的进项,与那种有底蕴的世家还是有不小距离。
最直观的例子是,孔雀山庄连石头都是黄金的,而安小六现在也没能实现“金针自由”!!!
——这世上挥金如土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有我一个?
【“就是就是。”】
居家三年,远离红尘许久的安小六和富贵儿再次体会到久违的酸鸡心态。
年轻剑客说:“你是‘瘟神’?”年轻剑客说。
“……”
安小六并不是很想承认这个名号。
年轻剑客又说:“听说你下毒很快。”
“还行。”
安小六觉得自己下毒的本事当世第一,但又担心居家多年,武林能人辈出。
就……还是谦虚点吧。
“我的剑也还行,”年轻剑客说,“不然我们比一比,是你下毒比较快,还是我出剑比较快。”
安小六沉默。
不明白年轻人为何武德充沛,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年轻剑客耐心等待她的回复。
——考虑好了吗?
他原本准备这样问的。
然后,他发现自己好像只能停在“准备”阶段了。
终于,他的脸上露出“苦大仇深”外的第二种表情,震惊。
“是不是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安小六咽下嘴里的炒饭,表情平淡,“我劝你不要——”
她话未说完,剑客倏然起身,一道银光如闪电般划过虚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
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年轻剑客不仅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腿也麻了!
安小六抬头,深琥珀色的眼睛透出些许笑意:
“显而易见,比试结果出来了。”
若对手是西门吹雪,她大概会直接拒绝。
因为安小六实在没有把握赢如今的西门吹雪——据说他已不再需要剑,世间万物都是他的剑。
眼前这个有点面善的年轻人远不到那种境界。
剑客的神情变得很奇怪。
像是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颓然望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那盘“狮子头”。
因为他刚刚发现,自己麻木的腿又忽然恢复了知觉,喉咙里的堵塞感也消失了。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何时中招一样,他也不知安小六何时为自己解的毒。
他用一种复杂的表情说:
“我叫谢小荻,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这次震惊的反倒成了安小六。
他竟是谢小荻!
厉真真的丈夫谢小荻!
安小六顿时明白自己为何觉得对方面善,年轻剑客长得既像爹又像妈,分明是谢晓峰、慕容秋荻五官拼接出的模样!
华灯初上,扬州城最大最气派的青楼。
一间灯火辉煌的厢房。
隔着薄如蝉翼的屏风,站在暗处能清楚看到房内的一切。
安小六终于见到厉真真信上描述的与狗哥容貌相似的少年。
与一团孩子气的狗哥相比,青楼里左拥右抱的少年身材虽不及自家弟弟高大强壮,样貌却更加秀气灵动。
就连眉宇间那股轻浮劲儿,也让他显得像个俊美风流的世家公子,而不是荒唐无度的绣花枕头。
就在这时,一个四平八稳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个巧舌如簧满腹坏水的长乐帮帮主。”】
安小六倏然睁大眼睛。
富贵儿竟直接盖章了少年的身份,这个与狗哥样貌相近的“纨绔”,就是逃跑的长乐帮帮主。
谢小荻说:“他在这儿待了数月,出手很大方,吃穿用都是最好的,对自己的来历却守口如瓶,只说自己姓‘石’,鸨娘一直疑心他在躲什么人。”
谢小荻和厉真真是夫妻,他们二人接手了神秘的地下组织“天尊”,厉真真知道的,谢小荻也知道。
他看着安小六,不咸不淡道:
“还有两刻钟关城门,告辞。”
他没有留下来帮安小六的意思——那样鬼神莫测的手段,大概也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了。
“我欠你们夫妇一个人情。”安小六说。
谢小荻沉下脸:“不必了,她是她,我是我。”
他急步离开,几个瞬息消失在繁华热闹的夜市。
安小六径直走向寻欢作乐的年轻人。
她这一身布衣与此地格格不入,可偌大的青楼竟无一人上前问询。
显然,有人提前打点过了。
半醉的年轻人余光瞟到陌生女人一怔,刚想开口,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你——”
他两眼一翻,身子软软倒在桌子上。
花娘们面面相觑,却谁也没有出声音,更不用说阻止。
“打扰了。”
安小六微微颔首,如拖死狗般,揪着年轻人的衣服领子从二楼薅到一楼,丢上停在后门的板车。
“驾——”
车轮缓缓转动,安小六驾着骡车穿过通亮的长街,带着荒唐的长乐帮帮主,在城门落锁前离开了扬州城。
第96章
此次扬州之行顺利得不可思议。
安小六甚至有时间到彭家镖局寄信向玄素庄说明情况。
至于石清闵柔是否能第一时间收到信件, 安小六却不敢保证。
自从意外寻回“死去多年”的幼子后,“黑白双剑”便不再执着与他们有“杀子之仇”的梅芳姑,转而一心寻找西北失踪的长子石中玉。
一走大半年不说,每次回来又黑又瘦, 活像脱了层皮。
当年梅芳姑用计将石清骗出玄素庄, 趁闵柔产后虚弱, 长子年幼,抢走了二人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还制造出小儿子已经死亡的假象, 让本该有一个兄弟的大儿子以“独子”的身份长大。
后来夫妻俩长子下落不明,二人在寻仇寻子的途中又离奇找回了“死而复生”小儿子。
就连安小六这样不信命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注定石清闵柔与孩子的关系是情深缘浅。
要不然就是两个孩子都不在身边,要不然就是身边最多只能有一个。
夜晚繁星点点。
宝骡在漆黑的道路上疾驰,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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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和骡蹄声在寂静的路上显得异常聒噪, 板车上的年轻人却睡得像一头筋疲力尽的猪。
不是他睡眠质量有多高,而是安小六担心他半途醒来大喊大叫,直接用了药效最强的迷针。
担心一针药量不够,安小六中途又给他补了几针, 内力高深如谢烟客, 没个十天半个月也休想睁开眼睛。
考虑到长乐帮帮众甚多,途中难保不会遇到几个认识这张脸的人。
天稍亮, 安小六将骡车停到路边,拿出了易容工具……
当太阳完全升起,先前那个在扬州青楼里俊美浪荡的年轻帮主已经改头换面, 成了一个肤色惨白、鼻歪唇翻、满头生癞, 左边脸还长着一个巨大的紫色肉瘤的中年妇人。
这是安小六从无花和快活王色使那学来的经验,当一个人的样貌丑到旁人多看一眼都会反胃的程度, 根本没有人愿意耐下心来细细打量他的五官。
她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手艺,确定这张脸真的十分恶心,又在板车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布棚以免刺伤无辜路人的眼睛,再度启程。
骡车昼夜奔波。
这日晌午,安小六来到一个没听过名字的市镇。
镇子不大,好似一眼就能望到头,街上的人却很多。
街市沿着而建,河边还停着几艘小船。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路边是各式各样的摊铺,走街串巷的货郎、嬉笑的孩子、茶摊外的闲汉……对于连日风餐露宿的安小六来说,这些噪杂的声音不仅不刺耳,还处处透着鲜活和生机。
富贵儿说,再行进百里就是万福万寿园所在地。
按照宝骡的行驶速度,她离目的地已经相当近了。
人可以凭借意志力不吃不喝不睡觉,骡子却不行。
安小六寻了家可以泊车的饭馆,额外给了清扫畜棚的婆子一些钱,请她帮忙照料自己的骡子。
婆子本以为这是个再轻松不过的活计,因为往石槽里添饲料,清扫畜棚里的粪便本就是她的工作,就算安小六不出钱,骡子她也是要喂的。
真是人美心善的傻姑娘。
婆子攥着钱,心里喜滋滋。
谁曾想“傻姑娘”掀开了骡车布帘,轻声道:
“还有一件事也需要大娘帮忙……我‘婶子’还在车上,‘她’得了怪病,就这几天了……”
婆子下意识看向布帘后面的人,她眼神不好,一时半刻瞧不分明,当她伸着头终于看清车内“妇人”的模样后,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她登时缩回脑袋,不敢再看第二遍。
“……劳烦大娘多费点心,别让旁人惊扰了‘她’。”
婆子心突突的,本能想要拒绝,不等她找到理由……她的视线对上了那姑娘的眼睛。
那是一双浅褐色的,充满了域外风情的眼睛,翘挺精致的鼻梁高高的,白净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殷红的嘴唇正一开一合:
“……可以吗?”
说来奇怪,婆子刚才明明怕得不得了,这会儿她居然不怕了,还对车里的“妇人”生出无限同情。
婆子说:“姑娘且放心,老婆子绝不让任何人打扰你婶子。”
“谢谢。”
婆子呆呆站在原地,连那姑娘几时离开的也不知道。
安排妥当后,安小六从后院通道进入大堂。
此时正值饭点,饭馆生意很好,不算大的堂屋里摆了九张桌子,除了靠门的两张小桌有空位,其余桌旁都坐满了人。
店小二忙得满头大汗,他抱着一个很大的酒坛,看到安小六只来得及说一句“姑娘先找位儿坐”,就被后厨叫走了。
空气里弥漫着酒和食物的诱人香气,客人们一边喝酒吃菜一边闲谈。
当然也有人停下筷子看着安小六。
尽管“恶名昭著”,但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这张脸着实惊艳,安小六偶尔也会通过“照镜子欣赏自己美貌”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用富贵儿的话就是“质疑石观音,理解石观音,成为石观音”。
对于一个好几天都在啃干硬冷烧饼的人来说,热乎乎的吃食充满了莫大的诱惑力。
因为桌位只能二选一,安小六在离自己更近的小桌旁坐下。
很快,她发现这张桌子空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由于挨门很近,风呼呼往这个位置灌,若不是安小六内功刚猛强劲不惧寒风,定要打上几个喷嚏。
不过多时,店小二举着一个一尺宽两尺长的托盘再次出现,托盘上有一小坛酒,还有两道红烧的肉菜,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扑鼻而来。
安小六暗暗对自己说:稳住,很快就轮到你了。
漫长的几个瞬息后,店小二总算站在安小六桌旁。
“姑娘久等了,您想吃点什么,”他指着柜台对墙上挂的一块块、一排排写着菜名的木牌说,“只要这牌子上有的,咱家大师傅都能做。”
担心安小六不识字,年轻的伙计还想报一报菜名,安小六摆摆手,笑话,这墙上的菜名我都能背下来了。
“一盘炒饭,一道——”
安小六还未说完,脑子里的富贵儿忽然开口:
【“一个正直坚毅还算有两把刷子的雪山派剑客。”】
【“三个正直愚笨的雪山派弟子。”】
话落,门口响起一道充满活力的声音:
“好香……白师哥,咱们在这家店吃吧。”
“师弟,你又忘了——”
……
一直呼呼往安小六身上灌的风消失了,外面进来四个身穿白衣,背悬长剑的男人。
当先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伟岸,正气凛然,一脸英悍之色,最符合“还算有两把刷子”的描述。
余下三人年龄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或许是受到富贵儿的影响,安小六也觉得三人身上有种欠缺江湖捶打的“单蠢样”。
雪山派以剑法见长,内功法门平平无奇,加之远离中原武林,和中原各大门派交流少,除了现任掌门——雪山派第五代传人“威德先生”白自在成为内外兼修的一代宗师,门下尽是些名声响亮的花架子。
多年前,安小六在开封城外一个叫侯监集的小镇讨饭时,恰好碰到江湖各大势力争抢“玄铁令”,当时雪山派出动了七名好手,七人的架势摆得很足,这个侠那个杰的,仿佛七个西门吹雪,使出来的功夫却平庸至极,简直不要太符合安小六对世家名门弟子“一张嘴巴就会吹”的刻板印象。
可眼前的中年剑客却并非如此,他呼吸绵长,身法轻盈,内力相当深厚,与石清闵柔夫妇在伯仲之间。
“黑白双剑”是安小六接触过少有称得上“实至名归、表里如一”的江湖侠士,能与那二位相提并论,结合刚刚听到的那声“白师哥”,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安小六揉了揉肚子: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所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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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在大堂仅剩的空桌旁坐下。
随着几人落座,门口没有人扎堆,风又开始往屋里灌。
中年剑客强大的气场和存在感,让饭堂里的人大气不敢出,来这里吃饭的大多为本地人,彼此认识,大家用眼神隐晦地交流着。
一副想看又怕惹来麻烦的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大约发现这四个江湖人并不可怕,饭堂里人声渐起。
好像所有人都恢复了正常,除了站在安小六桌旁的店小二。
他傻愣愣看着四个白衣剑客,似乎忘了还有一个“饥肠辘辘的倒楣客人”正等着点餐。
安小六手指叩了叩桌子,示意店小二回神。
可那店小二眼睛活像钉死在中年剑客身上一般,完全不为所动。
这一幕刚好被隔壁的雪山派弟子见到,四人里年纪最小的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安小六侧头看了他一眼,大约是目光过于直白,发笑的青年不好意思低下头,白净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
安小六收回视线:我饿了,我要发脾气了。
【“没用的,他前天刚在茶楼听人讲完《白衣剑客》,最近满脑子都是西门孤城和花小凤。”】富贵儿幸灾乐祸道。
“……”
安小六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决战紫禁之巅,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名字还能以这种方式出现。
而且……“花小凤”是什么鬼,花满楼和陆小凤吗?
“小哥,小哥。”
安小六又催促了两声,店小二总算回神:
“姑娘,你想对小的说什么?”
——你还记得我在点菜吗?
“……一盘炒饭,一道红烧蹄髈,一道清炒茼蒿,再来一盅紫苏粥。”安小六无可奈何道。
“姑娘,您稍等——”
店小二说完,飞快冲到雪山派师兄弟四人面前,用响亮热情的声音说:
“几位爷想吃点什么?”
不等四人开口,他已经麻利地报上一串菜名,情绪高涨地介绍店里的招牌菜。
声音大到柜台后面的掌柜频频抬头。
安小六心里直犯嘀咕。
这家店的小二靠不靠谱啊,别的菜也就罢了,那道红烧蹄髈她可是很期待的。
令人恼火的事并未发生。
安小六要的菜很快上齐,她舀了一勺热乎乎的紫苏粥,吹了吹,放在嘴里,非常满意这家店煮粥的手艺不如自己,又将红烧蹄髈的汤汁浇在炒饭上,取了两双筷子左右开弓抽出肉中的大骨头。
如此一口肉,一口茼蒿,一口饭,时不时来一勺热乎乎的紫苏粥,安小六吃得幸福极了。
却在此时——
富贵儿又双叒出声了!!!
【“一个聪颖歹毒的恋爱脑。”】
安小六筷子一顿,默默加快了夹菜的速度。
【“一个爪子尖利、道德崩坏、杀人有数的狠老头。”】
杀人有数?
安小六回想她知道的那些江湖上十分有名的杀人魔,没听说哪个杀人还限制人数。
等等……限制人数?
安小六果断把炒饭扣到盛红烧蹄髈的大碗里。
隔壁桌旁三个年轻的雪山派弟子惊呆了。
那一脸严肃的中年剑客微微蹙眉,似乎对安小六这种没规没矩的吃饭方式极不赞同。
可谁在乎这个?
她有预感,很强烈的预感——
麻烦来了。
第97章
“麻烦”是爷孙二人。
“聪颖歹毒”是个十七八岁的绿衫少女, 笑容可人,明艳绝伦,一举一动透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和俏丽。
“爪子尖利的狠老头”是一位庞眉鹤发老人家,他穿着舒适体面的缎面衣裳, 腰间垂着一个精致干净的布袋, 里面放着一个酒葫芦, 笑容和蔼亲切。
安小六平生见过最亲切、最和蔼的老人是前武当泰斗木道人,鉴于他种种不干人事的行径,如今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此时刚好有一桌客人结账离开, 店小二麻利收拾干净桌子。
爷孙俩便在那张桌旁坐下,一老一少面中带笑望着饭堂里其他桌旁的客人,目光时不时掠过安小六……的头顶,瞥向一袭白衣的师兄弟四人。
安小六朴素的认知里,填饱肚子再找事儿是常识。
可偏那爷孙俩不走寻常路。
“晦气, 真是晦气……”老人刚坐下就开始唉声叹气。
一举一动都透着“我要搞事”的劲头。
安小六当即将盘子里仅剩的几根茼蒿夹进碗里,放下筷子改用勺子。
接着,她听到店小二问:“老爷子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老人道:“老夫本来好好的, 一来你们店就见到了脏东西, 你说晦气不晦气?”
——这叫什么话?人言否?
隔壁桌的客人神情微妙地看着这老头。
店小二立刻道:“老爷子说笑了,咱家店在镇上的开了快五十年了, 不说我们掌柜和后厨的大师傅,单说小的自己就在店里干了三年多,平日吃住也都在店里, 倘若有脏东西小的早就跑了哪会站出来叭叭说这么一通。”
客人们连连点头, 这老头他们没见过,但这家店确实是镇子里的老店, 大家都是街坊邻居,有这种事他们能不知道?
老人嘿嘿一笑:“那些个脏东西又不是一直在你们店里待着,你们当然不在意,可老夫就惨了,老夫出来踏青,本以为你们店里是个人吃饭的地方,谁曾想竟也招待雪山派的白壳乌龟儿子王八蛋——”
坐在安小六隔壁的师兄弟四人倏然变脸。
“老贼,你说什么?”
三个年轻气盛的雪山派弟子一齐拔剑。
利刃出鞘,剑鸣长啸。
明晃晃、白亮亮的剑照得人心里发毛。
顷刻间带走所有的声音,饭馆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
安小六低头喝粥,眼睛的余光瞥向四人里唯一没有站起来的中年剑客。
他脸色发青,身体绷得笔直,看起来就像吃了一盘没洗干净的猪下水。
店小二急忙赔笑:“几位爷,这是做什么?咱们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店里都是不通武艺的寻常百姓,一旦打起来难免伤及无辜,年轻的雪山派弟子强忍怒气,刚要坐下,却听那老人抚掌大笑:
“有趣,有趣……阿珰,看到了吗,这年头乌龟儿子王八蛋都能开口说话了,要不要爷爷给你拧颗小乌龟脑袋玩玩?”
绿衫少女笑吟吟说:“一颗脑袋有什么好玩的,要是能把小乌龟的胳膊腿卸掉,那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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